他既不厚也不重,搞不好还活不到“年纪很大”的时候。
伯爵:“还有一些零碎的场景,记不清了。说来也奇怪,我那时候反复揣摩过那些梦的含义,擅自做了无数种解读,结果现在一说还是都忘得差不多了,果然是上了年纪。”
为什么要努力揣摩解读那些梦?
乌鸦预感到了她的后文,胃里忽然开始绞痛。
然后伯爵就用自嘲的语气说了出来:“在地下城,像我这样的‘浆果’不管什么‘品相’,价格都很低,跟赠品差不多。年纪大一点的还好,我当时那种刚脱离幼崽的年纪,不往死里打药八成养不活,那些哈波克拉特斯人心里明镜似的。我大腿的皮肉里一直藏着给自己一个痛快的药。但我活下来了,因为我那段时间一直有个幻想——”
她以稚龄之身承受的所有苦难,都是那未知神明的考验,为了天降大任。
“‘神秘’将我拒之门外,也许因为我是被‘圣晶’选中的人,我要走的是这条前无古人的路线。”
这不就解释得通了吗?
“我是靠着这种期盼熬过来的。”
然而,世界上没有神,即便有,神也抛弃人类很久了,更不会垂怜于小小的她。
“你出生的时候,其实我还没完全弄明白生孩子是怎么回事,但我感觉到那块圣晶离开我了。”
伯爵的说法很唯心,乌鸦试着理解这句话:“这么说,那块石头转移到了我身上……”
“不,你就是它。你在我身体里待了一年多,我知道。”伯爵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笃定而平静,乌鸦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平静。
她的父亲、朋友、自己……死去的与活来的牺牲,换来了一场幻灭。
那所谓“圣晶”没能让她走上新的路线,没有带来新的火种,它变成了一具毫无灵魂的躯壳。
而最残酷的是,这幻灭并不完全,因为她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另一重考验,今天的傻子,会不会明天一睁眼就变成火种。
明日复明日。
十七年,八个孩子,半途而废的路线,化为灰烬的火种,一头牲畜。
乌鸦无言以对。
两个人沉默下来,只能听见不远处人们吃喝的细碎声响,偷偷摸摸的,也像一群老鼠。
分明是乌鸦过来搭话的,但这会儿无法忍受沉默的忽然变成了伯爵,她几乎带着一点逼问的语气说:“你还想知道别的吗?继续问吧。”
乌鸦其实有很多问题。
比如她提到的“三条路线”是怎么回事,比如所谓“纯白火焰晶”到底长什么样、有多少碎片。
比如是什么“感觉”让她那么确信,世界上能有“吃水晶生出个人”这种离谱又玄幻的事。
比如她来自哪里,当年家破人亡是被谁出卖,为什么她看茉莉的眼神暗含疏离,为什么她没和普罗米修斯先生合作,她在浆果圈里偷偷阅读的是什么东西……
乌鸦张了张嘴,接话慢了半拍,伯爵却已经有点焦躁地搓起了手,不等问就继续说。
“我们很幸运,哈波克拉特斯人一看到你,就决定把你留下来当种公。种公发育晚,最佳年龄是十六到二十四岁,这给我们赢得了一点时间。”
她自顾自地用言语填充着两人间的空间,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的注意力从乌鸦身上移开。
“但我没想到这点时间不够用,十六年很快过去,我始终没找到机会,老鼠要卖掉你。实在没办法,我只能用特殊的手段留你,哪怕只是躯体,早知道……”
“伯爵。”乌鸦忽然打断她。
伯爵有几分不自然地看着他笑了一下:“虽然你是圣晶,但生理意义上,你还是该叫我‘妈妈’吧?”
乌鸦一摊手:“你又不想听,我干吗要叫?”
伯爵像是猝不及防地被人打了一下。
“‘伯爵’是秘族起的,所以你真名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伯爵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忽然哑口无言。短暂的空白后,她努力回忆了半天,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当然能……但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要算起来,我叫‘伯爵’的日子比之前长多了,早习惯这个名字了。”她很宽容地说,“你要是实在嫌弃秘族起的名字,随便称呼个别的什么也一样,让我知道是在叫我就行。”
这说法好耳熟,加百列似乎说过差不多的话。
“好吧,”乌鸦点点头,“之前一直是我在问你,你就没有想问我的话吗?”
我的来历是什么?我到底是不是火种?我为什么忽然不傻了?我能为你、为你的过去和未来做什么?
伯爵再一次哑口无言。
于是乌鸦就知道了,伯爵看他时似喜又嗔的复杂神色,原来不单是因为他“来晚了”,她给他下毒时的憎恨,也不单是失望他是个傻子。
他的存在就让她恨。
然而她不能认领这种怨恨,因为那样,她这一生又算什么呢?
她甚至已经不敢面对,自己付出一切的“圣晶”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幸好这时五月解救了陷入绝境的成年人。
五月这辈子除了吃就是被吃,什么正事也没干过,刚破坏完一圈芯片,他头一回有了成就感。举着那“自动取片机”,这小子没过瘾,正四处踅摸“漏网之鱼”,一眼看见了伯爵,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
“那个……您,”他雀跃地伸手戳了戳伯爵的头发尖,预备要卖安利似的堆着笑,“芯片取了吗?”
伯爵逃走了。
乌鸦摩挲着口琴,又看见不远处小脸焦黑的珍珠,安抚似的笑了一下。
这时,茉莉大步走进来,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我说,你左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用眼过度,”乌鸦脸不变色心不跳,“所以你以后也得注意用眼卫生啊小朋友,不然近视了,可找不着眼镜店,弄不好还得回来打劫耗子。”
小孩的注意力很容易转移,一提到“耗子”,茉莉就又糟心起来:“我们之后怎么办?”
她看向这临时避难所里的人——不是孕妇就是儿童。
这好理解,除了“嬷嬷”,只有处于短暂哺乳期的“种母”才能不怀孕。男人们几乎都有残疾,不是身残就是脑残,鼠人有自己的狡猾和残忍。
要照看全圈的“牧羊犬”,坠着婴儿的母亲、残疾人,逃亡时肯定都落在后面,也因此错过了生机。
不等乌鸦说话,茉莉就皱起眉:“先等等,让我自己想……我觉得这里再怎么说也比上面安全,吃的喝的也能凑合一阵,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躲躲,等他们打完再跑?”
乌鸦摇头:“你再想。”
茉莉:“他们的炮弹会打到地下来吗?”
迅猛龙也跟着凑了过来。
乌鸦就干脆招手叫来草莓和取完芯片的五月,把逃亡小分队召集起来开会。
“这么大规模的冲突,不是一个城……甚至可能不是一个区的事。”乌鸦一下拔高了视角,让出生就没离开过星耀城的几个人很不习惯。
迅猛龙无知无畏地发言:“摩羯洲是我们的地盘,他们本来就是移民,我们可是有天赋者有军队的……”
茉莉大声嗤笑,阴阳怪气:“谁跟你‘我们’啊,狗?”
“你!”
“求同存异,先不内讧。警果兄你尽量让着点孩子……”
迅猛龙闻言,努力把风度往回捡。
乌鸦语重心长:“不然你又挨打。”
迅猛龙:“……”
“我知道这里是摩羯洲,来支天赋部队能把地下城铲平了。但天赋者出场费肯定不低吧?人吃马累都要钱吧?我们这个边陲小地方为什么会乱成这样?还不是因为天高……那个角区远,看着也没什么资源,花钱整顿这里不划算么?”
迅猛龙:“……”
“至于另一方,也就是所谓‘鹰派’,大概都是在军方有势力的,想找个借口消耗一下国防……洲防资源,趁机扩大家族影响力。通俗说就是多捞一点——今天这冲突最后怎么定性,要看角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你们别问我,我不知道‘东风西风’都是谁,我连角区在哪都不知道。”
五月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意思是,他们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吗?那我们会不会挨饿啊?”
“不,这场冲突应该很快结束,”乌鸦拍了拍迅猛龙,“兄弟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别看你署放炮那么热闹,一会儿他们就得撤。他们撤退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再不跑,等大狗熊接管了地下城跟地面长期对峙,我们再想浑水摸鱼就难了。”
迅猛龙果然不高兴了:“为什么?”
高贵的血族难道还打不过秘族这些刁民吗?
乌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你们治安官快死了。”
迅猛龙刚要反驳,不知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寒噤:“你是说那个……那个白色的……”
他嗫嚅了几下,把“魔鬼”咽了回去。
茉莉一下坐直了,兴奋地摇晃他:“所以那个加百列到底什么能力,厉害吗?你看出来了吗?”
“我不会看,我又不是列文虎克。火种阁下麻烦你高抬贵手,我不像警果兄那么硬朗!”乌鸦从她手里挣扎出来,“只是个猜测——我猜他能盗用血族的能力。”
“这个我也看出来了。”茉莉点头,又说,“但他说自己用完了啊,他撒谎?”
乌鸦懒洋洋地说:“可能性不大,你看他那样也不像爱撒谎的人。”
“啊,为什么?”草莓问,“他是好果……好人吗?”
“也不是这意思,”乌鸦觉得这姑娘心理年龄更小一些,对她格外多了点耐心,“编谎话挺麻烦的,所以大家一年只过一天愚人节。人们说谎,基本都是身处劣势、或者有别的不得已,能明抢谁诈骗?”
草莓:“……”
茉莉长这么大没见过几个靠谱的大人,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总想模仿,学着乌鸦的样子思考了半天,她说:“那他要怎么杀治安官,假扮血族混进去刺杀?他肯定还有别的能力……我知道了,他肯定有别的血族衣服!”
五月和草莓一起打了个寒战。
乌鸦笑了,有意无意地,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侧:“要是那样,我们天使长大可以在地面刺杀治安官嘛,环境不是更好把握?”
“那个治安官是天赋者,据说还有好多‘天赋物’吗?应该很难杀吧?”茉莉说,“也许他想靠秘族先跟他们干一架,削弱血族战斗力呢?”
“不会,引发混乱就像放火,”乌鸦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烧起来就控制不住,后面怎么发展谁也不知道,用这个削弱敌人不靠谱。比如支援来了,治安官大人也不那么上头了,躲进手下的保护里,乱成这样,天使也不好逮他制裁,不就弄巧成拙了吗?”
茉莉:“那他为什么要引发混乱?”
同时,遥远的地面上,有个人几乎与茉莉同时开口:“那我为什么要引发混乱?”
“治安官的天赋听着不像能打的,所以一但发生冲突,他肯定会动用大量天赋物,”乌鸦像是怕谁听不清似的,刻意放缓了声音,“我猜大天使不但可以通过某种方法,盗用血族的能力,还能现场把‘天赋物’里的东西拿来,借花献……治安官。”
“至于他动手时间。”乌鸦抬头,鼠头人的芯片室里挂着个时钟,“天使长看起来蛮重视仪式感的,加百列在传说里是‘炽天使’,唔……正午——不对,血族人的习惯叫‘午夜’,感觉跟他很配……”
离现在一个小时,正好够这些人休整。
“既然你向我祈祷……”加百列伸手捏住一根缠在他耳朵上的金线,绕在了指尖。
“那好吧。”
“组长!”
接到命令,重事组刑警36号从打开的鼠人城入口下来支援。刚入职不久的血族小青年哪见过这阵仗?可算是开了眼。他踮着脚、踩着芭蕾步,惊心动魄地路过了三个死耗子堆,才成功和自己组长汇合。
“我按你……”
组长甩了他一个眼神,魂不守舍的36号这才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两米外的治安官,倏地闭了嘴。
不怪他没认出来,治安官平时在地面上都穿高定。36号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本相……老实说,有点意外。
除了“洞察”,诺菲勒家族还有个驰名全洲的特色:相貌丑陋。
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刻板印象,不过经常抛头露面的几个“诺菲勒”,长得确实都很亵渎神明。
但治安官本相居然不丑,还算得上相貌端正。
“诺菲勒家族基因突变了。”36号忍不住走神想,“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不给他冠姓?因为不丑不符合家族价值观?”
组长只来得及跟小弟打了个照面,就继续撵着治安官哄:“长官,虽然我们已经击碎了哈波克拉特斯人的信息素中心,占领了大部分地区,但秘族这些野蛮人还在负隅顽抗。您可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天赋者,实在没必要留在这里冒风险……”
“你错了。”治安官打断她,“罴人是世界上最狡猾的种族。那个安东尼从来都是谋定后动,他和角区那些懦夫一定早就形成了默契,先前恐怕也不是受‘魅力’影响,而是担心‘魅力’会分裂九族十八区——你还看不出来吗,那凶手根本就是跟罴人有勾连。”
“当然,当然,”组长点头如捣蒜,“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您最后一个替身都已经消耗掉了……”
“你明白个屁!”治安官被戳到了痛脚,“你觉得事态失控了,害怕了,想尽快结束武装冲突,撤回地面回归谈判桌,是不是?我的前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酒囊饭袋,居然让你个女人总领重事组。闹成这样,根本已经无法收场,我们今天撤出去,以后星耀城——整个尾区,都会失去对地下城的控制,这口锅是我背不是你背!”
组长被喷了一脸,但面不改色,情绪就跟治安官的自信一样稳定。
“好的,”她温良恭俭让地应声,“那我们要怎么做呢,长官?”
看不见的能量场弥散开,再一次地,财大气粗的治安官启动了天赋物。
这次,他一次性动用了两件。
“追踪和……闪现。”
加百列感受着。
追踪是个“万能导航”,只要锁定目标人物身份,就能实时获悉对方位置。“闪现”是个加速器:二十公里以内,只要确认目的地,它能让使用者以疾风般的速度,在三秒之内抵达。
一对暗杀专用的黄金搭档——只是大部分干“脏活”的人用不起。
此时,加百列正静静地站在鼠人城的废墟里,碎成一摊的繁殖之神挡住了他,他距离那几位血族只有不到二十米,而敏锐的血族安全署刑警全无察觉。
这要感恩大财主“洞察”,微服进入鼠人城的时候,“洞察”大人毫不吝啬地一阵“突突”,把天赋物“潜伏”打了精光,他才能用影子蹭上一点,要是碰上个精打细算的,可能还不好办。
破毯子遮住加百列过于晃眼的头发,隔着手套,他用两根手指尖捏着块尸体上扒下来的手表,看了一眼时间,有点为难。
对他来说,血族天赋物不那么“好消化”——他不能控制量。
周围有天赋物启动的时候,他会像块磁石,被动地接受到大量弥散的黑暗能量。那玩意可不“好吃”,毕竟对人体来说,血族的东西归根到底是一种“过敏食物”。
“洞察”一次性启动了两个天赋物,此时加百列像是沉进了没顶的烈酒里,杂乱的幻觉膨胀着,将他的感官挤得水泄不通。
幻觉中他觉得自己快要撑炸了,可是胸口却又始终有种挥之不去的饥饿,蚕食鲸吞着他的理智。
一般这种情况,他会速战速决,然后找地方好好“冬眠”——但此时离白夜十二点还有十五分钟。
“洞察”治安官已经被“闪现”送走了,加百列手上出现了“追踪”和“闪现”两件天赋物的虚影。
他的手被这些“鬼东西”占满了,于是只能将手指间的金线重新缠回耳朵,恹恹地把追踪目标设置成治安官,正要用“闪现”追过去,忽然,金线里传来了口琴声。
加百列一顿。
其实他之前也通过金线,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乌鸦的演奏。一开始挺新鲜,但鼠人精神文明发展程度总归有限,来回来去就那么几个调,不怎么符合角区给他建立的审美,大天使很快失去了兴趣。
可是这回跟之前不同,琴声听着像是吹奏的人没有谱,只是不知在哪听来一段,用口琴试着模仿。它断断续续的,还老出错,加百列没听出调来,但他觉得吹口琴的人很从容。口琴声不慌不躁,吹出怪音就再试别的,听着不像在逃命的“家畜”,倒像是哪家的少爷躺在花园里打发时间。
“真奇怪,他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加百列困惑地想,“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猜错了,我根本听不见他吗?他怎么知道我一定答应?如果我故意提前动手,把他们关在地下城里呢?”
因为那个什么……“进庙烧香,心诚则灵”?
口琴耍了个愉快的花腔,好像理直气壮地应了他一声。
加百列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随后他发现,口琴声似乎将他被幻觉拥堵的知觉疏通了一些,他重新闻到了地下城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下水道味,血族人的声音也清晰了。
接着,加百列听见了组长和36号的交谈。
“我让你取的东西呢,成功了吗?”这是那个女声。
“是……是,”另一个人紧张地嗫嚅着,“他们好像没看出治安官的签名是伪造的。”
一声轻轻的冷笑。
然后:“当然,档案管理员里又没有‘洞察’。”
“但刚才真的吓死我了,组长,我、我真以为会被洞察发现……毕竟那是‘全知’啊!哪怕只是……”
“以他的能力等级,还感知不到那件东西,别哆嗦了。”
“我们真要……”
“治安官有一句话没说错,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必须有人背下罪责才能收场啊。”组长不带什么起伏地说,“事态再扩大,就要波及地面了,我们是为了星耀城。”
“……我明白了。”
“治安官仗着天赋物,可能会选择直接打上秘族的门,注意监测各处能量场,我们要把握好出场时间。”
“这里还有一场背叛,差点错过。”加百列津津有味地听完了墙角,才意犹未尽地追上治安官。
口琴声让他清醒,但不知怎么,他更饿了。
此时完全不知道自己后续戏份的治安官落了地,天赋物“闪现”消散,他皱着眉用洞察感觉了一下,发现误差有将近一公里。
这意味着罴人身上很可能有某种天赋物护具,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追踪”和“闪现”。
“混蛋。”
居然让珍贵的血族天赋物落到那些长毛畜生手里。
但气归气,他也没有太意外,毕竟“洞察”天生不擅长意外。
治安官拿出了第三样天赋物——
要用到这东西,豪杰如治安官,心里也不由得一阵绞痛。
这是他压箱底的几件收藏之一,当年为了搞到这玩意儿,治安官出过大血。
这件天赋物里留存的,是七大神圣天赋之一的“连心”。它能给它影响范围内的任意一个人下一个指令,对方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并且以为是自己的意愿。
指令对象越近效果越好,稍远则会打折扣。
不知是天意还是怎的,“连心”的影响范围刚好是一公里。
治安官所在的位置距离安东尼,其实已经逼近连心的极限,所以这指令要下得很小心,不能让对方察觉到不自然。
他想了想,启动“连心”,给安东尼下了一个指令:有一支血族武装从正西方向潜入,去堵住他们!
那狗熊身上有护具,他很难靠近,既然如此,不如让对方主动靠近他。
“连心”效果极好,几分钟后,一只荆山鸟人就作为罴人的先锋飞了过来。
紧接着,治安官闻到了大型食肉动物身上的腥臭气息。他为地下城的“皇帝熊”准备好了第四件和第五件天赋物。
第四件天赋物是一对,他之前对付鼠人的时候已经用掉了其中一个,能让周围秘族短暂地失去行动能力。
第五件则是个彻头彻尾的攻击型天赋物,能引一道高压雷电,不管是熊是虎,沾上一点都得被火化。
治安官借着鼠头人的信息素掩盖了自己的气味,埋伏进地下城街角,紧接着几辆车开过,打头的是开路的警卫车,“追踪”的残余作用显示,安东尼就在警卫车后面那辆保姆车里!
车队经过的瞬间,治安官倏地将第四件天赋物打出。
张狂的大鸟当场坠机,警卫车失控,秘族的车队追尾成了“贪吃蛇”。
治安官以天赋者那快如闪电的速度掠出,启动了第五件天赋物。
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意外。
第四件天赋物不是过期了还是怎样,效果竟打了折扣,天上掉下来那位“坠鸡”竟没摔晕,那鸟人落地时踉跄了一下,不知从哪来一股子力气,往教父安东尼的车上扑了过去,刚好挡住了治安官致命的一击!
怎么处处不顺!
治安官突然觉出了不对劲,但此时已经来不及多想。
第30章 美丽新世界(二十九)
本来应该把敌人化成灰的一击,居然只把鸟人烤了个三成熟,别说没能波及到周围其他秘族,治安官甚至无法确定那鸟人死没死。
随后,二十几头罴人毫发无伤地从车里钻出来,好像方才发生的不是连环车祸,是碰碰车游戏。它们齐刷刷一声咆哮,牙缝里还能看出晚饭吃的生肉,来自远古猎食者的压迫力能吓尿全城鼠人的裤子。
转眼,治安官被秘族包围了,而且对方看起来早有防备。治安官麻了:总不能连“连心”效果都打折吧?
这是什么天赋物折扣日?
用了“潜伏”还被鼠人轻易发现,是因为那阴险的凶手算计他沾上了鼠人血;闪现和追踪出现误差,可以用秘族用了护具干扰解释……那么此时连心、两件攻击型天赋物先后失误,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世界上没有护具能同时干扰这么多种类型的天赋物。
治安官没有想用“洞察”看看天赋物们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这念头从他脑子里抹去了。
于是原本处在第二位的想法顺理成章地上位,治安官想:安全署有内奸。
这个内奸潜伏在他身边很久了,通过某种方法获悉了他的天赋物储备,提前泄露给了秘族。
而他在遭遇秘族之前,就已经把自己的定位发回去了……真见鬼。
治安官一抬头,看见了安东尼。
这地下城的教父安然地端坐在车里,每根毛都在说它游刃有余。安东尼比别的罴人体型更大、獠牙更尖,头顶一撮显眼的白毛,原本应该是人脸的地方毛发过于旺盛,连五官都被淹没其中,这让它看起来像一头真正的巨熊。
凝结着角区雄厚积淀的血族贵族与半兽人短兵相接。
此时距离白夜十二点,还有十分钟。
秘族没有血族那样的天赋者,但绝大多数的秘族本身已经是巨怪了。
像鼠人、猪猡人这种,之所以只能靠不入流的小生意讨生活,就是因为它们在秘族中是战斗力的地下室。
天空杀手荆山人能徒手……徒爪拧烂汽车、翅扇火箭飞弹。而以安东尼为首的罴人则是一群三四米的巨人熊。它们皮糙肉厚,四肢如柱,除了火箭弹,也就剩下少数血族天赋能伤到他们。
普通血族人在这种大怪兽面前,跟人在血族面前差不多,就是份外卖。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秘族,也只能蜷缩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让不披皮不敢晒太阳的血族踩在脚下,就是因为血族有天赋者。
以治安官为中心,天赋物织起了一张电网,把秘族们集体变成了炸毛。治安官像个神话中天降神罚的球形闪电,锁定安东尼,判那大狗熊犯天条。
安东尼没动,后面的车队冲下来一帮有斑点的薮猫人。这些身形矫健的大长腿个个扛着枪、举着飞机耳,飞快列队,朝“球形闪电”一通扫射。
薮猫射手拿的居然是一种水枪,略闪着银光的粘稠液体像神奇的绝缘物,一下“浇”灭了电光,治安官只得仓促躲闪。耗尽了能量的天赋物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碎了,里面一截指骨弹出来,顺着不平整的路滚出去,消失在街角。
街角建筑物的阴影里,一只手捡起了那根指骨。
加百列好奇地把它跟自己的手比了比,发现那截骨头短了许多,大概是从小孩身上剔下来的。
他这会儿舒服了很多,秘族的“呲水枪”里喷的东西,含有野怪——麻花辫小姑娘叫“火种”——的脊髓,那是血族的克星,也能舒缓他的神经。
人骨和人脊髓打起来了。
加百列听见金线里的口琴声又变成鼠里鼠气的牧歌,觉得有点吵,就把金线缠到了手腕上——
活的人,在地下管道里苟且地爬。
接近正午时,乌鸦吹着牧歌赶着人们上了路。他还把鼠头人的挂钟拆走了,让五月抱着。五月诚惶诚恐地接过去,捧遗像似的双手供着,配上奏乐和人们如丧考妣的脸,氛围感十足。
很快,这支送葬时光的队伍来到了地下管道的出口。茉莉责无旁贷,先一步上去探路,这附近的鼠头人大概都跑了,她在出口没听见动静,正要回头说什么,眼前忽然一白。
好像地下城没了盖,被白夜的阳光直射。
茉莉一时被晃得什么都看不清,还在疑惑哪来的灯光这么亮,慢半拍的声音终于赶到,巨响差点把她撞晕过去,随后狂风席卷而至。
茫然的女孩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是那加百列干的?
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