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苏吓了一跳,差点从窗台上摔下去。
“你......是什么?”
他仔细一瞅,这小动物应是一只狗,脑袋光秃秃的,在阳光下显得透明,而耷耸的耳朵和那短短的四肢,腊肠似的身材,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一只短腿的幽灵犬。
幽灵,是死后的生物,因为受到咒语束缚,才停留在现世。时苏只见过一次幽灵,那次他为了挖宝石,偷溜进一个矿洞里,遇到了一条藏在地底的幽灵魔蜴。
而这次,他又遇到了一条幽灵狗,还是会飘的那种。
那狗抬起爪子,在他的腿上虚虚地扒拉了两下,朝空中浮去。
紧接着,一个沙哑阴森的男声从他的背后冒出:“恶龙变强了。”
时苏猛一回头,见鬼犬从房顶的烟囱旁冒出来。
“恶龙的魔力值无穷了。恶龙终于可以看见奇奇了。”他鬼森森地念叨着。
时苏紧张地攥住拳头:“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知道,知道所有人的身份。”鬼犬拉了拉硕大的斗篷,连下巴也一起遮住,“你是希西尔恶龙,无数勇者断送在你的手中。而现在......你却伪装成弱小的人类,躲藏在黑曜的领地里。”
他上前一步,奇奇如飘动的长棉絮一样落在他肩上。
“魔王称自己为规则,但他不是神,却妄图挑下神的担子。若是触怒了真正的天神,他就是第一个死的——”
“闭嘴,凡人!”小龙突然凶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他张开翅膀,半蹲下地,左手五指蜷起,做抓挠状。
“本座是魔眼,也是你侍奉的神系。胡说八道之徒,今天我就来铲除你——”
他龇出两颗小獠牙,将魔力蓄积在左手中,打算将这个装神弄鬼的猎人熔成灰。
谁知鬼犬不但不害怕,还神经质地仰天大笑,张开双臂:“好,好!让我接受希西尔龙焰的洗礼吧!”
一人一龙对峙着,奇奇在空中警觉地伏低身子,场面一触即发。
然而几分钟后......
只有一团蓝幽幽的小火苗射了出去,鬼犬一个侧身就躲过了。
“汪!”奇奇飘转着扑向火苗,爪子刨来刨去,兴奋得像在追蝴蝶。
时苏:......
“咳,等过几天,我再收拾你。”他拍了拍手,淡定起身,“本座现在还有急事,不跟你计较了。”
他扑打着翅膀,跳到爬上山顶的阶梯上,背着小手慢悠悠地走,两只小耳朵微微甩动,耳廓愈发地红。
感觉有点尴尬。
说好的魔力值无穷呢?
怎么只弄出来这么小一团龙焰??
时苏默默决定,要和那个即将见面的智者好好交流一下。
他用余光瞥了眼刚才的位置,鬼犬已经不见了。
一个神出鬼没的怪人。
时苏在心中给他下了定义,心中却升起一股不安感。
他本以为,黑曜里,只有牧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那些成员,包括卓乌,才会对他友好。
毕竟,没有人会为难一只可怜的小龙。
而现在,他还未找回强大的巨龙形态,却已经被鬼犬识穿了身份。
如果放在以前,他压根不在乎。
但现在,若这件事传出去了......魔王可就麻烦了。
他不想欠牧沉那么多。
时苏走了好久,才到达山风殿的门口。
殿里堆满了他熟悉的财宝,还有金子做的小摇床和推车。
他光着脚踩在宝石堆上,找了个空位躺下。
没有舒服的大床和小毯子,地上有点硬。
他适应了一会儿,山风吹得他很想睡,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
半梦半醒之间,一块暖融融的小毯子搭在了身上。透过睫毛的阴翳,他看了魔王的长靴。
“醒了?”
时苏赶紧闭眼装睡。
“躺在地下干什么,为什么不去寝宫。”
牧沉手指滑过他的脸颊,冰凉凉的,但却烫得他脑袋发烧。
“我不要睡你的床,”他软软地呢喃,“我就睡这里。”
小龙把脑袋蒙进了毯子里。
“以后,我都不跟你睡了。”
牧沉没有出声,他安静地坐上一旁的宝石椅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
声音很轻,像要碎了一样。
“还有吃饭,”时苏咬咬唇,继续道,“吃饭,也不要你陪了。你不要再等我,我可以走路了。”
他说完,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好,我知道了。”良久,牧沉才答了一声。
时苏悄悄探出一双眼睛。
牧沉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面色柔和,但神情恍惚,只穿着一件很薄的丝绸袍子。山风殿有八扇大门,风口互通,穿堂风撩起他的袍角,露出苍白的手臂。
看起来怪忧郁的。
“那你以后就住这儿吧,”他起身离开,“我先过去了。”
时苏撑起脑袋,目送他离去,可牧沉都没有再回头。
他又垫起脚尖,跟到了殿门口,直到牧沉彻底消失在视野。
小龙垂着耳朵开始发呆。
他困意全无,那种不安的感觉更甚了。
“唧唧!”小狮鹫不知何时飞了进来,卧进了他的金子推车里打滚。
“短毛球,”时苏蹲到小推车旁,对着那毛茸茸的一团问,“牧沉他,今天有遇到什么事么?”
小狮鹫:“?”
它只是一只小狮鹫,为什么都问它这么高深的问题?
时苏抱着小狮鹫玩了一会儿,天色渐暗,他等到太阳彻底落山时,才起身去了餐厅。
大部分影巫都已经离开了,只有几个厨子还在忙碌。小龙借着月色遮掩,鬼祟地绕了一圈,找到属于他的小房间,翻窗跃了进去。
“小时!”皮丘正在摆餐具,“你来了!要我去叫会长吗?”
“不要了。”时苏爬上小高凳,蜷着脚抱作一团,“我自己吃。”
他拿起叉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喂,等皮丘忙完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皮丘,你知道牧沉他今天怎么了么?”
“啊?”皮丘被问懵了,“你说会长?我不知道呀。”
“而且这个问题好宽泛,”他也跳上个椅子,“你是觉得他有什么异常么?”
“唔......他今天看起来怪怪的。”时苏不知道怎么说,“没事的,应该只是我想多了。”
“怪怪的?”皮丘眼珠一转,“我想起来了。”
“我听夏德说,她下午去找会长时,正好撞见一只信鸽飞进来。会长看了那封信后,整个人脸色都不太好,事情都没讲完,就把她打发走了。”
“喔,她怎么告诉你这些的?”
“她经常来后厨找吃的,就顺便聊了下。”皮丘耸了耸肩,“应该是有人找事吧。”
时苏点点脑袋,叉子在盘子上划来划去。
“小时,你要是真的担心的话,可以直接去问他呀,”皮丘说,“只有你跟会长最亲近了。”
“我哪里跟他亲近了......”他脸颊又开始发烫,“我只是顺口问问,又不是关心他。”
“哦?”皮丘眨了眨眼。
时苏慢吞吞地吃完两盘菜,又连飞带爬地回到了山风殿里。此时已经到了入寝的时间,狮鹫幼崽早就在窝里睡着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独自下了山。
没有卓乌在,也没有小推车在,时苏只得发挥他的飞爬能力,攀上了魔王寝宫所在的堡楼。
他蹑手蹑脚地落在窗台上,往卧房内看去。
床铺了好几张暖融融的金丝绒毯,看起来又滑又舒服。
仿佛在勾引小龙去躺。
只是牧沉并不在卧室。
他正独自盘坐在外厅连着的大露台上,隐匿在花藤之间,手里握着一张信纸,上面是清爽干净的大字,其中两行特别显眼。
[外面都在传,您现在是小龙的干爹。是您自称的,还是真的?]
[魔龙的自尊心是很强的,您最好还是控制一下自己。等我过来细谈。]
牧沉盯着“干爹”那两个字,心情格外复杂。
放在之前,这便宜他肯定是要占的。
但现在不同了,与其当“爹”,他更想要别的身份。
况且,时苏性子傲,如果听到这谣传,肯定要闹翻天。
他可不想被传成“和儿子睡觉的变态魔王”。
牧沉折上信纸,正要放到地上,身后响起轻微的啪嗒声,像小龙的爪子在拍。
他赶紧手腕一动,把信收进了袖口里。
“你......不进去睡觉吗?”时苏在后面小声问。
牧沉一转头,见小龙裹着三四张绒毯,把自己包成了一团茧,只有一双脏兮兮的脚丫露在外面。
“你怎么不穿鞋?”牧沉打量着他的小脸蛋,“你跑哪去打滚了,怎么脸上还有泥。”
“我没有打滚,”时苏撇撇嘴,“我就是,爬了一下墙。”
“嗯,我听说了。你今天不是把这里的楼都爬了个遍?”
“也没有......”
小龙嘀咕了一句,空气里莫名安静下来。
他犹犹豫豫地凑了过去,坐到牧沉旁边的垫子上,两条沾了灰尘的小腿搭在一旁。
“你坐在这里,不冷么?”他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牧沉微微侧头,对上小龙柔暖的发顶,闻到一股清甜的花香味。
也不知是花藤上散出来的,还是小龙身上的。
“领主先生是担心我么,”他轻笑道,“没关系,你睡山风殿吧,不用为了我勉强。”
时苏小耳廓红红的:“我勉强什么了。你不要说得这么奇怪。”
“哪里奇怪?”
“就是......”他攥紧身上的毯子,“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你喜欢吹风,就自己吹吧。”
他作势要走,牧沉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将小龙拉进怀里。
时苏身上裹的毯子太厚,手和翅膀都张不开,只有软绵绵地栽到对方的腿上。
时苏:“......”
他想骂牧沉,或者说点什么别的,但声带却不听使唤,最后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咕噜”。
牧沉的大手覆上他纤细的手背,轻轻搓揉着指腹。
好凉。牧沉的手冷如冰块,冻得他小脑瓜都宕机了。
小火龙呆滞地依在魔王怀里,充当乖巧的暖手袋。
“我很冷,”牧沉垂下眼眸,“陪陪我。”
明明应该反抗,却哪儿哪儿都使不上劲。
牧沉抱得很温柔,清浅的呼吸覆在他额头上,恬静又温和。
但他的心跳却越来越快,抽走四肢的血液,令他软作一团。
“身上有点脏,去沐个浴吧。”他听见牧沉说。
但时苏忘了回答。
牧沉将他抱进屋内,在浴室里放水。
哗啦哗啦的温水冲入方型大池子里,中心立着的水龙雕塑也开始喷水。
时苏盯着那雾气晕染的水池发呆。
“在想什么?”牧沉拿来一条大浴巾,裹在他的头上,“先把毯子脱了。”
他攥紧小毯子不放手:“我不喜欢水。”
“将就一下吧。你总不能不洗澡。”
“我可以自洁。”他展开两只小耳朵扇了扇,“我有自洁的法术。”
“那你能把泥巴自洁掉?”
时苏张了张小嘴,又鼓着腮帮嘟囔:“泥巴......自己会掉的。”
“......”牧沉瞥了眼他的小脸蛋,灰蒙蒙的泥巴下是大写的心虚。
“别跟我卖萌,”他微笑着蹲下,“不下水也可以。本王亲自给你擦身子。”
他扯开那裹得严严实实的毯子,小龙噌地一下跳下板凳,连飞带跑冲进了池子,水花溅了他一身。
动作还挺快。
牧沉走到水池边,看小龙在水里扑腾。
他身上的布料很薄,湿水后贴在了肌肤上,又紧又滑。
牧沉扭开头去:“不脱衣服怎么洗。”
“你管不着,”小龙躲到了水龙的雕塑后,“我自己弄,你先出去。”
“好吧。”
寝宫里的浴室门很大,是大理石砌成的拱形,没有门框,只有闪着光的钻石幕帘作为遮掩。
时苏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待牧沉撩开帘子出去了,才把身上的布料扒下,坐到雕塑的底座上,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池水是温的,不算很热,但他还是有种大脑缺血的慌乱感。
不该回来的。他应该睡在山风殿。
他小脑瓜里空空的,一时忘了自己为什么来。
时苏咬着嘴唇,鼻子闷进水里,呜噜呜噜地吐泡泡。
也许只是因为牧沉给了他太多好处。
哪怕是贪婪的龙,也是讲究有来有往的。
他现在吃不了牧沉,只能与之和谐相处,久而久之,会心软也很正常。
这不是他的错。
小恶龙点了点脑袋。
是牧沉做出一副“孤独忧郁”的模样,欺骗了他的眼。
可千万不能让心也被骗去咯。
小龙暗下决心,那种慌慌的无力感总算疏通了许多。
他洗完身子,从池子里钻出,用浴巾把身上擦干,发现牧沉没给他拿干净衣服。
“牧沉。”
他对着帘子外面喊:“牧沉——”
没人理他。
小龙呼了呼鼻子,只好裹着浴巾走了出去。
他光脚踩着干净冰凉的地板,穿过亮堂宽敞的大厅,来到寝宫。
寝宫里已经灭了灯,只有几盏蜡烛闪在放金蛋窝的大桌上,晕出一片暖光。
牧沉正靠在床上,背上枕了个鹅绒大枕头,一条宽大的金丝绒毯铺在旁边。
“我没有衣服。”
昏暗中,小龙站在离床不远的位置,身上还散发着暖和的湿气。
“过来。”
牧沉起身,从枕头边抽出一套白色的睡衣。
那一副是高档的丝绸做的,面料舒适,带长袖和长裤,只不过没有扣子。
这是一件肚兜褂子,专门为小龙设计的。
“转过身去。”
小龙听话地背过身,手上还紧抓着裹着的浴巾。
“把浴巾脱了。”牧沉在他的身后说。
“你要干嘛.....”时苏抱得更紧了,“你把衣服给我,我自己穿。”
他尝试转回去,牧沉却捏着他的肩,把他牢牢制住。
“你究竟在怕什么,”牧沉微微低头,气息吐在了他的小耳朵上,“三天前,你还趴在我身上睡觉。”
“这不一样......”时苏盯着昏暗的门廊处,那种慌慌的感觉又来了。
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
作为人形游历时,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圣人,强盗,酒馆的小厮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人是不一样的,”他小声说着,“人类对人类,和人类对龙,是不一样的。”
他嘀咕完,又觉得自己没解释清楚,便等着牧沉问他。然而对方只是低沉地笑笑:“嗯,看来你还是不傻。”
“我当然不傻!”时苏底气十足,
“嗯,不傻,就是有点笨。”
“你——”
“好了,别闹了。”
牧沉的指尖忽地点在小龙的嘴唇上,对方顿时噤了声。
“睡觉吧。”
牧沉躺上床铺,拉过一床薄毯,靠在枕头上阖眼。
而时苏......
他站在原地,内心一阵激烈的挣扎,犹豫了好久——
最终还是爬上了魔王的大床。
这是他熟悉的毯子,上面有带着他最喜欢的木质奶香。
但他抱住膝盖,背对牧沉,翅膀却紧张地抱住自己,心跳怎么也慢不下来。
他舍不得舒服的床,和熟悉的味道。
但又紧张得睡不着。
小龙蜷成一团,一双脚不安地踩动在毯子上,翅膀动来动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被弄得困意全无的牧沉:......
他忽地一个翻身,揪住小龙的耳朵:“你还想不想睡了?”
时苏顿时浑身僵住:“呜,你干嘛。”
可怜兮兮的,眼皮都湿了。
牧沉一时没了脾气。
这小调皮,又想和他睡,又怕和他睡。
养龙真不是件容易事。
牧沉轻叹道:“你不用怕我。”
时苏缩在他身下,圆溜的粉眼珠转了过来。
“都是一样的,”牧沉说,“无论你是人,还是龙。对我来说,你只是小时。仅此而已。”
他手指揉在小龙的小角上,引起身下的人一阵战栗。
“你是一条龙,你没什么好怕的。”
牧沉躺了回去。房间里安静下来,桌上的蜡烛也快烧光了。
时苏也终于开始犯困。
牧沉的话宛如治疗的魔咒,让他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
他又悄悄翻了个身,朝向床那侧的人。
既然对魔王来说,他依然是条小龙,那么.......
小龙挪动身子,靠向那条香喷喷的手臂,以极轻的动作扒了上去。
他无法逃避内心的冲动。
他想贴着魔王睡。想抱着魔王凉凉的身子,那温度可以抚平他的躁动,令他安心。
这一定是作为幼龙时,身体留下的习惯。
这不怪他。
小恶龙又点了点头。
时苏放下心来,困意如潮水般涌入,他很困陷入黑甜的梦境。
然而牧沉就没那么好受了。
本来他就是难入睡的体质,刚才得困意被小龙给弄没了,现在还被四只软绵绵的爪子擒住了。
更糟糕的是,他靠在枕头上,一偏头,就能看见一片光滑优美的背。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
时苏好不容易开始依赖他。他若是不稳住,岂不是前功尽弃?
牧沉脑子里思绪万千,清醒得眼睛都闭不上了。
于是第二天,当时苏美滋滋地醒来时,发现床上的人没了,而自己抱着的,是牧沉睡过的大枕头。
“牧沉?”
他爬起身来,整理好已经乱七八糟,衣不蔽体的褂子后才走出去。
牧沉正坐在窗边,清晨的阳光镀在他的乌发上,带着点反光的橙色。
他竟在看书,桌上还沏了一壶茶,壶身是透明的,里面的水已经见底了。
“你起得这么早?”
牧沉不是起得早,是几乎没怎么睡。
睡在一起却不能吃,就算他是魔王,也禁不住这样折腾。
他甚至后悔让小龙进了屋。
牧沉手上翻阅着书,一抬眼,就看到一双光洁的脚丫踩在地上。
“去找双鞋穿,”他又垂下眸去,“别老是光着脚跑来跑去。”
时苏在廊厅的大柜子里翻找半天,才找到了一双小点的布鞋套上。
“今天要去见你的老师,”牧沉合上书页,“先换身衣服。”
侍从送来了一套干净的白纱衣,和昨天那件很像,也是开背的款式,不过露得少很多。
时苏抱着衣服,乖巧地站在大床旁,对着正要出去的牧沉:“帮我。”
牧沉停在门口:“帮你什么?”
“换衣服,”时苏背过身去,漂亮的脊椎线上连接着折叠的软翅,“牧沉,帮我。”
声音很好听,喊得牧沉心跳都慢了一拍。
“好。”他拾起床上的新衣,套到小龙的翅膀上。
“怎么样?牧沉俯身在小龙的耳朵上吹气,双臂虚揽住他的细腰,为他系扣子。
好像把他揉进了怀里。
“合身么。”
“......还可以。”时苏小耳朵烫烫的。
待牧沉系好他最后一颗扣子,他如逃命一般冲出了房间。
脸好烫。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当着牧沉的面脱衣。
但没办法,穿那个袍子实在太麻烦了。
而且......反正昨晚都“睡”了,换个衣服又怎样呢。
牧沉又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把他当成一条小龙在关照罢了。
时苏安慰着自己。
吃完早饭后,他找到小狮鹫,给它喂了点东西,然后朝离领地不远的一处海湾出发。
这次他没跟牧沉坐车,而是骑在山地龙上,卓乌在天上飞,他一个人在下面肆意地奔跑。
感觉好自由。
他第一次体会到作为人形的欢快。
可惜还不能飞。
时苏想尽快见到那个智者,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魔王如此看重。
希望真的能教他飞行。
他收紧翅膀,加快速度,不一会儿就蹿成个小点,把牧沉的马车甩在身后。
海港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身穿蓝色礼袍的高挑身影。
那人长相极美,水蓝色的头发长至腰际,回头时,如丝绸般垂落。
“你是?”
时苏停在男人身边,从山地龙上跃下。
他龙角感受到了触动。
这是个强大的魔法生物。
“您一定就是小时吧?”他的声音雌雄难辨,但更像个男人。他优雅地走来,拖曳的衣摆留下一地水渍。
时苏这才注意到,这人身上湿漉漉的,像是从海里刚爬上来。
“我就是您的导师,纳尔,”男人对他伸出一只手,袖袍很长,只露出几根,“很荣幸。”
时苏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那只滑溜溜的手。
而就在他软热的手掌触到对方的手腕时,一种又黏又湿的感觉顺着皮肤爬上脊髓,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时苏摸到了鱼人的鳞片。
他眼眶瞬间红了。
“魔眼先生,您怎么了?”
马车就在此时到达。牧沉刚下车,小龙就飞扑到他怀里,扒住他的肩膀狠咬一口。
“你?”
这攻击来得莫名奇妙,牧沉的肩膀一阵刺痛,时苏下嘴很重,甚至咬出了血。
他“啧”了一声,眉头紧蹙,正打算教训一下这小调皮,时苏又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他还没升起的火瞬间就灭了。
“怎么了?”他温柔地抚上小龙的头,“怎么生气了?”
“我不要鱼。”时苏闷闷地埋在他胸口。
“怎么了,你是歧视鱼人吗?”
“不是......我没有歧视他,”时苏焉焉地说,“我就是,不喜欢黏糊糊的东西。”
他也知道这一点很怪......但就是没办法。
毕竟,在他遥远的记忆里,曾被一条大鱼欺负过。
“你先试着和他接触一下,说不定会有所改观。”
“抱歉,我才从海里出来,没有收好鳞片,”纳尔朝这边接近,“现在已经没有了。”
他捞起袖子,露出纤白的手臂,上面已经光滑如新。
“你只需把我当成普通人类就好。”
时苏回头瞥了一眼。纳尔的皮肤很白,五官立体又精致,是个很美的人。
“对不起,”他老老实实地道歉,“我对你没有别的意见......”
“小时其实很乖呀。”纳尔摸了摸他的头顶,“魔王先生,您不是说这孩子很叛逆吗?”
什么叫“这孩子”?
时苏瞪大眼睛,在两人之间游走。
“不是,我已经十九岁了!!”他大声强调。
“是的。但十九岁,也是可以被收养的。”纳尔非常不适时地插了一句,“当然,我说的不是您。”
时苏整条龙都惊麻了。
什么叫做“被收养”??
牧沉面色不悦:“纳尔,你别加戏。”
“牧沉!”时苏突然扒住他的领子,“你到底跟别人怎么说的!”
时苏记得很清楚,吃下果子那天,灼月鸟说牧沉是他的“干爹”。
还有他没破蛋时,牧沉就说过“我已经宣布出去了,你是我的养子”——
“我只是说你是我养的龙,”牧沉拉下他的手腕,“你别乱想。”
但时苏完全不信。
“你是不是,到处去说我是你的养子了?”他气势汹汹地逼问。
“我没有。”
“你说谎——”
“好,”牧沉无奈道,“既然你非要这么说,那我就认了这个身份。”
时苏气得龇出了獠牙:“牧沉!”
“我说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哪里不讲道理了?”时苏拽着他的衣领摇晃,“我警告你,你休想——”
“行,都可以,”牧沉突然擒住小龙的肩膀,“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时苏顿时没了声。
他小嘴唇一张一张的,脸上愈发地红。
“本座是你侍奉的神系!”他提高音量,“是你供奉的龙!”
气势很凶,可惜由于嗓子太软,听起来毫无威慑力。
“嗯,我没有忘。”牧沉平静地笑,“那么,是什么样的神系,还要和侍奉他的人睡在一起——”
啪地一声,时苏用力拍开牧沉的手,转身就跑。
“你去哪?”
牧沉抽出袖管里的绳子,想把小龙绑回来。
而小龙已经爬上了山地龙的背,回头时,眼尾都湿润了。
他顿时停住了手。而就这么一瞬,小龙已经跑走了。
“魔王先生,您最好派人跟上。”纳尔说。
牧沉眼底掠过一丝不耐:“纳尔,本王让你来,是帮忙的。”
“您放心,我是在帮你。”
“你在试探我。”
“我不会试探你。有问题,我会直接问,”纳尔笑道,“是你需要认清自己。既然没有把他小孩,那是当什么?”
牧沉不答,而卓乌就在此时降落,朝两人半鞠一躬。
“会长,魔眼大人怎么了。”他以肯定句的形式问道。
“你去跟着他,不要让他发现。”
“好。”
卓乌再次起飞,很快就变成个小点。
牧沉转向鱼人:“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纳尔叹了口气:“他很单纯,魔王先生。”
“我知道。”牧沉背过身去,“我不会伤他。”
牧沉登上马车,和人鱼踏上回去的路。
一路上,他没有再看见小龙,也没有收到卓乌的信号。
他的胸口开始犯堵。
他望向窗外,面色清冷,而心中的失控感却愈发的强烈。
刚才逼问得有些着急了。
是他没有控制住。
他手指紧捏,循着之前给小龙下的追踪术,尝试寻找踪迹。
时苏正蹲在一棵大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