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是幻听,但他就是没办法不被影响。
“你死定了,”上司满脸血迹,眼球凸出,恶毒地说:“接下来的每一天,你都会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直到死亡,于辽,你还是输了。”
尸体发出刺耳的大笑,汩汩的血液从口鼻冒了出来。
紧张的感觉褪去,于辽似乎又找到了当初拔刀时的状态。
上司压榨了他这么久,死了竟也不让他安生。
输了那么多回,他只想赢哪怕一次,别让自己走的时候太过丢脸。
他并非怒不可遏,只是想争一口气。
这可是你自找的。
于是,他重新拿出了那把擦洗干净的小刀,把上司的头颅割了下来。
他拽着他的头发,把头颅拎在空中,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我要让你看着,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要风光快乐地过。”
与其东躲西藏苟延残喘,不如享受这一场盛大的死亡。
第29章 卖惨
对于辽来说,最艰难的抉择莫过于是否向珍视的人展示自己包装在寻常外表下的阴暗内在。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需要其他人提防害怕的危险人物,他曾经在大街上遇到过穿着破烂,神神叨叨拉住他想要向他宣教的疯子,与这个人相比,于辽看着镜子中虽然不算丰神俊朗但起码也称得上仪表堂堂的自己,心想我和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
我很普通,于辽这样告诫自己,我是正常人,过着正常的生活,一切都会好的。
把一句假话反复说很多遍可以达到洗脑的效果,让编造的人逐渐忘记这是一个自己创造的谎言。
于辽就这么持之以恒地重复,以至于到了后来,他甚至觉得冰柜里冻着一个人头没什么稀奇的了。
人是杂食动物,经过千百年的进化,用技术与智慧打造了一个永远飞速进步的家园。
但不论科技发展如何,人类归根结底还是会茹毛饮血的,烹饪只是给这种行为打上了一层精致的外壳罢了。
既然人们会把吃不完的肉类冻起来储存,他又为什么不能冻人头?
都是动物罢了。
不过他冻来并不是要吃,这更像是一个珍贵的勋章,代表他完成了复仇,维护了自己的尊严。
有的时候,于辽会刻意打开冰柜和人头说话——
事实证明,他的幻觉在某中程度上让上司都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人头会和他聊天,抱怨冰柜实在是太冷了,能不能把他移到外面。
“小于啊,我反正都已经死了,还不能再享受一下阳光吗?”
于辽冷哼一声:“你想把我的屋子变成一个腐烂的垃圾场,做梦。”
说着,啪的一声狠狠关上了冰柜门。
他的思维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定式,一面知道被割下的头颅如果不冻存会有异味,一面又觉得和人头对话没什么不对。
归根结底,他是在自说自话,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觉得幻觉不再是困扰他的病征,而是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加鲜活的良药。
像是一层滤镜一样,让这个灰暗的世界变得色彩斑斓。
他沉浸在自己的头脑之中,自得其乐,完全不去担心明天会不会有灾祸降临。
反正那些“声音”总是会站在他这边,帮他思考,指导他让他脱离困境。
所以,当时被拿枪指着当作人质挟持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慌张。
陷入那样的危险境地,任何普通人都会被击溃心里防线,而他不同,抢抵着他的脑袋,他甚至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推算还有多久会迟到。
上司消失以后,他变得非常喜欢上班——
除去毒瘤,剩下的人大都比较好相处,他可以说是如鱼得水,每天春风得意,连同事都注意到了,问他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喜事,他便回答说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感觉人生都开朗了。
同事好奇地凑近,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谈阔论,但于辽只是拿出了那把水果刀:“对待腐烂的水果,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坏掉的部分完全挖除,这就是我发现的至理名言。”
同事切了一声,以为他还没睡醒,于辽只是笑而不语。
这把刀作为大功臣一直被他带在身上,被拿枪挟持的时候也是如此,落在兜里贴着他的腿,存在感很是强烈。
于辽知道自己可以拔出刀直接结果持枪逃犯的性命,因为自己中了枪不会有事,没人能阻止他把刀刃送进逃犯的心脏。
但他不想这么做,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再生出变故。
于是,他好心劝道:“兄弟你能换个人当人质吗?我还要去上班呢。”
不只是逃犯,连赶来的警务人员与胆子大到不愿离开的围观群众都是一脸震惊,好像全场精神最有问题的是他一样。
于辽不解,上班怎么了,不上班哪来的钱,不上班怎么养活自己?
路边的榕树同他说话:“呦,命都快没了,还惦记着那点全勤呢。”
他当即反唇相讥:“我就是这么一个好员工,全年风雨无阻……”
逃犯终于受不了了,狠狠用枪口砸了他一下:“给我老实点!”
人质像回家一样随意,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于辽想息事宁人,即使地砖怂恿他立刻反杀逃犯为民除害他也不为所动。
这些声音像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除了他没人能听到,让他有一种成为天选之人的宿命感。
别说,得病的感觉居然还不算太糟,反正他是为了留下那些陪他聊天的声音自己停了医院给他开的抑制药物。
停药以后,幻像与幻听愈演愈烈,以至于紧张激烈的劫持画面,他作为受害者反倒觉得自己在看一幕荒诞的喜剧——
榕树摇着叶子为他打气,路过的昆虫抱怨人类火气就是旺盛,大白天吵来吵去,就连那把抵着他的枪都开口说这年头打工真累,成天被人当枪使。
于辽:……
你不就是枪吗?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去上班。
只是事与愿违,一次走火,那子弹还是打在了他的头上。
他能听到自己脑袋里血管爆裂的声音,身体狠狠砸在了地上。
尖叫声中,他想的却是衣服又弄脏了,真麻烦。
子弹当然没有要了他的命,他自然而然地站起身,吓倒了一大堆人。
他被带回了保障局,第一次见到了唐玉安。
唐玉安的脸是那种见了一面就永远不会忘却的,但奇怪的事,于辽对他的第一印象却是海鲜粥的味道。
在厨房里,唐玉安说不会死不代表不会痛,他的话和他煮的粥一样温热熨帖。
后来,那粥香似乎缠上了他,绕在他的家中,飘在他的床上。
伴随着海鲜粥的香味,他就会想到唐玉安来。
他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要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这一念头把他吓了一跳,他的病让他生活在高高的壁垒中,外人进不来,也无法理解他。
他已经脱离了大众的范畴,自己为自己构建了一个崭新的小世界。
念头就像顽强的种子,一旦撒下去,就开始生根发芽,然后疯狂地生长。
连带着那些声音也开始劝他,有的说唐玉安很可爱肯定不会拒绝做你的朋友,你可以先多接触接触,有的说不能丧失警惕心被他姣好的外表迷惑,还有让他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以免被那个一本正经的队长或是吊儿郎当的富二代抢先。
唐玉安身边优秀的人数不胜数,这让他的危机意识爆棚。
但那次袭击之后,他又不太敢主动伸出手了。
自己惹的祸牵连到了唐玉安,他不厌恶自己就不错了。
唐玉安似乎很能忍疼,即使受伤的时候面色发白,身体轻轻发抖,仍然没有说痛,只是自己默默承受。
这让于辽更难接受了,他宁愿唐玉安冲他发火,质问他为什么不把危险□□代清楚。
于辽知道自己没剩多少时间了,唐玉安救的这条命,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有价值。
种种纠结之下,于辽试图封闭自己,但又按耐不住想要发消息询问唐玉安的状况。
这个时候,于辽的精神状态其实已经很差了,但他尽力遮掩住没有表现出来。
他如何能料到,唐玉安会来找他。
他又如何能料到,来的只是一个他想象中的幻影。
一直没有得到,总好过空欢喜一场。
疾病加重,被快乐蒙蔽了双眼的于辽刻意忽略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因为他的头脑需要说服他自己这一切是真实的,所以帮他省去了会露出破绽的细节。
如获至宝的于辽压根没有去注意种种异常,他甚至为了能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做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听从网友的建议将一切事情坦白。
是了,在辗转反侧的长夜后,他把自己跟上司动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唐玉安的幻影。
在开口之前,于辽甚至特意吃了片镇定的药物。
他艰难地诉说,眼光飘忽不定,不敢去看对面椅子上坐的唐玉安。
他把他的失控,他的暴戾,他的后悔和盘托出,想让唐玉安相信他真的是有苦衷的。
他不敢抬头,因为他害怕看到唐玉安脸上的厌恶或是恐惧。
他的大脑为了安抚他才形成了各种各样越来越具体,越来越真实的幻像,所以他眼中的“唐玉安”自然会作出他心底最期待的举动。
于辽听到“唐玉安”温柔地说:“你不是有意走到这一步的,我都明白。”
他像是瞬间得到了赦免,如释重负。
他四肢发沉,心口发酸。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原谅,他又把冰柜里的人头给“唐玉安”看,这一举动是在告诉他,你看,我都疯成这样了,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这是一个大胆的,豁出一切的试探。
“唐玉安”只是他心底的投射,当然最能理解他。
于辽听见他说:“这是你的战利品吗?保存得不错。”
底线完全崩塌,于辽只觉得过去的自己被杀死了。
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他想。
然而,这种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个电话如同当头一棒,把他砸的头破血流。
说好了一起去看电影,结果他打电话过去询问,发现唐玉安对此一无所知。
心脏骤然沉了下去,心跳像是闷鼓敲在胸口。
一个可怕的想法诞生了,让他如坠冰窟。
不可能的,不可能是假的……
可是,他一抬眼,却看到了面前突然出现的“唐玉安”。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疑惑,外面还有人在,唐玉安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就像一场梦一样。
于辽定定地看向面无表情的人,只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
电话里仍然在传来唐玉安的声音,孰真孰假一想便知。
情绪土崩瓦解,他只能应付了两句挂断电话,他真的说不下去了。
他看着未消失的幻影,有些绝望地问:“你不是真的,对吗?”
“唐玉安”说,如果我能带给你快乐,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又说,你得不到他,放弃吧,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
完美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温和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尖细,于辽抱住头蹲在地上,大叫出声。
看管的职员连忙过来问他怎么了,他有些麻木地说,没事,只是梦醒了。
职员接腔:“一定是很可怕的噩梦吧。”
不然也不会把一个成年人吓成这个样子,魂不守舍的。
于辽摇摇头:“不,是美梦。”
职员理解不了,觉得奇怪,美梦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转念一想便也接受了,如果自己梦到抽奖中了两千万星币,结果被闹钟吵醒发现是假的,肯定也会郁闷很久。
于辽不再说话,只是想办法将人支走,然后偷跑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一直向前走,好像这样就能走到时间的尽头,那里没有自欺欺人,只有无边的宁静。
但他的长途跋涉还没开始,就被失控的车辆给拦截了。
他被撞飞了出去,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真是可悲,他想,我这一辈子到死都活在欺骗中,以前被好友欺骗,现在被自己欺骗。
他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像是打不死的小强。
其实被车撞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分分钟便会愈合,但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时,他抹了一把血,莫名感到委屈。
短短的几个小时,他就从云端跌入了谷底,好像任何人都能踩上一脚。
更可气的是,撞他的人竟然面无表情地走下来,似乎跟故意的一样。
他一冲动,气血上涌,忍不住拨通了唐玉安的电话。
他不是对情绪需求高的人,但有时也想得到一点安慰。
老实说,他甚至觉得这场车祸来得有些合时宜。
唐玉安可能正对自己之前那通电话感到奇怪呢,这件事正好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而且他都这么惨了,唐玉安总该来看看他吧。
后来,他发现卖惨的效果很好,甚至有点太好了。
原来撞他的人是唐玉安的队友,唐玉安也在一定程度上把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可以说是对他百依百顺。
旁观的垃圾桶评论道:“他对你这么好,应该也是有点喜欢你的,你要自信大胆地往前冲啊!”
于辽直接把垃圾桶一脚踹翻:“滚出我的脑袋!”
他受够了,幻觉已经摆了他一道,他不想再上当。
可垃圾桶却不依不饶:“你要想清楚,你的上司按照安排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你就是千夫所指的变态杀人狂,你想想他会怎么看你。”
他最担心的事被点明,于辽虽然表面上不为所动,但内心已经开始动摇。
垃圾桶继续引诱他:“你想想,你总归是要死的,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人与人之间真不一样,那个叫谢存的家伙,喊着金汤匙出生,从小便是万众瞩目的中心,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凭什么?抛开既定的阶级,你哪里比他差了?”
是啊,凭什么,他只是想生活下去,凭什么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垃圾桶接着攻击他的心里防线:“就这么一会儿,你好好看看都有几个人联系唐玉安了,你不动手,难道想便宜了别人?你有药物,知道怎么做的……只要一个晚上,他的身边就能只剩你一个人了。”
大厦将倾,于辽心跳加速,纠结不已。
他甚至没有思考,一个计划便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好像他为了这么一天谋划了很久一样。
唐玉安不知道他心中的天人交战,还以为他越来越差的脸色是车祸造成的。
越看越可怜,唐玉安拿手帕轻轻擦干净他伤口愈合后留下的血痕:“痛不痛?我知道止痛药对你没用,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你……要不你和我聊聊天吧,听说转移注意力会好一些。”
他贴得如此之近,于辽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柔软又清晰。
不是幻影,是真正的唐玉安。
好像鱼儿拜摆脱干涸回到水中,他又能呼吸了。
一切的顾虑被他抛之脑后,于辽问,能不能留下陪陪我。
他只会尝试这么一次,如果唐玉安拒绝,那么他再也不会动这种心思。
但唐玉安答应了他,甚至恳切地说让他有任何事都可以找自己。
任何事……真的是任何事吗?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便不再顾及了。
于辽端出下了药的冰激凌,一副好不容易从灾难中恢复过来,热情好客的屋主人模样。
他看着唐玉安吃下去,正如他在药效发生作用后看着唐玉安的睡颜。
无论命运的飓风将来会把他卷到哪里去,于辽都不再担忧了。
起码他现在站在中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上司总是指示他干本不属于他的工作,反倒让他知道如何利用保障局的弱点避开他们的眼睛。
对于唐玉安来说,他只是睡了一觉环境就发生了大变样,但于辽却一整夜都保持着清醒。
改装后的车辆疾驰在隐秘的小路上,他越走越远,走入了荒无人烟的地方,只有趁着夜晚生长的植被与他相伴。
破天荒的,那些声音竟然没有一直干扰他,只是偶尔发表几句无关痛痒的意见。
他几乎是一路清净地不断向前开,他回头看了一眼,城市在背后缩成了一个小点。
那个充满恶意,艰辛与挣扎的地方,变得好小好小,似乎能被夜空一口吞噬。
逃离得太过轻松,让他觉得他之前的那些畏惧也不过如此。
唐玉安睡在他旁边,身上盖着小毯子,于辽异于常人的听力让他能够清晰地听到唐玉安的呼吸声。
他有点想就这么一直开下去不停下,直到世界的尽头。
他确实要把唐玉安带到自己心中的世外桃源,那里是他的秘密基地,隐秘又安全,常人是绝对找不过来的。
所以,他完全不担心有人会打扰他们。
省去了不必要的步骤,直接跳到同居的阶段,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那些幻听提醒他,说唐玉安可能会费尽心思想办法离开他,或者是歇斯底里指控他绑架。
但他知道,唐玉安不会那样。
在于辽的了解中,唐玉安是个非常安静的人,不但自己从不发火,别人的怒气也很难在他身上发泄出来。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那些声音听,灭火器在后面高兴地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唐玉安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别给自己抬身价,”于辽一点情面也不给它留,“他可不是你能比的。”
灭火器切了一声,自命不凡地说人类永远无法理解它的伟大。
于辽心情很好地不跟他计较,哼着睡眠曲的小调,驾轻就熟地到达了目的地。
唐玉安很轻,因为车里很暖和,他睡熟后也变得热乎乎的,于辽抱着他,那热气就传了过来。
虽然知道唐玉安没有喷香水,但于辽就是觉得他身上有一种香味,很难形容,既非花香也非果香,更像是一种淡淡的暖风的味道。
于辽托着他的后背和膝弯,怀里的人没有骨头一般贴着他,他觉得那香气直往他的鼻子里钻,留在他的衣服上,沾在他的皮肤上,浸入他的血肉中,像唐玉安这个人一样,一旦沾染就戒不掉了。
他慢悠悠地走进屋,拖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把人放下。
他为唐玉安拉上被子,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
然后,唐玉安回应了他,抓住了他的衣袖。
这时,他才知道唐玉安这么怕黑。
没关系,于辽默默说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一夜无眠。
唐玉安不知道有人像门神一样在他床边守了一夜,有了小夜灯,他连着两个晚上都睡得不错。
于辽是个合格的东道主,把房间布置得温馨又让人有安全感,以至于唐玉安时不时会逐渐忘记他是被绑到这里来的。
不过,第三个夜晚却不太平。
唐玉安睁开眼睛,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好像有什么动静?
他竖起耳朵听了几秒,认为应该是自己的错觉。
于是,他翻了个身想要重新进入梦乡,他的梦境杂乱无章,甚至白天看的电影人物都混了进去。
在他快要睡着时,隔壁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是于辽的房间传来的。
他正想起身查看是怎么回事,却被小夜灯吸引了注意力。
床头的夜灯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振动着,云朵样的外壳磕碰出响声。
然后突然间碎裂开来,房间陷入了黑暗。
第30章 杀了他
此地不比城市,即使是夜晚也会由于路灯的存在保留一些能见度,这边到了晚上,就是真正的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让唐玉安心跳加速。
没事的,他告诉自己,只是小夜灯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摸索着找到了手机,亮光回来了,他的头脑彻底清醒。
他检查了一下夜灯,似乎是从内部碎裂开来的。
就算质量有问题也不该以这种方式坏掉,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让它自己发生了振动。
这时,唐玉安感觉一阵风吹过,把他的面颊刮得有些生疼。
等等,窗户和门都紧闭着,屋里哪里来的风?
可气流的涌动又是真实存在的,他抬手感受了一下,周遭的空气似乎有些凝滞。
不是风,是精神力。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应该是于辽释放出来的。
一个人的精神力贮备就那么多,且未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更是完全不懂得如何持久地使用,一般稍微动用一会儿就累的不行,而过分的释放是绝对会出问题的。
就像一根皮筋一样,你要松紧有度地使用,如果拉得太过,它会失去弹性无法恢复,人也是一样。
所以之前左听寒的失控才会那么危险,要是唐玉安干预得再晚一点,他就会油尽灯枯走向死亡。
精神力暴动不是一件小事,但目前于辽的情况也不大像。
虽然于辽的精神力杂乱地散发了出来,但没有携带很强的攻击力,更像是一群走散了的野狼,目前在各自四处乱撞却没什么统一的猎杀对象。
大半夜的,或许他是做噩梦了。
其实这种情况一般不用干预,它会自己平息,但就在唐玉安犹豫的时候,空气中的精神力发生了变化,拧成几道利刃猝不及防地劈了过来。
唐玉安还是靠着系统的危机提醒才堪堪躲开,不然可能真的会头破血流了。
他急忙把他的包裹捡起来抱在怀里,然后用自己的精神力升起屏障。
划到他也就算了,可别伤到手机或者小镜子,不然他真的没机会逃走了。
他一直想着,如果于辽改变主意想要跟自己动手,他就趁他休息时翻窗逃跑,一直走直到手机有信号为止。
但这样做风险很高,他不但要提防于辽时刻追来,还要担心会不会碰到野兽。
他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就连精神力都不是攻击性的,若要让他和那些一口能咬掉人半个身子的星兽搏斗,他的唯一手段只有装死。
又或者,他直接迷失在外面,直到精疲力竭都碰不到人烟也不说定。
外面的世界潜伏着各种危险,在于辽保持相对理智的时候,他还不如留在这里等待救援。
或许于辽也是认定了他不会走,所以没有限制他的活动。
不只是小夜灯,屋里其它照明灯也没有反应,停电了。
唐玉安用手机打着光穿过客厅,桌上的果盘被掀翻在地,椅子东倒西歪,这里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更多的攻击打在他的屏障上,他能感觉到随着和于辽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精神力的波动加重了。
于辽的房门没关,唐玉安喊了他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后走了进去。
于辽躺在床上,被子掀开落在一边,呼吸不像熟睡时那么深沉,但他确实睡着。
唐玉安试图喊醒他,于辽却毫无反应,似乎听不到他的呼唤,只是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
噩梦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但对于辽来说,这次是不一样的。
精神的不稳定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突然间爆发出来,他现在就处于临界值上。
梦中的于辽回到了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夜晚,拿着小刀,上司躺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场景太过真实,他只觉得此人罪有应得。
不,他死的太痛快了,自己报复得还不够。
于是,他蹲了下来,想要再补上几刀。
刀尖刺破皮肉的感觉是如此美妙,他甚至恨恨地扭了一下刀柄。
开始下雨了,他浑身被淋得湿透却丝毫不觉。
生杀予夺的大权终于到了他的手中,他要把那些强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都千倍万倍还回来。
不是瞧不起我吗?不是说我是狗吗?
我要把你靠剥削人养出的一身肥肉切割开来……
他情绪激动,被仇恨控制了头脑。
可他拔出刀刃,不过一个转眼,面前的人却变成了唐玉安。
他的脸被划破了,伤口渗出的血迹经过雨水的冲刷变成一道红痕,在他灰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于辽心口好像被刺了一刀,他木然转动眼珠,动作迟缓,像是忘记了怎么使用这具身体一样。
他没有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但他知道自己认识他。
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随即,一阵愤怒接踵而至。
是谁伤了他又把他丢在这儿?他要找到这个人,然后杀死他,他有经验,他能做到的……
唐玉安的眼睛很敏感,稍微受到一点刺激就会泛起水光,像一汪湖水,湿润而澄净。
可现在,宝石般的眼球变得黯淡无光,丝毫没有往日的明亮。
他怎么了,于辽迟钝地想,他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任何这样对他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唐玉安的腹部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心神一震,他再也拿不住刀子,掉在地上溅起水花。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已经被血染红了,雨水落在上面像是隔了一层膜直接划过去,根本无法冲掉。
我……我都做了什么……
他抱起唐玉安,加强的感官甚至能让他清晰地感知到怀中人的体温在一点一点流逝。
人是刚刚才咽气的。
眼前似乎退化成一片空白,他看不清楚眼前人的脸。
这时,他感到抱着的躯体似乎在轻轻地发抖。
熄灭的希望重新燃烧起来,他一定没死对不对,他只是受伤了,只要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就能……
于辽用力揉了一把自己的眼睛,视物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