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点点头。
刘翌迟疑再三,最终敲碎了水泥的一角,并看到了其中露出来的属于人类的血肉。
容镜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说到这儿的时候,恒一也觉得浑身阴冷,鸡皮疙瘩窜满身,他小声道:“是那个村子的人干的。他们村子的道观虽然破旧,但里面供奉着一个‘神’,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每个月都会按照‘神’的旨意,上供一个女人。”
上供的方式便是如同道观的那位神一样,塑像。
只不过,道观那位是真的石像,而供奉上去的人却是生人被灌水泥的塑像。
十分残忍。
“刘翌师叔说他这些年在外游历,虽然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但像这样残忍的却是头一回。第二天一早,他就下了山报了警,警方将整个村里掺和进此事的人都抓了。而那小孩失去了母亲以后,孤身一人待在村子也不行,所以刘翌师叔暂且放弃了自己的游历,将他带了回来。”
小孩就是江寅。
“听刘翌师叔说,按照那村里人的说法,江寅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生灌水泥,因此精神状态一直很差。来到道观以后,他也总是一声不吭地缩在角落,唯独很黏刘翌师叔。后来,江寅慢慢长大,他跟着刘翌师叔学符箓之术,但很遗憾的是,就像有一部分人不适合学习一样,江寅怎么学都学不好。”
“尽管刘翌师叔总是安慰他,但他还是不肯作罢。他说,总有一天他要像刘翌师叔一样,做一个可以帮助普通人的道士。”
恒一说着,眉眼忽然垂落下来,语气也变得失落,“一年前,刘翌师叔外出时失去了踪迹,江寅变得越来越孤僻。不过他还是在努力地学符箓之术,皇天不负有心人,江寅师弟在两个多月前顺利收服了一只小鬼,就是你刚刚过来看到的那只。”
“原来是这样。”
“嗯,江寅师弟其实人很好,就是性子孤僻了点,上次我还看到他在喂外面跑来的流浪猫呢。”
说话间,也到了恒一为容镜准备的袇房,今晚容镜就不回怀家的小洋楼了。
“我和元景师兄都检查过一遍了,该准备的应该都准备了,但容镜你还是先看看,有其他需要的,随时喊我们。”
容镜一眼扫过袇房,整体虽然略显单调,但正如恒一所说,该有的都有了。
他冲恒一弯起眼眸笑:“不需要别的什么了,我很喜欢,辛苦你们了。”
凌晨一点左右。
堰河机场的灯光已然亮如白昼,时不时有飞机降落至停机坪。
舱门打开,造型有些奇怪的青年背着包从中走出。从他身侧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他脸上的面具,但扫到青年那漆黑的眼珠,又像是被惊到了似的,赶紧将目光收回来。
阿秋对旁人的目光几乎免疫,他心里记挂着长鹤师叔。
从雁城到堰河的这段路上,他翻了古籍,再一次确认了长鹤师叔身上的咒。
是一种生死咒,中咒的人会陷入昏迷,昏迷几天后,再悄无声息地死去。根据古籍所言,这咒术的昏迷时间并不是确定的,而是受中咒之人的身体情况影响。以长鹤师叔的身体而言,五天是最长的期限。
所以阿秋不敢有半分耽搁。
他脚下的步伐匆忙,到最后快步变成了小跑,绕过几人便冲向了出口。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一脚踏出地砖上勾勒出的机场出口黄线时,面前的道路、车辆突然化作浓重的阴影,落入黑暗,不见了踪迹。
他猛地抬头。
见头顶的月光被遮挡,周围开始缓缓浮起一层黑雾,黑雾中一道低哑的声音落入阿秋的耳中。
那声音像是许久未用的机器,充满了老旧卡顿之感。
他说:“我终于等到你了。”
黑雾缓缓凝聚成一道可怖的人影。
说是人影其实已经有些不太恰当,它拥有庞大的身躯,四肢的肌肉鼓鼓囊囊,宛若一个个鼓起的小山丘,但整体的躯干却又格外瘦小,乍一眼看去极像是一只撑着身体的巨型青蛙。五官更是错乱,唯一的一只眼睛长在脸的正中央,下方没有鼻子,只有一张张开以后宛若深渊的巨口。
阿秋意识到它存在的第一反应便是浑身绷紧,满脸防备。
但等看清楚它的模样,面上的表情又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长得这么丑?
心底嘀咕,但防备没有丝毫减少,他眯起眼睛望着对方,脑海中浮现出对方的身份,随后缓缓将桃木剑从背包内抽出来,颇为肯定地问:“韩裕的师父?”
他脑子转得快。
眼下这种情况,刻意将他堵在机场的人,无非就两类。
一类是因为和池白的恩怨而想找池白身边人麻烦的赵平。
但赵平刚被路罡教训过,阿秋在飞机收到了路罡发来的邮件,看到了赵平被揍的照片,那好不容易装回去的八颗牙再度断裂,整整齐齐摆在他的脸边上,旁边还有路罡嚣张的笑脸。而且据说赵平已经被天师联盟紧急叫回,此刻估计麻烦缠身,压根没心情也没能力没时间来找他麻烦。
所以就剩下另外一类——
那个藏在华清门阴暗角落里,将长鹤师叔伤了的洮秭观渣滓。
原来如此。
他说为什么师叔们排查了许久也找不到它的踪影,没想到是他们的思维被禁锢住了。天通说韩裕的师父混入了华清门,他们便下意识觉得对方可能伪造了身份,或者取代了谁。却从未想过,韩裕的师父极有可能不是人。
只是……按理说一只恶鬼,还是一只气场如此强大、光是浑身鬼气就能引起动乱的恶鬼藏在华清门,师叔们肯定是会察觉到的才对。
阿秋的心底有疑惑缓缓浮起。
而蓟沽单只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个年纪尚轻的后辈,深渊巨口缓缓扯出向上的弧度,它夸赞道:“你还不算太笨。”
阿秋在它说话的时候,身体不停地往后撤。
他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实则全在蓟沽的视线范围内。
蓟沽看向阿秋的目光宛若在看一只愚蠢的蝼蚁,明明在巨象面前毫无胜算,却还是不知所谓的垂死挣扎。它抬起宛若树桩一般粗壮的臂膀,尖锐的手指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锐利的锋芒,那锋芒划过阿秋的眼眸,眨眼间逼近,惊得他猛然往边上一跃。
指甲擦过他的脸,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的脸颊因为刺疼而不自觉的收缩皱紧,手指擦过伤口,他垂眸盯着指尖上沾染的血水,舔了舔嘴唇。
不愧是能让长鹤师叔昏迷到现在的存在。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对方手头上应该还握着一手咒术,或许还有其他令人心惊胆战的能力。
总归不是他能对付的。
但,不战就退缩可不是他的性格。
他冲蓟沽咧了咧嘴,拎着桃木剑纵身一跃,奔到蓟沽的身前,双手执剑狠狠用力往下一劈。开过光的法器凝聚成耀眼的金芒,宛若黎明即将破开黑夜。但令人无奈的是,这缕黎明的光显然还不够亮,剑芒劈下时,蓟沽连躲都没有躲一下。
手臂扬起,巨大的手掌几乎将剑芒全部拢住,随后五指收紧用力,啪得一声,那剑芒便宛若玻璃一般,被生生捏碎。
一同碎掉的还有桃木剑。
阿秋看着只剩下剑柄的桃木剑,心里暗暗咬牙。
就这段时间,因着牵扯上洮秭观的各种破事儿,他们的桃木剑都不知道断了多少了,每次去三爷的店里屁股都要被狠狠踹上一脚,说他们浪费。
池白当时不服气地说了句:“那三爷你搞一批质量好的来嘛,质量好了就不会断了。”
结果差点被三爷丢出去。
此时此刻,阿秋只想告诉池白,就算质量再好的桃木剑遇上洮秭观这群疯狗,也没用。
他索性将桃木剑剑柄往地上一扔,继而从背包内掏出一沓的符纸。
阿秋自幼便在符箓咒术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他所画的符纸比起几个师叔的都差不到哪里去。数张明黄纸缯从他指尖飞出去,宛若囚笼将蓟沽困在正中心。但对于从身侧传来的金色耀眼光芒,蓟沽却只是冷冷扯了扯唇角,血盆大口发出不屑一顾的嗤笑:“雕虫小技。”
它浑身的鬼气暴涨,浓郁的黑像墨水一样扩散,竟然在短暂时间内将那金芒逐渐掩盖,再慢慢吞噬,等到最后一缕光芒也消失,那些撒出去的符纸便如灼烧过的灰烬一般,洋洋洒洒落至地面,甚至有一部分被风吹到了阿秋的脸上。
阿秋:“……”
法器失效,符纸也失效。
这韩裕的师父果真不好对付。
沉吟间,蓟沽再次抬手,几道黑色的、裹挟着浓浓杀戮气息的冷芒分别从四面八方而来,阿秋感觉到左侧有危险逼近,毫不犹豫地往右侧一闪,但闪过去的瞬间,右侧的冷芒便直直逼了过来,他于仓皇之中躲闪不及,那冷芒轻易掠过他半张脸上的面具。
只听咔啦一声,等到阿秋撑着身子于路灯杆前站定,他那纯白面具上突然出现一道裂痕。
紧接着,半片面具突兀地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掉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黑芒击碎面具,在他脸上再次留下一道血痕。
他抬手揭下剩余的半片面具,再抬头时露出了半张可怖的鬼面。
阿秋原本的长相偏清秀,但那黑纹密布仿佛勾勒出一只恶鬼眼眸的半张鬼脸却生生将他的气质转到了另外的极端。
他对蓟沽道:“那没办法了,只能拼一拼了。”
阿秋闭上眼睛,口中无声低喃着什么,几秒种后,他的半张鬼脸率先睁一只眼睛,紧接着脸上的黑色纹路开始浮起黑芒,这些黑芒逐渐变得浓郁并且交错在一块,彻底将阿秋的身影笼罩。
没一会儿,一道诡异古怪又带着几分癫狂的大笑从黑雾中响起。
巨型鬼影缓缓舒张自己的身体,它宛若一座巨山,缓缓出现在阿秋的身后,一双猩红的眼直勾勾盯上了面前的蓟沽。
明明眼神直白充满恶意,但蓟沽的表情却出人意料。
它没有感到恐惧、不安,反而面露惊喜。那种热切的眼神回望阿秋身后的恶鬼,宛若在看什么极其珍贵的宝贝一样。
半晌,它突然哈哈笑起来:“果然,华清门不愧是华清门,小子,你那古籍上有人鬼共生的咒术,应当也有令人起死回生的咒术吧?我给你个机会,你将那古籍给我,我留你一条命,毕竟你活到现在也不容易。不过——你得加入我们洮秭观。”
果然是想要他的古籍。
了然的心绪刚刚在心底浮起,阿秋听到后半句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黑雾之中他的鬼面恐怖,一只眼睛深黑,一只眼睛猩红,扯了扯唇道:“老家伙,你想的倒是挺美的。”
不止想要他的古籍,竟还要他叛变?
要不要脸?
喁稀団8
“旬前辈,杀了它!”
段旬虽然在最初并不是自愿与阿秋共生的,但一人一鬼共同生活了近十五年,怎么也处出点感情来了。尤其是阿秋这小子也很乖觉,为人处世做得相当好,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会特地叫上他。
甚至于每年他的忌日,阿秋都会特地送上一份礼。
因此,在听到这‘吩咐’时,段旬没有丝毫犹豫。
浑身的鬼气暴涨,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再现身已然和蓟沽纠缠在一块。两道同样凶狠的鬼影撞在一起,鬼气好似凝聚成实质一般砰砰砰地疯狂碰撞,迸发出一阵阵的可怕气息,将周围的树丛草木尽数掀飞,就连阿秋身旁的电线杆都没能幸免于难。
蓟沽抬手接下段旬的强悍一击,他庞大的身体后退两步,甩了甩手,单只眼眸眯起,缓缓开口:“你何必跟我打,被困在人类的身体内的感觉应该不怎么样吧?我可听说了,当年你是强行被推入这小子的身体里的,因为这小子要死了,华清门那群道貌岸然的鼠辈没有办法,只能利用你来救他。”
充满蛊惑的声音宛若恶魔的低语,在段旬的耳中响起。
“不如你归顺于我,等我拿到了这小子手里的古籍,我就将你从这小子的身体里剖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那蛊惑靠近段旬便如被斩断根茎的花草,没有了丝毫生气,他笑起来,反问,“你把我当成傻子?”
段旬平日里虽然不会出现,但阿秋日常所经历的一切他都知道。
自然也知晓洮秭观的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跟这群渣滓做生意,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但凡上了当入了套,等待他的便是深渊地狱。
“我若真的听了你的话,跟你勾结。等你将我剖出来,等待我的便是成为你洮秭观的奴仆,就像向远一样。”
三爷所在的那一批特殊部门的成员,也是天通养着的那只恶鬼。
蓟沽见哄骗不成,也不再客气,这些年他成为恶鬼以后吞噬了无数鬼魂,能力一升再升,比起当年作为人存在时的能力还要强上几分。在他看来,段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事实也正是如此。
蓟沽的鬼气宛若龙卷风,肆意吞噬着周围的鬼气,段旬下意识后退时竟惊觉自己身上的鬼气也即将被它吸过去。他眉目一紧,表情变得冷漠严肃,身上的气息凝聚成墙壁,任由那龙卷风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墙壁上。
墙壁毫无动摇之意。
墙壁开始微微摇晃。
嘭嘭嘭!
接连三声的强悍撞击以后,墙壁的中央突然破出一条白色的痕迹。
段旬脸色微变,正欲填补,但那鬼气还未接触到黑墙,蓟沽庞大的身影便轰然撞了过来,这毫不留情宛若泰山压顶的一撞直接将正面黑墙撞得支离破碎,段旬更是感觉到心口一疼,整个身影猝然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站在远处的阿秋脸色一白,喉间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见到这一幕,蓟沽的深渊巨口发出嗬嗬笑声,看向一人一鬼的目光愈发轻蔑。
它明明给了段旬机会,但对方不要。
成为它的傀儡走狗,总比就此消散要好。
可惜啊。
固执的鬼讲不通。
蓟沽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手掌抬起,一柄拂尘被它的五指握住。
恶鬼可以使用的武器几乎都是随着它们的身亡而消陨的法器,这柄拂尘也是一样,虽然柄后纯白的兽毛根根分明,但上面却覆盖着浓郁的黑气,显得因为瘆人诡谲。
蓟沽握住拂尘一晃,强大的气息强压过去,再度将段旬撞飞。
“废物。”
它低嘲道,再次挥动拂尘。
可已经通过交手而察觉到它的能力以及拂尘的厉害以后,段旬已然学会了躲避,他的身影快速消散在原地,又在百米之外的距离重新凝聚。几次下来,因着速度够快,竟然也没让蓟沽碰到半分。
这样的认知令蓟沽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但很快,当它的视线聚焦在阿秋身上,心底便有了想法。
拂尘毫不犹豫往段旬身前打去,对方身形一闪,但眼角余光瞧见那抹突然出现至阿秋面前的身影时,他的脸色猛地一变,大吼一声“阴险小人”,便迅速跟了上去。
可惜就在他接近蓟沽时,那拂尘再次一扫,段旬便彻底被撞飞。
与此同时,蓟沽垂眸用蔑视的目光看向面色微变的阿秋,毫不犹豫地抬手。
鬼气卷成风直冲阿秋的面门,阿秋躲闪不及,再次被撞得心头一疼,呕出一口血。而后,那撞上他的鬼气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竟然化作数条绸缎开始沿着阿秋的身体、四肢流淌,在阿秋微惊的目光中,那些绸缎猛地收紧。
“啊——!”
骨头在这一刻咔啦咔啦地作响,剧烈的疼痛和血管被禁锢的可怕感受令阿秋的眼珠崩出无数血丝,面上、脖颈间青筋毕露,宛若蛊虫仿佛要破出皮肤。
另一缕绸缎则是探入他的背包,轻易找到了那本古籍。
破破烂烂的古籍被绸缎送到蓟沽的手中,它低头瞧着,眼中爆发出了剧烈的兴奋。继而小心翼翼地翻阅,但意外横生,指尖刚触碰到古籍,那古籍便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旋即化作了一张符纸。
……变换符。
蓟沽表情微愣,即便只有一只眼睛也能看出它脸上的震惊之色。
而后,愤怒爬满整张脸,它一把捏碎符纸,抬手便掐住了阿秋的脖子:“小子,你敢耍我!”
阿秋的脸因为窒息而涨得一片青紫,但他却咧开嘴笑了两声:“耍你又怎么样,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很聪明吧?我算是看出来了,以你的本事想要杀了长鹤师叔应当也不在话下,可你却留下了他,甚至为了他的生命安全考虑,只敢往他身上划两刀——”
他的眼珠转了转,用力吸了一口气,声音却微弱:“是怕他撑不到咒术被解是不是?可是你能想到利用咒术来引出携带古籍的我,怎么就没想过旁人也能猜到你真正的目的呢?”
蓟沽看他明明都快憋死了,一张嘴还不停地叭叭叭,当即冷笑一声:“猜出了又怎么样,你不还是送到我面前来了。”
“是啊,但只是我而已。”他嗬嗬笑着说,“那古籍跟了我整整十五年,上面的咒术我就算学不成,也能倒背如流,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随身携带?”
此话一出,原先还信誓旦旦的蓟沽当场黑了脸。
它的眼神充满阴骘的冷芒,一字一字道:“你——找——死!”
“我死了你就更找不到那古籍了。”
“不,”听着阿秋的威胁,蓟沽轻嗤一声,“我杀了你,把你练成我的恶鬼,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我想要知道什么,你都会告诉我。”
想到这里,蓟沽不再犹豫,手指捏着阿秋的脖子愈发地用力。
阿秋咬牙,已经变得朦胧的视线望向远处爬起来的段旬,在心里念叨——
容镜啊容镜,司流前辈到底什么时候到,他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想法刚刚落下,阿秋便突然察觉到喉咙上的禁锢一松,紧接着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猝然响起。
不等他回过神搞明白眼前的状况,身体便嘭的一声砸在地上,随后抬起的朦胧视线中,一只断手从眼前飞了出去,又掉在地上,被司流一脚碾碎。
司流一脸怒气冲冲:“草,这什么破地方,老子在机场转了半天都找不到路,好不容易找到了,你这老家伙倒是有点本事,人死了法器还挺灵光的。”
阿秋人在蓟沽的面前可能毫无察觉,而司流在机场出口转了半天也没瞧见阿秋的人影,打电话也显示阿秋不在服务区内,他气急败坏地一脚踹飞了地上的一个破碗,结果那破碗飞起,一股浓郁的鬼气就跟炸弹似的砰然爆炸。
司流这才意识到,这哪里是什么破碗啊,根本就是一个法器!
想来是蓟沽这老家伙小心谨慎,知道自己身为恶鬼若真的与人打斗起来,鬼气必然爆发得厉害,肯定会引起旁人注意,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仔细一想,若真的引人注意,无非就是两拨人。
一拨是特殊部门。
蓟沽这老家伙藏在华清门内许久,应当很清楚汾平这边的这特殊部门情况,知道他们靠不上。
所以……他在担心华清门的道士们?
可华清门除了长鹤以外,长云等人不都离开了吗?
司流隐隐约约猜到了真相——
长云等人的离开怕是真的有事,而非蓟沽故意设计。所以,当蓟沽瞧见他们离开必然也以为他们是在引蛇出洞。
所以才这么小心翼翼的。
想明白了的司流扭头一看就瞧见阿秋被蓟沽扣在手掌中马上就快要窒息而亡的模样,一惊,二话不说就操刀直接干了上去,一刀砍掉了蓟沽的一条手臂。
刀是由他自身的鬼气凝聚而成的,格外锋利。
他上前走到阿秋的面前站定,问他:“还好吧?”
阿秋摸着自己的喉咙,他浑身没什么力气,就连手臂也是软塌塌的,此刻手掌压着喉咙里传来的疼痛感,有气无力道:“前辈放心,还能喘气。”
司流:“……”
也行吧,只要人没死,其他都能救回来。
他催促阿秋:“你带着你那鬼往边上站站,老子给你们报仇。”
司流一身白袍宛若高山立在身前,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阿秋也没跟他客气,当即招呼着段旬回到身旁。
而后,司流的目光落在怒吼的蓟沽身上,嘴角咧开笑容,提刀直接砍:“老家伙,好不容易见了面,就别走了,留下来聊聊天。”
刀锋引来的鬼气宛若深海巨浪,轰然朝着蓟沽砸去。
蓟沽前脚才领教过司流那刀的恐怖,此刻再来,脸色骤变,心底的愤怒更是一层接着一层的涌现,恨不得将司流千刀万剐。
明明只差一点点,它就能捏死华清门那小子得到古籍,重新变回人类了!
已经盖过理智的愤怒疯狂灼烧,蓟沽不躲反而直面迎上,它的气息暴涨得厉害,抬手猛地接住了司流的一刀。
瞧见对方徒手接刀,司流倒是有些意外。
他轻嗤一声:“那你的左手也别想要了。”
白皙修长的十指握住刀柄,一点点收紧,浑身的力道全部积蓄到刀上,狠狠地用力往下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蓟沽的眼神死死盯着刀锋与手臂的接触面,而司流则是盯着蓟沽的表情。
他清晰地看到蓟沽狰狞的脸上出现一抹冷汗,那汗水沿着蓟沽的脸啪嗒跌落到地面,发出哒的迸溅声,而后,蓟沽的牙齿开始嘎吱嘎吱地响,一张丑陋的脸逐渐涨红,独眼中血丝崩断,一缕血色浮现。
像是紧绷的那根线突然断裂,蓟沽浑身泄了气,而握着刀的司流毫不犹豫,长刀再度往下压,只听到刺啦一声,蓟沽庞大的身躯竟然从右侧肩膀被斜劈一刀,直接劈到了腰侧。
一道锋芒闪过,几秒钟的时间之后,明亮的刀痕从腰侧浮现。
而蓟沽的上半身,缓缓地沿着那道刀痕,一点点滑了下去。
注视着这一幕,司流反手收刀,嘁了一声,并给出评价:“废物。”
第71章
蓟沽口中对段旬和阿秋的评价如今重新回到它自己的身上,气得它整张脸都扭曲狰狞起来。
剧烈的疼痛从肩膀处蔓延至腰腹,再蔓延到全身,它的眼睛凝成一片血红的颜色,死死盯着司流,心中的恨意宛若雨后的杂草,疯狂地在地表生长,拔高,短短时间就覆盖了厚厚一层。
半晌,血红的嘴角咧开弧度,它道:“还没有结束。”
话音落下的刹那,它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抹鲜红的印记。那鲜红就像是一个血潭,在司流、阿秋与段旬的注视下,血潭的下方出现了一个出口,液体宛如溪流从其中淌出,并在空中一点点绘出了符咒的纹路。
这是——
脑海中有想法迅速闪现,司流眯起眼睛,随即便听到蓟沽哈哈大笑起来:“这符咒对于你这样的恶鬼,最合适不过。”
血红的巨型符咒悬停在半空,散发出血红色的光芒,那光芒显得极为耀眼,几乎要将整个空旷的空间都笼罩成红色。
阿秋抬眸,耳尖地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心中微微一惊,连忙扭头看向远处。自蓟沽的法器被司流一脚踹飞,他们早已离开出口,眼下这地方空旷又寂静,但红光过于显眼,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他没有犹豫,立刻从背包内甩出几张符纸,符纸停立以后,他们一人三鬼所在的空间瞬间隐入黑夜。
最后一缕红光也被遮挡的刹那,几道刚刚从出口处追出来的人影举着手机迷茫站在原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不由得愣怔:“什么情况?刚刚不是这里发光吗?”
“对啊,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两人狐疑对视一眼,挠挠头,在周围转了两圈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可以造成那般亮眼的光,便只能铩羽而归。
心中讪讪又少了一个爆火的机会。
与此同时的角落内。
无数红光如同游蛇一样从红色的符咒中钻出来,裹挟着一种古怪的气息以令人心惊的速度飞到了司流的身侧,将他整个身躯团团包裹住。随后,随着蓟沽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那些红色游蛇像是得到了什么讯息一般,突然发动了攻击。
其中一缕红芒试图刺入司流的眉中,却被司流轻易一挥手就挥退。
他扬了扬眉。
啥玩意儿。
狐疑间,那被挥退的红芒竟然直接分裂成两缕,并再次以飞速飞回到了司流的面前。司流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哪里不对,这些红芒竟然不会消失!不管他用什么样的办法将红芒挥退,对方都会以成倍的数量再次席卷而来,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内,围绕着司流的红芒愈发的浓重耀眼。
他本人毫无察觉,而站在外侧,距离打斗现场保持有一段安全距离的阿秋见到这一幕,原本的疑惑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陡然浮起的不安。
他猛地回神,低声道:“不对。”
脑海中出现了华清门的那本古籍,无数早就印刻在脑海深处的符咒开始如流水一般,一个个掠过,最后停留在了其中一支名为‘吞食’的符咒上。
再看司流,已经瞧不见对方的身影,只能看到他原先所在位置的红光凝聚成了一颗蛋的模样。按照‘吞食’的符咒解释,被困在‘蛋’内的任何生物,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吞食干净。
只回忆的这点时间,阿秋便敏锐地察觉到那颗‘蛋’的体型开始逐渐减小。
这意味着它的吞食开始了!
视线转到蓟沽的身上,对方如今只有一半的身躯,但对于恶鬼而言,只要头颅未被斩下碾碎,一半的身躯也足够它为非作歹。
阿秋的眼底浮起冷意,他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