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僵尸也想世界和平by苏词里
苏词里  发于:2024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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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崔林山的记忆,这个时间段的跨度足足有六天。
六天的监控、还是在大厅这种人来人往、人流量异常庞大的地方,找起来可麻烦了。
估计眼睛都得看瞎。
崔林山要是真干了这活,估计就没时间陪王水嫣了。
但王水嫣刚经历这种腌臜事,正是身心脆弱的时候,陪伴对她来说尤其重要。
陈荣想到的崔林山自然也想到了,他沉默了几秒,便用力拍了拍陈荣的肩膀,笑着说了一句“说得什么话,容大师都是你介绍过来的,我不相信你相信谁”,随后表情变得严肃,道,“那就麻烦你了。”
陈荣笑着说:“兄弟之间,小意思。”
病房外的交流顺利,病房内的引魂入体也很顺利。
容镜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他的办法相当粗暴,病房门窗紧闭又封上几张符纸,然后吧嗒一下凭借着自身巨大的力气一把捏碎了不倒翁娃娃,碎片散落,一缕虚弱的魂便如同香线一般飘了出来。
程璞玉原本还沉浸在容镜竟然这么轻易就将做过法的不倒翁娃娃给捏碎了的震惊中,旋即又被这缕魂吸引去了目光,赶紧飘过去催促它进入王水嫣的身体。
但魂被关久了,显得浑浑噩噩、呆呆傻傻的,程璞玉跟它讲话它好像听不懂,它哎呀两声,也学着容镜的粗暴手段,直接一巴掌将它拍进了王水嫣的身体。
容镜:“……”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他转身去开门,门刚开一条缝,听到动静的崔林山便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一双眼充满希冀地望着容镜,喊了一声:“大师。”
容镜指了指病床的方向:“她的魂已经回去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醒了,你去边上守着吧。”
“哎,好。”崔林山连连点头,没再犹豫,赶紧错过容镜走了进去。
崔林山坐在床头观察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妻子的面色好像红润了许多,看着也没有先前那般虚弱了……
容镜:“那的确是你的心理作用。”
崔林山:“……”
心理作用就算了,怎么还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四十多岁的男人臊得脸都涨红了,而陈荣见状,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但笑着笑着,声音就像突然卡顿的音响一下,突兀地失去了声音。并且,眼睛一点点瞪大,手指猛地一把抓住崔林山的手臂,惊喜地大吼:“嫂子!我看到她的手动了!”
什么?!
崔林山的视线立马转到女人的手上。
王水嫣的手很漂亮,手指还戴着他们俩的婚戒,可崔林山盯了好久也没见手指有半分动静,他抿了抿唇,心中顿感失落,却又听见陈荣兴奋地喊了句:“嫂子!”
心尖一动,崔林山猝然抬头,果然对上了一双含着眼泪的眼眸。
有那么一刻,崔林山觉得周围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时间也逐步停下行走的步伐,全世界好似只剩下他与妻子二人。
从妻子陷入昏迷至今,一直带着妻子辗转在各家医院,从来没说过一声放弃,从来没流露出一丝脆弱的男人,在此刻竟然泪流满面,握住妻子的手,嚎啕大哭。
陈荣见状赶紧悄悄碰了下容镜,两人将这片空间留给崔林山夫妻二人,悄悄离开了。
离开前,容镜一把抓住还想看热闹的程璞玉,一起带了出去。
亲眼见到王水嫣醒来,陈荣彻底放下了心,想起自己和崔林山的约定,他也没有浪费时间,和容镜说明了缘由便起身前往了山水餐厅。
容镜不好直接离开,但待在走廊上又很没意思,索性带着程璞玉坐电梯下楼去逛了逛,买了杯奶茶喝。
他找到谢长时的微信,跟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谢长时很快给了回应:小僵尸很厉害。
容镜捧着脸笑起来,又低头打字:那当然/叉腰
程璞玉坐在长椅的横栏上,也学着容镜的样子捧着脸,然后幽幽地想,其实它待在医院和不待在医院也没什么区别对吧?
毕竟,本质都是吃狗粮。
无非就是哪家的狗粮味道稍微好一点而已。
程璞玉想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年纪轻轻就死了,还没谈过恋爱呢。
想到这里,它不由得想——
不知道地府会不会组织什么相亲活动。
容镜和程璞玉在医院的花园里待了快半个小时,才等到崔林山颇为不好意思的一句:“大师,要不您现在上来吧。”
容镜应了一声,将奶茶的杯子丢进垃圾桶,便往住院部走。
但刚走没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几分试探的声音:“……容大师?”
容镜的眼角微微一挑,他转身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个五十多的男人,男人穿着洗得泛白的短袖长裤,身体略微瘦削,一张脸更是皱纹横生,充斥着浓浓的疲惫之色。
就算容镜不擅长看相,也能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的精神状态都差到了极点。
他眨了下眼睛,很有礼貌地打招呼:“您好。”
刘明亮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医院遇到容镜。
那天他和妻子弟弟从长华街离开,准备过路口时,一辆面包车跟发了疯似的撞了上来。隔着挡风玻璃,刘明亮都能瞧见司机惊恐的表情。
他本人运气不错,可妻子却被撞断了小腿,无奈之下只能暂缓了前往邢潭寻找女儿的计划。
巧合的是,妻子所住病房的另一位病人在听说他们为了找女儿去找了算命先生以后,立刻问:“那你们怎么不去找那个叫容镜的大师?他才厉害呢。”
刘明亮将原因告知,对方却道:“那你们俩现在还得在雁城停留一阵,可以每天去排排队嘛。我家里有个亲戚找那位容大师算过,容大师说他要升职,没过两天他就真的升职了,他可牛了。”
刘明亮听得心动。
尤其是那病人多加了一句:“不是我胡说八道哦,你们找的那个曹大师,就是个半吊子。”
刘明亮面色微怔,有些不信地反问:“不会吧?他都说出我们从康山来了。”
病人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一声,然后指了指他妻子放在一旁的手拎袋。
手拎袋有点像月饼的包装盒,正面写着德如糕点,而‘德如糕点’四个字的下方则是明明白白的一行小字:康山特产。
病人道:“说得好听点叫半吊子,说得难听点就是骗子,但出来行走江湖嘛,总得有点眼力见对不对?”
话说到这份上,刘明亮的脸色顿时白了起来。
没错,那天他和妻子前往长华街的时候,的的确确拎着这么个手拎袋。这是他们路过康山的时候,在寻人群认识的一个网友送给他们的特产,那位网友运气好,孩子丢了以后,群友提供了不少信息线索给警方,所以仅是三个月后就找回了孩子。
因此,每次有群友路过康山并做停留,他都会准备一些适合路上吃的糕点送给群友。
想明白这一点,刘明亮对曹震的卦象已然有了浓浓的怀疑。
那病友见他脸色白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晕过去,赶紧道:“你别愣着了,你老婆这边有护士看着呢,你再去长华街试试运气。”
刘明亮慌乱应声,跑出病房的时候竟然被平地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打了车,匆匆来到长华街,但令他感到命运不公甚至于绝望的是,容镜的小摊前空无一人。
隔壁卖鲜榨橙汁的年轻老板见到他,便对他说:“你来找容大师吗?他今天不过来,明天才来。”
刘明亮连着两回来找容镜都以失望告终,一时之间情绪都有些崩溃,嘭得一声坐在地上,捂着脸深吸了两口气。见他这副模样,莫景同被吓到,赶紧上前问他:“你有没有事啊?哪里不舒服吗?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
刘明亮摇着头,有些哽咽道:“我没事,我就是想找容大师。”
莫景同看他实在可怜,正欲安抚,刘明亮的手机来电铃声先响了起来。
看到妻子打来的电话,他努力维持住了情绪,和莫景同说了声谢谢便赶回了医院。
却万万没想到,没在长华街碰到的人,竟然在医院遇到了。
他先前才感慨命运不公,如今却又觉得命运可能还是在眷顾他的。
在容镜的一声“你好”之后,他嘴唇蠕动,浑身因为激动而颤抖,竟然嘭得一声跪在了容镜的面前。骤然瞧见这一幕,容镜被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扶起来,也有点紧张:“您有话好好说,别跪我。”
他就是一只小僵尸,又不是祖师爷,哪能让人跪。
激动的情绪还未被克制住,刘明亮粗糙的手指紧紧握着容镜的手臂,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见状,容镜环视了一下四周,将他扶到了一旁的长椅上坐下,随后轻声问:“您是不是有事想找我帮忙?如果是的话,不用着急,我等你。”
然后给崔林山回了个电话,说自己遇到了一点事情,让他稍等一下。
崔林山自然没有拒绝。
过了足足五分钟,刘明亮缓过神来,他用手抹了把脸,冲容镜露出抱歉的笑容:“实在不好意思,我就是见到大师您有点太激动了,我昨天和今天都去长华街找您了……我女儿丢了十一年,他们都说你算卦灵验得很,所以我想让您帮忙算一卦,看看我女儿在哪儿。”
“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找我算卦可能会贵一点。”容镜提醒。
“我知道,我都知道,五百一卦。”
“那行,您跟我上楼吧,我的兆龟和铜钱都在住院部病房里。”他就是单纯下来逛逛,背包还留在王水嫣的病房里。
“好,好,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别客气。”容镜被他弄得有点手足无措,赶紧扶着人进了电梯。
但就在电梯大门关闭的刹那,有人在门外喊道:“等一下!”
容镜下意识按下开门按键,紧接着一道人影跑了进来,那人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正要回头说谢,却看到了容镜身旁的刘明亮,愣了一下,继而喊了声:“大哥?”
刘明亮也有些意外:“阿炜?你怎么又过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工作吗?”
阿炜摆摆手:“这不是担心嫂子吗?”
随后视线往刘明亮的身侧看去,颇有几分惊讶:“这位是……容大师?”
“对,”刘明亮这会儿情绪已经彻底恢复,连忙对阿炜说了今天的事,“你嫂子的病友说那个曹震曹大师可能是个骗子,让我再找容大师给算算,没想到在医院门口跟容大师碰上了,容大师现在已经答应给我们算一卦了。”
阿炜闻言,一边气自己被骗,一边抬起眼冲容镜道:“容大师,那我侄女的下落就靠你了。”
容镜却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才问:“你也在帮着找你侄女?”

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
吴炜望着容镜那张年轻略显稚嫩的脸,想要挪开视线,但对方漆黑的眼眸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吸食进去。
他额间的汗原本已被擦拭干净,此刻竟又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半晌,他才压下疯狂跳动的心脏,牵强扯了扯嘴唇,笑了一声:“我是我大哥的弟弟,我侄女儿的叔叔,我帮着找孩子不是很正常吗?容大师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我年纪小不太会说话,就是单纯问问而已。”容镜的视线从他的脸上转开,又在对方的肩膀处顿了一秒,才缓缓收回。
“这样啊,”吴炜又笑了一声,顺势而说,“容大师看上去像个高中生,大学毕业了吗?”
“没上学。”容镜给出回答的同时,电梯叮咚一声提醒已抵达按键楼层,容镜先一步走出电梯,回头看向站在一块的吴明亮和吴炜,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房间,“在那边。”
吴明亮现在就想着容镜赶紧帮忙算算女儿在哪儿,听到这话迫不及待地迈着大步跟着走了过去。
但吴炜的脚步却顿了顿,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跟上去,笑着问:“容大师今儿怎么在医院里,是身体不舒服吗?”
容镜:“不是,有个客户患有离魂症,今天来给她引魂。”
离魂症?引魂?
吴炜眯了眯眼睛,像是抓住了容镜的把柄:“还有这么玄乎的事情?容大师,恕我直言,刚才我哥说先前我们找的曹大师多半是个骗子,不会您也是忽悠我们的吧?”
这话听着实在没什么礼貌,语气也不大好,吴明亮急得用力拽了下弟弟的手臂,连忙呵斥:“阿炜,怎么说话的?”
继而又对容镜道歉:“容大师,我弟弟就是被骗了所以有些担心,没有故意冒犯你的意思。”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程璞玉飘在容镜的身旁冷哼道。
容镜也觉得。
不过故不故意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他冲吴明亮笑了一下,少年的笑容干净又明媚,就像是昏暗天空中出现的一轮圆日,很容易温暖旁人,他说:“没关系,不信我们这行的人多得很。”
说话间,几人与两名护士擦肩而过。
护士们正在聊天。
“太神奇了,908房的病人竟然真的醒了!”
“是啊,听说那病人都昏迷一周了,那男的还特地带着老婆跑了国内好几个有名的大医院,得到的检查报告和我们医院差不多,结果今天来了个什么大师一做法,人就真的醒过来了?”
“听说是近期在网上很有名的大师,好像叫容镜吧——”
话刚落,说话的护士便敏锐地察觉到眼角余光中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她顿时止住了话题,然后抬起眼眸朝着那道吸引她的人影看去,当即惊讶出声:“容镜?!”
容镜冲她露出甜甜笑容:“护士姐姐好。”
护士被他这一笑笑得晕晕的,连忙点头:“你好你好。”
两人没有多余的交流,护士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远处病房有人发出了声惊叫,匆匆忙忙便朝着那病房跑了过去。
容镜见状,脚步也未停,对身旁的两人道:“我们走吧。”
吴明亮和吴炜都没错过两位护士间的对话,前者听闻这样的‘神迹’,只觉得惊喜万分,认为女儿有救了。
而后者却心中打鼓。
吴炜惊疑不定地望着容镜清瘦的背影,心中的骇然宛若浪头,一层翻涌过一层。
如果那所谓的引魂只是容镜一人之词,那他勉强还能认为是容镜为了骗钱胡说八道,可这些话是从两个毫无关联的护士口中说出来的……
这不就大大增加了事情的真实性吗?
这容镜……难不成真跟曹震不一样?
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算一算卦、掐一掐手指能就能知晓前后事的人?
吴炜越想越觉得胆战心惊,脚下的步伐也变得愈发小起来。几秒后,他忽然拿起手机喂了一声。
动静吸引了容镜和吴明亮,吴炜见状赶紧指了指手机,随后连连应声。几秒种后,他捂着手机话筒,满脸抱歉地对容镜和吴明亮道:“我领导给我打来的电话,临时有点事需要我回公司。哥,实在不好意思啊。”
吴明亮本就觉得他这段时间跟着自己跑来跑去不太好。
虽然吴炜总说他领导是个善解人意的,可天天放着工作不做来帮他们找人,再好的领导心里也会有怨言。
现在见吴炜接到电话,更是不敢多说什么,赶紧催促人离开。
吴炜诶了两声,转身就走。
他原本的步伐并不算大,直到接近电梯口,行走突然变成了小跑,三两步来到电梯前,用力按了两下按钮,结果隔壁的屏幕上显示电梯刚刚下降到五楼。
吴炜忍不住低低咒骂了一声。
心脏绷紧地等待了一阵,吴炜数着时间,明明只有十几秒钟,可对于他来说却好像有足足半个小时。
终于,电梯门打开,吴炜抬步走了进去。
电梯内没有人,吴炜也没有再强撑着,身体一软,脊背便嘭得一声靠在了电梯冰冷的墙壁上。他的双眼盯着不停下跳的数字,脑袋里乱得仿佛有一团棉麻线缠在一块似的。
不管容镜是不是真有那种通天的本事,他都后悔了。
他不信玄学之事,才敢带着大哥嫂子前去长华街找大师算卦,以证自己对侄女走丢的一事有多上心。
最初听到曹震说出他们从康山来时,他心中便一咯噔,呼吸都停滞了几秒,结果下一秒曹震就说出了人在北边。他松了一口气,又在心底嘲笑这种所谓的算命先生、能人大师果真都是骗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曹震是骗子,容镜却好似真的有点本事。
他咽了咽喉咙,正欲用力呼出一口气时,身下的电梯突然咯噔了一下。
剧烈的晃动带动他的整个身体,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地飞出去撞在了对面的电梯壁上。额头被磕到,疼得他龇牙咧嘴,仓皇从地上爬起来,视线扫过卡在3与4中间的屏幕,他脸色微变。
——难道是遇到电梯故障了?
这个想法从脑海中窜起,吴炜不敢有任何犹豫,立马扑到按键处按下警报铃。
然而不管他怎么按,警报铃都没有半点动静。
最可怕的是,当他拿出手机预备报警的时候,才惊觉手机屏幕上的信号空空如也。
打不出报警电话、电梯内部的警铃不管用,他好像就这么被困死在了这么个狭窄的空间内。
吴炜的额间再度淌下冷汗,整颗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钻出来。
怎么办?
他不停地在心里问,怎么办?
容镜走进王水嫣的病房后,崔林山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门口、模样略有几分局促的中年男人。
见崔林山看过来,吴明亮连忙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崔林山问:“什么情况?”
容镜:“在楼下碰到的一个叔叔,说是想让我帮忙找女儿。”
崔林山了然。
他正欲迎上去想让吴明亮进来坐一坐,顺道讲一讲容镜的辉煌事迹,告诉吴明亮既然找到容镜那就万事不用愁了,结果却看到了容镜冲他摇头。
少年背起包,看了眼还有几分柔弱之色的王水嫣,留下了一张定魂符:“这张符纸让您夫人随身携带,带个一周时间,就可以摘下来了。”
“诶,好。”
“那我先离开了。”
容镜走出房间,随着吴明亮前往对方妻子的病房,一路上吴明亮都在说自己女儿的事情。其实他说的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对方却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一提起,男人面上的疲惫之色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柔情。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把“您女儿已经去世了”这句话说出口。
尤其是,吴明亮去世的女儿始终跟吴炜的身后。
刚才在电梯内与吴炜碰面时,那个年轻的女孩便抬头看向了他。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身上穿着死时沾满血的衣服,裸露在外的手臂、小腿都以奇怪的姿势弯曲,一头长发乱糟糟的,额头布满血痕,整个鬼显得呆滞浑噩。
像是意识不太清醒。
但又隐隐散发着怨气,而这份怨气与吴炜连在了一块。
“我女儿一直以来都很懂事。平时我跟我老婆去上班,我女儿一个人在家也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但就是那天晚上……我和我老婆被通知要加班,下班的时间推迟到了凌晨。结果等我们十二点多回到家,家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从那天起,我女儿就消失了。”
容镜抿了抿唇,问他:“你们没有报警吗?”
“报了,”吴明亮吐出一口浊气,眼底有晶莹的泪珠,“但我们那个小村子落后,大街上就没几个监控,警察翻遍了附近的村子,也没瞧见她的人。”
“倒是有同村的村民说,她在晚间看到了我女儿一个人走在小道上,说是家里没有盐了,她要去买盐。”
他们村子虽然落后,但很大。
平时家附近就有一家小卖铺,但那天也真是无比巧合,小卖铺的老板去县城医院看病,小卖铺便没开。他闺女要想买盐,还得走大段的路。
可偏偏,那路上唯一的一个监控没能拍到人。
“警方说她可能走得小路,但小路没有监控,而且很巧合地下了一场大雨,便什么也没查出来。”
说到这些的时候,吴明亮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容镜递过去一张纸巾,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闷着头来到吴明亮妻子的病房。那位病友不在,吴明亮的妻子见到容镜,眼眶瞬间就红了。
容镜想,若非对方现在腿脚不便,怕是要和吴明亮一样,朝他跪下。
他坐在吴明亮拖过来的小凳子上,刻意无视了两位家长充满希冀的目光,而是轻声问:“吴叔叔,你的那位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炜?”
在这种情况下提到吴炜,令吴明亮感到了几分怪异。但面前的人是大师,想来问的每个问题都有他的用意,吴明亮便只能强行克制、按压住内心的焦躁不安,认真回答容镜的问题:
“我弟以前有点不着调,后来像是突然想明白了,变得向上奋进,这不,都在雁城定居了。”
“阿炜也挺不容易的,”吴婶靠在床头补充了两句,“他最开始来雁城,就在工地上干活,省吃俭用的,熬了好多年才熬到现在这样。”
容镜若是没见过吴炜,但听两人这话多半会觉得对方是个吃苦耐劳的。
他问:“他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吴明亮没想多久便给出了回答:“就是我闺女走丢以后,那天晚上他本来是要提前回来的,但因为和朋友喝酒,喝醉了,一直到第二天才回到家。他一直认为如果那天他没喝酒,而是早早回来,说不定我闺女就不会丢了。自那之后,他就变得不一样了。”
程璞玉听到这里,没忍住用力地哼了一声。
容镜将程璞玉气愤的声音听在耳中,出人意料地来了一句:“然后他就跑雁城来了?”
吴明亮点头:“对,之后他就来雁城打工了。”
程璞玉又是一声重重的“呸”,然后怒骂:“狗屁的来雁城打工,他这分明就是畏罪潜逃!”
吴明亮和妻子听不到程璞玉的吐槽,但见容镜问来问去都是弟弟的事,以及容镜此刻的表情着实不太好看,两人的心脏忽然也有所感应似的,重重地往下坠了坠。
吴婶的手指不自觉地拽紧了身上的被子,脸上扯出过于苍白的笑容,努力压抑着声音问:“大师。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女儿算一卦?那位曹大师说我女儿可能在邢潭那边……”
“她不在邢潭。”容镜抿了抿唇,声音努力放低,然后看了一眼程璞玉。
程璞玉和他对上双眼,像是猜到了什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容镜点点头。
程璞玉吸了一口气。
吴明亮和妻子始终都盯着容镜,自然不会错过容镜的任何小动作。他莫名其妙朝着头顶看,又兀自点头的怪异行为令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下一秒,他们就明白原因了。
容镜的身后,一道虚影逐渐现身,先是脑袋从透明的空气中显形,旋即是上半截身体,再是长腿。
整个画面就像全息投影一般,慢慢地出现在了二人的视线之中。
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吴明亮和吴婶的眼瞳猛地紧缩,后者更是因震惊而变得呼吸急促。
“这、这……”吴明亮指着程璞玉,又看向容镜,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叔叔阿姨好,我叫程璞玉。”小程同志很有礼貌地冲两人弯了弯腰,然后实话实说,“如你们所见,我不是人,我已经死了有几年了,变成鬼了。”
吴明亮和妻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更不明白明明只是想要给女儿算一卦,为什么要将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而且……
自程璞玉出现,两老心中不安的预感愈发浓烈起来,就像是妻子床头柜上的那杯水,水面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来。
果然,在几秒钟的沉默以后,容镜开了口:“我在吴炜的身后,见到了二位的女儿。”
容镜声音落下的刹那,吴明亮腿一软,骤然跌坐在地。
他就站在床边,猝然的摔倒将整个床都撞得晃了晃,手臂落下时又带着床头柜的物件齐齐掉落在地。
容镜微愣之后露出懊恼的表情,又连忙上前想要将人扶起来,可手刚碰到吴明亮的手臂,床上的吴婶便彻底晕了过去。
容镜不敢有半分迟疑,慌乱按下了按铃。
十多分钟后,等谢长时赶到医院,见到的就是耷拉着脑袋坐在走廊椅子上的少年。男人眉心微皱,脚下的步伐变大,很快来到容镜的面前蹲下,他将温暖的掌心贴上容镜的脸,轻轻地将容镜的脑袋捧起,对上了一双有些颓废又难过的眼眸。
谢长时抿唇。
他很少见到容镜这副没有精气神的模样。
“还好吗?”
“不太好。”
随着谢长时站起身,容镜啪嗒将脑袋撞进了男人的怀中,小声地嘀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情,我觉得把真相告诉他们好像很残忍,可是不告诉他们又是在欺骗他们。我本来是想找一个委婉一点的说法的,但并没有什么用。”
吴明亮和吴婶两人如今都在病床上。
两人遭受的打击太大,现在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吴婶更是还没醒来,可是即便没有醒来,昏迷中也总是喃喃着“小宝”。
容镜知道,她在喊自己的女儿。
听着少年絮絮叨叨的话,谢长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任由容镜将脸蛋埋入自己的怀中。
过了许久,等谢长时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呼吸变得平稳,他才开了口:“人世间本就有很多悲剧,阿镜不要将这些事情背在你身上。”
“太虚爷爷其实也说过这样的话,但我就是有点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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