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天道对他不公,让他一次又一次功败垂成,那他临死之前,就让天道自己毁掉它亲手维系的秩序公道。
他要让象征天罚的天雷,劈死所有无辜的人!
“啊——”
雷鸣轰响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有人被雷劈中了。
惨叫声戛然而止的瞬间,一道锁链将尸体穿胸而过,险之又险地从天雷下救下了那人的灵魂。
方棋飞速将那抹灵魂装进了玻璃罐里。
可空中的雷云越聚越多,雷霆破空,划过天际。
那一道道闪电,如巨龙在半空中翱翔,组成一幕画卷,又像漆黑的夜空被撕开的口子,藏着吞魂噬骨的巨兽。
被波及到的范围太广了,他们救不了所有人……
“也不是没有办法。”寅迟突然说。
方棋:“……”
他转头看过去。
寅迟目视前方,平静地说:“前面是一片林地。”
他顿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着方棋说:“在他穿过林地之前,帮我拦住他。”
方棋:“……你要做什么?”
没等到回答,他已经看到了答案,垂眸的瞬间方棋瞳孔微缩。
他看到寅迟的身体开始融化了……就和望湖山上,属于冉禄的身体开始融化一样。
他有些惊愕地抬头,还没看清寅迟的脸,一只已经被浸染成一片漆黑的手就蒙住了他的眼睛,那人一如既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看了我的身体,可是要对我负责的,以后可不许嫌弃我。”
“……”
贴在他眼帘上的“手”,并不像“冉禄”融化之后的怨煞那样阴冷蚀骨,甚至比寅迟本身的温度还要温暖一点,带有一种柔和的力量,那只融化的手在他脸上划过,之后在他脖颈间暧昧地流连了一会儿,最后抚住了他的背……
方棋睁眼时什么都没看到,背后却多出了一股推力。
寅迟要做什么?他要怎么做?
方棋来不及细想,他片刻不敢耽搁,借着那股推力加速追上那团越来越凝实的黑雾,任由身后的惊雷落入人群密集之地。
他们必须取舍,是只顾眼下的人,还是阻止岳正扬横冲直撞继续摧毁这座城市。
他连开了几个术法通道,缩地成寸,最终赶在岳正扬出林地之前撑开了结界。
远处,落雷最终也没伤及无辜,人群的头顶忽然多出了一块黑色的天幕,看着和引来天雷的那东西一样,做的却是全然相反的事。
寅迟挡下天雷之后并不停留,直奔林地而去。
劫后余生的人群一脸呆滞地看着天空,雷声暂时止歇,他们被震得差点失聪的耳朵缓缓恢复了听觉,嗡鸣声中,伴随着逐渐远离他们的一阵轻咳。
林地“出口”,岳正扬所过之处林木自毁,变成了一堆枯枝干木。
眼见着下一个“封印地”已经在不远处,只要再吸收一点能量,他的怨力会更上一层,天雷的强度也会增加,没人能阻止这场天地法则自相悖论,由他们自作自受的屠戮!
他想象中的尸山血海还没在他的脑海里形成具体的画面,前面好像出现了一层无形的壁障,他来不及停止,迎面撞上了一条长鞭。
那长鞭看似寻常,却带着千钧之力,他仓皇间挡了一下,却被轻易震退,他的灵魂激荡不已,刚刚才凝出的实体差点再次被打散。
“你……”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林地后面在落雷范围之内流窜着那么多活人,鬼差怎么可能这么快追上来?
“你没救他们?”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扭曲的兴奋:“你作为鬼差居然见死不救,这样算来,那些人可都是因为你而死的,这份孽债也会算到你头上一份的!”
方棋并不理会,扬手又是一鞭。
那鞭子是勾魂锁所化,岳正扬恨恨地咬了咬牙,黑雾一挥,他眼前空间扭曲,寒声道:“这里可不是望湖山,这里是我的鬼域,就凭你一个死了不到一年的鬼差,就凭你?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
岳正扬形态一转,就要再次化作无形融入地面。
他像一头雪地里的狐一样一头扎了进去,却没能成功渗入,他撞上的不是绵软的土地,没有可容他逃跑的缝隙。
地下迎接他的,是和他同源,又和他相斥的某种东西。
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时,悍然发动的攻击将他从土里拔了出来,本该被他扔开的天雷,稳准狠地砸中了他的灵魂本体。
“啊啊啊——”
那一刻,岳正扬所有的感官被一阵白光淹没,他五感尽丧,魂体崩裂,凭着本能重新聚合的灵魂本体,居然短暂地失去了他被雷劈中前后的记忆。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他一个人不够,不是还有我吗?”
“……”
天雷劈中一次之后在空中定了格,电光涌动的黑云聚集在岳正扬头顶,又一道天雷不止歇地劈了下来。
岳正扬大概还是不舍得死的,他全力躲开了那道雷,却又被人故技重施给撞了回来。
这一次,他看清了阻拦他逃跑的东西。
和他的灵魂本体如出一辙的,浓稠至阴的黑雾,和他不同的是,那些黑雾间有金光流转,那是让他们阴秽不堪不容于世的本体得以在世间存续的东西,是他曾经近在咫尺求而不得的东西。
现在成了困住他的牢笼。
他眼中妒火中烧,又难以置信:“你释放了你体内的力量?”
任何力量的防护都是有限制的,寅迟体内的功德,在保证了他的精神不被侵染身体不被崩坏的同时,也限制了他对自身力量的使用,他每一次动用他体内的怨煞之力,对他身上的功德都是一种损耗。
他在望湖山上锁住整座山上的怨煞尚且还能维;持住限度,可在这片覆盖了整座城市的鬼域,他能彻底压制住自己的灵魂本体,他自己必然也要付出代价。
高空之上,又有一片雷云缓缓凝聚出来,其中电光闪烁,仿佛天地都在颤抖,比之盯上岳正扬的雷云有过之无不及。
岳正扬发现了,他愣了愣,随即纵声大笑:“你现在,和我有什么不同!”
属于他的天雷终于劈了下来,一道接着一道,连成一片。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在天雷不断轰击之下,已经不成型的灵魂本体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仰天控诉着他的不甘。
他怨天,怨地,怨人。
他恨天给了他希望又不断让他失望。
他怨地府给了他最让他痛苦的刑责。
他怨人,怨那个女人为了一个孩子背叛他,明明只要他成功,他们以后还可以拥有更多的孩子!
他怨这天地间的一切!
很快他的声音没了,雷声也没了,四周陷入了死寂,林地外的一片空地,现在只剩下一片焦土,好似所有事都已经尘埃落定。
困住岳正扬的黑金色牢笼缓缓褪去,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焦土之上。
很快落下来第二个人影。
方棋眉头紧蹙,并没有因为属于岳正扬的气息消散而放松警惕,他看着依旧暗沉的天空,还有依旧有电光涌动的雷云。
“岳正扬灰飞烟灭了……为什么雷云还没散?”
是因为还没来得及随主人一起消散的鬼域吗?
他守在空中,雷声太响,他没能听清楚雷云底下的人说了什么。
寅迟跟他一起仰着头,漫不经心地说:“可能……因为我还在吧。”
“……”
反应过来的瞬间,方棋感觉有劈岳正扬时漏掉了的一道雷,当空劈在了他的头上。
林江市数以千万计的市民, 好像在同一时间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不见天日,鬼怪横行,仿佛进入了一场猎食者的恐怖游戏, 而他们是四处奔逃的猎物。
惊惧,恐慌, 绝望和麻木成了他们唯一能展现出来的情绪, 他们被人安排聚集在了一起, 人多力量也不会大,面对一群诡异的“活死人”, 没有人敢上前,他们瑟缩着等待着,等着仍在抗争的活人被啃食干净之后, 就会轮到他们了。
随着鬼域里厉鬼越来越多, 连游魂都被某种东西操控着开始对活人发动攻击,本就被“封印”分走了大部分战力的玄门术师,确实也快招架不住了。
就在一只厉鬼仗着鬼域加成要刺穿一个术师的天灵盖时,它扭曲的身形猛的一顿, 体内充盈的力量好似被瞬间抽空, 它的身体干瘪下来, 几乎干成了一把枯骨,这时它身后飞来一张符纸, 轻易将它烧成了灰烬。
差点被杀的术师和救下他的人同时一愣, 又同时抬头。
被他们护在一间甜品店里的活人也抬起了头。
比起天生阴阳眼的术师,普通人看到的变化才是最直观的。
他们看到外面那些狰狞可怖的脏东西, 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片刻之后, 黑沉沉的城市里出现了第一抹荧光,像漆黑的夜空里亮起的第一颗星辰, 很快星辰越来越多,连成一片银河。
城市的夜空被照亮了。
市中心医院里,程锦一张符咒扫开了拦在他们面前的几只恶鬼,察觉到什么似的,喃喃道:“阴气浓度变低了……”
喻明忠的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市局的电话还没拨通,已经有电话打进来了。
“喻队,空气中那些黑雾都散了。”
“各地通讯正在有序恢复正常。”
“那些恶心的东西消失了,我们贴在警棍上的符咒能……能摘了吗?”
“……”
喻明忠重重地松了口气。
然而他一口气还没松完,又有电话打了进来,说以南岸公园为起点的市区建筑被破坏严重,还有人员伤亡。
“现在有一片雷云聚集在莲花港林地上空,感觉马上就要劈下来了,我们需要过去看看吗?”
“……”
莲花港林地就是寅迟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方棋落到地面时,岳正扬灰飞烟灭的本体还没来得及散干净,地表除了一片焦黑,还有着浓重的黑雾,他本来以为那片黑雾是属于岳正扬的。
可岳正扬已经没了,那片黑雾却没有随着鬼域一起消散,反而愈来愈浓郁。
那些黑雾,是从寅迟身上弥漫出来的。
方棋喉咙干涩,看着面前的人说不出话来。
“她转嫁到我身上的功德之力,对我是一种保护,同时也是一种封印。”寅迟轻声说:“封印保护的是除我以外的人,只要封印没破,我体内的这些东西,就不会危害到其他人。”
他的声音不大,在头顶的雷声闷响中其实听不太分明,但方棋却听明白了,他沉声道:“那现在呢?”
“现在嘛……”
“轰轰——”
空中又是一声轰响,像是替寅迟回答了他的未尽之言。
为了阻止岳正扬,在他的鬼域里将他彻底困住,寅迟自己破了功德的封印,释放了他体内全部的力量,就算他现在的身体已经被他的灵魂同化,没有了功德之力,也难以承纳他由怨煞凝成的灵魂本体。
所以他的力量失控了。
虽然速度极为缓慢,那是寅迟自身尽力维持的结果,但迟早会有维持不住的时候。
他会成为一个病原体,和他接近的,在他附近的,所有接触他体内怨煞的人,都会被侵染。
空中雷云还在,不可能会放任他体内的怨煞蔓延开来。
他会和岳正扬一样,被审判。
方棋紧紧咬着牙,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寅迟把视线从半空中收回来,半开玩笑地说:“我今天要是被劈死了,你能不能……”
方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寅迟:“……”
他失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方棋道:“不管你说什么,我不会答应你,你死了,我会去投胎。”
永远不会记得你。
“……”寅迟故作震惊:“这么无情啊?”
“……”
方棋眉心微紧,还想再说什么,寅迟已经截了他的话说:“放心吧,就算为了你不能去投胎,我也一定不会死的。”
方棋:“……”
如果一开始相遇的时候他听到这话,这人一定会被他打死。
现在他本能地想相信这句话,理智却不停让他联想到最坏的结果,他无法辩明真伪,只能执拗地看着寅迟。
寅迟耐心解释说:“只是为了平衡我身体里的力量,是为了削弱,和诛灭岳正扬的雷是不一样的,几道雷还劈不死我,别担心。”
“……”
见他还是不信,寅迟又说:“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吗?”
方棋微微一怔。
他做过什么没把握的事吗?
最开始身体虚弱的时候,每次出任务,寅迟活像一个凑数的,有不用他动手的事,他从来不出手。
后来身体恢复了,每次有什么紧急的状况,他的反应永远都是“放心”,“没事”,“别急”,这些词后面跟着的,永远都是事情的顺利解决,以至于方棋现在听到这些词汇,就忍不住跟着放松警惕。
他应该相信寅迟吗?
他可以相信寅迟吗?
“不过我确实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方棋:“什么……”
他话音未落,下颚突然被挑起,他的唇被人含住,不容他思考一样席卷而入扫荡一空。
方棋顿了顿 ,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阴气在流失,他没有犹豫,化被动为主动,将大量纯净的阴气渡了过去。
寅迟的手抚住了他的背,将两人的身体压得密不透风。
大脑因为缺氧而有些发晕,忽然压在他背上的力道松开了,察觉到身后有阴气波动时已经晚了,空中一声巨响,方棋被术法通道淹没时,看到的只有那人被纯白的雷光吞没的身影。
“轰隆隆——”
雷声轰鸣,地面狂震。
离开传送阵时,方棋眼前还是一片混乱的光点,是被强光刺激之后的后遗症,耳朵也仿佛被堵住,只剩下脑中一阵嗡鸣。
很快周围的人声涌进了耳膜,视线也渐渐清晰。
方棋和周围对他的突然出现毫无察觉的人一样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
天幕撕裂的最下方,有人接下了那道雷。
他大脑空白,神色呆滞地望着又一道雷落下,明明隔得很远,却又好像近在咫尺,劈得他浑身发颤,飘忽中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是真实存在的。
他忽然想到了两人确认关系那天,他跟寅迟说过的话。
他一直有一个顾虑。
他顾虑人心易变,担心寅迟会变,担心自己会变。
他还拿覃瑶举了例子。
覃瑶曾经是他冰冷的童年里唯一的一点温暖,他愿意保护她,照顾她,当覃瑶选择依附覃家,开始背离他的时候,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覃瑶的渐行渐远,到最后的离开,对他来说只是一片树叶掉进湖泊,荡开一层波纹之后又很快归于宁静。
他曾经以为,寅迟或许也是一样的。
如果现在寅迟没了,他会怎么样呢?
想法成形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凉意,冻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原地开了个术法通道,一个抬手的动作引起了他旁边一个人的注意。
那人没看到他的出现,却目睹了他的消失,还看到了他血色褪尽,只剩一片苍白的一张脸。
“……”
方棋开出的术法通道没能原路返回……他被拦在了外面。
他离开的这一小会儿,莲花港林地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刚刚经历了一场炼狱的洗礼,有人精神受创久久缓不过神,却也有心理素质极佳的人迅速调整心态,对着惊雷落下的方向,举起了他们刚刚恢复通讯联网的手机。
方棋没功夫搭理他们,破开结界就要闯进去。
他手臂被人拽住,猛的往后拉了一步。
“这是天道对他的清算,你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
看到背后那人时,方棋没有觉得意外,只觉得讽刺。
“你……”他顿了一下,换了个主语:“你们早就知道会这样了是吗?”
他说的“你们”,指的是地府。
拦住他的人,是谢辞。
谢辞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他无辜,但你也看到了,就算他神智清醒,他体内的力量也已经不可控了。”
方棋冷声道:“所以他就该死吗?”
“……”
谢辞没说话。
方棋倏地笑了。
难怪地府对他们不予追究,难怪他们明知道寅迟危险,却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不需要。
地府不需要管控窥视他们,因为已经有一个天然的监测仪。
寅迟的力量已经超出了地府插手人间事的界限,如果寅迟会失控,地府要管,也只是把他失控所产生的后果提前而已,所以不如放任不管。
就算有那么一天,就算会死人,地府也不会在意。
地震,山洪,海啸,火山喷发,天灾降临时,成百上千的人死亡,世界也不会因此停止运转。
而鬼王失控,不过是一场更大的天灾而已。
可寅迟的失控不是他的主观意愿造成的!
方棋想反驳这么一句,又被他咽了回去。
地府不会在意,他们看到的只有寅迟已经失控的这个结果。
方棋甩开了谢辞的手,他想走进结界,忽然感觉浑身一轻,一直以来束缚在他灵魂上的枷锁,仿佛正在消失。
那种束缚感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以至于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种感觉是什么。
是连接着他和寅迟,阻止了他去投胎的因果线,断掉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方棋如坠冰窟,整个人仿佛与世隔绝,万籁俱寂。
只是还没寂到头, 头顶一声惊雷炸响,炸回了他离家出走的理智和思考能力。
他片刻不敢耽搁, 伸手化爪, 将面前的结界撕开了一条口子, 迎着电闪雷鸣,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谢辞就站在他身后, 透过他撕开的缝隙,看见了结界里雪白一片,他被强光晃得眯了一下眼, 却也没避开, 直到方棋的身影消失在结界口,缝隙又重新合上。
他静立原地,神色意味不明。
结界里,方棋找到寅迟时, 又一次体验了一遍心脏骤停的滋味。
上一次是他车祸死亡的时候。
雷云聚集的焦土之下, 现在已经是一片深坑, 一个人影躺在坑底,浑身上下浮动着电光, 电流被具象化, 窜过他的四肢百骸。
寅迟就像个碎裂的陶瓷娃娃,一只手和腿已经没了半截, 还维持着人形的部分, 也有不同程度的裂缝,怨煞从裂缝中逸散出来, 像画上去的黑色纹路,和血液混在一起。
结界被破开,他就知道有人进来了,看到快步走到他面前的人,他又是苦恼又是无奈,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断掉的手就被握住了。
方棋半蹲在他身前,一言不发地替他修复断手。
“……之后自己会恢复的。”寅迟声音嘶哑地解释了一句,见来人并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继续说:“我现在不是没事吗?受点儿小伤而已,你用不着跑回……”
“因果线断了。”方棋头也不抬地打断他。
“……”
寅迟倏地一怔。
雷击过后的伤口恢复得极为缓慢,或许在下一道雷落下来之前,那只断手都没办法修复完成,或许他做的一切都会变成徒劳,但方棋还是没停止阴气的输送。
他固执的不肯抬头。
寅迟忽然叫了他一声:“七七……”
他现在的脸色很苍白,在“铁证”面前,所有的解释也都变得很苍白。
他知道因果线的存在,但他看不到。
所以他把这茬忽略了。
因果线是对方棋的束缚,是寅迟对他的执念,断掉它有两个办法,一是连接因果的双方有其中一方彻底消亡,二是维系因果的人执念散去。
半空中雷云仍在,被它盯上的目标不可能消亡,所以方棋才会义无反顾地冲进来。
人还活着,因果断了的原因就只能是第二种。
为什么他的执念突然没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所以他放弃了自己的执念,给自己执着的人一个解脱,一个成全。
什么劈他的雷跟劈岳正扬的不一样?天雷要真有这么智能,被方棋装进玻璃罐的灵魂就不会死了!
蛮不讲理的天雷丝毫没给他俩发作和解释的时间,寅迟的手连手指都还没长出来,吞噬一切的白光就将他俩再次淹没,只是这次,惊雷没有落在寅迟身上。
雷声落下之前,方棋在两人上空用阴气撑开了一层防护罩,碎裂的声音传来,他只觉得灵神巨震,口中溢满了血腥味,又被他悉数咽了下去。
寅迟猛的拽住了他还在传输阴气给自己的手腕。
方棋的行为似乎激怒了行刑的雷云,更粗更壮的雷在云层底下聚集,不间歇地落了下来。
又一层护罩撑起,又一次天崩地裂的碰撞,又一次败下阵来。
方棋身形晃了一下,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寅迟被那抹血色刺得双眼生疼,被雷电到麻木的躯体也重新恢复了痛感似的,他紧紧捏住方棋的手腕,几乎要陷进他的骨肉里。
“方棋。”
寅迟从来没用这么严肃又正经的语气叫过他的名字。
可天罚是不容反抗的。
越是反抗,落下的惩罚越重,几乎是呈几何倍数增长。
莲花港这片林地虽然成功困住了岳正扬,但占地面积并不算太广,这样抵抗下去,波及到的范围只会越来越广。
方棋充耳不闻,十分冷静地说:“我不怪你骗我,但我要做什么,你没资格管。”
“……”
完了,生气了。
寅迟想扯一下嘴角,最后只抿了一下唇,突然问:“你不想去投胎了吗?”
这话一语双关,是询问,也是提醒。
如果被天雷劈到灰飞烟灭,他就再也没有投胎的机会了。
方棋沉声道:“我说过,我不是一定要去投胎。”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你爱信不信!”
“……”
这下寅迟是真笑了,尽管以他现在的状况,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但在方棋固执地重复之前的动作时,他抢先方棋一步出了手,接下了比之前所承受的强悍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天雷。
只一下,他就已经透支了全部力量了。
他和方棋一样,力量属性同源,天雷对他们来说宛如天敌,对上就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不过比起坐以待毙像凌迟一样被劈死,彻底激怒天道,能一击必杀,也算得了个痛快。
外面的结界在寅迟力量耗尽时就自行溃散了,雷云底下的两个人暴露在了大众视野当中,空地之外,已经聚集起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雷云越积越宽,不断扩展蔓延向人群上方。
方棋看见了,但没打算停下来。
他想,就算会波及无辜,他都快灰飞烟灭了,他才不管。
有一瞬间,他几乎理解了影鬼从诞生就注定消亡的不甘心,理解了她不惜一切代价想活下去的疯狂。
因为真的不公平。
他终于肯抬眼,神色平静,眼里却是偏执的底色。
寅迟松开了方棋的手腕,握住了他的手心,抬手抹去了他嘴角不停外溢的血,说:“没事。”
惊雷破空,带起一阵咆哮的狂风。
最后的审判降临时,方棋也不肯放弃抵抗,阴气在他们头顶凝聚,在雷霆万钧之势下显得那样不堪一击,却昭示着主人心底的歇斯底里。
就在雷霆撞上来时,远处突然有某种东西横空而来,传音都晚了一步,“方棋!用那东西试试!”
扔东西的人靶头很准,刚好扔在方棋撑开护罩的上方,被阴气稳稳托住。
方棋来不及反应,雷已经落了下来。
“咔哒”一声,扔过来的不明物不堪重击裂成了粉碎,天雷的余威继续往下,破开了那层黑色的能量罩,可本该将两人劈成灰烬的雷,像是中途经历了一场恶战,再对上他们时,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劈在身上,只剩下了家庭用电的电压强度。
“……”
方棋有些呆愣地低头,看着被劈碎后落在地面的东西,看不出原形是什么,但能分辨得出,那是一种用于建筑中的绝缘板材,上面还附着着灵力,还有已经被烧成了灰的避雷符。
“卧槽!真的有用!”远方的人群里,程锦惊喜地叫了一声,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道:“警察叔叔你可以啊!”
她身边的人穿着警服,整个人还沉浸在从百里之外瞬移到雷击现场的震撼中。
在方棋重新走进雷击中心时,喻明忠就被程锦用非法手段带了过来,并通过非法手段确认了正在遭天打雷劈的两个人的身份。
喻明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回过神来时,已经让人运了一批绝缘板材过来。
他普通人当得比较久,考虑问题的方式也都遵循常理,抗雷除了避雷针,也就绝缘的东西最好使了。
雷法克万邪,摧毁的是灵体而不是物体,从它劈了那么久都没劈穿地心就能看出来。
程锦还担心不稳妥,所以用灵力给板材加固,又贴了避雷符反弹了部分雷力,扔过去之后,抗雷效果超乎想象地好!
“天雷地雷都是雷,绝缘板还可以再加厚加固一点,反正他们都‘死’了,应该不至于再被重物压死。”
程锦:“……”
她心说地雷可不兴这样搞,会变成爆米花。
他们讨论的这会儿,人群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拖了几块警察运来的板材,招呼也不打就顺走了,程锦正欲开腔,又倏地一愣。
她认出了那人焦急的背影,是寅迟他舅舅。
他直奔雷云正中心去了。
接着是她姑姑,还有其他几位她没见过的长辈。
“他们是……”
“是你姑姑请来的外援。”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程锦转身,微惊道:“孙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