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次则是三百五十年前,按寅迟找程家算出来的卦象,答案可以被轻易锁定。
“岳正扬,XX二十七年出生,距今三百七十一年,生于一家农户,十八岁时父母双亡,二十一岁误入鬼域,进入鬼域的鬼差和几大玄门术师全部折损其中,只有你一个人侥幸生还。”
方棋不动声色地复述着地府档案记载中的信息,“如果没猜错,你是在那个时候得到的轮回镜,你通过轮回镜获取了鬼域里那几个术师的记忆,开始学习玄术,于三十六岁时,屠了一家权贵满门,试炼邪术,被怨气缠身,死后入地府,判官司判你七世轮回,世世早夭横死,不得善终。”
“但你逃脱了惩罚。”
他在轮回洗清罪孽的第一世,利用邪术逃脱了生死轮回,自此常留世间。
他有轮回镜在身,施用这样的术法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岳正扬顶着姚思宇的脸,身份被彻底揭开,他反倒冷静了下来,目光沉沉地说:“你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们又知道些什么?”
一股怨煞之力袭来,被寅迟一抬手扫开了。
岳正扬隐忍道:“我为什么会父母双亡?我为什么要杀那一家权贵?因为他们害死了我的父母,他们该死!他们自己家的小孩偷跑出来玩,自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丧了命,凭什么要我的父母替他们的孩子偿命?我父母被迫害致死,我找他们寻仇,这有错吗?”
“人间律法不公,地府也一样,他们明知道我是无辜的,明知道我是为民除害,还要罚我七世枉死,凭什么?我不甘心!”
他一脸愤懑,神情几近扭曲。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阵法外的两人,企图从他们脸上看出几分怜悯,或是对地府的失望。
但是没有。
两人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像看一出无聊的戏剧一样,给不出任何反应。
顿了一会儿,寅迟凑到方棋耳边说:“这年头当反派都要有点悲惨的过去才能上岗了吗?看来不管在哪个行业都避免不了被内卷啊!”
“……”
方棋冷然道:“地府审判看的不只是生前经历,还有灵魂上沾染的怨煞,被你屠戮的那一家权贵,全府上下一百多口人,都是迫害你父母的人吗?”
以暴制暴向来不可取,为两人屠戮百人,这不是报仇,是泄愤。
更何况岳正扬身上的罪孽远不止如此。
轮回镜里的画面还在继续,在闪过鬼域里的情景时,画面被手动停止了。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衫的青年,欺身压在一个身着广袖长袍的术师身上,正举起一把匕首,目光狠厉地要将匕首捅进身着华服的那人的心窝。
这是岳正扬得到轮回镜时的情景。
“你难道觉得你没有了轮回镜在身,你的记忆还会像你曾经篡改过后的那样呈现吗?”
说篡改其实不太恰当,更准确地说是删减。
岳正扬炼化了轮回镜的碎片,他入地府之后,被审判时记忆获取会被轮回镜截取,只取对他有利的部分。
他身上的怨煞清除不了,所以他隐藏不了他屠人满门的事,但他隐瞒了他在鬼域里杀人并偷取轮回镜碎片的事,还隐瞒了他杀人满门的私心。
“你杀了那权贵一家,真的只是为了给你父母报仇吗?从你的记忆里来看,你的父母也并非善类,市井小人,一身恶俗,他们对你极度溺爱,但你自诩天才,总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有了学识之后,你更是看不上自己的父母,日常生活里对他们充满了嫌恶……你杀了迫害他们的人,是出于你的孝心,还是给自己一个借口,拿权贵一家试验你新练成的邪术?”
他本想靠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害者来逃离地府的审判与责罚,却依旧逃不过悲惨命运的轮回,所以他才有了脱离轮回的心思,为此追寻筹谋了三百年。
最后的一层遮羞布被撕开,岳正扬的双目已经充血,脖子上青筋暴起,他脸色青紫,癫狂似的朝着方棋扑了过来。
第139章 罗盘
岳正扬将整个林江市铺成鬼域, 他自己正处鬼域中心,可以随意调用他“收集”而来的怨力,比起在望湖山上时, 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在岳正扬冲过来的刹那,凝如实质的怨煞如泥沼般翻涌, 化作两头巨兽, 尖啸着围住了蜗牛建筑中如同蝼蚁大小的两个人。
“就算是我罪有应得, 你们现在又能拿我怎么样?”
“姚思宇”的那张脸在黑雾中咧开了嘴角,他盯着方棋手里的轮回镜, 镜面里播放着他曾经的累累罪行,可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彻底将一座城市吞噬, 他的罪孽早已经无法挽回, 他也绝对不会忏悔。
他要做的,就是彻底改写地府为他安排的命运。
而现在,他有了反抗地府的实力!
他将肉.身藏匿,双手化作魂体, 由怨煞凝聚而成, 浓稠欲滴, 这些怨煞无法被立即净化,而鬼差的身体只要沾上一点儿, 它会立即随缝隙而入, 彻底吞噬那名鬼差的身体。
“怪就怪你们自己愚蠢,非要自投罗网!”
岳正扬狞笑着, 操控两头巨兽撕向方棋。
尖啸声已经近在咫尺, 方棋几乎能感觉到煞气扑面在他脸上留下的刺痛,岳正扬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得意。
却在这时, 被怨煞吞没的空间里传出了一声狂吠,声音过于家常,以至于敌我双方都愣了一下神。
下一刻,极致的红光从包围中冲出,如同一朵绽放的巨形血莲,咆哮着的巨兽被血莲拦在了半空,连同岳正扬一起,紧接着血莲底部冒出了三颗兽头,正好对着两兽一人攻向方棋的方向,兽头愤怒地张开了大口,凝聚了三团火球,朝着三个方向吐出。
岳正扬眼看着自己凝出的巨兽被火球沿路焚开了一条真空带,他自己也感觉到了热浪袭身,仓促间迅速闪避,却还是被烧掉了一只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断”掉的手腕,眼中骇然难掩。
那是什么东西?
逼退了岳正扬之后,血色的莲花收敛了红光,显露出兽形的本体。
岳正扬看清时,神色却是一滞。
还有一人神色也有些古怪。
寅迟低头看着刚刚大显神威的兽头,“这是……狗?”
方棋:“嗯。”
“长得挺别致的。”
“……”
说它是狗一点没错,长得像德牧和藏獒的结合体,它有三个脑袋,威风凛凛,浑身浴火。
它还有个耳熟能祥的名字,叫地狱三头犬。
地狱三头犬是守着地狱之门的神兽,它所携带的火焰叫红莲业火,是一切阴邪之物的克星,比鬼差随身的鬼火更有破坏力。
望湖山上方棋亲身感受过了这些液体怨煞的侵蚀能力,他敢直接跳入怨煞中心,自然是有所准备。
只是他以前见到的地狱三头犬都是趴伏在鬼门边上,他一次都没听到过三头犬的叫声,没想到三头犬的名字居然不是取自它的外形,连声音也是。
不仅是叫声,那一举击退了岳正扬的袭击的神兽,见周围没了动静,还自觉地回了头,摇着尾巴走到有着熟悉气息的人身边,在他腿上蹭了蹭。
方棋:“……”
岳正扬也认出了那东西,却仍是不敢相信,“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召来这东西?”
这是地府的阴神,能克阴邪之物,但它的力量过于霸道,降临人间势必摧枯拉朽,天道不会允许它出现在人间的。
他敢这样肆无忌惮,也是看准了地府不可能过多的干涉人间事,再厉害的鬼差到了人间也要受天地辖制。
他在林江市布置了数十年,没有什么能完全压制他才对。
岳正扬惊讶中混杂着忌惮,一时没敢再上前。
方棋冷冷地看着他说:“为什么不行?你有办法躲避天道探查,地府自然也有,难道你以为地府存续上万年,同样的事你是前无古人吗?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
他一边开着嘲讽,一边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了三头犬的其中一颗头,神兽得了回应,往他手心蹭得更用力了,丝毫没有它作为一只神兽该有的尊严。
寅迟见状忽然扬了扬唇,顺心开口道:“回去以后,咱们养一只吧?”
方棋:“?”
养一只什么?神兽吗?
家里那只娃娃还不够他折腾吗?
他俩旁若无人,岳正扬却是神色骤变,他死死地盯着方棋说:“不,它不可能不被限制,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这片鬼域由我掌控,市内所有人都是我的力量来源,我倒想看看你们靠着它能撑多久!”
他厉声说着,四周罡风再起。
三头犬反应迅速,体表业火燃烧,冲着岳正扬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
岳正扬毫不示弱,操控着怨煞狂轰,半封闭的空间在能量冲击下震颤不已,建筑摇摇欲坠,阴风如刀刃,在空中碰撞出“铮铮”的声音。
“不够,还不够!”
癫狂的声音从黑色的水雾中传出来,说着鬼域由自己掌控的人,此时却躲得离三头犬远远的,只靠自己拟态出来的东西不停发动攻击。
方棋听着他的声音倏地沉了沉眸。
岳正扬自以为是是其次,但有一句话没说错,这片鬼域里的人,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确实都是他的力量来源,他可以吸取别人的怨力,也能用怨力反过来侵蚀别人,他现在不仅仅是在汇聚力量,也在针对性地发散力量。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三头犬留给你,我出去看看。”
方棋说着就要腾空离开蜗牛壳,寅迟却在业火升腾间拉住了他,淡声道:“没事,别急。”
“……”
“是啊,不用急,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一个都跑不了!”
岳正扬从黑雾中露出了他的脸,脸上浮满了血腥气。
虽然他布置在林江市各处的“据点”被摧毁了不少,但最关键的几个地方被他隐藏得很好,他何尝不知道玄门在发现鬼域形成之后及时做出了应对,连警察都被他们征用。
他没有阻止,因为不需要阻止。
他会让他们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蝼蚁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城市各地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哀鸣遍野。
在他全力压制住地狱三头犬忍不住开始志得意满时,他得意的神情僵在了他血色的脸上。
连通着他脚下的阵法,浩瀚如海的怨力似乎变弱了。
很快他发现,这并不是他的错觉,涌向他的怨力真的变弱了,甚至开始反向流失……
岳正扬冷汗一下子流了下来,脑中一声嗡鸣。
为什么……为什么寅迟觉得没事?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着急?
他猛的抬头看向寅迟:“你?你做了什么?”
寅迟很欠地一摊双手道:“你居然不知道吗?我还是跟你学的呢。”
岳正扬:“……”
方棋也明显感觉到了对面攻势的减弱,他没问,却猜到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诧,“你……”
“嘘。”寅迟抵住了他的唇说:“用不着告诉他。”
“……”
市区内,在方棋他们追踪到了公园之后,程锦也跟着喻明忠离开了警局,她没有方棋他们那样的实力,不敢随意在鬼域里开术法通道,只好跟着警察一起安分地乘坐交通工具。
车最终停在了市中心医院。
医院向来是怨气最重,死人最多的地方,被鬼域覆盖之后,医院就是最先沦陷的地点之一,此时聚集在此地的术师也最多。
喻明忠是个实干派,明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还半点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程锦跟在他身后,原本是想保护他来着,却在进入住院部大楼后,在一只鬼朝他们扑过来时,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喻明忠自己迎了上去,用他贴满了符咒的一根警棍用力一挥,直接断了那只鬼的头。
程锦:“……你不害怕吗?”
喻明忠随口道:“只要能打中,是人是鬼都一样。”
“……”
程锦发自内心地说:“警察叔叔你好帅,我觉得我要爱上你了。”
喻明忠:“……”
他无语又无奈,一转头却见跟着他的女生忽然变了脸色。
程锦眉头微紧,猛的看向住院部大楼外。
原本除了黑了点还算平静的天空忽然聚起了雷云,云层之间有电光闪过,雷云底下,有一股阴冷的气息破土而出,从不同的方向传来了建筑物倒塌的声音,彷如天崩地裂。
喻明忠也听到了声音,却不明状况,只能问:“又出什么事了?”
程锦沉声道:“攻击方式变了。”
喻明忠:“什么?”
什么意思?
程锦道:“这片鬼域里的东西,就是你现在看得见的这些黑雾,是由人的怨气和煞气凝聚成的,之前只是侵染人的精神让人变得暴躁失控,但现在,是冲着杀人去的,枉死的人会变成鬼,和你刚刚断头的那只一样,会被操控然后继续杀人,直到这片鬼域里一个活人都不剩!”
喻明忠:“……”
他们应付现在已有的鬼和狂躁的人就已经被逼到极限了。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时,空中满溢的怨煞却突然分了流,好像被某种东西牵引着,分散着朝不同的地方汇聚而去。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留守在孙家的孙又青,因为他们家的库房成了牵引脏东西汇聚而来的地点之一,而被怨煞吞没的库房上方凭空出现了一个法阵,法阵由纯净的阴气绘制而成,却看不清是个什么阵。
孙又青从小专修阵法,一时也懵了圈。
他们家什么时候被人布了个他看不懂的阵法?还是用阴气绘制的!
阴气……
他忽地想到什么,朝着库房大门看过去。
他记得上次抓影鬼时,程锦给他们家送来的罗盘,现在就放在他家的库房里。
第140章 绝境
程家送的罗盘是寅迟做的, 他用阴气绘制法阵的做法前所未见,如果出现在库房上方的阵法和那几个罗盘有关,就只可能是寅迟留下的。
可现在出现的阵法, 和寅迟当时画在罗盘底部的阵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是两个重叠在一起的法阵。”
“……”
身后有声音传来,孙又青蓦地回头, 脱口叫了一声:“爸。”
来人没应他, 只是说:“你把聚阴阵从那个阵法中拆分出来, 再看看。”
孙又青一愣,顿时心领神会, 惊讶道:“是聚阴阵和一种……封印的法阵?”
“他是把三种不同的阵法绘制在了同一块罗盘上,针对影鬼的是一种,还有另外两种, 被他刻在了罗盘内部的金属盘上。”
“……”这样也行?
孙又青张大了嘴, 很快又反应过来,回头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拆开看过?”
孙父:“……”
知子莫若父,道理反过来也是成立的。
孙父没理他,继续说:“怨煞太多, 靠他的阵法封印并不牢固, 别掉以轻心, 去叫人一起加固封印,如果你不想以后露宿街头的话。”
孙又青:“……”
封印的法阵只是一个提醒, 身处鬼域, 想彻底净化一座城市的人是不可能办得到的,但如果只是封印, 就简单许多。
影鬼事件时, 寅迟送出去几百个罗盘,借着“警民大合作”把罗盘和里面隐藏的阵法分散到了城市里的各个地方。
玄门中人注重风水, 为了避免邪祟入侵,在自己居住的地方多会设置一些驱邪的东西,就算罗盘里的聚阴阵启动,将怨煞引入,一时半会也对住所里的人造不成伤害。
而突然汹涌变得有攻击性的怨煞之力,分散流往几百个罗盘所在的地方,将战场从整个林江市缩小到了罗盘聚阴的地方,只要守好那些地方,市民就不会被影响。
就算有几个漏网之鱼,全市的民警也足以搞定。
鬼域是岳正扬的主场,他有着全知视角,很快通过“窥视”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不由得愤怒到面容扭曲。
那些抓影鬼的罗盘……他居然从那个时候就做了准备了!
“没办法啊!”寅迟尤嫌给他的刺激不够,叹息道:“我又不会钻耗子洞,要一个一个去找你留的后手,效率太低了。”
岳正扬被他气得要吐血,眼睛死死地瞪着,他漆黑粘稠的身体上有微弱的白光闪过,他新抢来筑起的信念的屏障不够牢固,因他的情绪波动,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在背后凝出了一只手,伸向黑雾中的某个位置,那是他掳掠而来有着坚定信念的人,他们确实各个难缠,要夺取他们的信念之力极为不易,但也不是所有人的防御都那么密不透风。
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坚定如一,还能坚持,只是遭受到的痛苦还不够而已!
他在黑雾的掩盖下精准地抓到了一个人。
他以为他抓到了一个人。
却在他用力要把人拽至身前时,手里却抓了个空,锁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瞳孔一缩,猛的偏离了原地,勾魂锁从黑雾里冲出,差点把他穿胸而过。
他腿都没了的身体自然不太站得稳,不倒翁一样在低空划了一个半圆,还没来得及直起身,三头犬近身一声咆哮,三团火球从三个方向将他包围,火焰从他脸侧擦过,焚毁了他的一边鬓角,一只眼睛被烧掉了一半,眼珠子连着被烧焦的半边颧骨,整张脸狰狞又可怖。
这还没完,在他仓皇躲避火球时不小心在地面落了一下脚,就在他落脚的位置,陡然升起一个法阵,由阴气连成,却蕴含着能将他锁住的功德之力。
岳正扬早已经狼狈至极,几乎被逼到了绝境,他黔驴技穷,只能舍了被困住的肉.身,漆黑的液体从姚思宇的身体中脱离,隐没在了浓雾的黑雾之中。
“啧,比泥鳅还滑溜。”
寅迟淡淡地收了手,又看向空中“不分你我”的那些黑雾,苦口婆心地劝道:“不过你现在连最后一具躯壳也没了,你这副样子连避雷针塔都出不了,与其同我们僵持在这里在这个蜗牛壳里东逃西窜,不如乖乖回地府,你觉得怎么样呢?”
“……”
空气中的怨煞翻涌了一阵,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还有阵阵回音:“回地府?去体验十八层地狱的酷刑吗?”
他怎么可能会去?
他会变成这副样子,本身就是逃脱地府的刑责,轮回早夭,不过是地府刑责的其中一种。
就算他意外得到了轮回镜,就算他带着记忆转生,也逃脱不了轮回的痛苦。
他初生平庸,既然得到了轮回镜,那就是他的造化,是上天给予他的赏赐,合该由他来享受的。
那一世,他靠着窃取那些玄门高手的记忆,习得了玄门中那些不予外传的绝技,也曾在玄术界有过一席之地。
他不复往日低贱,被万人敬仰。
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可他再怎么高贵,也免不了生老病死。
他死了。
死后入了地府,被审判,喝了孟婆汤,又入轮回。
他想象中的后世,是他如小说话本里一样重启人生,带着比别人多一世的记忆,在世人的夸赞与崇拜中,用不了多久就会重回往日巅峰。
可故事不是这样的。
轮回镜留存了他上一世的记忆,只有记忆而已。
他从一个胚胎到出生,从一个婴儿长成到幼童,到他勉强能理解他经常看到的那些记忆代表着什么,就花了他足足七年。
他注定早夭啊。
七年的时间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噩梦却远不止如此。
因为他的轮回是惩罚,他注定不会有什么建树,他资质平庸,就算拥有着玄术界的百科全书,从一片空白重新开始研究,也比不上那些玄学世家有天赋的小辈的进度。
他还是那么平凡,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拾前世的风光,而在他好不容易有了点成绩之后,他病了。
病来如山倒,请来的郎中告诉他,他没几年可活了。
多么讽刺?
他那么拼命,那么努力,到头来还没开始享受努力的成果,他就又要死了。
他不甘心!
如果他就这样去轮回,他的下一世又会是什么样子?无非是重蹈覆辙而已。
所以他做了决定,他不会再去轮回了。
他用他剩余的时间,翻遍了所有玄术高手的记忆,终于找出了逃脱轮回的办法。
他开始炼魂,开始不停地更换宿体。
他的记忆不会再丢失,他学过的东西不会再忘记,他不管换了谁的身份,都是“天纵奇才”,都是注定会被人仰望崇敬的存在。
这才是他憧憬的人生!他已经做到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一具完美的,能永久使用不用再更换的身体。
被人仰望了太久,他不甘于再当一个“人”。
而且到了近代,地府在人间设立了办事处,给他炼魂寻找宿体增添了不少阻碍,他更加迫切地寻找一具不会被侵蚀的身体。
就在二十多年前,他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惊才绝绝,天赋是他三百多年所见的人里,绝无仅有的一个少女。
他们是在玄术交流大会上认识的。
那个少女的出现,她身上璀璨的功德之力,让岳正扬看到了希望。
他同样窃取了少女的记忆,根据她的记忆,伪装成最能打动她的样子,接近她,俘获她,他们一起完成委托,进出鬼域,他们水到渠成地走到了一起。
最后一次进鬼域,他假死脱身,是因为她有了孩子,他不能给她一个名分,因为他不能引人注目。
他暗地里关注着他们娘俩,他看着他的儿子长大,他完美地拥有了能最大限度承受怨煞侵蚀的太阴体,同时也完美继承了他母亲在玄术上的天赋。
那简直是为了他量身定制的一副躯体。
他明明差一点就能成功。
就只差一点!
事到如今,他梦寐以求的人生被别人占取,占取他人生的人居然还劝他放弃他本可以唾手可得的一切,他有什么资格?
他凭什么?!
“就算是永世不得超生,我也要拉所有人给我陪葬!”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岳正扬凝出形体的瞬间,他的魂体就被锁定了,三个方向突发的攻击却没人触碰到他,他在凝形的同时,数十个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将他团团围住,其中正对方棋的,刚好是方铎那张“睡”得人事不知的脸。
勾魂锁在触及活人鼻尖时仓促折返,重新落回方棋手里,他顿时眸色一凛。
寅迟也沉了沉眸道:“傀儡术!”
“……”
活人傀儡的片刻阻拦,岳正扬的魂体已经不见了踪迹。
几秒钟后,地动山摇。
他们正处一座避雷塔下,但是现在,地面翻覆,支撑着高塔的地基瞬间塌陷,原本落在避雷针上就消弭不见的惊雷,分毫不讲理地朝着蜗牛建筑底部的阵法中心而来。
两人一犬在巨塔倾塌时就躲到了半空,眼看着象征着天罚的天雷落下,落在他们刚刚待过的地方,巨响震彻之后,蜗牛建筑霎时只剩下一片废墟。
惊雷落地之后并没有停下,随着一团黑雾追踪而去,黑雾所过之处,紫色的惊雷毁天灭地,带着撕破虚空的长风,掀起烟尘滚滚,连空中聚集的乌云都被搅成了粉碎。
照这么下去,整个林江市,非得被夷成一片平地不可!
第141章 怨天
几次三番被避雷塔引走的天雷像是终于找准了目标, 轰响的雷鸣声震耳欲聋,南岸公园所在的地区被照得亮如白昼,同时也惊醒了刚脱离傀儡术的控制, 从噩梦中苏醒过来的数十个人。
方铎刚一睁眼,就差点被当空劈下来的雷光闪瞎了眼, 他紧急避了个险, 垂眸抬手, 遮住了光,却又差点心脏骤停。
他居然是浮在半空中的。
不只是他, 他周围还围了一群人,一个熟面孔都没有,各自身份不明, 一个个茫然四顾, 下一秒肝胆俱裂。
在他们惊叫出声之前,一阵剧烈的失重感袭来,脚底一震,他们又踩在了实处, 仿佛刚刚的凌空踏步只是刹那间的错觉。
“这到底……”
“带他们去最近的派出所, 看好他们。”
“……”
等人带着未落的话音走远了, 方铎才蓦地反应过来,那句话似乎是对着他说的。
可……这里是什么地方?
最近的派出所又在哪儿?
岳正扬在他们忙于救人之际, 转眼窜出了千米之外, 朝着人群密集的市区,他的目标明确, 是那些被罗盘上的法阵汇聚而去的聚阴之地。
最近的一个封印地被他撞破, 一道漆黑如墨且粘稠的怨气柱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那冲天的怨煞被岳正扬的魂体吸收了一部分, 引下了天雷,却在天雷要劈中他时被他飞速避开,死板的天雷不会拐弯,遭殃的就只有聚集在封印地的人。
玄门术师联手维持的封印阵被撞破,受了极重的反噬,地府鬼差要忙着抗雷还要忙着救人,根本顾不上去追那诡异至极的黑雾。
方棋他们追踪的步伐也受到了雷击的阻碍——总不能放着被波及到的人群不管。
“这样下去不行,如果让他回收了那些封印里的怨煞,就算他最后逃不过天罚,这座城市也很难留下活口!”方棋沉声道。
岳正扬这一出“攻敌必救”太刁钻了!
他魂在前面飞雷在后面追,劈不中他就会殃及无辜,追他的人想救无辜就必须放慢速度,这成了一个死局。
没想到岳正扬一个靠杀人苟活的人,居然也有同归于尽的魄力,甚至他拉下水的不仅是整座城市的人。
还有天。
怨煞缠绕的黑雾里缓缓凝聚出了一张脸,那张脸平平无奇,脸上布满了扭曲与疯狂,那是属于第一世,属于那个普通的农户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