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方文瑞发呆,问:“难过?”
方文瑞却摇了摇头说:“还好,就是觉得有点……”
他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从小跟爷爷就不亲,爷爷也没多疼他,但到底是直系血缘的亲人,突然就这么没了,总让人觉得唏嘘。
方棋不理解他的唏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见方文瑞也没动,侧头问:“你不去医院?”
方文瑞:“去啊。”
“那你等什么?”
“等你啊。”
方棋一脸莫名:“等我干什么?”
方文瑞惊:“你不去吗?”
方棋:“我去干嘛?”
方文瑞:“???”
爷爷去世了啊!
当孙子的不应该去吗?
等等……为什么这画面似曾相识。
他没敢再继续问,他怕方棋再自然而然地回他两个字:是吗。
方文瑞想了想,精神微振:“妈说爷爷的眼睛合不上,那个……想让你一起过去看看。”
方棋:“……”
死不瞑目?容易成煞啊。
他有些古怪地看了眼窗外已经高高悬起的月亮。
最近好像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办差……可以,符合他鬼差的作息规律。
从别墅再回到医院,方振天的尸体还没有运到太平间里,听说是方云柏在抢救室里发了浑,不让他们动方振天的尸体。
医院自己家的,也没那么多讲究,方云柏要闹腾,方云松干脆清空了场子让他闹。
方棋他们上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方云柏扑在方振天抢救的床前,脸上带着不可置信,不愿意接受现实的样子。
死了?怎么就死了呢?
他还什么都没有拿到,帮他的人怎么就死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和方云松还在病房里吵得不可开交,方云松要他离开林江市回老家,他虽然心虚,但他其实并没有多害怕,因为他爸还活着,他爸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的。
但是没一会儿,就有医生冲进病房,通知他们病人方振天断气了。
方云柏第一时间感到的就是恐慌,比他被一群恶鬼包围时还要恐慌,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抢救室,看到的已经是一具抢救失败的尸体。
方云松此时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但是清醒过来之后,听林淑云说了方云柏做过的事,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事,虽然有另外的阴差阳错,但是方云柏的动机已经不值得原谅。
他安排了人去接手方云柏的公司,方云柏现在的一切可以说都是他给的,他能给,自然也能收回来。
他知道他爸一定不会同意他的决定,所以知道人醒了也没让他知道。
但他也没想到,人突然就断气了。
所以就演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方云柏下意识想找杨威再给方振天续命,但杨威还被困在方云松的病房里。
方云柏眼眶发红,盯着方云松道:“杨威呢?把他找来,爸还能活过来,还能活过来……”
他喃喃着就要往外走。
方云松一把拉住他,低声吼道:“你闹够了吗?爸两天前就死了!你干的好事!”
医生判断死亡时间的时候,方云松吓了一跳。
他完全没法儿想象有人已经死了,身体还能继续存活这种玄幻的事情,这种事居然还发生在他身边!
方云柏却是因为他的阻止,像是被刺激到了什么开关,突然笑了一下,道:“你是在指责我吗?你凭什么来指责我?你现在知道我用你的命让爸多活了两天了?所以你看着爸死你可以心安理得了?方云松你自己想想,你从小到大是谁培养的你?你出来创业是谁给你的底气?是,你现在发达了,你给了爸好的物质生活了,你让他颐养天年了!但你扪心自问,你尽孝了吗?”
方云柏长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你管过家里吗?陪过爸妈吗?妈死的时候你都没在她身边,你创业时爸生过几次病住过几次院你知道吗?是我!是我一直陪着他们!凭什么所有人都只会夸你有出息!你凭什么总觉得你高人一等!现在爸也没了,你不想救他就算了,我救他可以吗?我用我自己的命救!”
他眼里有痛苦,有怨愤和不甘,他想,当年他爸要是能像培养他哥一样严厉地培养他,他现在也一定和方云松一样风光!
所以这是方云松,和他爸欠他的!
他爸还没有补偿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泪水突然决堤,重新抱着方振天的尸体不肯松手,四十多岁的人哭得像个孩子,也不知道是哭他没了爸,还是哭他的靠山倒了。
其他人皱着眉听着,没有人反驳他,但也没人可怜他。
不管什么原因,害人都是他自己的决定,现在就得承担后果。
方云松脸上满是疲惫,他看到方文瑞和方棋来了,但也只是看了一眼,视线又落回了盖了白布的床上。
方棋也看着那边,只是目光稍微往上了一点。
那里飘着一个鬼影,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头发花白,面容褶皱,赫然就是方振天的脸。
他脸上是和方云柏同样的不甘,正死死地盯着方云松站的位置。
这老爷子就是死了,心也是偏的!
第032章 执着
对方振天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爷爷, 方棋总共没见过几次面,第一次见还是个活人,再见的时候勉强是个活死人, 到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方棋看他的目光不怎么隐晦,跟之前在病房里一样, 方振天很快注意到了他。
漆黑的瞳孔带着阴冷的气息, 很快像墨一样晕染, 逐渐填满了整个眼眶,灰雾似的眼睛对上方棋的视线。
方棋不偏不避, 冷静地和他对视。
“你看得见我?”
方振天声音沉沉地说。
方棋不置可否。
病床边方云柏还在嚎啕大哭,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伤心,而受这种情绪影响的方振天, 周身缠绕的黑气躁动不已, 隐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旁边方云松始终无动于衷,并没有因为方云柏的惨样而上前安慰或做出改变决定的打算。
于是黑气不受控制地开始往方云松的方向弥漫,并迅速缠上了他的身体。
方云松顿时浑身紧绷,呼吸都变得滞涩, 但很快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他身后方棋浅浅抬了下手指, 将那些缠上他的黑气引向了自身, 吸入了自己体内。
吸收完他还细细感受了一下……挺新鲜的。
方振天:“……”
方振天明显被他这一手惊到了,他目光一变, “给我还回来!”
“还给你什么?煞气?”方棋说:“你为什么成煞?”
很明显, 为了他的废物小儿子。
但方振天不打算说,他目光森然, 更多的煞气从他身体里汹涌而出, 像海面凭空翻起了巨浪,一个浪头冲着方棋而去, 转瞬间就要将他淹没。
方云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方棋突然开口说话,他一脸惊骇:“你在跟谁说话……什么?”
抢救室里无端起了一阵狂风,过快的风速让所有人都涌出一阵窒息感,方云柏也止住了哭声,惊恐地看向四周,很害怕会有东西再次闪现在他面前。
方棋却是处变不惊,他直视煞气凝成的浪头后那双对他充满恶意的眼睛,也不见有什么动作,但是更浓郁的阴煞之气从他体内释放出,化成更大的浪头,转眼就把方振天攻击他的煞气吞噬殆尽。
方振天终于意识到了这人不是善茬。
他阴沉了脸有了一丝崩裂:“你不是方棋,你是谁?”
方棋并不搭理他的问题,继续问:“你为什么成煞?你用煞气缠上他,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
“说说吧,又不会有别人听到。”方棋姿态随意地低头,理了一下刚刚被风吹起衣服下摆。
方振天刚刚的攻势被方棋轻易镇压,此时对方棋已经有了深深的忌惮。
而且在方棋问出那个问题之后,他莫名有了一种强烈想要说出心里话的欲望,他意识到不对劲试图控制,却无济于事。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沉闷而没有起伏:“他要照顾云柏,云柏是他弟弟,他必须要照顾他。”
方棋:“嗯,还有呢?”
“我想……再陪陪云柏,我还没有替他安排好以后,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时间从哪里来?”
“时间……”方振天变得空洞的眼神看向了方云松,他像是看不到方云松突然变得难以置信的脸似的,继续说:“云柏有办法,云柏会救我,用……云松的时间。”
方棋漫不经心道:“哦,用多久?”
“用……用……”方振天脸上浮现出了挣扎,又很快变成了贪婪,执拗:“他的命是我给的,是我的,是……”
“所以他剩下的所有寿命都换给你,也是理所应当的是吗?”
方振天缓慢而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从那阵狂风过后就已经看见了亲爹的方云松:“……”
方云松能看见,当然是方棋故意让他看见的。
他问完想问的,就撤了让方振天吐真言的术法,这是判官司用来审鬼的手段,不用测谎,被审问的鬼,根本连假话都说不出来。
方棋为什么要让方云松听到呢?
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方云松看到方棋回头朝自己看了一眼,那一眼满含讥讽。
方云松:“……”
这是报复。
报复他擅自揣测并时不时脱口而出的训斥。
那眼神好像在说:自己的事都一塌糊涂,怎么好意思教训别人?
这性格还真是……恶劣。
但方云松现在只觉得无奈,还有说不出的悲哀。
其实方云柏控诉他的时候他是有所动容的,他知道自己为了创业忽视了父母,对父母少了陪伴,留下了很多遗憾,所以对方振天后来的诸多要求,他尽量满足,尽可能的弥补。
可原来,他在方振天的心里,已经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方云柏,他所有的付出和容忍,在他爸看来都是理所应当。
他甚至还想用自己的命换他再活过来!
当方振天从“吐真言”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时,对上的就是大儿子望着他失望至极的眼神。
方振天:“……”
刚刚发生了什么?
自己说过的话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方振天明白是方棋对他做了什么,顿时怒不可遏,刚刚归拢的煞气再次暴涨,罡风再起,比起刚刚的高速致人窒息,更是多了无数风刃,而且全是冲方棋去的。
方云松瞳孔骤缩,虽然完全不能理解,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危险,朝方棋那边挪了一步想挡在他身前:“小……”
担心的话还没出口,就见方棋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玻璃罐子,打开瓶口对准了方振天。
下一秒,周围的空气仿佛开始扭曲,呈漩涡状被吸进了那个玻璃罐子里,包括方振天的鬼魂,他所有的煞气都被吸走,最后连身体都被扭曲了,随着一阵“啊啊啊”的一串长嚎,方振天也进了玻璃罐子里。
方云松:“……”
他刚刚都经历了什么?
他看到方棋把他爸收进了一个玻璃罐子里!
方棋什么时候有这种本事了?
收完了鬼,方棋既不打招呼,也不做停留,拿着玻璃罐子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没有一个人拦着他,包括方文瑞。
直到他走了一会儿,抢救室里的人都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林淑云看着方棋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喃喃道:“小棋他到底……”
他们这个亲生儿子,他们真的认识过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们的问题。
方棋离开医院后,再次乘鬼车去了办事处。
夜晚的办事处外围,杂草比上次来长得更茂密了,还浅浅起了一层浓雾,看着终于有了点地府办事处该有的样子。
方棋从一片白雾中穿过,走进谢辞办公的地方。
谢辞还是一副网瘾少年的样子,带着耳机在办公室里打游戏,一点都不敬业。
他这把年纪,都不能叫网瘾少年,叫老年估计都是折寿了,但是游戏里还有妹子追着他一口一口小哥哥地叫着,他应得非常痛快,也不嫌害臊。
方棋一言不发地走到他旁边,兜头把玻璃罐子往他头上一丢。
谢辞虽不敬业,但能力还是在的,眼疾手快地接了方棋丢给他的东西,发现是用来装鬼魂的玻璃罐子。
“……”
这人催促上司办公的方式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谢辞没好气道:“这又是谁啊?”
方棋:“方振天。”
谢辞反应了一下,惊道:“你祖父啊?死了?”
方棋点头:“嗯,死了,晚了两天,还不肯去投胎,害人未遂,送去审判的时候记得提醒他们加刑期。”
谢辞:“……”
好无情一孙子。
真.孙子!
谢辞怪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玻璃罐子收起来了,抬头问:“灵魂罐子用不着你亲自送吧?来找我有事?”
“……”
其实没什么事。
他只是觉得待在医院也没他什么事,他不自在别人也不自在。
他想了想,给自己找了个事,问:“你之前说分部上传了一个案子,是什么?”
谢辞道:“那个啊?是一个学生死了之后不肯去地府,在学校里闹事,你当时不是没空吗?我让别的鬼差去处理了。”
方棋:“……”
“哦,行。”
他淡淡扔下了两个字,转身又要走。
“诶,你等会儿。”谢辞突然叫住他,“你之前问两个素未谋面的人牵扯上了因果,那是什么意思?你找到妨碍你投胎的症结所在了?”
方棋并没有跟谢辞说过寅迟的事,但方棋这样总是事不关己对人世的感情完全没有共情的人,能问出这个问题,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方棋默了一会儿,闷声道:“嗯。”
谢辞又问:“是你请来超度的那个大师?”
“……”
他无声默认。
谢辞顿时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那你可自己悠着点儿,别一不小心玩脱了。”
世上的事,大多是这种你越不想扯上关系,偏偏非得要你扯上关系的麻烦事,大概是老天也爱八卦,总爱整出点儿戏剧性的故事好供自己消遣。
不过以方棋的性格,就算是玩脱了,估计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谢辞审视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你为什么那么执着想去投胎?”
他想问这个问题好久了。
方棋眉间一紧,“活腻了,不行?”
谢辞:“……”
“但你要真是活腻了,想要魂飞魄散的办法多的是,你又何必选投胎这么麻烦的办法?”
方棋稍稍沉吟了一会儿,问了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看动画吗?”
谢辞:“哈?”
这跟动画有什么关系?
方棋说:“有一部动画叫文豪野犬。”
谢辞顿时精神一振,说到这个他可就不困了!
他除了是一个网瘾“少”年,还是一个重度二次元爱好者,文豪野犬他当然是看过的。
谢辞:“嗯,怎么了?”
方棋:“里面的主角为什么一直热衷于自杀,你知道吗?”
谢辞:“不知道啊。”
方棋:“他为什么一直没死,你知道吗?”
谢辞:“……不知道啊。”
方棋:“我也不知道。”
谢辞:“???”
说完,方棋转身走向门外,用行动结束了两个人的对话。
留谢辞一个鬼在办公室里呆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思索出一个结论:这人神经病吧?
方棋从办事处里出来,外面是一条空无一人的荒凉街道,连行道树都只剩下稀疏的几片枝叶,晚风吹过,在高高的枝头上簌簌作响。
方棋抬头看了看,从树枝交错的缝隙里,看到了天上被云层淹没的月亮,只透出朦胧的一层光亮。
为什么不想魂飞魄散?大概也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来尘世痛苦地走了一遭,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方棋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他没叫车,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方云松在床上躺了两天,又赶上家里死了人,估计得忙上几天,至于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那些得知消息后殷勤地来安慰他的人,方棋不太想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回方家,不管做什么,都是格格不入的。
他走着走着,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地址,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回过神来时,车都已经打好了。
丰山区唐岭路,离办事处还挺远的,打车都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
下车之后,方棋顺着号码一路找,找到了20号的位置。
是一家书店。
占地面积不大,方棋觉得比不上以前开在他们高中附近的那家新华书店,但看起来又很有格调,上下两层的设计。
书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现在是深夜,里面也亮着橘黄色的灯光,透明的橱窗可以看到内置的布景。
说是书店,其实更像是书咖一体的一家店,里面是设计感十足的层层书架,外围靠窗,则是一排类似咖啡店里的不规则形状的小木桌,角落里置有比人还高的盆景,轻松又惬意的场景让路过的人忍不住想进去一探究竟。
方棋在橱窗外站了半天,也没看见里面有人影窜动,想着人估计已经睡了。
他又看了一会儿,转身欲走。
只是脚步还没挪开,只听旁边“卡嗒”一声,书店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方棋抬眼看过去,和里面的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方棋:“……”
他是打算暗中观察的。
这人怎么都半夜了还不睡觉?
寅迟看到方棋也很意外。
他总是淡然的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像平静的湖泊,在看到外面的人时,湖面被人轻点,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他眼里很快带了笑:“怎么不进来?”
方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书店,眼里的疑惑很明显。
寅迟解释说:“我从楼上下来的。”
上楼的楼梯在侧边另有一个小门,所以方棋没看见他下来很正常。
方棋站在原地没动,僵持了一会儿才说:“我没带钱。”
“……”
“书店里看书不收钱……”寅迟说着倏地意识到什么,又忍不住失笑道:“我又不找你讨债。”
他说的是那三十万酬劳。
方棋没说话。
寅迟又道:“要进来坐坐吗?”
方棋:“……”
真正走进书店,跟外面看到的感受又不一样,书店里的地板上,雕刻着银杏叶的纹路,金灿灿的一片,看着跟真的一样,就连走在书店里闻到的,也都是银杏独有的淡淡叶香,让人闻着心旷神怡。
寅迟把方棋带到最里面的一张小桌旁坐下,问他:“喝点儿什么?”
方棋看了眼此时离他很近的一台咖啡机,果断地说:“白开水。”
大晚上的估计也没人会来书店里喝咖啡。
寅迟好像早猜到他会点什么似的,方棋话说完没一会儿,一杯热水就放到了他面前的小桌上。
他自己也倒了一杯,走到对面坐下来,问:“怎么了?出事了?”
方棋也没跟他打迷糊眼儿,直接说:“方振天死了。”
“……”寅迟眼里连装出来的诧异都没有,他淡声道:“哦,需要我安慰你吗?”
方棋:“不用。”
“好的。”
“……”
方棋郁闷地想,他来这一趟到底是干嘛的?
哦,观察寅迟来的。
于是他的目光在寅迟脸上扫过一眼,又扫了一圈空荡荡的书店,问:“这是你的店?”
“当然不是。”寅迟笑道:“我舅舅的书店,我在这借住。”
方棋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借住。
“为什么在你舅舅家借住?”方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离家出走?”
寅迟刚抿了一口水,又忍不住一笑:“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方棋顿时眉头一皱。
什么叫都跟他似的?
“谁跟你说我是离家出走出来的?”
寅迟单手撑头,嘴角含笑,声音愉悦道:“所以你凌晨出门,是特意来找我的吗?那我可要受宠若惊了。”
方棋:“……”
他果断道:“我离家出走了,怎么了?”
寅迟一脸轻松地说:“没怎么,非常欢迎你来投奔我。”
方棋觉得他好像怎么都说不清了。
他真是脑子抽了才会直奔这儿来了。
他直接起身,径直就要出门。
路过时,手腕被人抓住了,也没抓太紧,介于让他停下脚步和用力才能挣开的力度之间。
寅迟微微仰起头,看着他说:“水喝完了再走吧?叫车了不也还得等一会儿吗?我不逗你了。”
“……”
方棋最终还是坐回去了。
不是心软了,单纯是觉得放着有书店不待,自己一个人去外面吹着冷风等车的样子很傻逼。
再次坐下来后,寅迟果然正经了不少,他撑头看着窗外,书店里暖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柔和而清晰,他偶尔端起水杯轻抿一口,动作随性而优雅。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偏偏长了张嘴。
方棋在心里腹诽,自己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温度适中的液体入喉,仿佛从喉咙一路暖进了心里。
望着窗外的街面上,被微风拂动的落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坐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方棋才等到了他叫来的车,离开前,他想了想,还是回头道了声谢。
寅迟笑着把他送到书店门外,看着他上了车,才转头回了店里。
刚关上店门,旁边的楼道里就传出了一个声儿:“人送走了?谁啊?大半夜上门找你?”
那人站在楼梯口,大半的身体都在光亮照不到的暗影里,乍一看过去就跟鬼影子似的。
等车走远了,那人才走出来。
目测三十多岁的年纪,带着一副无框眼镜,长相斯文,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
这人是寅迟的舅舅,尹涛。
寅迟没理他,转身又坐回了方棋刚刚坐过的位置。
尹涛快步跟上去:“你还没回答我呢,那人谁啊?你朋友吗?他身上的气息怎么那么奇怪?看着不像人啊。”
他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车辆离开的方向。
寅迟淡淡道:“嗯,他是鬼差。”
“鬼差?”
他说的随意,尹涛却愣了一下,随即猛的瞪大了眼:“他是鬼差?你跟鬼差有来往?什么时候的事?你不要命了?”
尹涛吓得大惊失色。
寅迟却始终一脸淡然。
他不以为意地说:“他和其他鬼差不一样。”
尹涛皱眉道:“鬼差抓鬼,天经地义,有什么不一样?”
寅迟说:“玄门大师除鬼也是天经地义,我现在不也好好的住在你这儿吗?”
“……”尹涛话音一滞,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更恼火道:“我跟他能一样吗?我是你亲舅舅,他是你什么人啊?”
寅迟却不说话了,他把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那人刚刚上车的位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尹涛真是完全搞不懂他这个外甥。
失踪了十多年,三个多月前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却已经没有了人的样子。
他的身体看起来没有异常,灵魂却变得阴冷无比,比他见过的最凶狠的厉鬼还要诡谲怪异,甚至再也用不了玄门里的东西,就好像被什么极阴极恶的东西同化,已经被玄门排斥在外了一样。
他小时候明明是个天才来的。
而他明明记忆健全,却对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一个字都不肯提。
尹涛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寅迟的灵魂不正常,地府不会放任他这样不正常且危险性十足的灵魂在外面游荡。
如果被鬼差发现他的异常,他就活不了了。
为了掩饰这个外甥灵魂上的异常,他这几个月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费了多少心思,他每天心惊胆战的,这人倒好,居然还把鬼差招上门了!
现在也是,他在这里心急如焚,寅迟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朝窗外看了一会儿,回头见人还在,甚至有点郁闷地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今晚来书店什么事?”
尹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的书店我还不能来了?怎么?今晚我要是不在,你还打算把那个鬼差留这儿了?”
“……”
寅迟顿了一会儿,又把头转向了窗外。
尹涛顿时瞳孔地震:“你真打算把他留这儿?你疯了?鬼迷心窍了吧你?”
寅迟默不作声地又抿了一口水。
鬼迷心窍?
或许吧。
方家别墅。
方棋回来的时候,别墅里意料之中的没有人,他稍稍松了口气,回楼上洗完澡睡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方家的人几乎都在忙着方老爷子的葬礼,就算亲情已经崩裂,面子还是要做的,所以就算同在一个屋檐下,每天除了打个照面,方棋也见不到其他人,直到葬礼开始的前一天晚上。
林淑云让保姆做了一桌好菜,把人都聚在了一张餐桌上。
方棋坐在餐桌前,只觉得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是欲言又止。
他没心思管,拿着手机浏览谢辞刚刚给他发来的报告。
报告还是上次关于一个学校里学生死了之后闹事的,然后现在矛盾升级了。
那所学校里又接连死了几个人,但是他们自己却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闹着要搞清楚真相,不然不肯去投胎。
鉴于事情发生在学校里,而方棋是办事处里年龄最合适的,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就落到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