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帅难受的点就在于,明明说好了演给江州豪族站在朝中的那些代表们看的,结果你演着演着就演成真的了,就这脑瓜子,你是怎么指望着,能从那些人手里夺权夺回你眼谗的金矿银矿?甚至为了配合你,我生生舍了个妹子嫁去江州,结果就这,就这?
就整一个人生生被皇帝整郁闷了,消极的连巡防都不上心,除了中军帐里的军务,其他两州只要不出事,他都懒得管,这才让凉州出了如此变故而不知。
范林译一问三不知,言语里直接把突震消失的事情扣成了凉王的诚信上,让本来打算将此事栽在武大帅身上的皇帝哑了声,瞪眼气不打一处的看着他,看着他指天发誓的说突震当天离开时的情形,无形中竟替武大帅开脱了嫌疑。
满朝被大军压境的消息震惊,纷纷疑惑事起原由,待听说人能平空消失找不见的事时,个个也是义愤填膺,认为就是凉王找由头开战来的,建议陛下发旨令武大帅开门迎战。
御座上的皇帝气的胸口发涨,下令开战,钱呢?粮草呢?武缙的催饷折子还压在他的案头,此时要他开门迎敌,饷银发不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甲胄重铸,张嘴全是钱,真是个个说的轻松,反正掏的不是你们的腰包。
范林译跪了一夜,身虚声弱,举着手有气无力,“陛下,臣有一言请奏。”
此时也顾不得提和亲之意,是否会遭弹核指骂了,保命要紧,范林译跪着膝行上前,从怀里掏出与伽纳签订的邦交协议,声震朝野,“凉王有意替其长孙乌崈图霆,求娶我朝贵女为阏氏,臣未敢自专,只实实记录了伽纳所请,如今凉王既说未见到其回返,想来也是不知我们双方签订了什么,臣请往北境再跑一趟,若能解此危困,也是我边境百姓之福,能免于战事之苦。”
既然说伽纳不见了,那他就不客气的将首提和亲之事栽他头上了,我只是个记录者,肯不肯的由你们定。
范林译埋头跪在阶下,感觉自己从未如此脑聪心明,生生将要掉落泥泞的官声给捞了回来,就算要挨骂,那提的与最后做决定的公平分摊。
如此,范林译又揣着协议,和皇帝下给武大帅见机行事的旨意,脚没停的再次回了北境。
见机行事就是随便你开不开战,但保我大徵百姓平安却是你北境军的职责,若真叫凉羌马骑冲了关隘,后果自当清楚。
军饷?地主家也没余粮,朕穷的慌。
得得得的一阵马蹄从边城北门入,直到了两府中间的阔马道上才拉马骤停,马儿被急停指令扯的人立,嘶鸣声直冲街巷,却只见马上一独臂髯须大汉从上跳下,三两步上了随意府门厅,声若洪钟,“五爷,小五爷,老纪找你有事,急事。”
蛇爷急忙忙从偏厅迎出,额角冒汗,半曲着身体边请人进府,边赔罪道,“我们爷正在休息,纪将军先随我去正厅喝杯茶,待我去喊我们爷起床。”
纪立春一抹脸上的灰土汗渍,声音有点急,推开蛇爷嚷嚷,“他怎么还能睡得觉?你去给本将军端碗茶来,我亲自去叫他起来,五爷,哎呀小五爷……”
蛇爷脸都冷了,挡着偏厅的门望着纪立春,声音也硬了两度,“纪将军,请正厅用茶,偏厅非待客之道,回头我们爷要怪罪老儿招待不周,还望纪将军体谅。”
纪立春叫蛇爷的态度弄的一愣,顿住了脚步,却见蛇爷半步不让,挡着门又半弯了腰道,“我们爷最近忙到饭都顾不上吃,觉也是好不容易才睡一会儿,望纪将军体恤我们爷辛苦,毕竟这一城百姓都要靠他养,他很累。”
张嘴就想从油坊的利润上分走三成,别说蛇爷,就是殷子霁都对这髯须大汉怀了不屑,再有齐葙本来就对他看不上,如此整个边城两府主事者,没人待见纪立春,哪怕他现在担着凉州大将之职,在他们看来,敢从凌湙手里夺食的,都是仇人。
纪立春心再粗,也从蛇爷的态度里瞧见了不喜,但他未料想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要油坊三成利润只是他随口提的玩笑话,目地只是让凌湙发财的时候别忘了他,给多少都不嫌少,有就行,然后诉了一番,自己为能调入凉州所花费的代价,之前得到的钱财已然挥霍一空等等,最后,凌湙给了他一成。
砖窑坊和铁器坊因为要用到大量的煤矿,凌湙重新和娄盱签了份协议,北山非娄家私有,是陇西府官署产业,若硬要讹到手上,却又多了后续管理事宜,边城目前全城飞速建设,凌湙往城中一扒拉人手,竟发现劳力短缺的问题。
娄盱觑着凌湙的脸色,便也提了个折中办法,同时也是想补一补娄俊才脑袋一拍,给自家挖坑的行为,虽然占个北山在陇西不算什么,可到底是个把柄,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被人检举,他维护了几十年的官声不仅要完,严重的怕是要掉官帽,且北山那处原属贫瘠之地,既不能建别苑也不能跑马,放在那里压根没人要,若非凌湙掘出了山体内的煤块,那山是真的没人理会。
而他折中的办法,就是他出人管理,并雇佣百姓采煤,北山离陇西府特别近,边城百姓来去耗的时间,足够陇西府百姓挖出好几车的量,他不要凌湙出钱买煤炭,那处山里的煤矿无限供应边城,他只要凌湙将煤炉子的销售权给他,包括制作好的煤球,以成本价卖给他,然后,不限制他往外出售煤炉子的价格。
他不像凌湙单纯只为取暖而造的煤炉子,他从中看到了全民广泛运用这种移动灶台的好处,北境有一半时间都陷在干冷的气候里,百姓人家的灶台都搭在檐下,生一顿火做一餐饭,顶寒风冒冷气的,有了这种可以搬进屋里使的煤炉子,不说为百姓造福,但方便了所有穷苦百姓畏寒畏冷的境况是事实,他只要在成本价上添一两成,就能立刻让陇西府的财政充盈起来,且不说只要买了煤炉子的人家,会连续不断的再买煤球,这种连带销售方式,能保证此产业永远不会倒。
纪立春可以张嘴跟凌湙要油坊分成,娄盱却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底气,所以他愿意用劳力换,陇西府百姓有一个挣钱的去处,他也能从这煤山里分一杯羹,再有青砖买卖,累加起来不比油坊利润少,区别只是纪立春坐着拿钱,而他需要劳心劳力,但他愿意。
涉及到管理权的问题凌湙没有自作主张,他就跟所有不关心菜价的老爷们一样,对民生这块的价值没有深刻体会,尤其在出了两次自以为是的乌龙后,他现在遇到这方面问题,都会主动去找殷子霁说话。
殷子霁和齐葙两个,在五月初这一日,双双举了酒盏从垂拱堂素衣素服走至随意府,当着凌湙一帮亲卫和全体刀营兵将的面,正式拜了凌湙为主,并滴血盟誓。
凌湙得尝所愿,自是开怀无比,待三叩礼毕,忙上前一一扶起,接了敬酒,如此,殷子霁与齐葙彻底改口,称凌湙为主。
北山煤矿管理权,殷子霁听了凌湙转述后,亲自跑了趟陇西府,之后也不知道他如何运作的,北山开采这块的总主事权就归了他手,用的人是陇西府的,但账全归了他管,雇佣百姓的工资他开,采挖的煤矿总量也尽归他手,用殷子霁的话说,他得让干活的百姓们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工作,又是谁让他们有了这种挣钱的机会。
娄盱打的好算盘,欺凌湙没当过官,不知道名声的重要性,好处让了他,名声却是不能让,他必须为凌湙在百姓心里扎一个好字,让他们知道,真正体恤爱民的是谁。
殷子霁也是发现凌湙有点不在意名声这点,尤其百姓嘴里的好,他似乎没打算经营,建油坊、建豆腐坊、建砖窑坊,甚至开铁器铺,哪一个单拎出去,都足以让一地官员赚个爱民如子的好名声,可到了凌湙这里,凶巴巴的杵着刀威胁人跑操赚铁器,撵着人开垦荒地种菽豆,如今更好,马多了,他又开始折腾青壮去学骑马了,有害怕不敢骑的,一顿棍子把人打的鬼哭狼嚎,弄得现在大街上的汉子看见他都躲着走。
就怎么说呢?明明办的都是好事,结果愣叫那一身的煞气干成了个“逼良为娼”,殷子霁算是发现了,凌湙除了对老弱妇儒和气些,青壮懒汉,对,在他这不上进的青壮都叫懒汉,那是没有半点情面可讲,犯到他手里,直接刑所水火棍伺候。
于是,他和齐葙一合计,不能让他如此糟践自己的名声,他不喜欢被人感恩戴德的凝视,那他们就背地里扩散他的好,把他往内敛施恩不图报的道子身上靠,为此还特意给他打造了个莫须有的师门,称他是道家“王禅老祖”派下山来历练的关门弟子,然后伙同蛇爷,给凌湙裁了好几身青袍道服,便是冠帽也做的古朴讲究道意盎然。
凌湙的衣帽一直都是蛇爷负责,叫穿什么穿什么,且道服制的并不素净,暗纹上都有金线兜底,行动间流光溢彩的,有种低调的奢华,出了门就招眼,如此几天后,凌湙就从众人的视线中回过了味来,得知殷子霁的用意后,哭笑不得的让蛇爷将衣裳收了起来,自此,非是重要场合,这样贵重的衣裳再不上身。
他懂殷子霁的用意,也理解一个谋士最大的理想,然而他自己都未明确能做到哪步,就眼前的规划而言,能守好边城,壮大队伍,不再让人敢随便对他伸手,就是他安居的好生活,自由、不受拘束,并且有足够的实力做想做的事,若顺带着解决一地百姓的民生,让自己的精神世界不致有空虚空度之感,就算是他来此世一遭最大的收获了。
凌湙想的很开,不强求,但也不推却,事到头上不怕,钱落袋里才无忧,他走到现在,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争霸个王权富贵去的,本心觉得他现在做的事情是对的,那他就遵循着本心走,至于以后事,谁知道呢!
就比如杀了突震会引起的后果,他当然知道凉王肯定会派兵压境,然而,“他们打不起来。”
纪立春门口那样嚷嚷,凌湙觉再深也醒了,然后请了他进偏厅,听了他急轰轰的报信内容,喝着蛇爷给他端来的豆腐汤,自从知道凌湙不爱食甜后,他的汤品就变成了清咸味的各种荤素搭配,就比如这豆腐汤,取的是压不过半个时辰的嫩豆腐,切成小方块,混着指甲盖大小的肉圆一起煮,等起锅时撒上葱蒜,清香不油腻,关键还好看。
凌湙午食没用,这会儿就着豆腐汤又吃了两个白面饼,一会儿功夫就饱足了肚肠,听着纪立春在耳边急轰轰讲着并州被围的事,踱着步来回在厅内消食,边走边说,“真要开打,哪用扎豹子沟?大峰坡那处历来就是战阵中心,用来排兵布阵威慑并州军民,且就突震的分量,还不足以让凉王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来为他讨公道,区区三万物资来赎突震的时候,我就知道,突震……呵,没有他以为的在凉王面前受宠。”
武景同来信说了三万物资是怎么讨价还价来的后,凌湙就知道,这抠搜的姿态绝对不是对一位受宠的王子所出,而是凉王的面子和姿态,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就让突震死在大徵人手里,那归顺他的部族们,将要寒心的生起防备。
凉王有十个儿子,二十几个女儿,孙子外孙子排成一摞估计他都叫不全人名,突震有用,但又没那么有用,突峪也是他外孙,实在不行,他再嫁一个女儿或孙女去羌族,一样能收拢他们。
纪立春吸气,望着凌湙道,“那万一真打起来了呢?”那他们岂不成了害死北境百姓的罪人?
凌湙站在偏厅门口摇头,“武大帅不会应战的,并州城墙那么高,他只要拒上一个月,凉兵自然就退了。”
凉王的王帐不是固定的,每年的水草丰茂季,他们要举族往沂阳山迁徙,等到秋冬季才能再迁回来,所以,凉王他耗不起,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如此,纪立春才稍稍放了些心,只是仍念念叨叨的问凌湙,“那本将军要不要带兵去支援?武大帅知道是我们干掉了突震,也没招我去问话,我这心里总不安稳,且自到了北境任上后,武大帅一直称病不接外客,我竟未去中军大帐述过职。”
凌湙的另一个名字武景湙,叫他能安心的将心里话告知,其中当然是想请他从中斡旋的意思,说好听了是已经接任了凉州大将的位置,可一天没有去中军帐里述过职,他处理起凉州军务时,就总有人阴阳怪气和不听指令,这让纪立春很恼火,偏又无计可施。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的亲兵领了一人进来,却是常来给他送信的武景同亲卫,来人拱手递上信后道,“我家少帅让我等在此听信。”
从前这人送了信就走,还是第一次说要等信的,凌湙皱眉展了信纸看起来,却见头一句便道,“五弟景湙亲启:为兄不日就要上京伴驾,望弟能来并州一聚。”
接着,信中又提了并州被围的事,“范林译带了陛下旨意,要父帅见机行事,另许了凉王和亲事宜,父帅很生气,非常生气。”
凌湙脸色黑沉,望向京畿方向,咬牙,“明明只要出一封道歉国书,退还交换来的双倍物资,就能化解的战事,却偏要用和亲打圆场,呵,你可真能耐啊!”
脸面和钱财在你眼里,竟是比舍出去一个女儿来的重要。
等等,和亲?
凌湙望着信中所述,转了头问那亲卫,“可有听到那位范大人,说的和亲对象是谁?”
陛下并无未婚的公主,他提和亲,准备送谁?
那亲卫犹豫的看了眼纪立春,却见凌湙没有反应,便低头道,“听说是准备从,京畿勋贵人家的姑娘里挑一个记名。”
而京中宁侯府的宁振鸿,被家中女眷议论的消息差点呛的一口气上不来,又惊又讶的问明了情况后,突然大笑了起来,转头就抱着被他笑声吓到的二姐。
太好了,和亲圣旨不会来家了,他二姐还未及笄,这一次怎么轮也轮不到她了,宁振鸿抱着懵逼里的二姐哇哇大哭,他本来都打算好了,等到二姐一及笄,就催他娘替她寻个夫婿嫁出去,绝不能再如上一世般为了攀高枝,硬生生耽误了三年,最后叫一道圣旨害了性命。
一家子女眷不知道他怎么这样哭,急的上前拉的拉抱的抱,却怎么也分不开他搂着二姑娘的手,直到一个含笑轻柔声音传进宁振鸿的耳里,才堪堪止住了他的哭声,泪眼鼻涕泡的抬起头来,便看到亭亭玉立出现在门口的大姐宁雅娴。
宁振鸿突然震住了,抱着二姐的手不由的松了下来,瞪着眼睛望着大姐,脑中电光火石直击的他噼里啪啦响,他忘了,他还有大姐,再有两个月,就是他大姐的及笄日。
前世突震之死都知道是他五叔干的,可现今突震死的悄无声息尸骨全无,更没人知道他五叔在其中的作用,为什么还会有和亲之事?
虽然宁振鸿没有证据,但莫名的,他就是知道,突震这回肯定还是死在了他五叔手里,可本该消弥的一场灾难,为什么还是发生了?到底是谁这么热衷于和亲?
宁振鸿这回不抱着二姐哭了,改抱着大姐默默流泪,望着一路从中庭走向这边的父亲,突然心中涌出无限怒火,他不想把前世的事情按在现今的父亲头上,在一切事情还没发生时,他蒙头当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稚儿,然而,记忆开闸般一齐涌了出来。
就在他控诉是五叔杀了突震,才为家里引来如此灾难之时,破家发卖出去的奴仆宁叔出现在了眼前,五叔冷眼看着他,指着宁叔道,“你问问他,到底是谁主张送了你二姐去和亲的?”
宁叔是他父亲的奶兄弟,从小跟着他父亲,他的话可信度几乎百分百。
他当时甚至都不敢看宁叔的眼睛,就怕听到什么可怕之言,然而,该知道的还是叫他知道了,宁叔跪在地上告诉他,是他的父亲主动上表请的赐婚旨意。
记名的公主,也是公主。
宁振鸿嗷一声,突然疯了般扑向迎面来的宁晏,“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你为什么是我爹?你为什么偏偏就是我爹!”
为什么我爹不是五叔那样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八百个心眼子不动动会……
凌湙没有立刻给武景同回信, 他让蛇爷给那名亲卫安排个住处,有些不通的点他要想两天,当然, 并州是不得不去了。
去, 就得准备礼物, 且武景同要进京, 说好了是陪王伴驾,说难听了就是人质,武景同那脑子北境混混还行, 去了京畿,一个行差踏错就得被人拐进坑里去, 他怕他有去无回。
武大帅应该会给他准备一两个幕僚,而他得另想个办法保武景同在京畿受人忌惮。
无忌惮不足虑,既然怎么都无法让人放弃戒备,不如就让人对他起畏忌, 若他再懂些狐假虎威, 当能在京畿平安无虞。
纪立春从凌湙这里得了安心丸, 又知他要去并州,一时便也赖在了边城, 他想趁机随在凌湙身后去并州拜见武大帅。
凉州军因韩家的事,被清了一波调了一波, 纪立春原以为会很快接手两翼大军,结果, 眼看来了近一个月,他连军务都没理清,各府驻军千户所报上来的人头数,与他实际了解的不一样不说, 眼看六月将至,而饷银迟迟无踪,各所兵将意见滔天,懒怠操训者比比皆是,他无力的发现,除了自己带来的一千亲卫,满凉州内外无有听他命令者。
他是真的遭不住了,第一季的军饷连着年奉,直拖到了四月中,且只发了一半,韩泰勇出事,抄出的银子本可充做军饷补个亏空,然而钱箱一封,被一旨送进了户部,听说连武大帅都没能染指到这笔钱,整个凉州仓在他到任时,居然是空的,空的。
这就不能怪他眼谗凌湙油坊的分成了,他实在太需要钱了。
自古打战打的都是钱,为兵者并非都有远大理想,军饷才是整个军队的驱动力,一万个人里才能起来一个将军,那其他人靠什么支撑?忠君爱国?快别扯了,左不过都是为了一口吃的,要是家有恒产,你看每年的征兵季有没有人主动报?大家都是苟活着一口气罢了。
凉州仓内空空,让他连收买人心都做不到,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兜头就给他浇灭了,来前他还抓了几个偷卖盔甲的,一顿板子打下去,他火还没消,那几个兵的领头,就带着旗下所有兵来负荆请罪,然后逼问他军饷何时发。
纪立春这才领略到了一州大将的难为,他没有深厚的家底支撑,无法在朝庭的军饷下来前,给所辖兵将赏点小恩小惠,更没有多余的钱财为将士加餐沽酒,光靠着皇帝封给他的大将名头,他统御不了凉州两万多的军将,这还不提其中招募的雇佣军、城防军,拉拉杂杂统计将近四万,他没钱养活这些人。
随州的周延朝听说手下有两个大商队,一个走皮货一个走茶饼,每年秋冬他手里的商队就往凉羌部走,以低价收来成堆的皮毛,再运往江州贩卖,然后换了江州那边低劣的茶饼,转运至凉羌赚出高额的差价,因为不涉及军备,并州那边倒也睁一眼闭一眼的随他经营。
韩泰勇不经营,手下的兵差是三州待遇最差的,到他出事时大家才知道,哦,原来他不是不经营,而是经营的生意不能见光,人家也不是没钱,而是钱不发给你花,人家连枕边人,连亲儿子都防,哪会大张旗鼓的给,所辖兵将发补贴发除了军饷以外的福利?藏还嫌不够呢!
也正因为此,本该对韩崝奚落愤怒的一群人,反而转回头同情起了他,再想起他时常提及家中夫人拿嫁妆贴补他的话,以前只当他开玩笑为了驳大家好感,现在才发现,尼玛原来竟是真的,是以,高门深院也有高门深院的困苦。
纪立春也想有样学样的搞点创收,然而扒着手指头算了一圈,他悲伤的发现,自己竟没有能擅长的,做生意等盈利,远水救不了近火,且北境这地方,获利最大的两门营生,几乎被随州垄断,他一新来的要与人虎口夺食,本来大帅就不待见他,再要与同僚起龃龉,想想就知道自己将怎样的寸步难行,他是大老粗,可为官之道的浅显道理还是懂的,没有哪个上司喜欢食槽里的新来者吃相难看,不懂规矩瞎伸手,如此一来二去,眼看到了五月底,他还在为兵将军饷犯愁。
恍然间他似乎明白了,韩泰勇允许秦寿贩卖走私武械的原因,太来钱了,一本万利的诱惑下,哪怕知道要承担风险,可侥幸没被发现呢?侥幸的侥幸下总有人挺而走险。
凌湙不意外他眼谗营生,从油坊开张以来,每日的交易量,除去零散的小笔生意,大头全在马队往别处走商的利润上,陇西府的娄家粮油铺,和从边城迁去登城的富户们合开的铺子里都按原价供应外,卖到其他地方的油价都上涨了三分之一,更远处的随州更涨了一倍。
离边城越远,控价越难,为此还衍生出了一种令凌湙意外非常的买卖人,卖油郎。
总有不在府城居住的百姓,总有吃不起涨了价的油,那有生意头脑的货郎就改了卖买方向,从边城进油,再自己挑去偏远处兜售,人虽吃了辛苦,却是真能挣到钱的,对于这种小买卖人,凌湙吩咐了殷先生,专门给这部分小货郎定了最实惠价,十八文一斤,五十斤一瓮,买超了这个数,就搭送油豆饼十斤,这样一合计,他们的进油价不会超过十五文,偏远地方的百姓再舍不得吃油,面对这种送上门来的,比松油还便宜的豆油,也是会打上一两斤的,如此,大家日子都能兴火,且过的有盼头。
殷先生已经习惯了凌湙对贫苦人的扶助,闻此提议也没异议,就如凌湙说的那样,油的大头不在这些零散生意,自边城运油马队走过一趟并州和随州后,那边就建立了几处销售点,他们这边出马车送过去,就要二十五文一斤,若商家自己派马队来运,就按二十文一斤,只有凉州各府里的油价是十八文一斤,且为了防止他们中间弄鬼,把自己弄成中间商赚边城差价,每个府里只设一个供应点,油量限量供应。
凌湙也想将其余两州的油价打下来,然而油坊就这么点人,新茬菽豆还未上,他都不敢提议三班倒,目前只分了上午班和下午班,出的油堪堪够分,也就开张大半个月而已,除去人工工资和本金,殷子霁报来的账目已接近五千两,整月算下来接近万两盈余,且这还是刚开始。
边城开始对外招工,没办法,人不够用,城楼要重新加固,墙体全换成青砖,城内要给百姓盖房子、铺地,为免积水积污浊,凌湙甚至亲自画了公厕图,每街每巷都设一处公厕,排了下水道和污水道,然后在城北城西各砌了两座大澡堂子,分开男女浴室,全天开放,一次包洗干净清爽只需八文钱。
有青砖砌什么都方便,大澡堂子砌好的那天,幺鸡领着刀营百多人,分两批进去清洗,一顿搓下来各人弄的白里透红,让本来还在好奇观望的百姓直呼惊奇,之后就有人试探性的进去洗了一次,出来后逢人便夸,回了家拖家带口一起全往澡堂子里钻。
女浴室这边做了隔断,当然也有浴池,由王听澜带人进去打了个样,这才让羞涩脸薄的女子迈了步,凌湙没有宣传女人能顶半边天的话,只用实际好处,或些方便设施,激励的让那些女人自己从家门里迈出,丢开古旧的教化思想只是时日问题,就如敢往女浴室里去的女子一样,多去几次,心上的束缚自然就弃了,从埋头红着脸躲躲藏藏,到洗完了后三五成群聚去一旁的茶楼喝茶吃点心,也就半个月不到的功夫,都人人习以为常。
而油坊和砖窑坊这边,浴室作为劳工福利,在就近处砌了不太大的小浴室,专供里面的工人清洗,且不收钱,家属亦可享此福利,包括后面将要修城楼的工程,福利都与之等同,并且年节发油和油豆饼当奖励。
只要在边城作坊里替凌湙打工的,食堂、浴室、身上的工作服和鞋全都免费供应,月底的工钱照时辰结算,于是招工布告一贴上城中心钟楼处后,就有陇西府四周的百姓开始往边城赶,每日城门边上进出城都能排成长龙,踊跃者巨多。
殷子霁担心有人偷师油坊榨油技术,曾问过凌湙要不要将进入油坊的劳工全签了卖身契,凌湙摇头没让,他把所有工序全部分开使人做,比如负责炒豆的,与负责装豆饼的分开,麻袋裹了炒制好的碎豆子,再装入铁饼内等榨,这中间过手的时候使人传些意味不明的眼神出去,叫人以为装入麻袋里的豆子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才能让出油率增加那么多,只要保证一人不同时做出两种工序,就能最大限制的控制技术泄漏,至于有聪明人能看穿其中机密,那也有另一个条件牵制他,就是铁,一个榨油机至少需要十斤铁做铁饼,普通人家没有这样的便利,而如果他想倒卖技术,凌湙或不能阻止,但他能保证,别人家的油不会敢比他卖的还便宜,价格战从一开始就让他站在了胜利方。
天下百姓那么多,市场盘子那么大,钱是永远挣不完的,他不是要做垄断,只初期阶段,他需要靠独家经营撑起整个边城的人口消耗,等后面生意大到他吃不下,自然会寻找合作者,且他都把油卖到随州并州了,就不信周延朝和武大帅不知道,求人合作不如被人求,出技术拿干股也是一条生财之道,所以说,搂钱的地方多了,真没必要对治下百姓太苛刻,技术你能偷,人心你能偷么?不怕被万夫所指,你就干,我保你落叶无根。
一番话说的殷子霁又瞪眼又摇头,叹着气的朝凌湙拱了个手,再没提让入坊工作的人签卖身契的话。
边城招工,住宿便又成了问题,于是那些被招进边城的劳工,入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盖宿舍,起初还没人相信,说新盖的房子不可能白让他们住,肯定多少得收点租钱,且也不知要盖个什么窝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