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周遭的农户,家中佃的地里出息养不活一家子,于是壮劳力就出外打些零工贴补家用,听说边城待遇好,便冒着风险来试一试,都打算好了,白天上工,晚上随便窝哪个角落睡几日,干个十天半个月回一趟家,且入了五月天已经不冷了,屋檐角下,巨石背风处,睡哪不是睡呢!
穷人,没那么多讲究,能挣着钱回家比什么都强。
然而,等老熟手领着他们一日千里的,将两层青砖宿舍楼砌起来后,还是有人绷不住了,呆愣愣的望着崭新的房子,木然的问着身边人,“这真是盖给咱们住的?”
等伐了木材开始打床铺桌凳等家具时,他们才真的相信,这些新盖的房子,新打的家具物什,都是为他们准备的。
凌湙画的宿舍楼,就是他曾住过的那种老式楼房,上下两层,楼梯在外面,屋内对开着能摆四张床,他没画上下铺,边城又不缺地,大不了多盖几排房子,一屋住四个老爷们,邋遢也邋遢不到哪去,就是起矛盾也打不出事,故此,他是一气砌了前后十排。
房子盖好,家具安置,选了吉日开始分屋,关系好的住一起,落单的拼一屋,那些本来都做好吃苦准备的劳工,懵逼的走进自己亲手盖的屋内,等回过神来,呼啦围上了负责安排他们入住的小负责人,眼巴巴的指着砖窑坊和城里各处忙碌的地方,问了心中最关心的问题,“妇人要么?不要全工资,给一半就行。”
管吃管住听说还有啥福利,那家里的媳妇不也能来领一份工钱?且听讲城里那边的澡堂子还收浆洗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一样有吃管住,这好事怎么能落下?必须问清楚,问清楚了好回去叫人。
等得到确定消息后,一个个告了假赶回家叫人,这样一户人带来了一个村,瞬间就将边城缺乏劳动力的事情解决了。
但同时,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就是治安,人多了矛盾就多了,总有口角发生,凌湙安排了巡逻队,两班倒的维持着城内治安,也不讲什么道理,也没那个外国时间跟他们掰扯道理,只要生矛盾起了推搡扭打的动作,一律拖到刑所门口打一顿,严重的撵出边城。
然后赶巧碰到纪立春来诉苦养兵不易,凌湙是非常不客气的管他要了五百人,理由也很充分,油坊的分成不能白拿,他这里实在调不出多余的兵力维护治安,城门口的城内各街巷的,还有城东城南两处待开发忙的热火朝天的地方,都需要兵力布控,万一钻进个偷师的奸细,那他们损失可大了。
如此,纪立春一合计,千把人口撂在凉州府里确实损耗不起,军务到不了自己手里,人也撒不出去,干脆先租给凌湙干活,还能省了他这边的嚼用,简直一举两得,哎哟,这小五爷怎么这样贴心呢!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他。
五百够不够?我留三百守着凉州府衙就行,七百你全拿去用。
只有殷子霁收到兵员名录,来跟凌湙商议事情的时候,一脸莫测的笑问,“主子这计使的好,不动声色的就将他的兵拿了,等养熟了,他们自会知道跟着谁有肉吃!”
凌湙翻着他递来的报表,耳朵动了动,一脸正色道,“先生这话说的,把我想太卑鄙了,我这是真缺人,且看他天天喊穷,出于道义和朋友之义,我是真诚想帮人的。”
殷子霁就呵呵笑,回头夜里跟齐葙咬耳朵,说这小主公一天不动动他那八百个心眼子,怕生锈了似的,那叫一个鬼主意多,好在他还知道不往自己人身上动,否则谁都得卖了自身再替他数钱,叫齐葙喝斥的扭了把腰身,转头跟没事人一样,接手了这白来的七百兵。
齐葙的腿被左姬燐重断重续过了,如今正在养骨头,夹了板子天天躺床上,因为殷子霁照顾的好,又去了心头烦闷,面色养的红润且精神头十足,已经看不出断骨那日的虚弱,殷子霁尽量也不往之前的事上想,一想那心上的疼痛就刀割似的,好在这一切痛苦是值得的,养了二十来天,已经能察觉到小腿上的知觉了,左姬燐看了也点头,说等骨头长好后,大概率是能站起来的。
这期间韩崝的伤也养好了,按照约定他该往战奴营那边去,后因齐葙的腿耽搁了两日,等他收拾好东西准备走时,被他和离回家的妻子却带着儿女找了过来,两方见面自是眼泪汪汪,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妻子不愿遵从父母之意改嫁,且也舍不下一双儿女,知道齐表哥在边城,便想来投奔,也好就近照料他,如此,韩崝的妻儿便住进了垂拱堂西北角的小院落,正好同王听澜做了邻居。
两人一见面,那叫一顿尴尬,韩崝妻子姓孙,在韩府时与公公的姨娘们并不相交,即使见面也只是点个头的事,如今汇聚在边城,一时竟不知如何称呼,嘴唇动了好几遍,最后还是身边的孩子打破了寂静,一声“姨奶奶”叫两边乐出了声。
王听澜大方的上前见礼,摸了把韩令蓉和韩元恺,道,“叫姨就行了,叫奶奶显得我很老似的。”笑容里一派爽朗。
孙氏涨红着脸轻声道,“对不住,王姑娘。”
王听澜摇头,眉眼里已不见当年在韩府时的阴霾,声音清澈,“你们当小辈的,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便是韩崝也只是冷脸相对,却未有欺辱之举……齐夫人,还好吧?”
孙氏垂头细细作答,“婆婆病了一场,身体弱了很多,不然这次该与我一道来看望夫君的,她如今住在城郊的陪嫁庄子上,带着幼弟生活,还……可以吧!”
当然是不能跟从前比的,一门宗妇落到出族和离的地步,没有想不开上吊就不错了,只能说勉强撑着,闭门度日而已。
之后孙氏便常常看见,王听澜带着一队女兵出入城内各处,妇女口舌之争,婆媳打闹矛盾,甚至夫妻打仗,妻子来举告求公道,都有她从中调和处理,然后便知道了,她在城主处还有一个正经职称,叫妇联主事。
再之后,她又遇见了管理大厨房和仓库的凌家母女,以及吃胖了一圈的华吉珏。
华吉珏没料能在这里遇见孙氏,瞪着两个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然后就看到了她的小玩伴韩令蓉,两个小姑娘高兴的抱在一起,此后有好吃的好喝的,她都会去找韩令蓉,连带着凌馥也跟孙氏混的熟悉了起来。
石晃知道韩崝来了后,便三天两头去看他,得知他要往战役营里去,便主动承诺了照看他妻儿的事,但其实在边城,还比在凉州更自由些,至少他看华吉珏就越来越适应边城的生活,再也没像初来时的那样嫌弃边城荒凉简陋了。
边城的夜市开了,自从凌湙捣鼓出了万能调味料和豆制品的多样吃法,白天的小摊贩已经载不动超量的顾客,为满足白天工作无法上街消闲的百姓,凌湙果断开了夜市,在东西街巷之间开辟了一个跳瘙市场,让百姓有一个交易手工制品,和自制美食的地方。
就这么的,事情一件赶着一件的来,凌湙整天忙啊忙的没个歇的时候,一天骑着闪狮从东到西再往北的跑,且开夜市的消息传到陇西后,那边也有小摊贩推车过来做生意,这就又产生了入城税。
入城税这个东西哪个城都有,进来出去的百姓按着所担东西的多少,交一文到十文钱不等,商贾税收除外,那是另外的统计方式,殷子霁原也想按陇西府城门卫的方式收,但想到凌湙一惯的做事方式,便自己重新立了个规定,普通牛马入城多少钱,脚夫担担子收多少,都细细定了数目,然后拿去给凌湙过目。
原先边城几无外人来,入城税这东西形同虚设,现在有人来了,收是不收就成了问题,凌湙也没关注过城市规划,他只知道一个城到一个城之间有收费站,可这里却是没法设那东西的,那普通小买卖人挣的三瓜两枣,他收着就总觉得似周扒皮,殷子霁递来的收费标准,他看了看,还是将入城税这项给划掉了。
不收入城税,只收摊位费和垃圾管理费,并且想入城摆摊,得去办个经营证,押个一吊钱的押金,半年一审核,可随时注销,注销后押金退回,如转让经营证未经堂内窗口重签,则收回经营证,连同押金一并扣除。
凌湙怕殷子霁心生芥蒂,每次关于城内经营发展上的规划,自己好像都会驳一驳他,虽他未提一语不满,但时间长了怕是会令他失去作主的判断力,因此,在划了入城税这项后,肯定了他对城内商铺的管理意见,并且解释了自己划掉入城脱的原因,“边城本就是个名声不好的偏僻处,能来或敢来的都是抱着利益二字,且如今咱们急需引人来住,那些脚夫人力本来就挣的不多,收他们那点钱于咱们来讲如水滴入河,我想过了,城门处只设岗哨维持治安,收税的事交由垂拱堂派专人专办,不与城门卫分两处财务,以后城内所有税收,只由垂拱堂统理,一个财政统管,也方便查账,更不会出现互相推诿之事,殷先生啊,财政事务尤其重要,我将边城钱袋子全部交到您手上,还希望您能替我把好关,那些馕虫望忘多关注,一经发现立即打掉,严令在账面上动手脚。”
殷子霁失笑,觑眼盯了凌湙一眼,摇头道,“主子倒也不用宽慰我,是我想的不够深切,边城确如主子说的,名声不好又少有人来,若按惯例加了入城税,确实会挡掉不少欲往此处来的小买卖人,我是循着旧例列的表,倒是忽略了边城这处特别的地势,和现今特殊的情况。”
凌湙见他如此心胸,一时快意的拍了拍他,昂扬着脑袋得意道,“殷先生,不管你信不信,我保证,入城税这块的收入会从别的地方补回来,咱们只赚不会赔。”
边城免收入城税的消息一经传出,往此处赶的人更加多,殷子霁一段时间后发现,凌湙说的是对的,入城税没了,进了城的百姓就会不自觉的将那部分的钱当意外所得,花的时候竟比往常大方,就总会类比着白捡了钱的心态,若遇阴雨天气无法回程,那城里的客栈也有人舍得住了,单间住不起,大通铺几文一晚非常畅销,而人一旦住了下来,那吃的用的就又是一笔花费,于是,良性循环下,城内商铺的生意开始变得红火起来。
城北富户迁离之后,城西原住民也有几户跟着走的,但大部分都留了下来,守着日益兴盛起来的边城,庆幸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虽然商铺从一个东家换成了另一个东家,可待遇却是比从前更好了,不会再有人对他们颐指气使,也不会有一个季度辛苦赚来的钱,最后却一文钱都落不到袋里的烦恼。
铺面收归垂拱堂,他们只需要交纳足够的租金,就能继续经营,并且按季缴税,余下的所有收入都归他们自己所有,这一规定更让他们死心踏地的留在边城,尽心尽力的经营店铺。
其中属铁匠铺生意最好,订单都排到了年底,尤其铁锅、刀斧等物,只要进了边城的,走时没有不带一两件东西的,剪刀针黹等物最畅销,买不到大件的,这些小零头却是好做,几乎来一个买一把,再后来就会带着家中的媳妇来挑,毕竟锅头灶案的女人最懂,她们挑她们用,才能趁手习惯。
为防止有人倒卖出凉州,凌湙依然限制了每户的购买量,且必须凭户籍来买,买过的人在户籍上勾一笔类别,为此特意跟娄盱定了户籍增备栏,为免百姓因为户籍涂损而受惩罚,纪立春对这事当然不会阻拦,以大将名义在钟楼布告栏上盖了章确认此事真假,百姓们这才放心大胆的拿出户籍,让人在上面勾画。
如此,边城有铁匠铺的事风一样传遍了凉州,通往边城的各官道上,开始涌现了牛马骡车,皆是带着户籍来买铁器的,娄盱欲言又止想要提醒凌湙树大招风,然而纪立春这个凉州实权管理者都没说什么,他便闭了嘴再未提起,然后突然记起陇西府库内收着的破损兵甲和刀械,且不止陇西府库有残损的刀兵械,其他几府都有。
但有不等于就能开铁炉锻造,一个是没有技术,一个是懒得费事,朝庭给的那点军饷都发不起兵将,他们各府用坏的刀兵甲胄若要回炉,造出来的东西不给变现不说,还有往头上栽个私铸兵械的名头,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谁爱干谁干,反正各地千户将领没人干,收在库里,每年统一拉到并州武械库换新的,至于大帅如何处理,就不是他们能干预的了。
娄盱将库里有破烂武械的事跟凌湙提了提,本来没打算能谈成,凌湙却来了兴致,问了他大致数目,娄盱以他自己一府的例算了一下,告诉凌湙,那些破铁合起来千斤是有的。
纪立春一听烂铁能换钱,立时找到了凌湙,挠着脑袋告诉凌湙,凉州府库里全是各卫所上交来的破损兵械,装了他几个仓库,然后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问凌湙收不收。
收,怎么不收,这部分烂铁虽然无法再炼制兵器,可打造民用工具是够够的,就是凌湙想要弄的热水管道,也有了额外的铁来造。
趁着全城改建的功夫,凌湙直接将热水锅炉给弄了出来,有铁有煤矿,立式燃煤锅炉的基本要素就齐了,炉膛里的水冷弯管,炉胆以及椭圆型封头和炉排,有铁都能造,且结构简单,地址就选建在城北那处水坝周围,管道顺着新建的成排房屋,一间间通下去,等到冬季严寒之时,全城百姓将再不受冷气浸扰。
当然,凌湙此时说了他们也不理解,只服从命令惯了,叫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此,为了这个脑袋一拍的锅炉子,凌湙愣是盯了好几个日夜,期间还因为内里试压出了问题炸过一回,但好在解决了炉胆均匀受热问题后,这方面技术也顺利攻克,城北锅炉坊也在加紧时间搭建。
然满城对现今百姓而言的新鲜事物,却一样也不好拿出去送人,凌湙骑着闪狮在城内兜了一圈,最后兜到了砖窑坊,望着扑扑冒火的窑口,思索着还能变点什么花样来。
秋老远远的就见他过来了,却见人坐马上一动不动,上前等了两息,也不见凌湙说话,不由问道,“五爷在想什么?”
凌湙望着他喃喃道,“在想送给武大帅的礼物,我过几天要去一趟并州,总不能空手去啊!”
秋老也默了,他望望身后的青砖,叹道,“咱也不会烧瓷器啊!听说江州那边瓷器闻名,当今也甚喜爱,可惜……”没人会烧。
凌湙定定的望着他,默念,“瓷器?确实,我也不会,且几天内也定然烧不出来,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那什么容易烧呢?”
哪个贴子里曾提到过的,说穿越古代发财生意首选烧玻璃???
凌湙皱眉跳下马来,围着砖窑转圈,凭记忆检索土法烧玻璃的材料,嘴里默念,“硝石我有,石灰石也有,沙子拌植物灰?还有啥来的?哦,纯碱,这个刘氏有……”
他一路念一路走至一座刚出了砖的空窑旁,正有劳工准备再往里填砖坯,却叫他喊住了,然后他转了头对秋老道,“秋老,我烧个东西,您把我刚念到的东西准备一些出来,我试烧一次看看。”
青砖和玻璃的差距就是熔点上,前者温度控制在一千度左右,而玻璃则要高一些,要到一千二百度,两者时间倒都差不多,都在八小时左右,即使一窑不成功,他还能再试几窑,反正最迟三天后他就得出发,实在不行,就干脆从库里扒拉点珠宝好了。
秋老不知他要弄什么,但对他要的材料倒是不打折扣的都找了来,凌湙也不解释,让人在窑内挖个坑洞,将材料按比例混合和在一起,投入坑洞内,关了窑门就让人开烧。
这期间他回了一趟府,找到蛇爷后直接问他,“并州那边的丐团能联系上么?”
蛇爷点头,“能,三州丐团的头头我都派了人去探过,有额外的银子赚,他们不嫌多。”
于是凌湙就低声吩咐道,“那让并州那边的丐头往外给我扩个消息。”
蛇爷点头,侧耳细听,就听凌湙拢了手低声道,“让他们将当今膝下无待嫁公主的事传出去,务必传的满街巷都知。”
凌湙逛了一圈城,也不单只是为了想礼物,当然也在想破坏和亲的方法,突震是他杀的,若最后要用一个女子去平息凉王之怒,哪怕出这个主意的人烂掉渣,也逃不过他也有帮凶之嫌,他不愿让一无辜女子承受这样的灾难,于是,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信息战。
他要让凉王知道,大徵皇帝从来没有诚意与他邦交,连个女儿都要找人冒充,记名公主也是公主这话也就骗骗外人,真要接受了这样的和亲人选,整个凉羌族都得被人当笑料看。
那老凉王要是懂事,就该往实惠上要,那讹了的刀械和马匹,再双倍或翻几倍的要回来不香么?娶个不知道哪里的没落勋贵人家的姑娘,别说利,连名都没挣着,尽叫人当猴耍了。
范林译就在并州,老凉王只要抓住他逼问一番,就什么情况都知道了。
凌湙抄着手从府内走出,望着渐渐黑沉下来的天色,东西夜市上的灯笼一一亮了起来,下了工的家长领了孩子正往那边去觅食,如今边城百姓手上都不缺钱,不是大富,但基本衣食都有保障,买个炸果子吃碗馄饨面的也都不心疼了,既哄孩子开心,又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一家子都高兴。
而京畿里的宁振鸿,正想方设法的去找他前世的大姐夫,一个不入流的城门九品执戟长。
可他忘了一件事,他大姐今生还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推入这个执戟长的怀里,所以,堂堂一个侯府世子嫡长女,又怎么可能会下嫁给一个不入流的城门小兵?
哪怕他知道这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那又有什么用?
别人只会以为他疯了。
凌湙先去了垂拱堂地窖里的冶械司。
在各处作坊陆续命名建起来后, 这处的铁器坊就与城西的铁匠铺冲了名,且藏在暗处里的部门叫坊,听上去很容易叫人混淆职能, 为区分从属关系, 凌湙便将地下这处改作了冶械司, 明面上的铁匠铺子用于转移注意力,受冶械司辖制,统一归凌湙亲自管理。
只是凌湙平时太忙太忙,一般情况下,都交由陈铁匠负责, 他只在陈铁匠打出新兵械时过来检查,斩马刀只是他交给陈铁匠诸多任务里的一项, 毕竟刀营人数有限, 与大部头的城卫、亲卫和骑兵营比,他们的武器也是需要重新铸造翻新的。
边城铁匠铺子开出去, 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凌湙只作不知, 咬紧了一个便民二字, 并挂出无限收废甲断兵的布告, 以示自己缺铁铸兵的事实,反正不管别人信不信,他是不会承认这里有炼器房的,就是纪立春和娄盱, 他都没在二人面前漏过半句, 但有眼神询问,只叫他假作没看见的忽略了过去。
垂拱堂前院不限百姓出入,里面的办事窗口每日人来人往, 说话声与忙碌来去的脚步声,在地窖门一关的情形下,再轰鸣的打铁声也传不出去,凌湙站在两府前的大街上仔细听过,只要不刻意找事,这处地窖该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他其实不怵别人知道所谓的秘密,就是他把边城折腾的翻了天,只要他安心的呆在边城,那些人就不会来找他麻烦,起码在那些人的目地没达到之前,他会一直安全。
当然这个安全,是指他个人有自保能力的安全,而不是别人施舍给他的假安全。
纪立春与他打过斑秃山一战后,有一日吞吞吐吐的告诉他,接凉州大将的圣旨前,有人给他传过口令,叫他到了凉州后,帮一把凌家女眷,若凌家老太太有所请,就尽量满足她、帮助她,哪怕她有不合情理的要求,都一定要照着她的话去做。
凌湙让他见了凌老太太,苍老到行将就木的模样,实实震惊了纪立春,等两人对过话后,经描述与传口令的习惯,凌老太太很肯定的告诉凌湙,找上纪立春的人该是中书门黄彰派去的。
凌老太太一脸复杂道,“我家老太爷曾说过,中书门上左持令黄彰,最擅借刀杀人。”明明就是想要设法弄死凌湙,却遮遮掩掩的叫人给她带话。
笑死,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弄死这个孩子的手段?他自己要没顾虑,直接派人来杀就好了,拐着弯叫人传话示意她,倒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这孩子一路上的凌厉手段,有眼睛的当都看到了,现在怕是又忌又恼,已经生出万千杀意,派了黄彰找人动手,可黄彰偏又是个不肯落人口舌把柄的,自然要再转一道弯,用另一只手过滤一把他的用意,这样一旦事发,他就能一推二五六,当个蒙了冤的委屈人。
端打的一副好算盘。
凌湙当时只是笑着点了个头,没作任何表示,纪立春倒还有些坐立不安,生怕凌湙以为自己是被人收买了,急急要解释,却被凌湙摇头制止了。
因为凌老太太给了他一张表,上面罗列了当朝几位大人族内的商业版图,都是三四品以下的文官集团,一二品大员的把柄,凌老太太仍然握在手里。
凌湙当然知道她的防备,在不能确定那个孩子已经安全的情况下,凌老太太不敢完全将东西交给他,怕他过河拆桥,不管那个孩子的死活。
他记得那份家族商业版图里,有一个四品官黄铭焦,目前任保川府府台,而保川府隶属荆南区。
拿到凌老太太给他的名单后,凌湙总算知道京畿里为何会出现无相蛊了,荆南,就是左姬燐的老家啊!
黄铭焦的背调关系里,最硬的一个人就是黄彰,他的亲大伯。
凌老太太当然不可能给他如此详细的背调关系表,而是凌湙在看到荆南两个字时,直接拿去问了左姬燐,通过左姬燐的口,才知道这个黄铭焦背靠着谁。
一府府台,从他就任时,当地豪绅贵族,就已经在想方设法的调查他背景了,若是个从底层考上来的软柿子,那就架空,若也是个氏族大家里出身的,那就利益共享,所以,历朝历代的清官为什么会成珍稀物?形势啊形势,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被坑致死,能活到青史留名的,不是本人够强,就是当时的朝局有利于他发挥。
左姬燐还偏就知道这个黄铭焦,他就任的保川府是荆南最好的一个地方,处于江州与北曲长廊的交界处,入了保川就等于入了荆川,远离蛮瘴沼泽林,坐拥三条线的商运中转处,也就是江州-荆川-北曲长廊,是个富裕易出政绩的好地方,上一个保川府府台,已经进了大理寺,有传言他就是到地方上来镀金的,只等任期一到,他就能直进太常寺,而今年就是他三年任期的最后一年,等到年底吏部考核完毕,他就该升回京畿了。
凌湙让纪立春保留与那边人的通信,并且连同凌老太太一起,让两人作出一副已经通了气的样子,不时与那边联系联系,送一些自己在边城的消息,比如自己为了口腹之欲弄出的豆腐等物,比如自己着了凌老太太的暗算,中了慢性毒之类的,真真假假掺着送。
登城门户叫武大帅梳理了一遍,然后在当时营救武景同的几名武将内,点了任玉山任登城守将。
任玉山多年夙愿一朝得成,高兴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后受武景同点拨,亲自来了趟边城,一为自己当时知道凌湙身份时的态度道歉,二是为凌湙给的升官机会道谢,当时他身边跟来的是赵围的那个族叔赵奔洪,任玉山隐约的暗示凌湙,他会将奇林卫的千总之职提给赵奔洪。
如此,陇西府的两个卫的千总,就都与凌湙有了牵连,右陇卫里的季飞尘在四月中回来过一回,只那时凌湙刚好带人在斑秃山埋伏突震,两边没有见上面,后听齐葙说,季飞尘在右陇卫被排挤的厉害,又不敢回来求助,只一个人默默收拢兵将,直梳理了近两月,才堪堪将右陇卫握在了自己的手里,走时,殷子霁给季飞尘拉了一车油和一车油炸豆制品,直把个忙的又黑又瘦的汉子感动的眼眶发红,冲着随意府大门叩了两个头。
赵奔洪就不用说了,有赵围在凌湙手里,即使边城与奇林卫隔着些距离,也拦不住那边卫所里的兵将家属赶集的热情,自边城夜市开了后,跑的最为勤快,尤其凌湙取消了入城税后,那边苦无进项贴补家用的媳妇们,赶着趟的五天来两回,是最先吃到边城夜市便利的一个卫所。
凌湙放给赵奔洪的便利,就是和陇西府一样,可以以极便宜的价钱从他这里拉青砖,一下子帮他在奇林卫站稳了脚跟,人人都知道他与边城新城主的关系亲厚。
最后,就是登城,武大帅用任玉山,当然也是有卖凌湙面子的关系,还有一层就是,任玉山是个土生土长的北境汉子,他家五服内的祖坟都埋在随州的宜兰山内,不似韩家,往上数三代,主支的祖坟都在北境外,任玉山的父族、母族、妻族,全在北境。
如此,凌湙才有底气放给城北,那些富户老爷们迁藉登城的承诺,他一封信过去,任玉山几不打折扣的就给办了,再有之后的油坊开市,直接盘活了登城几尽崩溃的商贸,而凌湙给登城供的油量也是随州与并州的两倍,目地当然是让他去打开平西、玉门两县的市场,而凌湙在外走商的名号,便毫不客气的用了武景湙这个名字。
凌家罪子会永远安分的呆在边城服役,武景湙却可以成为整个北境的财神爷。
黄彰想要他命,他自然要回以特别的敬意,豆油只要出了北境,定然会由平西、玉门扩散至荆川,江州豪富,或许不在意豆油,但荆川的整体民生水平,是及不上北曲卫与茳州卫的,黄铭焦想要政绩,想要以亮眼的考绩高升入京畿,民生这块定然要抓。
凌湙就坐等他上勾了,他要让这个黄府台亲自下贴请他去荆川开油坊。
陈铁匠不知他这晚来有什么事,亲自接了他进地窖,拿了新打的一柄刀来,他始终没能打造出令凌湙满意的斩马刀来,在凌湙细细把着刀看的时候,一脸忐忑的缩着手等在一旁,凌湙试刀也很干脆,并起双指对准竖直的刀身重重一弹,在他握刀柄的手分毫不动的情况下,若刀身前后摇动的曲线达至前后六十度,就算是达到了中等柔韧度,可以作为城卫的武械铸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