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湙失望的从地窖里爬出来,临走时吩咐这老铁匠给他铸一口铁钟,他要用。
之后他又去了城南,那里已经拆成了一座废墟,殷子霁正安排人在清理残渣,整理一些地势凹陷处,原本的脏乱已经被翻盖的新土取代,中间用拆出的地基铺了一道路,人走上去,再不会沾一脚泥,而忙碌的百姓,喜悦与忧心同在。
凌湙一路上搞到的粮食,不可能养活这么多人,但他有钱,殷子霁直接让人去陇西府购粮,所以,从城南房子被扒掉开始,这边百姓的三餐,都是垂拱堂负责。
时人一日食两餐,可凌湙从来习惯三餐,路上也带着身边人一起食的三餐,这些百姓头一次在早食用过之后,于正午时分又吃到了分派的饭食,个个都惊讶的不敢信,等到了晚上散工,领到一天里的第三顿饭时,才终于明白,自己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喜的次日上工时,都个个精神头十足,深怕活干少了或慢了,就没了这样的待遇。
凌湙依旧蹲在城南地界看了一天,全人力劳作,没任何帮衬的辅助工具,大人还好些,小孩子们跌跌撞撞不敢停,特别是见他来了后,更手忙脚忙,怕因为年纪小不算工时分不到食物。
殷子霁给这些人发饭食的标准,是残渣称重,跟他们原来的劳役方式一样,每日敲多少岩石得多少米粮,总比约莫在千斤换一斗左右,是实实在在的苦役,肚饿而亡者不知倒了多少,而现在,是百斤换一餐,多的那顿你如果不舍得吃,是可以带回家储存起来的,如此,家中那些总角小儿们,便都被拉了来干活。
城东那处凌湙也去了,但没进去,只站在街口望了望,有拖着鼻涕的小孩大着胆问他,问他什么时候来拆城东,他们也想一日吃三餐饭食,于是,凌湙就叫他带信,说城南那边要砌窑烧东西,需要柴,他们现在可以先存柴。
边城的蒿草芦苇晒干了都能当柴,但不经烧,平常人家用一用还成,能拿来换钱的,只有树干那些粗木枝叉等,可边城水少风大,稀疏的树木不成林,有限的几处都在城北富人的圈地内,若要寻到足够换钱的木柴,就得往城外官道两边的山里跑,一日脚程只够背百十斤,入城时再交点税,能落进百姓手里的,不足十个铜板。
殷子霁在凌湙没回之时,就猜到他需要用到大量木柴,已鼓动全城百姓砍柴换粮,并免除了城门税,如此,凌湙才会在地窖里,看到堆积如山的柴禾。
这么看了两天,凌湙对心里的规划有了数,而他需要的铁钟,却被殷子霁拿个铜钟代替了,用他振振有词的话来说,熬一斤铁汁多费劲呢!原虎威堂的仓库里扒拉出个乐伶人的器物,刚好,拿给他玩。
凌湙:……怪我,没给你讲清铁钟的用途。
四门中心的钟楼上,凌湙作为边城的实际统治者,宣布了第一条命令:每日卯初,晨钟响之时,全城十五以上,四十以下,无论男女,集于此,由我府中亲卫领操绕城一圈,以南门出北门进计,前五百者发粮一斗,后五百者什么也没有,中间五百者为一列,奖不等匀的饼或馕,当然,料于男女体力不匀,故分队执行此活动。
四面围拢而来的百姓寂静无声,默默的注视着钟楼上的凌湙,明明不解其意,却都不敢开口寻问,凌湙也不解释,而是接着宣布了第二件事。
“城中会设一铁匠铺,内有铁锅、刀剪和翻地的耙犁,小到针黹,大到斧锄,样样俱全……”
他话没说完,寂静无声的中心街道上嗡一声炸了锅,百姓们轰鸣着齐齐移动脚步,往前挤着挨着,似要能将他刚刚的话全收进耳里,湛湛目光紧盯着他,连呼吸都收敛的近似于无。
凌湙缓缓巡视了一圈人群,接着道,“有愿意花钱买的,我不阻止,民生用具此后城内会一直供应,我在就不会断供,但你们大多人应该花不起那个钱,我呢,开设铁匠铺也不是为了让你们干看着得不到,所以,我给你们想了个办法,跑操换积分,前一百者除了能领一斗粮,还能积一分,前十积三分,前三者分别积十分、八分和六分,我每日会派文书来记录,当你们的积分达到一百分后,铁匠铺里的东西,就可以挑回家了,至于每样东西兑换的积分数,等铁匠铺门开了,你们会在钟楼这边看到价格张贴,我保证,里面的东西价格,童叟无欺,怎么样?有反对的么?”
他声音清脆,宣布规则的时候条理又清晰,叫脚下百姓听的清清楚楚,各人心里都计算了一遍,发现于他们来讲,这根本就跟白给的一样,有人终于忍不住了,抬头望着钟楼上的少年,诚恳发问,“公子这样对自己有什么利?或者说,公子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统治者,从来不会让老百姓吃白食,这点在边城里尤其深入人心,他们竟一时想不到凌湙行此计的目的。
凌湙对着发问的人笑了笑,来回踱了两步,也回以同样的真诚,“我要你们跟着我的亲卫一同练操,不仅仅是加强身体素质,锻炼体魄,我要边城内的百姓像凉羌族人一样,全民皆兵,先练体能,后期上马……”
他停了一停,望着底下仰头的百姓,“我不需要你们为我战斗,但我需要你们有自保的能力,至少,在有敌来犯时,能一脚跑出敌人的射程,能挥着刀枪保护你们身后的妻儿老小,能尽最大可能的留有命在。”
说到此处,他望了眼边城的风沙,和低矮的城门楼子,声音淡淡,“十万人口的城池,如今只区区存了两万余,总有一天,我要让边城内的每一个角落,都住满了人,使风嚎不充鬼,使树影不冒人……都知道边城是个人鬼厌弃地,发了我来,我能让他们如意的看着我不好过?不能,我要让那些把我弄到此处来的人,后悔他们的决定,嗯,此段意思可简称为打脸,懂了吧?”
少年赌气似的稚嫩嗓门,挑着眉一副桀骜不逊样,叫底下的百姓纷纷失笑,没有就他的异想天开反驳,且这项活动于他们而言,完全没有损失,就当逗着这位少爷玩了,关键是能拿奖励。
米粮、馍饼,和全大徵都没有的铁匠铺,他敢弄,他们有什么不敢陪的?就如凌湙所说的那样,边城已经恶无可赦,他们这些住在里面的人又有何前途希望?有日子过就过呗!
一时气氛就热烈了起来,纷纷询问活动是不是从明天就开始?奖励的米粮够不够?铁匠铺子真能开?
七嘴八舌,问的凌湙嘴角微僵,好在他提前作了安排,有文书站出来,将写好的告示张贴在钟楼下的岩壁上,一条条写的跟凌湙说的一样,明确表明了举办的时间就在隔日,凑满三千人开跑,每日一趟,无需报名,且过时不候,有名次后自去文书处记录,不强制,爱来不来,不来倒还给凌湙省钱粮了。
这种态度,更叫人有种陪太子读书的诙谐,陡然放松了百姓怕被坑的心,响应者众。
殷子霁惊讶于百姓的积极度,和齐葙站在旁边看的清楚,这项举措几乎瞬间就鼓动了不少人,连犹豫者都少,非人云亦云,或迫于凌湙威势不得不响应的那种颓丧虚应,而是实实在在的配合。
什么时候城内百姓这么好说话了?
凌湙笑笑,没说这是什么以心换心的话。
说为了让你们人人都过上好日子,说为了锻炼你们瘦如麻杆的身体延长寿命,说为了保卫边城不受侵犯,说家国大义,都显得那样华而不实的虚伪,就让他们误以为是陪有钱人耍玩了,这样倒能显得实在些,也能降低他们的戒心。
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发粮陪跑圈,等真跑上了,他们就该知道配合容易,退缩难了。
他们不想跑,家里的人也会逼着他们来跑,就是单身汉,为了一把能铲石的锄头,一柄能砍柴的斧头,都会主动来跑两个月攒积分的。
而凌湙后期准备招募的兵源,就将从这些跑操的佼佼者中挑选,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直等人群渐渐抑制住兴奋,停止了交头接耳后,凌湙才又接着开口,“之前垂拱堂那边给你们统计了姓氏,分了男女未婚者的户籍,如此,我将根据这些统计表,重新为你们续谱系,分宗祠,成立街区民约和各村理事会,由你们各姓宗族,推举庄内管理者,采取不记名投票制,挑选出你们自己心里愿意服从的管理者,而街区民约会制定出规范的行事准则,由垂拱堂总理,各理事会成员协理,遇纠葛或不平事,先由村民理事会处理,处理不好的,上交垂拱堂,总归一句话,城南城北暂不做居住之用,你们会被打散重编,入城西城北,而原城西城北居民,也都在重新规划当中,无可例外者,可听懂或明白?”
声音止歇,却长长的没人吭声,那前番的热烈气氛,被这一新规打懵了脑壳,虽凌湙早派人说了要重新分配住址宅基,但没人料到,凌湙竟连他们的宗祠都要动。
终于,有年长者忍不住了,出言质疑,“可是,我们自有宗祠,自有之前的族人管理方式,怎么能让不是一个祖宗的人入?就算是同姓,也不会同宗,这不合规矩。”
一人出声,又有疑惑,“您说的未婚户籍,男人立户天经地义,女人也能单独立户?那不……乱了纲常,扰了秩序?”
提出问题者声音并不敢放大了说,但他的话却得到了许多男性的支持,一时纷纷七嘴八舌了起来,“就是,女人怎么能立户?若给女子立了户,那她是嫁是招,宗族有无权管理?若家中无儿者,家产难道就归了女子,这不是带累的族产分崩,宗族势减么?不可不可。”
凌湙站累了,就曲膝搭了脚在钟座上晃着,听脚底的百姓嗡嗡发表自己的不同见解,直到所有人都再次将眼睛盯至他身上,他才缓慢开口,“你们的宗族本就是罚没的罪籍,立在这里的宗祠有得到过你们本族的承认么?”
那些人被问的埋了头,脸一下子羞红了起来,凌湙并没有就此打住话头,“你们罚没而来,该是大部分都被除了宗的,不过是不甘心当孤魂野鬼,才自己搞的分祠,所以,有什么可高贵的?那些散姓单蹦一个的,真往前论,五百年前都是一家,现在只不过重新归到一起合个宗而已,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在我这里,同姓就能同宗,不能同的,等我埋了你进去,不同也得同。”
这一刻,他又恢复了满身杀气样,连清脆干净的嗓音都透出阴森之意,不复之前的和煦,叫质疑者缩了脖子再不敢吭声。
接着,凌湙清泠泠的眼睛望向了质疑立女户的那一波人,问他们,“你们家里,有未婚的姊妹么?你们要不要回去问问她们,问她们愿不愿意有张属于自己的户籍?”
那些人被他之前阴森之语震的不敢抬头,凌湙就又扶膝站了起来,在钟楼上来回走了两步,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无非是女子一旦有了户籍,就不大好管理,更往卑鄙了想,其实就是你们怕女子有了户籍,会脱离你们的掌控,无法成为你们奴役的对象,可欺凌的人牲,你们在外卑躬屈膝,回到家却想享受高人一等的服侍,那你们要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高于人呢?女子,那些没有生存能力,需要依附你们生存的女子,你们有些人,喜爱在她们身上找存在感,并不愿让她们有一丝可摆脱这种约束的可能,哪怕你们自己也有娘亲姐妹,你们也不愿将这亘古的优势放下,可是,同样都是人,你们凭什么呢?就因为裆子里多长了块肉?”
他话说的非常粗鄙,却跟拍在人脸上的巴掌似的,打的在场所有男性都脸色通红,眼神闪躲不敢与之对视。
凌湙插着腰来回,摸着鬓边发结上蛇爷非要给他编上去的金玉珠子,在高升的阳光底下,高声宣布,“边城将会成立妇女联合会,所有在籍的女子,都将自动成为会员,受府堂庇护,我会定期安排人家访,分街道分宗族,一旦发现再有限制女子出行权利,和婚嫁自主的,整个街道宗族,都将视情况受处分,反之,如果有做的好的,我将拨款为该女子所属宗族竖牌坊,宣其清正孝德之风,你们是想臭大街,还是要美名扬,自己掂量。”
说完顿了一下,又似刚想起什么一样,微笑着道,“随意府将会招募一支女子护卫队,队长我都选好了,王听澜……”
王听澜已经听的入了神,陡然间听凌湙叫她,一时不及反应,叫身边人推了一把方回神,忙上前一步福了一礼,“在。”
凌湙摇头,点着她,“行揖礼,你也是武勋出身,练过武,上过马,登城内有巾帼美名,所以王听澜,你敢接这个任务么?”
王听澜抬头望着凌湙,眼擒泪花,突然立直了身体,冲着凌湙正正规规的行了个揖礼,声带坚定,“是,本人王听澜,愿接此任,定不负公子所托。”
齐刷刷一地百姓,纷纷将眼神落在王听澜脸上,其间跟着父兄来看热闹的姑娘,眼神俱都闪亮的盯着她,捏着衣角生了想头的大有人在。
凌湙基本说完了要说的事,对着沉默了许多的百姓道,“城南那块地方,我将砌窑烧砖,先盖房,后砌城墙,但我前个去转了一圈,发现引入城中的活水断断续续难以为继,你们可知是怎么回事?”
殷先生其实已经派人调查了,但源头却一直追不出来,受调查的百姓讳莫如深,而城北的那些富户却直接推给了枯水季。
凌湙晾着他们没理,派了幺鸡几人往引入城的水渠处摸,目前还未有消息传来。
城北处有蓄水坝,供城北一地居民日用,凌湙望着一群不吭声的百姓,点头道,“行,我知道了。”
不敢说,就是有顾忌,他从钟楼上跳下来,点着酉一,“明日领人,把城北蓄水坝凿了,我倒要看看,里面水没了,他们是从哪引过来的水。”
这一下,就有人忍不住了,跳出来指责凌湙,“公子,您怎能如此祸害一地百姓?凿了城北水坝,是会淹了半个城的。”
凌湙挑眉,不信道,“就那一蓄水坝的水,看着都没有月牙湖百分之一的水量,顶多淹个城北吧?”
那人脸抽抽道,“那坝很深。”
凌湙不理,作势要走,那人见劝不动,忙急急道,“那坝底,通着陇西府一处地下河。”
城北的老爷们,是故意在凌湙巡视时断的水。
第一百章 我让你找个人,你钻哪个洞里……
边城左右方圆五里, 没有水流,但城中却有两处水源地, 一处在城北的后山里, 蓄了水坝,供的是城北居民的日常饮用水,凌湙他们刚进城时, 就占了后山那处地界,围着水坝让那些灾民们先落了脚。
还有一处在城西,开的一条灌溉水道, 圈着全城最好的田亩,种的却是胡萝卜。
登城的时候凌湙就见识过腌胡萝卜, 当时就被其金贵的价格震惊过, 没料入了边城, 这里竟然被人当成了胡萝卜种植地,供着北境三州的大小店铺,那所谓的江州特产, 压根就是奸商们搞出来的嘘头, 就是为了炒个物以稀为贵罢了。
江州水足, 种这个并不费力,种子撒下去,保其土质湿润,温度适宜时, 一季下来收获丰盛, 根本算不上稀罕。
可边城是什么地方?人饮水都得交个水税,粮食自给都不能,却被这些人拿来种,这种专供金贵人食用的“稀罕”物。
这东西它就是新鲜的煮着也不好吃, 种在城西那块最好的田里,当宝贝似的全天有人看护,防城南城东的百姓去偷,就连灌溉的水道都独开了一条,比给城南城东百姓的日常用水还金贵,那两处百姓的常用水,竟然是从这条水道里流过的下水。
人比物贱。
凌湙知道的时候都给气笑了,一直在想着怎么把那处胡萝卜田给搞掉,特别是看到那两门百姓,连餐裹腹的食物都难有的时候,过一次那块胡萝卜田就咬牙切齿一次。
尼玛种什么不好,种这种餐前小菜,垫个肚子都嫌它不实在,等着,爷迟早把这块田翻了种粮食。
这么一来二去的,他没有顾得上翻它,他们却主动跳出来把那处水道给掐了。
怎么说呢?就挺戳中凌湙下怀的。
害,他不想把自己塑造成打倒资产阶级的土匪样,之所以选择先动最穷最乱的两门,只是因为这两处,许给些微好处就受指挥,容易搅动,且付出的代价最少。
殷子霁觉得他本末倒置,在动摇另两门的立足根基,是因为他还不知道,凌湙其实非但不愿给另两门许好处,更打着收缴他们手里固有资产的主意,瓦解掉他们在边城高人一等的待遇。
最好的田在他们手里,最好的山和水都在他们手里,连城中店铺都是他们的,粮铺、药铺等民用所需都在他们手里,合着他还得哄着他们服管,听调度?到底谁求谁啊!
所以,相对来讲,他现在已经是在给那些人缓冲时间了,他们若有眼色,就该知道下一步当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的保住资产,不被收缴。
他带人加入边城,是来好好过日子的,又不是带人来拆边城,搞一把破坏就跑的,当然能不动刀兵,就不动刀兵,他想当个讲理的人。
奈何时不我待,这年头讲道理太浪费口水了,凌湙摇头笑眯眯,一招手,就叫酉一把跳出来说话的那人带进了随意府刑所。
那人缩着脑袋,被两排杵着杀威棒的护卫吓的噤声不敢动,也没有之前说话的勇气,凌湙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大尾巴狼似的问他,“你知道什么?说说。”
殷子霁和齐葙陪坐一旁,一眼一眼的睇着他,总觉得他心里憋着坏,却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望着站堂中心的那人道,“公子问你话,你直说便是,若有隐瞒……”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了,撑着胳膊埋头求饶,“公子,我就是被派出来听消息的管事,家主有什么主意并未明说,只叫我听完消息就回去禀告。”
凌湙哦了一声点头,问,“你是哪家的?家主是谁?还有那地下河的事,一并给我说说。”
他自认语气挺春风和煦的,然而,听在别人耳里,就是循循善诱的透着奸,那人额上布汗,懊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此时却知再不交待,怕是走不出这府。
故而,他也没硬撑,端正的跪好后才道,“回公子,我家家主姓汪,是陇西府娄衙内的……岳父……”后两个字咬的不甚清楚,导致凌湙未听清,身体特意往前倾了一点,皱眉发问,“什么?”
却叫那人以为凌湙在嘲讽,故意逼他大声揭了其家主的底裤,当时就闭眼扯了嗓门再次大声道,“是陇西府娄衙内的岳父,我家家主有一女儿,抬给了娄衙内做妾。”
凌湙立时倒回椅内,揉着耳朵不满,“叫这么大声作什么,不就是一个女儿给了人当妾么?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
殷子霁在旁看的无语,提点他,“妾的家门不是正式姻亲,她父亲怎好对外人宣称是娄衙内岳父?不怕得罪娄家?”
那人摇头,脸显骄傲,“我家大姑娘替娄家生了唯一的孙子,那家产以后都是我们家主亲外孙的。”
嚯,怪不得敢在外面宣称,自己是娄衙内的岳父了。
凌湙对这个不感兴趣,直问,“那跟地下河有什么关系?你这人讲点有用的,别扯闲。”
齐葙却是从旁插了一嘴,“娄衙内?娄盱之子?”
那人立刻点头,“是,正是娄府台的公子,那地下河连通凉河,位置就在陇西府往北的那座山里,凿出八十米的天井发现的地下河水道,之后找人测了大概方向,在城北后山处凿井引水。”
所以,边城周边不是没有水,而是隐在地下,只要找人勘测出水道流经的位置,凿个百八十米深下去,水源可解。
凌湙从椅子上起身,插着腰来回走了两圈,瞪眼问那人,“既有水源,如何要控的百姓饮水艰辛?便是周遭的黄土沙地,有水亦可解粮荒灾厄,你们如此……”
那人被吓的缩了脖子不敢动,殷子霁却叹了口气,幽幽道,“富生离,穷生困,他们要奴役百姓,自然不会允许他们有吃饱穿暖的一日,他们……不过是想永远困着那些人给他们当牛做马罢了。”
饿又饿不死,吃也吃饱,将将卡在民生乱的当口,叫有心闹事的人被得过且过的人一拉,便什么反抗都起不来了,这大抵也是各地豪强御民的手段。
凌湙眯眼在大堂中央转了两圈,问那人,“故意掐了水源是想给我下马威?”
那人埋头小声道,“公子一直不与家主他们坐下谈条件,我们家主眼看城北住了许多贱民……百、百姓,就想逼公子将城北肃清,恢复从前那样……”或者至少,将占了他们空置房屋的贱民撵走。
凌湙望着殷子霁,挑眉发问,“殷先生与他们是怎么谈的?怎地到现在这些人还在异想天开呢?跟我谈条件?这就是他们送给我的诚意?”
殷子霁脸现尴尬,拱手请罪,“是我疏忽了,以为话讲明了,他们该知道形势,会有识实务的自觉,如今看来,是某高看了他们。”
“呵……!”凌湙一声冷笑,“那陇西府北山是娄家的,他们便以为老子不敢去找娄家说话了?拿这个捏我,他们也配。”
一路打杀而过,凌湙就没给人服过软,此时话说出来,杀气腾腾里带着准备动手抄家的匪气,叫跪着的汪家管事骇的面无人色,惶惶的连头也不敢抬了。
凌湙却盯着他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家主,叫他把脖子洗好了,等爷把刀磨好了去找他。”
什么时候不掐水源,非要等我蹲城南的时候掐,引我关注?好,你成功了。
那人手软脚软的被酉一带人扯了出去,殷子霁拿眼瞥着凌湙,轻声发问,“你想怎样?”
凌湙却立马换了副神色,施施然往椅子上坐,“没想怎样,吓一吓他,等他派人往陇西府去求援,若有人敢来……”一副敢来就别想走的狞笑。
齐葙提点,“娄盱到底是陇西府府台,就是郑将军见他也得客气着些,你刚来此处,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莫要与他正面顶撞才好,需知城内的米粮、药铺,茶盐等物,都得从陇西府采购,他要掐着里面的铺子,我们便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了。”
凌湙拧眉,边城的所有民生需求,都指着陇西府,他倒是能带人去登城,然而所耗的财力会翻数倍,供一城吃喝会迅速变的捉襟见肘。
必须要有自己的民生供应链。
正想着,就见幺鸡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人,却是久不见的左姬燐。
左姬燐显得有些狼狈,见了凌湙不及说话就弯了腰,“凌……”
凌湙立马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蹙眉上下打量他,语带关心,“左师傅,你这是怎地了?”
按理他早该进边城了,然而却迟迟不见人影,就连去陇西府重登籍册的凌家女眷,也消失了一样,幺鸡这次出城最主要的任务其实是寻找他们这一行人。
幺鸡身上蹭的一层黑,脸更是蹭的只剩眼白,凌湙瞪着他,拿手往他脸上抹了一把,反叫他退后几步离开,嘴里还道,“主子别碰我,脏的慌,等我去洗了再来。”
却叫凌湙一把拉住他,凑着脸直往他脸上瞅,边瞅边嗅,声带兴奋,“你这是去哪了?快说,我让你找个人,你钻哪个洞里去了?”
幺鸡臭着脸,浑身叫虫咬了一样扭动,“追着一队人进了山,跟半天才发现山底处居然有条河,主子,你是不知道,那处地下河里,竟然有一处拍卖台,我就是在那里找着左师傅他们的。”
左姬燐这时才道,“湙儿,我的人和药材车都叫那边的人扣了,包括陇西府押送的凌家女眷,竟然被带到那处拍台,供城内那些公子拍价取乐。”
凌湙眨眨眼,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凌家女眷不是有上令宽待么?谁这么大胆?还有,左师傅,你的人战力不至于护不住那些车的,一定还有别情?”
左姬燐叹气,点头接了蛇爷派人递过来的茶,一气灌了后方道,“我们扮成商队,一路跟着押送凌家女眷的衙差,走到北边那处山周时,那些衙差竟然带着凌家女眷转了道,我们自然也跟着转了道,结果没走三里地,就叫人拿着弩弓围了。”
也是他不了解边城方向,以为衙差转道是正常行走路线,哪晓得并不是,正常往边城的商队是不会在哪地方转道的,他们一跟着转,跟踪的事实就暴露了,百多把弩弓,全军制样式,他一见就知道这波人不好惹,便没敢让他的人反抗,是乖乖被锁了东西和人手,被带进了山里的那处岩层地洞中。
幺鸡此时接了话,“我带着兄弟几个沿路找车轴印,直到北山那块才勉强看到几条残留的浅迹,再有走前你交待的话,一路专盯着蒿草长势高的地方走,直寻到临近城门处也未见有水源的痕迹,小杜子就提议我们进山看看。”然后他们就进去了。
这一进去,乖乖,竟撞到了被关在一个黑漆漆洞里的左姬燐。
幺鸡摸着头脸上的黑灰,“左师傅身上的衣服是我脱给他的,他身上也蹭的全是黑,我砍断了他手上的锁链,他又带着我们摸到了那处拍台,主子,我看到凌馥了,穿着一身喜服,听说是被一个衙内拍到手,要有圆房之喜了。”
这当然不是正经的媒妁之言,只是那些公子穷极无聊想出的乐子,但有犯官家眷,就会挑颜色好的弄去给他们取乐,完了仍会被送进边城服役,凌家再特殊,本质上也是犯官家眷,那些公子天不怕地不怕,陇西府里当老大,欺上瞒下的玩了这些女人,事后家里再怪也不会砍了他们,不过挨几句批而已。
凌湙冷了脸,望着幺鸡,“那你就这样回来了?”
幺鸡张了张嘴,眼睛往左姬燐处瞟,左姬燐替他答了话,“是我不许他动手的,湙儿,那领头的是陇西府府台家的公子,旁边跟的一圈公子哥们,都是陇西府府衙上下官家的孩子,幺鸡他们上手就死人,我怕他们闯大祸,再有凌家女眷那边,暂无性命之碍,凌老太太她……甚至默许了那几位姑娘被拍,分到了一笔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