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鸡的自由散漫,和偶尔的自由发挥,跟奔腾的野马似的,没有人栓着,根本拉不住,连杜猗都感叹他命好,换个主子,他坟头早长草了,且不会给他成长之机。
凌湙这心软的家伙,对敌是一刀一个不留情,对自己人却是宽容,至今没见他因错打杀手下性命,杜猗跟了一路,倒渐渐摸清了凌湙的性子,也是替自己松了一口气,知道那一次的冲动算是赌对了道。
跟一个有人情味的主子,比跟一个铁血治军的主上,会更有归属感,起码他所接触的这些人,个个从漂零无依,到相信有凌湙的地方就是家的感念,日次渐深,无有二心,便是他自己,也从被父亲抛弃的阴影里走出,恢复了从前的心气和精神,目光向着凌湙,坚定跟随,再无犹疑。
凌湙在得人心上,靠的可不止是碾压人的武力,他有时人所没有的等位交换,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在他的眼里,都不会看见参差,有的只是做为人的尊重。
他无需开口,站在那里,就能让跟随者感受到,有被看进眼的努力,和受鼓舞的心。
这人看着是个杀神,可他的身边,却很暖,又安全又温暖。
不怪后来那些灾民营的孩子爱往他身边凑,就连亲卫手下,闲时都喜欢围他身边请教求指点,人人为能与他说上一句话而荣耀高兴。
酷是真酷,好也是真好。
而同一时间,武景同也在跟他父亲说着凌湙,一脸惭色又一脸自豪,“父亲,小五虽然年纪小小,但您千万别小瞧他,一会儿见了他,也别因为他的身份显露异样,他讨厌别人同情他,更恨别人因他的身份故作的怜悯,他不需要,您见了他就知道,身份于他而言,是最无用的显摆,儿子我靠的也不是身份结交的他,我俩第一面可打的不可开交,不是仗着身高,我得栽他手里,不是儿子跟您吹嘘,小五他……”
武大帅叫他念的头疼,见面父子叙旧,什么话都没说,就听他左一个小五右一个小五,下江州之行怎么样,登城之祸什么缘由,突震怎么抓的,他又是怎么解登城之困的,统统一个字没提。
不知道的,当以为他遇上了心上人,给他介绍新媳妇呢!
小五,哪门子小五?你忘了自己在家中也是行五,别人喊起你来也是小五,武大帅气的直抻脖子,好悬压下了要掐死亲儿子的心。
算了算了,家中老母自知道这小子回了北境,每日家中翘首以盼,他若在此伤了他,回头府门都进不去。
武大帅惆怅,望着小半年不见的儿子,直等他说干了口舌自动停下来,才道,“人都没来,你就在我面前灌了一箩筐好话,景同啊,你老实告诉为父,这个小五,到底干了什么需要我高抬贵手的事?若是不过分,为父当睁一眼闭一眼如了你的意,也免教你白白浪费功夫,说吧!”
武景同立马往地上一跪,声震营房,“小五占了边城,那里以后就是他的地盘了,求父亲给他封个城门领,正了他据守边城的名分,还有朝中盯着他的老大人们那边,也请父亲帮忙打打掩护,别叫那一帮子老秃……咳,老大人们再找他麻烦,他多冤呐!好好的身份叫人顶了,好好的富贵日子叫人享了,一路腥风血雨里淌过来,觉都没睡一个囫囵整,瘦的小脸干巴,个头矮小,小五真的……太苦了,父亲啊,您将心比心,若儿子遇到这糟心事,怕是上吊抹脖子的心都有了,可小五愣是好好的到了边城,依他的能耐,是能打回京找那些老大人要说法的,不过是念着宁侯那点生恩,没去为难他们,但以后,他跟那边府里也就断了,父亲,我想了,以后咱家就把小五当亲生孩儿,您不常说我后面的小弟弟落水没了么?那以后,您就把小五当最小的那个小弟弟,疼一疼他,好不叫他受那无家无业的凄凉之苦,父亲啊~小五真是顶好顶好的孩子,我拿项上人头给他担保,他绝对会比我更有出息,真的,您相信我。”
大抵家中得宠的孩子,都有与长辈讨价还价的资格,武景同在外人面前稳沉持重,但在武大帅面前,仍然是个会赖皮脸的小儿子。
武大帅叫他缠的没办法,唬了脸也不管用,人家现在捞了个突震在手里,说话底气都比平常足,连相亲失败会遭笑的后果都不放在眼里,一颗心就只对着那个叫小五的孩子。
可他根本不知道,凌湙的名字早在他这里挂了号,武英殿那边早半年前就打了招呼,要他注意别让这个孩子死在边城,结果没隔两月,又有信来言说,让他想办法在边城将这个孩子摁死。
一个孩子,缘何若得上面大人如此介怀?
先要保其命,后要杀其人,如此反转叫人费解,武大帅本想待人到了边城再看,结果,自己儿子倒先和人家结成八拜之交了。
凌湙是宁柱国侯府的孩子,真实身份应该没有几个人知道,就是他也没打算把这样的辛秘告诉人。
朝中那些老大人们根本不知道,宁柱国公府在北境的影响力,而他身后代表的武勋势力,更有一多半仍对宁柱国公府推崇备至,宁公的画像虽受后辈牵连被移出太庙,但北境的天崇阁里,宁公的画像一直有人祭祀,香火常年缭绕。
他是疯了,要把凌湙的真实来历给宣出来?
且在他看来,那些老大人们也是蠢了,换谁家的孩子不好,非要拿宁府的孩子来替,是觉得踩着宁公后嗣的尊严,就能体现出他们今时往日的身份颠倒怎地?
一群傻逼!
武大帅对他们前后两次,来信的不同要求根本不上心,他既不会对一个孩子出手,也不会为一个孩子破例,生死有命,他能不能熬过边城恶境,皆是他的命,北境现在挂的是“武”字战旗,宁公已成过去,他不会对着他的后嗣耀武扬武,更不屑与那些脑残的傻逼为伍,做下令人嗤鼻的糟心事。
直到他自己的亲儿子,咬着他的耳朵将凌湙的真实身份,和一路所为说出后,他才终于明白,前朝那些老大人们前后两次不同态度是怎么回事。
这个叫小五的孩子,能翻天,那一路上搅的事,叫那些老大人们怕了,忌了,更后悔了,他们不敢光明正大的对那孩子下手,便想借他的手,将那孩子扼杀在边城罪恶之地。
武大帅攥着颔下美襞,听着周延朝从各处打听来的消息,登城之围解的比他们想像的顺利,而其中都裹挟着一名叫凌公子的勋贵,周延朝站在营堂正厅内,对着武大帅拱手,四十出头的年纪,有着统御一州之地的威仪,即使对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是不卑不亢的娓娓将城中事道来,“凉州新任守备郑将军接了奇林卫狼烟信报,后与那位凌公子结伴缴了月牙湖羌骑近千,之后二人分兵,一队入城策应,一队去给景同报信,双方里应外合开的城门,韩泰勇之子韩崝亲认其父死于兵乱,长廊卫纪立春作证,突震确系那位凌公子所伤。”
这些情况武景同已经说过了,但武大帅看他维护凌湙的样子,怕他过于美化了凌湙在其中的助益,因此,仍派了周延朝带人去私底下打听了一圈,结果,竟是跟武景同说的一样,甚至,那些受询问之人,对于那位凌公子的推崇超过了对于武景同的敬佩。
周延朝说完就静侯一旁,武景同已经出了营房守在了门外,他怕凌湙到了门外受阻,便干脆先一步守在门边,眼巴巴的等着凌湙来。
他得将突震的情况先给凌湙交个底,免得回头叫他以为自己有夺功之嫌,武景同苦巴巴的尝了一嘴铁锈味,连夜奔波劳累,口干舌燥又上火,叫他唇裂的丝丝疼,等待凌湙间隙,就不停的舔啊舔的,终于用血滋润了些许口燥。
等凌湙带人远远奔来,没等马停,他就接了上去,一把接了凌湙手中的缰绳,咧着一嘴红牙龇歪乐,“休息好了?我特意叫人等你醒了再报,小五,我父亲来了,带你去见见。”
凌湙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抬脚嫌弃的踢了一下他,“你这一身血湿呼啦的脏衣甲,不晓得换换?还有这胡子邋遢的,就你这样,八辈子也娶不上媳妇,脏死了,离我远点。”
武景同下意识的又舔了下唇角,拉着凌湙的胳膊道,“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后半夜到天明那段时间,一直在凉河沟那边捞尸体,后得知武大帅进了城外卫所营房,又忙忙来迎,身体连轴转,脑袋不停歇,竟是没意识到身上的脏污,已到了有碍观瞻的地步。
凌湙捏鼻子离他两步远,不举刀砍人的时候,他就是个闻不得腥臭的正常小孩,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武景同且顾不得他嫌弃,拉着他到了营房门边上,压着声音道,“突震没死,我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还夹着一口气没咽,后边我父亲来了,就被他的人接走了,小五,我得知会你一声,我父亲有可能会把突震治好,送他进京请功。”
是边说边觑着凌湙脸色,声音也透着虚,有些为自己父亲的谋算感到难堪。
凌湙挑了眉惊讶,声音里倒是没见生气,而是完全的惊奇,“竟然没死?后背扎穿过去,他还有气?”
武景同点头,“你那一刀卡着他肺叶和肋骨上了,再有摔落沟底时,有尸体给他垫了一下,到我们使长竿绳索下去捞人时,他那口气就一直在,我父亲就说要留着他献进京,小五,这功劳约莫落不到你头上了。”
其实他父亲的话更直白,此功只能落在他们武家人头上,否则韩泰勇判国之罪,武帅府的监察失职之罪,将会引来陛下监军,而北境不能再有掣肘的朝庭监军,如此,突震和那三千羌兵首及,就成了北境将功补过的捷报。
他武景同必须应下生擒突震的首功,坐稳他们武家在北境第一武勋的位置。
凌湙只问了一个问题,“突震送进京,陛下会如何处置,你父亲有推测么?”
武景同点头,“大概率会被枭首,以正我朝威名,怎么着他也是个王子,很能提显我朝威严的。”
凌湙点头,拍了拍他,“那就没事了,早死晚死,他都是个死,也值当你这样小心,人本来就是替你杀的,有能拿他换好处,傻子才放过,你就是不如你父亲会算计,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武大帅正领着周延朝往外走,他们等在营房正厅,眼见到了门口的两人埋头一阵嘀嘀咕咕,一时好奇,没忍住就往前迎了两步,结果,正正好的叫他听见凌湙评价他的话。
姜还是老的辣。
要不是没听出上扬的尾音,他都要怀疑这话里带着讽,然看那小家伙一脸恳真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这该是他对自己最真实的评语。
“咳……小五,呃……”一声小五叫的两个人回头,武大帅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两孩子都是家中行五的小子。
立时,他又唤了种叫法,“景同,还不带人进来,站门外说话像什么样?进屋说。”
武景同立刻响亮的应了声,“哎,马上。”说完使劲拍了凌湙一胳膊肘,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大松了口气道,“你不生气就好,小五,不管最后论多大功绩,我都给你补。”说着偷偷掩了口型,“回头我求我娘收你当干儿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了。”
凌湙抽了抽嘴角,一脚把他往旁边蹬,“我谢你,我有娘,一个就够我侍奉了,你就别替我再找个娘来孝敬了,我应付不来,再有,跟你做亲兄弟,我怕累死,你歇歇吧啊,真要觉得占了我便宜,回头给我送些粮来,多少都不嫌多。”
武景同哎哎的假意被踢,跟后头追着凌湙跑,阴霾尽去后,他又恢复了活力,直到一行人进了营房正厅,才又束手规矩的站好,只浑身再不负疲累。
武大帅坐于上首,从头到脚的打量着凌湙,半晌方道,“凌公子,本帅该要如何称呼你?”
他深邃的目光对上凌湙看过来的眼神,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凌湙瞬间知道,这位武大帅对他知根知底。
凌湙拱手,“凌湙,非是谁家的子弟,凌湙只是凌湙。”
武大帅双手撑在膝头上,沉吟道,“本帅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脱了原籍,也不会归现籍,夺边城自治,划地盘另立属于自己的籍册?从此不与任何人、任何家门相干?”
凌湙弯腰,郑重点头,“是,大帅所言一字不差,凌湙出了那个门,便……没有归籍之日了。”弃我之门,便无可谅解之期了,要我再回去与那个门里的人相亲相爱?这可真是为难人。
武大帅磨搓了下膝头,再次试探道,“那你将怎样?突震之功,可报奏陛下,身份之危可解,那些老大人将拿你无法,京畿总归要比边城好过的。”
凌湙眨了眨眼,也真诚反问,“大帅是真心的?突震之功归了我,你这北境可就要被陛下插眼了,听说前个监军好容易回了京养老,大帅是想他了?”
可拉倒吧!武景同都漏底了,你还搁这试来试去,也不嫌累的慌。
武大帅叫他问的一愣,随即醒过神来,瞪了武景同一眼,干脆大马金刀的往后背椅上靠,“行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有景同替你求情,边城那边我就不管了,但城门领之职不能明给,毕竟你现在的身份太敏感,咱们都低调点,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成,景同需要突震的功劳,你让了他,以后有事,尽管来武帅府找本帅,能帮的本帅绝不推辞,可行?”
凌湙与他对眼一瞬,直接点头,“就遵此照办,武大帅,您比您儿子通透,他是傻的。”
武景同:……
第九十八章 他要把边城砌成碉堡,让那……
凌湙并没有跟武大帅多套交情,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他表达了他的意愿,武大帅也是个公道讲理的。
一地统帅肯跟你摆明了车马, 没有仗着势大强抢功绩,甚至连大开方便之门的意思也解释的清清楚楚, 这对于现在的凌湙来说,就够了。
尤其在受了朝中老大人们那样的黑手之后, 武大帅的这份坦诚, 便显得难能可贵了起来, 无论他是否是看在武景同的面子上, 凌湙对他的印象都非常好。
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自己目前并无可与其较量的筹码,武景同就像他们两人中间的跷杆, 而跷跷板的两端站着他和武大帅, 目前居高的是武大帅, 他就能以长辈之姿作宽容教诲之态,甚至更深一层的意思, 就是他在观望。
凌湙懂他目光里的深意,他一方面在评估自己有没有说到做到的能力,一方面又在替武景同筛选可靠的辅佐之人,无论他表现的如何谦卑,在没有亮眼的实绩之前, 都没有资格在他面前得到一个座次的待遇。
如此,上赶着套交情的举动,就显得他low了。
两人很快出了营门,武景同一眼一眼的扭头观察凌湙,欲言又止的想要说点什么, 可每次话到嘴边就又咽了下去,作为实际受益者,他实在不知道怎样表达,才能让自己不显出得了便宜又卖乖的虚伪。
他没料在自己那样灌了一箩筐好话之后,他父亲对凌湙的态度仍不咸不淡,寥寥两句交谈之后,就端茶送客,叫他好一阵尴尬,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哪出了问题。
他父亲是最爱惜英才的人,无论何等出身,只要有过人的才华,他父亲都会给予其施展的机会,整个北境都知道,武大帅惜才爱才,任何人凭本事就能得到重视,最不用担心的就是被人冒替。
武景同低着头郁闷,非常想要冲回去问问他老子,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凌湙却在回想武大帅话里的暗示之意,京畿那边的老大人们必然给武大帅传了什么话,叫他这一地统帅也不敢明着偏帮他,摆出这么个撒手不管的姿态,非常典型的中立方。
突震和那三千众羌骑的人头,确实能让他直面陛下,捅破这场换子阴谋,可之后呢?
他会被禁锢在京,一路上拉的人手,得的钱财,都将成为陛下的渔翁之利,陛下本就不喜宁家,他回去之后,整个宁府,都将成为满朝文武的眼中钉,那时候,他将成为折了翅膀的笼中鸟,不会有再次出京的机会。
武大帅没有明说京畿危险,却借着试探之意告诉他,京畿里的那帮老大人对他动了杀心。
是了,他这一路以来的作为,收缴的财物,拉起的队伍,哪一样都足够叫他们瞠目,尤其凌家婆媳,叫他逼的仪态不存,他们会担心秘密被爆,担心在大局未定之时,叫他搅出乱子。
朝庭的立储风波月前又演了一次,这次陛下没再借口诸皇子年幼推辞,而是给年长的几位都分派了差事,除开顶尖的几位大佬,底下的各部官员都在积极站队,整个朝堂都叫这几位皇子搅浑了水,便是地方上也有官员开始往京里走动,要混从龙之功的大有人在。
凌湙冷眼瞧着京中走势,发现每位皇子身边都有重量极官员辅佐,所造的声势不相上下,便连陛下自己可能都懵逼于众皇子身边的拥拓者是哪来的,可猜出内情的凌湙,却从中嗅出了危险。
几位皇子都系庶出,按理是会随身后母族强盛分个高低势弱的,然而,从目前情势来看,几位领了差的,竟都有互相抗衡之势。
就跟一个狼群里,同时出现好几匹有实力争头狼的佼佼者,大家都想做头狼,那必然要争个你死我活,若身后再跟着一帮助威的,往好了想,会有一个最终胜利者,可如果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呢?这些争斗的佼佼者要都在争斗中死了呢?
那位子会便宜谁?
居高的那几位大佬不参与,明着给陛下一种保皇派的错觉,又岂知他们是在冷眼旁观,或暗中推动那几位皇子争斗的局面?
削死了一波年长有母家护随的,剩下的与他们手里的那个皇孙都未成年,其中用意简直昭然若揭。
凌湙忽然感受到了时间上的紧迫,若真叫朝上那几位大佬做成了,挟幼帝以令众臣,那他在边城就危险了。
他必须要找个机会,打破那几位皇子的抗衡之势,留一个预备头狼出来占位置,只要东宫有人入驻,下一步头疼的就该是那群大佬了。
立储是你们要立的,要废,也得等几年才能动手,拉长那个孩子出现在人前的时间,他就能得到更多的发展空间,当然,若酉二酉五给力些,能尽快挖出那个孩子的下落,他就能釜底抽薪了。
凌湙想的入神,没留意身后武景同已经走落了一截,嘴中思索着问道,“你有从你父亲嘴里听讲过,他看好哪位皇子么?……咦,武景同?”
武景同就站离他一丈远的地方,抬眼注视着他,认真道,“小五,你要是不高兴,千万别忍着,我知道我父亲怠慢你了,他……他平时不这样的,一定是我没把你的好说全,他不知道你的能力,小五,你跟我回去,我一定要让他设宴招待你。”
在他想来,凌湙让了这样大的功,帮了他这样大的忙,甚至还有一条救命之恩,他父亲就该好好的摆宴款待一番凌湙,结果坐都没让人坐,他心里又急又气,羞愧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就跟一片阴云笼罩了头顶一样,武景同觉得没脸面对凌湙,说完就把眼睛移向了自己的脚尖,一副不敢与其对视样。
凌湙叫他说的愣了愣,回想了下与武大帅整个交谈过程,泰然失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受了怠慢?武景同,没有,你父亲以诚待我,他给了我在边城活动的最大自由,并且还告诉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武景同,你父亲是我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最磊落的人。”
武景同迅速抬眼,惊讶的瞪着凌湙,急的一溜跑到凌湙身边,“真的?你不是安慰我吧?小五,你要不高兴可以跟我说,真的不用这样假意大度敷衍我,你不用担心他会仗势欺你,有我在,他要欺你,我定……”
凌湙叫他说的发笑,抬起马鞭抽了他一下,“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我说没有就没有,你见过我对谁忍气吞声么?你父亲真要怠慢了我,父债子偿,你此刻就该断手断脚了,行了行了,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你回去吧!别送了,我走了。”
武景同的心这才感觉定了些,拉了下他胳膊,“你等我从并州给你带礼物,小五,大恩不言谢,以后但有所指,我定以命相陪。”
凌湙笑拍了一下他,顺手接过幺鸡递来的缰绳,一跃上了马背,居高临下道,“我记得了,武景同,总有一日,我定会找你帮忙的,我这人从不做赔本生意,望你到时候可别犹豫啊!”
武景同胸脯拍的砰砰响,“不会,但凡我犹豫一下,你就叫我永远也娶不上媳妇。”
凌湙:……得,娶媳妇都成他心病了。
如来时那般,凌湙依然取道月牙湖方向,带着幺鸡他们几人,准备去接了赵围他们,结果过小凉山时,就见半山腰的枯树杆上挂了许多白绫,而白绫之下各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姑娘。
她们的身旁都有一卷凉席展开,或坐或蹲着些男女老少,哀哀的抹眼泪,望都不敢望她们。
凌湙打马驻足,皱眉远远的看着,就见那些着白衣服的姑娘,在一声悲泣的“请姑娘们上路”的声音里,踏上了垫脚的石头,齐齐将白净的脖颈往挂在树梢上的白绫里套。
幺鸡眼睛都瞪圆了,嗷嗷的指着半山腰处,竟是一个词也挤不出。
百十位姑娘,年龄大小不一,凌湙甚至看见几个未长成的童女,俱都一脸麻木的蹬着石头往绳圈里套脖子,当然也有人死拉着不让套的,却都被身边人给压住了手脚,嚎啕着哭的哀伤又无助。
凌湙沉着脸,冷声道,“上去看看。”
他们一行七骑,奔跑如雷轰,转眼就到了半山腰处,凌湙打头提刀,直接砍了离他最近的一处树梢,将刚刚挂上去的女子解了下来,沉声断喝,“怎么回事?”
幺鸡随即带人有样学样,兜马跑了一圈,将已经挂上绳圈的姑娘全给解了下来,脸色也难看的不行,点着刀尖对一地人道,“说话,我们主子问你们呢,怎么回事?”
那些被解下的女子闷声不吭,跪伏在地默默流泪,而陪着来替她们收尸的家人,则哭的声不能继,终于有人弱弱的开了口,“她们坏了贞洁,要殉德操。”
凌湙木着脸冷冷的追问,“殉什么?大声点,我没听见。”
他的脸在上次解登城之困时就露过了,这次就更名动整个登城,城内百姓无有不知,此时见他竖眉执刀,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个个噤声不敢动,便连哭声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凌湙气的额筋直冒,点着跪了一地的人道,“秦寿死了,韩泰勇也死了,而你们的武大帅就在城外一里地的大营内,你们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非要聚在这里集体寻死?还有你们,铺着凉席准备收尸?是想体现亲情仍在?说,殉什么?”
半山腰跪着的人被他凶的缩脖子不敢应,终于有一女子出了声,她先是给凌湙叩了一个头,才哑着声音道,“公子,我们一群污浊之人,已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我们……”
幺鸡没忍住,爆了粗口,“放屁,什么叫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便是月牙湖那里的女子都活的好好的,你们怎么就不能活了?这是谁规定的道理?站出来,说不配的,先问过小爷手里的刀配不配?”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惊呼,“送去月牙湖的贡女?她们怎么没去死?”
凌湙迅速将眼神落定在一个青年男子身上,点着他道,“你出来说话,身为男子怎能躲在女人堆里发声?出来,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着文士衫的青年男子叫他点的瑟缩下脑袋,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昂了头迈步出列,直着身体站到了凌湙马前,对他行了一个文士礼,道,“是这样的,公子,本地女规女戒有注明,失了贞的女子属污浊之人,是没有资格立于天地间的,她们只有抛洒出一腔颈血,才能赎己失贞之罪,一洗自己带给家族和亲人的耻辱,否则的话,家中姐妹都会受她们连累,嫁不出门。”
这话凌湙在月牙湖时就听那些姑娘讲过,意思大差不差,就是城内一帮学了关内的酸儒搞的事,往前十年都没有这样的规矩,后面不知怎的,这规矩束缚的女子越来越严。
凌湙望着那一脸义正言辞之人,狞笑发问,“罪?失贞是她们愿意的?污浊?都是赤条条来去的一个人,你就比她们尊贵?要说罪,她们被拉出去遭受侮辱的时候,你们一帮子大老爷们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见你们挺身而出为她们讲情说理?哦,你们也知道别人手上有刀,站出去就是个死字,然后呢?看着她们受了辱,不加以安慰宽解,现在危机没了,你们倒持着教条来逼人殉节?你们怎么不跟着殉?要死也该是你们这些冷眼旁观的人先死,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指逼着一帮受了伤害的女子去死?谁给你们的权利敢这样罔顾人命?”
那青年文人被凌湙逼问的脸色涨红,张着嘴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圣、圣人有言……”
凌湙刷了抽了刀,阴着脸,“那圣人有没有说有刀时怎么样?”
那男子吓的立退了几步才站稳身体,叫凌湙讥讽的眼神盯的不敢抬头,凌湙便一一与那些着白衣的女子对视,缓了声气问她们,“我现在要去接月牙湖那边的姑娘们,她们会跟我离开,你们要一起么?”
围着姑娘跪着的家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闻言俱都望向凌湙,而那些着白衣的女子,则在与家人对视之后,咬了牙膝行上前,“公子,不嫌弃我们么?我们会为公子带来晦气的,他们说我们脏了……”
幺鸡听的破口大骂,“他们才脏,他们身心都脏,说你们脏的人,自己家八辈祖宗都是脏的洗不干净的那种。”
人群里有些男子愤愤的怒瞪幺鸡,叫幺鸡眼尖的看见了,霎时气的下了马,领着身后几个属下,一个个挨着逮了出来,拍着刀鞘冷哼,“怎地?听不下去了?要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