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湙皱了下眉,小脚踢了下蛇爷的胸口,之后便稳当的落在了地上。
幺鸡身上疼的直打哆嗦,条条鞭痕抽的血肉翻飞,一张胖脸上冷汗直淌,见凌湙到了跟前,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了,眼睛里直淌眼泪,嘴里嘟囔着,“五郎爷,你给我的银子叫人摸走咯,我麻子东西也没得买到,你要气,就……就打窝两哈,反正窝现在也不得动。”
凌湙垂头看着他的惨样,心中怒急,可出口的话语却挺平静,“幺鸡,告诉马大人,你是哪里来的?”
幺鸡眼睛叫泪浸的睁不开,但他了解凌湙任何情绪下的声调,几乎凌湙一开口,他就知道他生气了,当即就收了委屈巴巴的可怜状,强撑着身体爬起来低头跪在了凌湙面前,老老实实的背出身,“奴出自宁柱国侯府家宁五爷的寻理堂,是宁五爷的人形坐骑。”
凌湙在他说话的时候就绕到了他身后,踩着他的脊背一路登上颈项,这中间不曾为踩到一脚血的皮肉皱眉,冷漠的骑到了幺鸡的肩胛上,小手揪上了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甚至还嫌弃的拍了拍,“真脏。”
马齐惊讶的站了起来,连旁边陪坐的郑高达也站了起来,季二更瞪圆了眼睛,两人都不曾想到凌湙见到伤这么重的幺鸡会是这个反应,好像之前的着急寻人,随和相处都是假的一样,真前后判若两人了。
可若认真想一想,这才是京中贵门子弟对待身边奴隶的态度,视之为草芥的随意。
这才该是宁家五爷的真实面目吧?
尊贵、傲慢,视奴仆为私有物,掌生杀权,禁怜悯心,并将一切视之为理所应当。
也正因为有着那样的出生底气,才会养出这份骄横的从容不迫,哪怕还是个毛没长齐的小豆丁,一但板起脸来,那气势也足以唬人。
凌湙正襟危坐于幺鸡身上,半点不顾他身上的伤势,踢踏着脚尖跟脚踩在马镫上催马行走一样,催动着幺鸡,“站不起来就爬,爷为了找你脚都走出茧了,等回府,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幺鸡确实站不起来,但他知道凌湙每次坐他脖颈的用意,那是为了不矮于人的气势,需要用这种姿态来支撑他装相,简单来讲就是为了输人不输阵。
季二不忍的上前扶了一把,终于帮助摇晃的幺鸡站稳了脚跟,并不由自主的替他求了情,“五爷,他还伤着,实在不行,小的驮您?”
不自觉的,他就忘了凌湙现在抵用的身份,什么宁五爷?他现在是犯官之子。
可也正因为他这份浑然的不自觉,叫马齐打消了怀疑,赶忙上前就与凌湙重新见了礼,“原来是宁侯府的五爷,恕下官眼拙冒犯,真真是该死该杀,五爷……”
凌湙高坐于幺鸡颈上,对他的变脸毫无意外,拧着一双好看的眉头斜眼看他,“不是要抢我的坐骑么?回头上侯府里抢?马标头,马齐,爷记住你了。”
马齐一张络腮胡子脸瞬间扭曲了一下,拦在幺鸡面前拱手,“五爷,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
却被凌湙挥手打断了后面的话,“我跟你不是一家人,马齐,你伤我坐骑,纵容手下诓骗我家下人,是欺我独个出门没有家长在,欺我年小不懂事?你为免小瞧我了。”一副你等我找人来算账的架势。
马齐腰立刻又弯了一个度,飞快的从袖子里摸出郑高达前脚给他的银票,然后又觉得不太够,一咬牙又自怀里抽了几张出来,叠在一起双手捧给了凌湙,“这是下官赔偿给五爷仆从的伤药费,五爷海涵,下官绝没有纵容手下人诓骗您,绝对不会有。”
凌湙眼神望季二脸上瞟了下,季二知机,立刻上前接过银票,并替马齐解围,“五爷,马标总既有诚意赔罪,您就饶了他这一回?”
短暂的停顿已经叫季二回过了味,他边说边趁着马齐低着头的当口给凌湙打眼色:您差不多得了,装过了容易漏陷。
凌湙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小手抓过银票拍了拍,“算你识相,我们走。”
于是,几人在右管营里没呆两刻钟就出来了,比想像里捞人容易的多,一路直奔装犯囚的船,摸着黑的让船飘离了案。
郑高达觉得毙了狗,竟没抓住机会当场拆了凌湙的骗局,不仅叫他捞回了幺鸡,还更捞回了送出去的银票,甚至还有盈余,这简直不合理,他气的口不择言,“那马齐脑袋被门夹了?都不怀疑一下这突然冒出来的少爷是真是假,就、就这么二话不说的相信了?他那脖子上顶的是个瓜球?孬儿,气死我了。”
他在船板上发脾气,凌湙在船仓里看蛇爷给幺鸡上药,“还行,没白费我这一年多给他喂的补药,凝血快也挺抗揍的。”
幺鸡已经睡过去了,蛇爷摸着他的脑袋欣慰,“五爷教的好,他竟能真的在关键时候打住配合,没有叫人看出破绽来,真好,以后老儿真的能放心了。”
凌湙扒着幺鸡后背上的伤口按了按,声音有点冷,“那马齐下手真黑,我敢打赌,他先头定是照死里打的人,之后发现幺鸡特殊的体质,这才起了收拢的心,哼,一个兵匪头子还敢充什么大人,要是幺鸡能动,管保砍了他为民除害。”
蛇爷跟着也叹了口气,“可怜那一家子,这是死绝了啊!”
季二也在跟郑高达说话,“那马齐手太狠,不是幺鸡命大,就那种打法,有几个汉子能挺得住?搁你,你能挺到人来救?”
郑高达不说话了,军里治人一般上棍,上鞭子的就是冲着打死了事的,那马标总到底入了匪,行事已经不如在兵营里小心了。
季二道,“那水合堂就是遮掩他们右管营的招牌,马标总久离卫所,身上沾的匪气比兵气更重,沾着黑白两道通吃的便利,绝几户人家而已,你看天子渡的百姓敢言么?”
郑高达越加的不吭声,他虽自私利己,但也没有做到绝人户的狠辣,且京畿到底有高官镇管,法度比之其他地方稍严厉些,百姓且能有些口舌自由。
季二继续道,“那马齐自身就不干净,你武职明明在他之上,可你受他尊敬了么?没有,他眼里的你即使拿着五品官阶的兵部腰牌,也就只是千里外的官而已,管不到他,自然也无需给你面子,可宁侯府不同,人守着天子门庭,一个小话递上兵部,能立刻抹了他的官,他有官皮才能上岸,脱了官皮就只能落草为寇。”
郑高达恍然大悟,随即又大怒,“敢情那小子从给我钱开始,就算计我当他虎皮,给他后面的话当背书?增加可信度?”
季二叹气的望天,他不擅长动脑,偏偏郑高达更不擅长,他们更喜欢直接动武,然而现在身边呆着个随时会拉他们一起跳坑的小家伙,也不知道这一趟差是幸还是不幸了。
马齐或许是有怀疑的,毕竟凌湙并没有东西能证明他的身份,然而有郑高达在,有他季二在,他们两人的不吭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凌湙真的是算的一手好牌,把人用的明明白白。
幺鸡一下子把自己哭醒了,看到凌湙就伏在他边上睡觉,一把就将头埋了过去,拱的凌湙差点摔下床去。
凌湙:……这特娘的简直不能忍,一晚上到底要哭几次?还有完没完了。
幺鸡接收到了凌湙杀人的目光,抽咽着将脑袋缩了回去,只有声音还带着哭腔,“五爷,我要回去替晴姐一家收尸,唔,我不能让她死了还曝尸荒野投不了胎,五爷……我,我要杀了那总旗的儿子和马大人,我要杀了他们,唔……!”
凌湙摸着他的头安抚,“知道了,我虽不认识她,可我相信你,幺鸡,好好养伤,养好了爷陪你去,要杀几个都由你。”
幺鸡愣愣的看着凌湙,哇的一声再次哭到不能自已,“五郎爷,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保证以后都不给你惹麻烦了,唔~!”
天子渡京津卫所胡总旗家
院中,月台上的梁柱勒痕尤在,那日夜里众目睽睽之下,被一根白棱勒死了吊在上面的女人已被扔进了乱葬岗。
作者有话要说:收收收收收收收救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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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湙头一回,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感受到了吃人的权势。
他其实并不像郑高达想的那样,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扯虎皮的事,他是真的想用钱赎人,可当幺鸡被拖上来时,他就知道光有钱不行,这从马齐接待郑高达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非常的势利,且是个只图近利的莽汉。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以势压人,比砸钱管用,所以,凌湙临时换了策略,借幺鸡的嘴,借郑季二人犹犹豫豫的态度,直接抬出了宁柱国侯府。
他也不怕被查,就这么个卫所里的小标总,等他七打听八摸排的,他早带着幺鸡走远了。
现在头疼的,是幺鸡的执拗,显然,他痛苦的陷在那个叫素晴的死亡里,心理创伤已成。
蛇爷抱着腿蹲地上嘬酒,老脸愁成了个苦瓜样,边嘬边对凌湙说,“五爷别理他,等过了这一阵他就忘了,唉,虽然老儿也可怜那一家子,可五爷,有些能力还是收着好,那总旗家和马齐的右管营都不容易进,且杀人容易脱身难,到时候惊动了整个天子渡里的京津卫,除非跳了这江,不然真插翅难飞。”
可是凌湙自己也对那两人起了杀心,草菅人命者也该有被人草菅的觉悟,何况他们还动了幺鸡。
他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动了,那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小孩,没人有资格那样打他。
还有素晴有什么错?她先失了兄弟,后又失了丈夫,生命里两个最重要的男人都死的无人在意,她要也不在意的收拾了丧葬继续去过日子,那她的兄弟和丈夫该多可怜呢!
人生卑贱,本就苟活,要是连这点在意也无人惦记,那岂非连猪狗都不如?猪狗死了都还有人惦记那身皮肉呢,她的兄弟丈夫不该死的悄没声息。
所以,哪怕是赔上她自己,她也要替他们讨一个说法,求一个公道。
只是她太低估了人性的恶,没料平日里冒似非常欣赏丈夫的上峰马齐,竟是个吃完抹嘴不肯兑诺的小人。
素晴第一回上吊,是顶着公婆看叛徒的眼神,羞愧自尽的。
事没办成,还叫人白睡了一回,她是怀着莫大的委屈和悲愤要去追随丈夫,以示真心。
她在红楼里对幺鸡哭诉,“我与夫君青梅竹马,跟他从江南一路调迁至天子渡,没什么过人的长处,唯长的比京畿周边的女人柔美些,我知道那马齐觊觎我,便以此为凭想替自己的男人和兄弟讨出一点点的公道来。”
可她哪遇见过提了裤子就不认人的混账男人?那还是个官。
赔了身子,又叫公婆以为她找好了下家,是连夫孝都不愿守的□□贱妇,素晴百口莫辩,只得一根蝇子了结了自己。
公婆见她没了气息,不请仵作不入敛,随她躺在斑驳的门板上晒尸,往日的婆媳情分散的一干二净,连死都嫌她脏了家门。
素晴哭道,“我不怨怪他们,是我自己轻贱了自己,也辱没了先夫,使门楣蒙羞,可我不甘心哪!不甘心就那么死了,于是我又从鬼门关里爬了出来,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报仇,我要让他们偿命。”蝇锁勒的喉管只是让她闭过了气,被从梁上放下来时她其实没死透,只是公婆恨她,探都不探的就把她丢门板上当死人处理了。
那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却发现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要背负着满身污浊去见她最重要的人,于是,她彻底豁了出去。
她有两条从小养到大的狗,串的是狼种,又因着家学,于杂耍一道上颇具天份,能攀住单杆而不落,然后,她带着两条狗在义庄当起了冤魂,飘荡在家里所巷与红楼之间,闹的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她就是要让心里有鬼的人夜不能寐,日日仓惶于恶鬼索命的恐惧中。
幺鸡懊悔的对凌湙倾诉,“我要是不去红楼就好了,我不去就不会意外撞破晴姐的计划,晴姐也不会因此露出行迹叫人猜着,然后做局逮杀她,五爷,是我害了她,是我功夫不好救不了她,我这么没用,可她最后却为了救我被杀,所以五爷,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我得去给她报仇收尸,她死的时候说了,希望能跟她丈夫葬一起,能跟她兄弟葬一处。”
这对复仇临时二人组,带着两条狗出了红楼。
幺鸡虽说是被人骗进的红楼,可当从红楼主人家嘴里听说了素晴的事后,他就在后悔自己阴火熏出人来的举动,红楼的主家感谢他,可他却过意不去对素晴的行为。
他对凌湙道,“五爷,您常说好心办坏事是所有误会里最令人恶心的一个说辞,我以前不懂,可那一刻我懂了。”
好心办坏事的说辞往往就是求原谅的开始,可没有人会去反问一句这种好心别人需不需要,而得到原谅的人甚至都不会为办的坏事愧疚,因为一切都是出于好心,问就是他也不想,谁料事于愿违?所以啊,好心有时候也是个令人厌恶的词。
素晴没有怪他,只向他提了一个要求,或者应该说是请他帮一个忙。
红楼里,素晴能够凭一根长杆将自己定在楼顶上,用绑了嘴的两只狗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诈作鬼步出没,然而这中间有一个弊端,就是她自己不能移动,一但有像幺鸡那样胆大的,她就瞎了。
素晴见幺鸡敦实,且看着还有些腿脚功夫,因此,她求他帮忙举个杆,让她可以在空中飘移,能够像真正的鬼一样,脚不沾地的于空中忽来忽去。
她身姿轻盈,缺的仅是一个移动的支杆。
到这里,幺鸡仍只以为自己只需出一把子力气而已,他别的没有,力气是管够的,于是,他答应了。
可他不知道,有些事情一但真情实感的参与了,就也脱不得身了。
两人商量好事情,就直奔了胡总旗家,路上,素晴咬着牙的说了丈夫和另几个同僚身死的原因。
一切都要从胡总旗的小儿子胡征迷恋上红楼里的一个姐儿说起,那姐儿原是江南的官伎,借籍到了京津卫,冲的是谁呢?冲的是素晴的兄弟,她想将自己的第一次依托给这个小恩人,以谢他在她破家之时的遮蔽之恩。
可胡征看上了她,知道了她的打算之后,就假意助她心想事成,自己出了银两替素晴的兄弟买她初夜的单,那姐儿满心欢喜的递出了合欢酒。
素晴说到这里,眼里的凶光恨不能生啖人肉。
她那兄弟并不爱逛红楼,也就不知道红楼里有一个来报恩的姐儿,那天是他生辰,晚饭后就被所巷周围几个玩的好的朋友一起拉去了花楼,之后就遇上了“疏阔大方”的胡征,要送他生辰礼,于是,他莫明其妙的得到了红楼里最漂亮的姐儿青睐。
那姐儿递合欢酒时满心欢喜,想着怎么将自己与眼前这个男人的前缘说清,好续一段露水姻缘的佳话,哪料酒里有药,一杯下去,她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中意的少年郎死于红烛账下。
她发疯般的要去找郎中,却被藏于房里的胡征抓住了身子,等她哭劈了惨叫传出屋外时,所巷里一道来的几个人才惊觉事情不对味,胡征就这么在一具死尸,以及冲进来查看情况的一群人面前,将那姐儿剥光了吊在房中抽打侵犯,用各种淫具将那姐儿最后的尊严撕碎,用胡征的话说,就是他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她却敢让他等别人睡过了后再来,他堂堂一个总旗家的公子,在一个花楼姐儿嘴里难道只配睡个二手货?
那姐儿见恩没报成,反倒害了人命,一时激愤,在手脚获得自由后,抽了房中的剪刀拼着死的决绝将胡征从楼上带翻了下来,并且一剪刀扎中了胡征的下面。
胡征废了,姐儿死了,同时受到迁怒的还有因不忍解了绑着那姐儿手脚蝇锁的几个所巷男儿,总旗震怒,一气拿了当晚在场的所有人,统统灌了毒酒封口。
所巷一夜六家挂白,素晴家首当其冲的受到了其他几家的责难,天天有人上门打砸哭嚎。
素晴借助幺鸡力能扛鼎的托举,用细如发的钢丝从自己的腋下穿过结于脑后,飘飘的挂在两丈高的旗杆上,幺鸡放了绑腿的沙袋,步履轻松的绕过总旗家护卫的巡查,将素晴送到了胡征养伤的院里,之后两只狼狗串子听从主人的吩咐,将躲在屋里的胡征吓了出来。
夜黑风大,胡征望着飘在空中遥遥晃着的女鬼,那一副吊死鬼的索命样子,凭空而动的飘忽身形直冲冲的朝他撞过来,那一瞬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刻。
幺鸡躲在假山丛里,牢牢托着手里的旗杆,在护卫举着弓朝素晴射的时候精准的带着她躲过了箭矢,而素晴则将早准备好的狗血从空中撒下去,兜了所有人一头一脸血,如此两三次后,护卫们一起吓的懵了圈,丢了弓箭抱头鼠窜。
如此恶鬼寻仇的场面,刺激的整个总旗府人心惶惶,那胡征几度昏死又几度被两只大狗咬醒,折磨的跪地痛哭求饶,什么公子气度高贵血统,在这一刻都与偷生的蝼蚁一样,往日的高高在上也不过如此,素晴大恨,解了腰带套上了胡征的脖颈,她要让他在自己的家里,在这满府乱窜的人堆里,绝望的感受到一点点从窒息到死亡的过程。
作者有话要说:来,如此勤奋滴银值不值得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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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着幺鸡伤重,凌湙怕是忍不住内心要吐槽的欲望。
能不能把人杀了再鞭尸解恨?能不能先把命赚到手里再去赚欠息?
大妹子,你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寻仇,这时候不应该手起刀落速战速决么?做什么非要先舒解心中恨意,看仇人狼狈?
你这样是会被反杀的。
幺鸡还在自责,“我太自负了,以为自己力气大,能托一人在空中轻松移动,就也能托举起两个,结果,旗杆撑不起两个人的重量,飘半空上走了一半路就折了。”
他哪里懂重量计算,十二岁的年纪看着长的快跟个成年人般,可智力堪堪八岁多,正处于爱表现逞英雄的阶段,知错而不知险,危机意识几乎没有,贪的就是个眼前快意。
素晴撞着他,以为他是个靠得住的帮手,之后才发现,这家伙心性纯如孩童,竟是个没长大的小弟弟。
两人这么瞎打误撞的凑一起,事情能成就怪了。
等胡征的老子胡总旗带着赶来救援的马齐冲进后院,正巧撞见女鬼勒着他儿子从半空中坠落,那一刻场中本怕的都不敢动的兵丁们集体眼珠子掉了一地,之后在胡总旗的怒吼声里将复仇临时二人组给抓了个当场。
马齐有备而来。
他水合堂里的老槐既然坑了幺鸡进红楼,自然是想知道后续的,是派了专门小子守在红楼门口盯梢,等发现幺鸡不仅安全的出了红楼,身边竟还跟着个披发着白衣的女人,那一瞬间要立大功的喜悦淹没了他。
马齐绑来了素晴的公婆,本来是想当做交换的人质,这下好了,不用换了,直接一堆全捆了扔地上开杀。
幺鸡受过凌湙的专门训练,反手解蝇子秒脱身,趁着旁边人没反应过来,夺了刀就跟人干了起来,他力又大,几乎一刀背砍晕一个,眼看就要杀出重围,却叫马齐看出他没杀过人的短板,当即就堆了人头专往他刀口上撞。
幺鸡到底是个孩子,虽受过训练,人命却在凌湙的控制下没让他沾,于是导致他空有杀着,却是个没开过刃的雏,被马齐这么往刀上怼人头,当即就乱了分寸。
可如果他拼了一身伤,要走也没人能拦得住,马齐正是看出了他的功夫,瞅着空就将素晴架了起来,威胁着幺鸡束手就擒,否则就立马让素晴身首异处。
幺鸡本来就心里有愧,这下子就更走不了了。
凌湙简直要怜爱这个初见人心险恶的孩子了,也是他跟蛇爷把这小子保护的太好,随他傻吃傻玩的不懂人心,竟这么容易就被人哄的丢盔弃甲。
就那素晴对胡征干的事,无论幺鸡是走是留,她都不可能还有活命的机会。
果然,失去了幺鸡这个变数,素晴直接被吊上了庭院里为唱戏搭的月台,一身白衣孝布,点点血迹浸染,在灯火月色的照射下,竟诡异的透露出一种妖异的凄美。
直到此时,她那对公婆才知道自家儿媳妇都干了什么,一时又哭又笑,五味杂陈。
那是幺鸡从未见过的人性至恶,胡征刷新了他的人生观,让他首次意识到,不是所有被称做公子的人都是凌湙这样的,凌湙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胡征被勒的神志不清,却强撑着没晕死过去,其中也有那两只大狗的功劳,素晴为了让他感受活着被撕裂的痛苦,特意让大狗们避开了要害去咬,故而,在他被解救后不长时间,人就清醒了。
他没回房休息,而是搭着他老子的手爬上了月台,由此,幺鸡见识到了女人在男人手底下所能遭受到的极致摧残,生理上的弱势,让她们在面对恶意丛生的男人时毫无反抗能力,一波波被允许上前放纵的兵丁们,成了月台上下两波人的畅意与恶梦。
直到此时,幺鸡才意识到自己束手就擒的愚蠢,他再次挣脱了蝇锁,持刀往月台上冲去,然而这次换了胡总旗动手,亲自上手用浸了油的鞭子抽打他,直到把他打的离月台三步远并能清楚的看见素晴的惨状才住手。
素晴的公婆不堪受此折磨,在一轮兵丁从素晴身上爬过时,双双撞石脑浆迸裂而亡。
幺鸡头一回哭到浑身抽搐,却依然听清了素晴奋力交待的遗言,之后她便咬了舌。
少年人经此一事,心智终与年岁划了等,知道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意思,但同时也因受了如此大的刺激,终身对男女之事存了阴影,一生未婚。
彼时凌湙只以为帮他杀了那两人,就能解了他的心理创伤,却不知此事竟能影响他一生,再要懊悔,却是连鞭尸都做不到了,到那时,他方理解素晴寻仇时为何要先折磨舒解恨意的行为。
一刀一个给他们抹了脖子就死的痛快,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一夜过江,进了与天子渡隔江相望的石门县,差役装囚上锁戴枷,郑高达臭着个脸抱刀站在一边,季二倒底有与幺鸡吃了一路烧鸡的情分,主动上前来问需要,凌湙没客气,要了辆马车。
在将幺鸡搬上马车,同时将原先骡车上的鸡零狗碎全装进去后,凌湙便也跟着跳了上去,全程没有要与凌家女眷打招呼的意思,蛇爷赶车。
按路程,今日他们必会离了石门县,赶在天黑之前进入与浦合县交叉的驿站留宿,中间一路都不会停。
凌湙探头往路两边看,押囚的差队是不会进入县街的,眼看县门在前,凌湙拍了下蛇爷的后背,“你带幺鸡去县里,按我之前给幺鸡配的药浴配了给他泡,药量加重三分,找大夫给他处理下伤口,给他把枪开好刃,再给我找根趁手的鞭子。”因为意外离府,他藏在床底下的武器竟没能带出来。
回头得去信跟宁振鸿说一下,让他去他房里将那条鞭子捎出来。
蛇爷有些不赞同,“五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凌湙看了他一眼,蛇爷便住了口,凌湙道,“想个办法,让胡家主动把那小子送出天子渡。”
至于马齐,他全程参与了胡征事件,胡总旗要不想儿子的事广为人知,便一定会派他跟车护送。
凌湙道,“找县里面的丐油子,把浦合县有神医会治隐疾的事递给你那个对头老槐,就说那神医手上有一味膏药,名为黑玉断续膏,活死人肉白骨,百疾可医。”对不住了,黑玉断续膏,此处你应当有名。
接着,凌湙详细解释了黑玉断续膏的功用,以及当年网上能人瞎编出来的配料表,他道,“只要胡总旗真心想要医治胡征,就一定会安排人送他去浦合县,用老槐传信,就是为了能让马齐稳当的进入护送队,蛇爷,传的时候务必要将那神医的脾气传的极怪,不能让胡家有绑人上门医治的想法。”
本来就是凭空捏造的人,再要让胡家按迹寻人,那岂不是要穿帮?所以,那莫须有的神医必须非常难请,且脾气大性格恶。
蛇爷都听愣了,定定的望着凌湙,眼神激动,“五爷,这膏药是真的?您是不是会……”
凌湙果断摇头,“假的,这种神药只存在于古藉残本里,真要有谁敢说能配制,那一定是骗子,现今世上无人能找齐配方上的神草灵药,懂?”
等目送蛇爷驾车带着幺鸡过了县大门,凌湙才发现自己悲催了。
骡车落在了天子渡,马车叫幺鸡躺走了,而他,仅剩自己的两条小短腿。
“你是不是不想走路?我、我可以背你的。”
凌湙回头,望见了停驻在道路边上的凌家女眷,以及跟他说话的姑娘。
单薄的弱柳扶风气质,带着风吹就倒的瓷白面容,凌湙警惕的后退了一步。
这是刷存在感来的,还是碰瓷来的?
“五十两,谁愿意驮我到下个驿站?”
作者有话要说:存在于一代人记忆里的黑玉断续膏,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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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凌家女眷,凌湙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他理解的拳拳爱子之心,不是拿别人家的孩子来成全自己孩子的,她家孩子是宝,他难道就活该来吃苦?
当然,就他本人来讲,迟早是要出门历练的,可主动求苦吃,与背动喂苦吃,这两者的概念是不同的,就心理层面来讲,着实叫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