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寿气急败坏的拔刀,冲着墙头挥舞,“放箭~别听他的,他根本就是在污蔑本将军,放箭……”
然而,他身后的私兵,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听指令行事,只零星的几支箭摇摇晃晃的射出,却连墙头都没挨着,像垂死挣扎的人手一般,悄没声息的落进了墙根里。
整个城楼上下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里,接着,是凌湙噗嗤一声略带嚣张的笑声,“哈哈哈哈哈……秦寿,你以为养兵光靠钱就可以么?傀儡才会不非是分,而你身后的兵,首先是人,是大徵人,在民族与忠义面前,你猜他们会怎么选?”
秦寿两鬓汗直滴,他知道自己的军心散了,凌湙这招太狠了,简直就是釜底抽薪的一步棋。
他按一般人的思维,拿到那匣子,掌握如此多秘辛后,会第一时间藏起来,之后暗地里找人,要么卖个高价钱,要么也做个收拢人心的交易,然而,凌湙就是能出人意料的,用这种方式破军心,动根本。
秘辛之所以叫秘辛,就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东西,一但公开了,那仇也就大了。
假货又抽了一张信函出来,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子,张嘴道,“王祥,秉性耿直无不良嗜好,唯宠其女,视如眼珠,天仁二年,吾令爱妾设百花宴邀众府女眷赏花,诱其女入内厢房,供来巡视的韩将军把玩……逼其站队效忠。”
王祥,驻营千总里的一个,年四十许,双目有神,力能扛鼎,是个非常亲低层士兵的上官,不讲奢侈排场,也不克扣士兵粮饷,他手底下的士兵是最听调度的一波人,战力和凝聚力也在另一个千总的兵力之上。
他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亲闺女的婚事,本来是想在手底下找一个年轻有为的许配,能留在身边,将来还能将自己的位子传给女婿,然而,一次百花宴,女儿误入了韩将军的休憩处,失了身毁了名节,后由秦寿居中调和,要么养作外室,要么接回韩府当妾。
王祥是个非常重规矩的人,绝不能容忍女儿无名无份的跟了人,外室是绝不能当的,于是,一顶小轿,被悄摸摸的送进了韩将军府,外人都以为是他贪慕权力巴结上官,只有他有苦说不出,无法将女儿的失误诉之于人。
可现在,城楼上的人告诉他,他女儿是被人设计的,而那个人还是他一直效忠的将军,他眼睛木愣愣的转向秦寿,干巴的嘴唇张了又张,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将军,小女是如何招了您的厌了?你要如此害她?”说到后面简直要咬牙切齿了。
秦寿一脸冷漠,眼睛转向王祥,淡淡道,“令千金能攀上韩将军,是她的福气,若非本将军安排,你一个小小的千总,哪能有韩将军府这样的亲家?王千总,做人该知道感恩。”
王祥被他噎的一脸青紫,额头青筋直跳,拍着刀鞘怒喷,“我女儿要是正经嫁人做妻房,那才该配有亲家,给人做妾,我哪来的脸面敢上韩将军府认亲?秦将军,敢情不是你女儿,所以你不知道女儿被不明不白抬走的心,我好好的闺女,就这样被你送人了,你对得起我为你劳碌奔波的辛苦么?秦将军……”
秦寿直接打断了他,“那你想怎样?真要不愿意,就去把人接回来,反正韩将军又不十分喜爱她,你大可向他求一封放妾书,我信韩将军不会强人所难。”一副不厌其烦样。
王祥好悬叫他气个倒仰,抬手指着他道,“你……你……”老大的汉子,竟叫这厚颜无耻之徒逼的词穷,不是身后亲兵扶了一把,他能就地栽倒下马。
秦寿目光沉沉的盯着城楼,知道不能再让城楼上的假货继续念了,他突然摆了下手,其后半个马后位的弓箭手,瞬间弯弓搭箭,朝着城楼上的假货方向就射了出去,迅疾如风,带着必杀之意,直取假货咽喉。
假货捧着后面要念的信函看的起劲,已经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后面的兴味了,实在是里面的秘辛太叫人上头了。
人类的本质都爱八卦,尤其是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恨不能长了八只耳朵听故事,充分满足了对于隐私的探索欲。
所以箭射来的时候,他竟然忘了躲,要不是幺鸡跟后头拉了一把,他就没了。
这下子,反倒激起了他的反骨,都没等凌湙催,主动贴着墙头就张了嘴,且声音巨大,“赵奔雷,其子有接任之势,营内人称小千总,然,秦将军爱妾之兄欲承其位,故于营练时,在其子马鞍上置了两枚铁针,致其训练之时坠马断腿,后又买通上门诊治的军医,错骨延治使其终身残废。”
秦寿本来没有加害赵奔雷继任者的心,是他的爱妾伙同其兄,将事情做完了才来告知的他,那时赵奔雷就已经对他起了疑,于是,他也顺水推舟的扶了妾兄一把,将此段秘辛当做挟制妾兄的把柄留了下来,而赵奔雷再有一年就到了荣养的年纪。
他想的很美好,整个千卫营,有编制的就是赵奔雷和王祥,赵奔雷后继无人,王祥的女儿在韩将军府,再有他多养的三千兵,整个登城守卫兵将,都将是他的私人卫队,只会听他调度驱使,不会再有人敢倚老卖老,或对他的事指手划脚了,他要的一家独大就是指能说什么是什么,无人置喙的那种独断专行。
这下子,赵奔雷也炸了,但他没有像王祥一样质问秦寿,而是突然转了刀尖,斜劈向左侧的一员副将,从铠甲的腰肋处刺进去,直将人捅了个对穿,那人措手不及,连躲都没躲,就这么直直的从马上栽了下去,尔后口鼻冒血,眼睛瞪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死了。
赵奔雷抹着刀上的血,眼睛直直望向秦寿,声音冰冷,“真是不好意思啊将军,末将一时没忍住,您要按军法处置我么?”同袍相残,理当正法。
秦寿望向赵奔雷手上染血的刀,顿了一下道,“这是你们的私怨,不涉军法,自然没有所谓的处置之说,赵千总当可安心。”
他说是这样说,然而心里已经对赵奔雷起了戒心,暗暗警惕着他的动向,连同王祥一起,都被他摒弃在了不可信之人的名单里。
秦寿知道现在形式已经对他不利了,去掉赵王手上的兵力,能受他指挥的,真正就只有自己花钱多养的三千兵马,然而之前城楼上招过去的两千,跟他逃回营的不足一半,所以,连消带打的,他手上能用的只有两千不到,形势一下子就逆过来了。
武景同都看呆了,瞪着城楼上下倒转的形势,来回往凌湙和秦寿身上看,他突然发现,今天的凌湙特别高调,整个人散发着非常耀眼的嚣张色彩,与他初识的小大人样一点不同,硬说的话,就是此时的他,更似皮到让人手痒恨不能抽两下的混世魔王。
齐葙和殷子霁目光湛湛,两人同时思索着,如果是他们拿到密匣,将会怎样操作处置,然后发现,常规的收买人心就是私底下接触策反,利用隐私将敌首孤立,再进行最后围猎,凌湙的反常规,虽可导致秘密贬值,无人心可收拢,然在这种情况下,竟是比他们的常规操作法更具迅捷的显著效果。
任谁的眼睛都能看出来,城楼下的队伍,已经分裂成了三块,秦寿一块,王祥一支,以及赵奔雷一队,三队呈矛形排列,然而,后两队领头人的刀尖,不再指向城楼。
凌湙遮挡在墙根下的腿突然踢了武景同一下,扯着一脸笑咬牙催促,“发什么呆?该你出场了。”真是,怎么搞的,这时候脑袋怎么还掉线?
武景同叫他踢的回过神,立马将头伸出了城楼,对着底下的王祥和赵奔雷道,“二位千总,我很同情你们的遭遇,上官不慈,下必遭殃,也是我们并州离此地太远的缘故,竟没能察觉到秦寿的问题,但是我今天既然在此,二位千总的事情,我定然要报给父帅知晓,你们有任何冤屈,都可向父帅秉明,他定会为你们二人作主的。”
王祥嘴巴动了动,有些不确定道,“那韩将军欺辱臣女的事情,也能有个公道?”说着眼睛就湿润了起来,老大的汉子,最终没能止住伤心,捂着脸悲痛难言。
韩泰勇身为武大帅帐前三大主将之一,地位自不是他这个小小千总能比的,十有八九,他女儿会被遣送归家,然而,给人作过妾的女人,与和离归家的女人待遇又不相同,后者还能再嫁,前者是没有好人家愿意聘为妻房的,要再与人为妾,那他折腾一场又是为了什么呢?
王祥瞬间老泪纵横。
武景同也沉默了,扭头与齐葙对视,齐葙面无表情,凌湙则拎了匣子内另一封信函晃了晃,武景同最终叹了口气,看着王祥张了口,“王千总,韩将军犯了重大过错,按律令,应该会被驱逐出中军帐,您到时候,尽可找他以武定胜负。”也就是进行生死搏斗。
军营里有生死角斗台,遇上无法调解的恩怨,就签了令状上去比一场,生者离,死者葬,谁也怨不得怨。
王祥愣了愣,突然下马对着城楼上的武景同拱手,“末将谢少帅仗义执言,末将愿领手下兵将静候少帅调遣。”是直接摆明了车马,不再与秦寿一路了。
秦寿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是直接阴成了墨汁,转头死死的盯着王祥,大有立马挥刀砍人的架势,然而,赵奔雷却虎视眈眈的在一边观望,令他不敢妄动。
武景同又将眼神转向赵奔雷,对他儿子的遭遇非常同情,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只关切询问,“您有何要求,本少帅如能帮忙,定赴全力相帮。”
赵奔雷气沉山海,思路很清晰,“只求少帅能在麾下为我二子留一席位。”长子已经废了,二子这些年为怕意外,被他一直压在府中没入兵营,本来以为家族世袭的千总位会易主,没料天降机缘,竟叫武少帅路过了此地,赵奔雷非常明白此时机会有多难得。
武景同愣了一下,没怎么犹豫道,“行,本少帅的前锋营许他进,但你也知道,前锋将士死伤量高,他能不能保住命挣出头,全看他自己的本事了,本少帅可以收他,却绝不会为你承诺保他命,你可懂?”
赵奔雷一拱手,大气道,“末将懂,战场刀枪无眼,将军马革裹尸,他若有命自有出路,若无命也是他运不好,这怪不得别人,端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说完也跟王祥一样下了马,朝着城楼上的武景同跪了下来。
秦寿带着他手下仅剩的人马,迅速脱离了这两队,与他们呈对立之势的站着,一脸的气恨交加,“你们……你们……好的很,很好,本将军……”可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事实就摆在那里,他被孤立了。
凌湙倚着城楼又冒了头,嘴一张,秦寿就感觉有心慌肉跳之感,果然,凌湙出口的话就与他的命相关,“赵千总、王千总,拿下秦寿你们大功一件,看见空虚的明威将军府了么?赵千总年纪到了可能没什么指望,但王千总,你有啊!你只要能住进将军府,接回女儿,你就有资格重新择婿,有的是人愿意明媒正娶你闺女,怎么样?能拼一把么?”
这鼓动人心的话太厉害了,说的不仅王祥心中大动,就是赵奔雷也心动,他立马想到了长子的老大难婚事,眼珠子转了转,上前就与王祥咬了耳朵。
一个残疾,一个再嫁,咱谁也不嫌谁,又知根知底,第二代没指望,但求第三代能有个寄托,咱两个老的拼一拼,让两个可怜的孩子有个互相照顾的机会,下半辈子不至太孤独,就是他们百年后,也不至于闭不上眼。
这么的,两人一拍即合,纷纷将刀枪对准了秦寿。
全程齐葙和殷子霁就看着凌湙鼓动,就跟之前鼓动城内百姓一样,尽往人心最弱处踩,捧着你正需要的东西引诱,直到你主动伸手上勾为止。
小小年纪,心思太深了。
齐葙都担心武景同会叫他坑了。
殷子霁却笑着与他咬耳朵,“我喜欢这小子的性子,他故意在我们面前卖弄呢!嗯,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目的非常明确的家伙,不假清高,不端着该死的架子,很知道替自己争取需要的人才,他在用自己的才能争取我们,而非虚套的礼贤下士,齐葙,我想去试试。”
窝在一个小小的赌坊,殷子霁平生大志都砍的只剩能和齐葙过好每一天,然而,当看到一个可造之才后,他属于谋臣的野心又冒了出来。
辅佐一个有前途的主公,帮助他建功立业,在名臣表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时代印迹,一直是所有谋士的目标,甚至每一个黄袍加身者的背后,都会有一个圆滑计奸的谋臣。
谋士就是各种钻世道空子的裹乱之徒,没机会要创造机会,有机会更逮住了不放,殷子霁隐隐嗅到了现世的不平稳,和齐葙也在私底下掐算过国运,如今看到凌湙,想到他一路来的作为,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就止不住想要往外蹦。
年纪如此小,心思如此密,他的发展空间,可操作之势,甚至比武景同还有优势。
京里的那位老皇帝,绝对没可能熬过他,再有不明朗的太子人选,等他悄无声息的发展起来,谁还敢把他当罪子看待?这前后剧烈的地位反差,光想想就叫人血脉喷张,有功成名就之感。
齐葙知道殷子霁动心了。
他也同样对凌湙很有好感,从他进城开始做的事,到现在谋划的一切,刀兵未曾动几分,胜利已然在望。
他欣赏有脑子,且不会热血上头的人。
比如现在,武景同一副要带人下去支援的样子,磨拳擦掌的想要展示自己的身手,以及捞一把秦寿的命,免得叫他被激动的赵王二人打死。
他还念叨着突震的事,想留秦寿去钓鱼。
然而,凌湙却拉了他不准他下城楼,非常严肃的警告了他,“在胜负未分之前,你不能去当所谓的身先士卒,武景同,非是我小人之心,而是他们日日相处,若给咱们来个无间计,反捉了你去,来要我投降,我投是不投?再者,两边的人数相当,斗几个来回就能看出端倪,那时候再下城楼不迟,若能不费我等刀兵则更好,你记住,我们只是路过的,这里会有别人接手,我要尽我所能的保证兵力不损在无利益的争斗中,他们的命不是让你用来热血沸腾的,你带他们出去,就得保证能活着带他们回来,这是你的责任,却不是他们该为你承担的后果,武景同,你要学会忍耐,和看清形势,这里不是你的前锋营,而且就算是前锋营的将士,也没有义务去送无意义的死亡人头,你懂我的意思么?”
武景同的好战确实适合前锋营,然而,太好战的主将,小兵跟着会很累,凌湙不愿把自己的人派给他,他自己的亲卫送出去更如杯水车薪,故此,两人又发生的见解上的矛盾。
尽管凌湙说了一大箩筐,但落在武景同耳里,就只有怯战两个字。
两人又气的互相不搭理了,幺鸡握着手里的枪杆,盯着武景同的背影,很有将他从墙头上踹下去的意思。
凌湙却转了话头,对齐葙道,“齐将军,您确定韩将军五日后一定来?”
第八十章 你真是无语,太无语,非常无……
对于突震, 凌湙不是不想抓,但凡他手里能有五百兵丁,区区一个突震, 不至于叫他左右考量。
他无法奉行武景同的用兵理念, 或者是这个时代大多将军们的用兵理念,一将功成万骨枯, 几个字里沉甸甸的都是悲凉,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也无法绕开这样的损耗,可至少在这之前,他会尽可能的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努力替他的跟随者们计算好生存概率,让每个人都尽量活的长久。
这在当兵者中间或许是空谈,更似是奢望, 然而凌湙却希望自己能守住这样的底线, 不被时代同化,不让自己在长久的高位之上, 也生出命如蝼蚁之感,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罔顾他人性命。
凌湙始终记得, 自己曾经来的地方, 军民如何一家亲, 兵将如何受尊敬, 他或许无法改变这个时代的固有教育,但他也无法让自己做到像他们那样,高高在上的视手底下的兵如进身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是个人英勇, 若加上别人的命一起去勉励而为,那就是自私,愚蠢,你的命任你支配,别人的命你有什么权利慷慨?
然而,这样的话并不适合现在说,尽管凌湙已经很克制,想在事后找武景同解释一波,可当城楼下的喊杀声震天传来时,武景同仍想坚持带人开城门出去支援,并且一副看错了凌湙,原来他是这样怯战的一个人时,光火的他终没能忍住,直接当着齐葙和殷子霁的面,不留情的对他开了一波嘲讽。
以上,就是他敬给武景同的原话,尔后才又接着道:“少帅英勇冠盖京畿和北境三州,然而,你的身周有亲兵有部曲,横冲直闯时自有人替你背刀砍箭,其他人呢?他们身边有谁?同营袍泽,守望相助,嗤,当实力不对等时,谁不是先仅着自己的命护?那些替你挡刀挨箭受皮肉之苦的亲兵部曲,但凡有个自由之身,你看他们跑的是不是比你快?战场上拿别人命去逞凶斗狠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值得跟随投效的,武景同,你要做个被人提起就皱眉的孤高将领,还是当个能与手下士兵把酒言欢的敬重主上,你自己要想清楚。”
武景同脸色涨红,又气又急之下,张嘴反驳,“可是慈不掌兵,你一路过来,不也打没了许多人的命么?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珍惜他们的命了?你见不服者就杀,遇不愤者就砍,那个时候,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小五,你当承认,自己身处这个位置,就是有手握他们生死的权利,而他们能为你我效忠,当感死而荣耀,这就是个人的命,你别太感同深受他们了,地位不同,受的教养不同,你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揣度他们,你焉能知晓,他们其实也是愿意马革裹尸,为自己和家人挣一份光荣的?这是我们生来的地位和阶层决定的,不是你光凭一颗仁爱心能争动的,军心靠的不是慈悯,是功绩。”
凌湙差点将手里的鞭子抽过去,竖着眉毛对喷,“我是一路过来又打又杀,可我当时的情况允许我收手么?是,确实有许多人的命叫我打没了,但如果我不打,死的就不止是他们,还有你现在在我身边看到的那些人,他们的牺牲是为了保护更多人的生命,死得其所,可是你呢?明知自己没条件去想更多的事情,却只一味的在争功里急迫催命,你只想到抓了突震会怎样,却完全不想以卵击石的后果,士兵的命确实应该丢在战场上,然而如果丢的不值,就是枉死,就是你这个主将失职,你不能因为自己立功心切,就让别人为你送死,更何况,你要用的是我的兵,我不能容许你如此不珍惜他们,拿他们的命去当垫脚石。”
武景同被凌湙说的差点吐血,叉着腰拿手指着他,“小五,我没料在你心里,竟如此想我?我立功心切?你自己也清楚突震的身份代表了什么,若能在这里捉了他,于我们北境,于整个大徵,都是一次振奋人心的大事,这里面所函的意义,是我们整个国家的心气,你懂这里面的差别么?别说死几个兵,就是我也死在这里,那也是我的荣耀。”
两个人的想法全然背道,各有立场,各持一词,吵的如两只涨了气的青蛙,瞪着眼谁也不服谁。
齐葙和殷子霁听的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脸上却都反应出一模一样的兴趣嫣然,大有你们继续吵,我们还想听的样子。
凌湙甩着鞭子,却是不想搭理武景同了,反正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他不会将自己手里的人派给他,他要真想带着他自己的亲卫去送死,他也不拦着,毕竟求仁得仁。
殷子霁见两人不吵了,就对着凌湙道,“其实你更多的是想保存实力,毕竟边城不太平,你身带巨财,手里没有人,这些东西就如小儿抱金瓜,会非常危险,你在为进驻边城做打算。”
他说的非常肯定,一语戳中凌湙的心思,而凌湙也没隐瞒,直接点了头,“是,我不可能真的在边城当一个被奴役的罪子,我带的人和那些财物,就是我进驻边城的底气,殷先生,我需要发展的人手,任何折损都是我现在不能承受的,您懂么?”
齐葙本身就是个带兵的将军,他对于凌湙和武景同的观念,其实都有认同和不认同的,但无防他对凌湙的欣赏,看着凌湙笑问,“那你是真心疼手底下人的命,还是自私的不愿替大徵出一份力?凌湙,惜兵的将军固然能得将士爱护,然若私心太重,也会招致朝庭猜忌,若你身在景同的位置上,知道有逮住突震的机会而不动,最先问责的就会是武大帅,尔后朝庭若得信,亦会下旨叱责,那时,你又当如何?”
别说你没人,你就是光着两个膀子,也得上去搏一场,在两族颜面之前,无人会听你解释当时场景,上面的贵人们,只想知道结果。
武景同立刻昂起了脑袋,一副受到支持的骄傲样子,凌湙却皱了眉头,一脸郁闷,“所以齐将军是赞成武景同,在明知可能伤亡惨重的情况下,仍去设伏捕捉突震?”
齐葙摇头好笑道,“我没有说支持景同,我只是告诉你,在与自己的兵情同手足之时,得先有自己的份量,如此才能在上锋提出不合理要求时,拥有张嘴拒绝的权利,否则,你会被剥权削兵,憋屈的看着自己的兵被别人收编,然后,再被不珍惜的挥霍。”
说着说着,齐葙沉了脸,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连轻扶在藤椅上的手都握成了拳,显然,最后一段话是联系到了自身。
凌湙知道他的身份,他话一说完,就让他想到了齐葙可能经历过削兵之苦,他八成是痛失了自己的兵将。
连武景同都敏锐的察觉到了,一时间也难言的不敢说话,凌湙望了望他,忍住了没有问,殷子霁却是个搞事的坏胚,怼着武景同问,“你前姐夫手里的兵好用吧?”
武景同叫他说的低了头,觑着齐葙小声解释,“我接手的时候已经没剩多少老兵了,姐夫,您那两个副将,不是在我手上没的,我发誓,跟过您的老兵,我全都放伙头营了,没让他们再上冲锋线。”
殷子霁冷笑,“没在你手上死的,所以连抚恤银都不去过问,武景同,也亏得他们曾练了你一场,都不知道长点心。”
武景同叫他说的羞愧,一时辩无可辩。
齐葙拍了拍殷子霁,叹道,“何必来挖苦他?你也知道,兵将军饷从来短少,他就是贴了自己那份,也不够手底下的兵分的,如何还能顾得上牺牲将士的家里?算了,这不是他的责任。”
殷子霁叫他拍的没再怼着武景同说,只低声道,“那你也该叫他们知道,每年送回去的抚恤银是谁给的,不能白让别人占了你的好。”这个别人当然是指武大帅和朝庭。
齐葙只摇了摇头,眼神望向远处,声音带着难过,“他们到底也是受了我的牵累,现在我只是出点银子替他们养家,名声什么的就算了,咱们现在也不需要那个。”
几人在城楼上说着话,城楼下的战况也已近尾声,双方死伤各半,胜负在两可之间。
都是一个营里的,平日就在一个窝里训练,各人什么脾性,带兵什么特征,爱从哪里突刺,几乎都形成了对抗的条件反射,故而,当真的刀兵相对的时候,在人数差不多对等的情况下,很难有一方能做到压倒性胜利。
秦寿能从低层士官爬到现在这地位,本身才能是有的,再强弩之末,战场指挥应有的水平却没丢,且这还关系到他自己的性命,就更不可能大意,边打边开条件鼓动人心,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些年敛了不少财,故而,在他加码到保护他离开这里,每人赏黄金一千时,身后的兵在犹疑不定后,变成了不畏生死。
王祥和赵奔雷咬牙,知道光凭自己手上的兵,是无法强行将秦寿留下的,一但让他逃脱,那城楼上说好的事情就没准作了,还要落个才能不济的评价,这对于他们今后的发展是不利的,所以,秦寿能死能捉,就是不能跑。
武景同在城楼上看的着急,知道下面就缺一把力打破平衡,他再次望向凌湙,“小五,你看到了,他们的真刀枪拼杀,无可能做戏给咱们看,开城门吧!放我去助一把。”
凌湙望着城楼下方对峙的阵型,困兽之斗犹为勇猛,因为知道退后一步就是死,秦寿做了这么多年驻城将军,威信在自己的营里是有的,低层士兵思想转的慢,在刀尖真正对准从前高高在上的将军时,会有一个以下犯上的心理怯点,谁也不敢在秦寿没负伤之前,真的上去捅第一刀,能做到这个的,还得是王祥或赵奔雷带头。
武景同又望着齐葙,“姐夫,您借我点人。”
殷子霁根本不等齐葙开口,立马摇头,“不借,我养点人容易么?叫你挥霍了,回头我们拿什么依仗跟人谈条件?”
武景同挺怕他,一时叫他堵的没话说,半晌才道,“我还你,有借有还,要人还是要钱,随你开。”
殷子霁跟看二傻子似的看他,“你拿这话再去问问凌湙,看他怎么答?”
凌湙嘴角抽抽,这个殷子霁是故意的,头是他起的,伤人心的话却要由他讲,然而,想拉他入伙,凌湙又不得不让他看到通透的才能。
因此,只能道,“我们的人不说万里挑一,也是一个个训练到顺手的好手,投入的精力和银钱本身无可计算,用的就是他们的归顺和忠诚,都给你了,回头你随便拨点银子,或随便还些人来充数,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岂不全打了水漂?又或者,你直接用自己的兵充抵还债,可那样一来,剩了光杆司令的我们,是不是又要受你挟制?怎么的,这笔账都是不划算的,且这兵又不是非借不可,当然是能不借就不借了。”
殷子霁听的眸光闪烁,与齐葙对视微笑,武景同却炸了,指着凌湙哽了好几下才道,“小五,我没料你居然也会跟我算计得失,你竟如此防备我。”伤心的跟被人渣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