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凌湙正襟危坐于案几后,抬眼对上堂中望过来的少女眼眸,“……那要看是哪方面,作为合作伙伴,我自然是靠得住的……”
萧婵抿唇坚定而小声的打断他,“作为男人……我问的是,你作为男人,靠不靠得住?”
从西炎城到南川府,中间还经历了东线叛民城、南线武家军,一步步一点点成就了他现在的地位,不花一分一毫的便收拢了一支军,其间所用的谋略,以及她从旁人口中听到的武力值,都让她起了一种奇异的探究欲,甚至在经过了姜天磊那样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后,陡然间,她竟觉得眼前这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塬日铉顺眼了起来。
若能……
萧婵眨着小鹿般的眼睛,静静的等待着凌湙的回答。
凌湙愣了一下,抬眼扫了过去,声音无波无绪,“萧郡主,别在我身上动心思,我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对人生的规划,我说过,我理想的生活,是远离漠北草原,远离所谓的族人亲群,我绝对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改变初衷,成为你置于凉王帐的内应,你最好另挑人选,木序就很不错,他应当很乐意成为你的裙下臣。”
从他成年起,就有前仆后继的女孩子堵他,论拒绝人的经验,他可谓十足,只不过以前还知道委婉些,可面对萧婵这种带着目地的试探算计,凌湙根本懒得顾及她的颜面,直接点明厉害。
想用所谓的感情栓住他,要他为了她去到凉王帐,为她以后的目标出生入死、殚精竭虑。
这种恋爱脑才能干出来的蠢事,她何德何能,能让他如此付出?
真白日作梦!
别说他不是真的塬日铉,便是真的原主在此,有过那样惨烈的欺骗前例在,也不可能相信这突如其来的示好。
萧婵叫这直白的回旋镖打中,一时气的脸上红白相交,牙齿咬的咯噔响,“塬日铉,你……”继尔红了眼眶,“我不够美么?本郡主……”一咬牙,“本郡主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提……”
凌湙上上下下扫了她一遍,眼神如凌迟般刮过她每一寸,淡然又冷漠道,“我劝郡主最好还是守好贞操,本族男子对女人是没那么多要求,可江州不同,他们那里的男人,非常讲究这个,甚有专门的婆子做婚前检查,郡主,你可以放浪,但别浪的掉了落红,江州嫡系,绝对不会因为你是郡主身份,就轻忽了你身体的贞洁,除非那个男人是姜天磊,否则,你最好守住底线,也免最后功亏一篑。”
萧婵张了张嘴,对上凌湙不带半点情绪的眼睛,低声喃喃,“塬日铉,你真残忍,你便是不喜欢我,也没必要如此羞辱我……”说着便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身,“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你放心,不会有下次了,也不会有除了你以外的人,得到我这样的祈怜……”头一歪,一侧泪珠便滚了下来,哽咽声随之而起,“真是天道好轮回,没料我萧婵头一回认真,竟遇上了你这样铁石心肠之人,塬日铉,终有一日待我站上高处时,我要你自己跪下求我收你。”
凌湙点头,从始至终表情不变,连声线也未有起伏,“你努力,本……咳,我等着那天。”
门旁守着的掣电冷汗都冒出来了,生怕凌湙一不小心就秃噜嘴,将剩下的“城主”两个字吐出来,还好凌湙及时咬住了,没漏馅。
至于突然表露心意的萧婵,掣电竟没感觉意外或惊讶,就说他家城主这英武睿智之人,有女子受不住诱惑来表白的,每年都能排成队,真不差这一个,只可惜,他家城主无心情爱,面对各路鲜花都心如止水,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冲动,日子过的犹如出家的僧人,连老夫人都劝不动的那种寡。
孤家寡人,勘破红尘。
表白他,还不如表白他身边的幺鸡呢!
那至少能得到个憨憨的微笑,给个相互了解的时限,成不成的总有个过程,主打一个只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
刀头就是刀头,人傻情根深,虽然至今一个没成,但人家身边桃花多,从来没有空窗期啊!
若没有城主给他下的死令,婚前不许越线,恐怕那生的小鸡崽子都成串了。
羡慕,搁谁眼里都只有羡慕。
鳄鱼的眼泪,凌湙直接端了茶,“送郡主出去!”是一眼也没往亭亭玉立在厅堂当中,泪落的楚楚可怜的美人看。
萧婵咬唇站了好一会儿,末了一跺脚扭头自己跑了,掣电跟了两步便退回了门边,显然是没有送的意思了。
凌湙半分不受影响,沉吟着喝了一盏茶后,道,“酉五近来有消息么?”
酉五是第一个被他派去武大帅身边的,后来武景同和酉二也到了南线后,他就接了掣电原本的位子,伏进了南川府,专门摸江州兵船的事。
掣电拱手作答,“前日飞了条,画出了江州藏粮船,他知道主子对江州战船感兴趣,近几日便领着兄弟们描船样,条上说要想法子给主子弄一艘当游船。”
凌湙顿了一下,摇头道,“让他当心,随时注意着姜大公子的动向,和京城那边的联系,看都有哪些朝臣参与进来了。”
几个头部大佬各有目地,不一定就是站队了,五皇子出京的事,二三等的朝臣出力更大,他需要知道更详细的名单,以备日后可能有的暗潮。
此后几日,萧婵再没来凌湙面前晃,带着她自己的人,天天出小镇跑马,至日落方回。
凌湙只让人告诉她小心戒备,出行把人带足,不许往南川府方向靠近,便再没与她接触。
小姑娘心血来潮,被他伤了自尊心,有意无意的躲着他,连一惯颐指气使的架势,也收敛不见。
如此三五日,在大家已经习惯了她出行日程后,却忽有一日人就没了,只回了她身边零星几名亲卫,个个带伤沾血,杵着刀跪在凌湙面前,细一问之下,竟是遇上了出府城巡逻的姜大公子。
人被姜天磊捉走了。
萧婵本欲假做顽抗,再一副力不能敌的被擒,好能顺理成章的近到姜天磊身边,哪知道姜大公子玩真的,根本不顾及她的身份,下令身边人将她的亲卫杀了个干净。
当时她就傻眼了,有一种好的不灵坏的灵的应验感,果然,人被捉后的第一时刻,就被丢进了水牢,一洼浑浊恶臭,里面飘荡着耗子蛇蚁的地方。
也是姜天磊特意为她准备的回礼。
萧婵当时就麻了,骇的缩在水牢的墙角边,用劈裂的嗓子求饶,并高声祭出了凌湙的存在,“我表哥陈兵南川府外,他不会放过你的,还有我堂兄,他若知道你这么待我,也绝不会饶恕你的,姜天磊,本郡主和你势不两立。”
却只换来姜天磊畅意的嘲笑,半点不惧她口中的两个人,挑了一抹邪佞的狠,“那郡主最好能活着等他们来救你,这之前……”
说着便提了一根鞭子在手里,沿着水牢周边漫步挪动,在快靠近人时,立刻抬臂挥动,长长的鞭影在空中飞舞,驱赶着缩在边沿不动的人,往水牢中心躲避,而那正中心处,正是蛇虫鼠蚁聚集最多,密密排列让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萧婵当即就被骇了个魂飞魄散,硬沿着周边腾挪,不肯往水中心去,身上不可避免的挨了鞭尾的抽打,道道伤痕显现,红皮白肉越发刺激人的施虐欲,更招得姜天磊疯狂甩鞭。
而凌湙在细细盘问后,沉着脸得出结论,冷哼道,“他一个坐镇府城的大公子,什么时候要干巡逻这样的小事了?明显就是得到了她跑马的线路,专等着逮她呢!”
这个结果本来就在他的预设内,只不过超出计划外的是,姜天磊会毫无顾忌的对兵卫动手。
萧婵跑马,每次都不下三百铁骑跟随,纯论武力值,想围剿到她,至少得用翻倍的人马,想杀她兵卫,那至少要准备超出三倍的兵力,而从逃回来的兵卫嘴里得知,姜天磊足足带了上千众,约近一千五百骑的人马,去逮的萧婵。
很明显的蓄谋已久。
木序伤已痊愈,只不过因为失血过多,人还显得有些虚弱,近日一直在休养,没有跟在萧婵身边侍候,听得她出事,忙奔了出来,焦急聚兵,“集合,叫他们集合。”
没有人动,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凌湙,连萧婵的余部,都没乱动,独显得木序自作主张,慌张可笑。
凌湙默等了一瞬,直等木序冷静下来,才缓缓吩咐左右,“去递拜帖,说我要见姜天磊。”
木序跑的有点急,这会便有点头晕,要扶着身边人才能站稳,盯着凌湙质问,“郡主身处险境,如何等得你与人交涉?塬日铉,我凉骑所向披靡,不具大徵任何兵将,他敢犯我族郡主,大可挥兵教训,拜帖?岂不是长了他的脸?”
凌湙垂下眼帘,轻轻捻着手指,淡声道,“乌崈王孙不日将到,你应当清楚他的目地,若我等挥兵堵城,惹恼了姜大公子,木序,你猜后果会如何发展?”
木序呆愣,一时竟无法接话,却又听上首处有声音传来,不快不慢般陈述事实,“听闻沂阳山族部有不受宠或犯了错的公主郡主,长成年便会送予别部联姻。”
说好听了是联姻,说难听了就是废物利用,成为用来笼络人的工具,只有真正受宠的王女,才有资格挑男人。
木序脸色一僵,嘴唇动了动,再吐不出半个反对的字眼。
不用怀疑,若萧婵真挡了乌崈王孙的大计,她会被直接当做礼物送给姜天磊,届时别说名分,恐连郡主的身份都要被剥夺。
萧婵所能依靠的,从来不是她身为凉王孙女的出生,而是其背后的母族萧氏,可萧氏也只是通过她,来维持与凉王部的亲密合作,当利益发生冲突时,一个外女,是不值得他们倾力解救的。
有用时,她便是亲人、自己人,无用时,她便成了废棋、弃子。
道理不清楚么?
可萧婵还没练达到弃情绝爱的地步,她舍不得那些所谓的亲人,给予的虚假的关怀,她对这个人世间还存在着情感幻想,并牢牢抓着这点温情,全力以赴的为达到他们的期许努力。
典型的因为缺爱,而陷入感情被拿捏的精神控制里,也就是pua。
木序跟她时间最长,也是最知道她与母族之间事情的人,曾数次因提醒她小心母族别有用心之言,而遭到她的惩罚毒打,最终能让他留下,伴随左右的决心,大概因为爱?
凌湙不太了解这样的心理,可接触日久,木序那眼神骗不了人。
不理解,但可以利用。
凌湙,“木序,你带人去接一接乌崈王孙,我先去南川府会一会姜大公子。”
早先说了,在叛民城内留着木序的命,没让他像也炎和鄂鲁一样身死,为的就是回西炎城时,有他为自己作证,证明他在南线武家军驻地的所为,未有一丝一毫有损西炎城之举。
木序抬头与凌湙对视,半晌才点头作答,“那郡主便拜托你了,塬日铉,我会为你向王孙请功。”
凌湙眯了眼,审视的上下打量着他,沉吟道,“也有你的功劳在,别忘了替自己要赏,小小亲卫长到不了你想要的人身边,只有站的高了,有用的价值了,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比如……女人!”
木序身体微震,迅速低了头,潦草的拱了个手,“那我去了。”
掣电立刻心领神会的放了斥候,让把守东线的酉二开一道口子出来,藏好从南线那边调过来的武家军,准备放乌崈图霆过南川府来。
幺鸡在西炎城领着鄂鲁旧部,与乌崈图霆对峙,杜漪数次发信来问,要不要将留驻在大营内的兵将偷运进西炎城,为下一步的夺城做准备。
凌湙让他暗兵不动,大规模引兵入城,极有可能会打破现时的平衡,在江州与凉羌的联姻未坐实之前,西炎城不能乱,得用这座城的稳定,让姜天磊放松警惕。
只他万事在握,却独漏了一层关键,杜漪再有脑子,却没有挟制住幺鸡的本事,当育奴帐里隔三差五往外抬尸体的时候,凌嫚的处境愈发危险,杜漪根本拦不住幺鸡,让他将凌嫚从育奴帐里带了出来,平添了一个把柄给乌崈。
果然,在百密一疏的间漏里,凌嫚被人掳了去,那样小的幼孩,为了不暴露来处,愣是遏制住了反抗的本能,将自己伪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真孩童,被乌崈令人绑在旗杆上,用以嘲讽幺鸡的无能。
连自己的喜爱之物都保不住,你又有什么资格统领羌部剩余兵将?赶紧束手投降,滚出城去。
凌湙收到消息时,乌崈图霆已经带兵出了西炎城,同时也带走了凌嫚,并放话给幺鸡,若敢趁他不在时,夺城防清凉骑,他就将小姑娘剁成肉泥做成饼送给他。
杜漪在信中自责,“是末将未能把好门户,叫乌崈图霆的人探知嫚嫚小姐对刀头的重要性,他们不见得能猜中刀头如此喜爱嫚嫚姑娘的原由,却能肯定刀头绝对不会无视嫚嫚姑娘的生命,正是因为拿准了这个,乌崈图霆才有恃无恐的对刀头张开了獠牙。”
幺鸡气疯了,当场提了刀就追,若非杜漪用了个百人队缠他,并料定他不敢对自己人下死手,这才成功捉了人回转,没叫幺鸡真的追到乌崈图霆。
可凌嫚的命,却当真悬成了一线。
彼时,凌湙正带兵列阵在南川府城门前,拜帖递进城一个时辰,都未有府城的人来请他入城,姜天磊在用下马威的方式告诉他,这座府城,若没我首肯,就不能进。
他同样也捏准了凉羌的脉门,正如凌湙所说,有联姻合作的前提下,谁先动了刀兵,谁便是撕毁协议一方,届时大不了互相伤害,让大徵朝廷来捡漏。
拼的就是谁先沉不住气,谁先让步。
凌湙收兵,当天并未见到萧婵,只在离开时让人带话,“郡主金贵,便是一时不察,得罪了姜大公子,也请看在两族即将联姻的份上,好好款待,王孙大人不日将到,望姜大公子看在他的面上,宽宥郡主的小过失。”
等第二日陈兵城外,例行往里再送一贴,主打以礼相待,以诚相交。
萧婵已经被抽的体无完肤,无力的沉了底,若不是一直有人看守,可能淹死了都不知道。
姜天磊提着鞭子站在她瘫软的身体旁边,垂眼望着这个被他抽的痛哭流涕,却始终一声饶也没讨的女人,半晌缓缓蹲下,试探着伸手拨开她脏乱到盖了脸的长发,又一点点揭开她破裂成烂布条的衣裳。
只见雪白健康的肌肤上面,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鞭痕趴在上面,破的渗了血,丝丝往外冒,肿的渗了虫蚁啃咬,按之飙血流脓。
“疼么?”他奇诡的语调,说着事不关己的话,边说甚至边拿手往伤口上抠压碾挤。
萧婵疼的浑身麻木,却记着凌湙的话,不能求饶,不能求饶,绝对不能求饶。
“呸~!姜天磊,你最好杀了本郡主,否则待本郡主出去,定要你命。”
姜天磊沉寂的眸子渐渐染上兴奋,继尔笑意从眼底深处渗出,黑黝黝的犹如深渊,轻而飘的声音反问,“你不是想嫁给我么?乖,你跟本公子求个饶,本公子便答应带你回江州。”
萧婵冻住的脑子立刻被兴奋占据,张嘴便要秃噜出求饶的话语,却突然被眼前男人眼底的残暴骇醒,凌湙的声音又窜进脑海,“但要叫他那样的人失去挑战性,你便也无用了,因此,在没有把握能令他为你色令智昏前,千万不能顺着他。”
一个冷颤,直激的她不自觉的打了个抖,眼神集中到男人身上,张嘴缓慢而坚定的说道,“休想,本郡主但能从这里出去,定要叫人杀了你。”
姜天磊的手一寸一寸的滑过眼前伤痕累累的身体,兴奋窜入大脑,眼神幽幽的泛着光,摇臂将人全挥了出去。
整个牢内,顿时只余他二人在。
嘶拉一声响,本就破裂成条的衣裳彻底报废,露出一具年轻的带着鞭伤肿胀的,血淋淋的身体。
萧婵惊吓瞪眼,挣扎着意图往后退,却哪里是个健康男人的对手,直接被人提脚拉了回来,阴森裹着寒意的声音抵在耳边,“你这样真美……美味可口!本公子甚是心动呐!”
接着,没有任何预兆的,掀了袍角就覆上了她的身体,骇的萧婵都忘了发声,全程瞪眼上下起伏,根本不清楚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直到事情结束,这衣冠楚楚的男人,除了袍角微有褶皱,全身上下依然整洁,对比地上女人的狼狈不堪,颓靡如碾落尘埃的花朵,他就跟简单吃了一蝶小菜般,云淡风轻的擦干净了手。
没有任何一种羞辱,会比这种情况更打击人,更叫人悲痛愤恨,哪怕一向将贞操不当回事的萧婵,也被这上下对比反差给激的失了理智,发疯般的要爬起来咬人。
她光了,衣裳尽解,他却连腰带都没乱,侮辱,这绝对是最伤人自尊的一种侮辱。
“姜天磊,我跟你拼了,我要杀了你。”
“啪”一声脆响,凌湙将手中的砚台砸了出去,面容里渗着阴戾的冰棱子,“走到哪了?点人。”
他终于收到了杜漪紧急发来的飞信,知晓了凌嫚现在的危机。
得去救她!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本王劝你下马叩头,否……
凌湙行事向来缜密, 便是心里着急,面上也不会叫人看出上火冒烟之举。
他两辈子练的最稳的,就是心态了, 没有人在他脸上看到过类似的慌张之色,再天大的变故, 报到他面前, 也有种会被稳稳拿捏的安全感。
所有的突发事件与危机, 都不可能让他崩塌,再紧急,他都有能迅速解决,和安排后续事宜的能力。
主上如此, 他身边的人也便练稳了心,个个都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强大心理, 便是做着瞒天过海之事,也搞的煞有介事一般, 明目张胆的点人调兵。
避嫌, 亦或是找理由开溜?不存在的。
凌湙做事, 向来阳谋就阳的光明正大, 阴谋就阴的防不胜防, 他从来不会在一件事情没有结果之前, 用断尾求生之法脱困。
两难之境, 亦有可解之法, 单看做事之人的手段了。
掣电毫不怀疑他有能协调目前困局的能力, 出门之后立刻招手整兵,不带半点质疑。
他们这一批斥候,都是凌湙从万人军阵里严格挑出来的, 并且是接受了非常严酷的十项铁人训练,才闯关成了顶尖探马,派往江州与京畿两处执行任务的,更是顶尖里的顶尖,别的不说,就他兄弟掣云,前日来密信说他已经入了江州密枢院,虽然只是个守外门的巡卫,可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入内门指日可待。
江州密枢院,是江州顶尖豪门成立的一个联盟组织,类似一个地方小朝廷样的非公门办事处,所有大小富甲商户,想要开船入海,做舶来品生意,都得上这个院里申请报备,拿通海文牒,是江州一处重要财库,若能搞到内门里隐藏的账目,也就能搞清楚江州三分之一的财富金额。
因为朝廷不给力,对江州一向给予的宽容政策,导致财政税收这一块,常年赤字,偶有几次平帐也只是做来给人看的,大徵朝廷从建立起,就没能完完整整的收到过来自江州的税收。
直到有皇子降生,才会有所谓的岁贡,整个天下都知道,只要皇宫内有江州皇子,江州的税收赤字就会平。
江州密枢院,在凌湙看来,就是一处摆在明面上的偷漏税机关,那里面应当有江州历年最完整的财报,只要搞到了它,就能以国朝律法逼吐税务,届时,江州要么反,要么就乖乖把历年逃掉的税额补齐。
就目前得到的估算值,那将是一批巨大到全民震惊的财富。
掣云能通过考核,被挑选进那地方,也是凌湙事先没预料到的,就连江州密枢院这地方的职能,也是凌湙在这之前不知道的,或者说,除了江州本地豪贾,没有人对外宣扬过密枢院真正的功用,一切的一切,都从他用自身经验培养了一批人开始。
论斥候的重要性,论卧底的成功率,论信息传输的决胜度,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
正如他现在的身份一样,也没有人清楚里面的局限性,说束手束脚都不为过,更别提想当然的办事手法。
一个不注意,是会漏底的,只不过被他一直表现的游刃有余给骗过了而已,实际大家都在走钢丝。
比如,木序前脚刚走,领的还是迎接乌崈王孙之令,按理凌湙是必须守在南川府门前,与姜天磊来回掰扯的,便是给萧婵留下的兵马一个说法,也得做出对他们郡主上心忠义样,没有事做一半就撂挑子,人消失完不见影的例子。
除非是不打算回来了,除非是要挑了自己是个冒牌的果。
但凡杜漪的信能早来一天,凌湙都有能令木序回转的时间,可惜没有但凡。
凌湙边为自己套护甲,边思考着几条路线能截糊木序,早他一步将乌崈堵住。
他在木序面前露了两次身手,一次是进南线武家军大营,与武景同过招,一次是杀鄂鲁,夺东线叛民城,木序再眼瞎心盲,一个习武之人的本能不会丢,他当有记下凌湙杀招的能力。
凌湙是去救人,不是去秀身手,出招定然是往命上走,打至激烈时难免会暴露习惯,有木序在,便会增加他曝光的概率,在南川府事未了之前,凌湙不能让他对自己起疑。
除非……连他一起杀了。
可木序,是他准备留给萧婵的情感羁绊,一个年将过百的老头子,一个情意深重的热血男儿,萧婵若当真有心回归沂阳山,她就必须得培植一个绝对忠心自己的内应。
凌湙知道萧婵有心自己,前情举止都有这意思,可惜他的冒牌身份不允许,而正好,木序有心,他默默守护的样子,让凌湙起了助推之想,只要他能带着乌崈将萧婵搭救出来,就有一半可能,能打动那个女人的心。
他不知道英雄救美的威力有多大,却知道烈女怕缠男的结果,现在他只要把这两层buff全叠在木序身上,无论萧婵有没有在姜天磊手上吃苦,都该逃不脱这样的魅力围攻。
除非姜天磊逮她的目的是告白,是给予她想要的爱意,否则一旦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杠上,木序的温柔与勇武,将迅速笼络到她的好感。
凌湙细回想了一遍姜天磊派出来应付他的副将,那连面都不露的傲慢,明显是在给他难堪的作法,都不是应对爱屋及乌的正确解释,也就是说,萧婵没有得到他的热情款待,甚至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给,那么剩下且唯一能解释这种情况的,就只有萧婵最担忧的后果发生了。
姜天磊正如萧婵所猜测的那般,蓄意抓人是为了报复,唯一不明朗的是,谁也不知道她落进姜天磊手中,会遭遇什么样的慢待。
但愿姜天磊在下手时,还能顾及一下她大凉郡主的身份。
如此一来,木序便杀不得了,得留着他来安抚萧婵可能受创的心灵。
掣电在凉羌铁骑的眼皮子底下点好了人,全部都是他李代桃僵串进来的自己人,而尽管两边目前说是统一归了凌湙管,但属于凉羌骨子里的傲慢,仍是瞧不起这后投来的“叛民军”,虽碍于军纪不敢挑事,可围拢一处指指点点,满眼鄙视味冲鼻的模样,叫人看了特想砍人,一个个板着脸作无声对峙。
嗞啦炸响的空气里,全是一片“等爷们恢复身份,就是尔等死期”的无声宣誓。
凌湙在所有人的注视里上了马,目光在萧婵余部,与收编来的也炎部中移动,尔后落在掣电一边,启唇吩咐,“谒勇、锣丰,带上你们的人随我再去南川府敲城门,刘一,领着你的人往木序侧向去接一接王孙大人,前头是我疏忽,没让木序分兵前去,来往南川府的道路多条,指望他们别走岔了才好。”
刘一是掣电用在这里的化名,非常符合叛民军的人名格调,也是之前统计了许多王一、李三之类的名字得到的启发。
掣电之名太过炸耳,在平庸到多由文盲组成的叛民军中,这样的名字容易引人追索。
被点到名的人上前接令,谒勇是萧婵母族给的人,锣丰则是凌湙从也炎部里挑出来的副领将,一人这些日子对凌湙颇为敬服,听凌湙如此安排并无异议,只掣电微愣了一瞬,在凌湙瞟过来的目光中,低头拱手,“属下领命!”
他根本不会去问,这转脸就改军令的原由,因为相信凌湙肯定有他的道理。
听令就是,毋庸置疑。
谒勇和锣丰一前一后离开,冲着他们各自所住的屋舍而去,凌湙便是趁着这个空挡,低声招手,“往东南向有一处密林,你领了人往里躲两个时辰,瞅着天色派人去南川府门前求援,就说是遭遇了伏兵,届时我便能借此暂离城门口,可明白了?”
东南向有武家军出没,东北向偶有叛民军出巡,凌湙料想木序会走的道,决定绕开他。
东南、东北都能通往西炎城,前者近,后者需绕一截远路,凌湙沉吟着再次吩咐,“让人快马通知酉一,叫他领人去东北向阻一阻,除了木序,其他人不必留手。”
掣电一点头,满脸敬服,“是,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凌湙没让他领人先走,是因为他不可能孤身脱离众人眼,有人来求援,他能揽下差事,却不可能单枪匹马出动,必要带上一波人当掩护的,届时,掣电等留在密林里埋伏的人手,将会配合他一起,剪除这些跟来的碍事家伙。
之所以,凌湙能确定这求援信只他能接,也是基于谒勇和锣丰一人,对于这支叛民军的不屑,他们才不会顾念这批人的死活,而凌湙作为招揽这批“叛民军”来效力的主将,却不可能过河拆桥,所以,这救援令只他有理由接。
双方分道,先后出小镇,一个往南川府方向去,一个往北向西炎城方向走,而在凌湙不知道的地方,武景同却误打误撞的摸得了乌崈图霆的行踪,并且在那一行人的马背上,发现了凌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