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那样小的人,裹在高大的马屁股后头,又有壮硕的士兵挡着,很不可能叫人一眼认出的,可乌崈图霆就是有意激幺鸡来追,他不在城内,就也不想让幺鸡在城内,便一行走一行停的等人赶上来,奈何幺鸡身后有杜漪牵制,又有凌湙的名头压顶,使得他根本出不了城。
乌崈图霆两日里走走停停,也没离出西炎城几里,便以为这掳来的小破孩没用,本想一刀宰了了事,可想起临出城时放的话,若回头没了这孩子当信物,就等于给了幺鸡夺南城门的由头,这才压下了弄死凌嫚的心,只一路带着也不顺眼,便着人绑了挂在马屁股后头,遇上草甸子就放下来当陀螺拖一拖,遇上崎岖山道就抛出去当引禽的诱饵,有收获便当加餐,没收获就当逗趣,反正只要留一口气就行。
武景同遇上这一队人时,小小的孩童刚被人倒栽葱似的提起,一张脸上血糊糊的,只余两只大眼睛泛着冰凉如水的光,身上衣裳尽破,露出的皮肤上也道道血痕,可稀奇的是,就这么伤上加伤,她也没变成血葫芦,许多地方要不是割的深了,可能连血丝都不会渗出。
只亲近之人才清楚她这情况,是因为身体蛊变,炼成小人僵那一刻起,她浑身的血便凝了,心脏不再参与造血,只有她在用药蛊上身那一刻的血量,成为之后维持她生命体征的保障,一旦出血过多,低至一定量时,整个人便会失去理智,陷入无差别攻击状态,直至心脏里积留的血耗尽,方死方休。
所以,凌湙从来不让她参与征战,便是需要她与幺鸡打配合,也有一身精钢护甲作盔,没有人能真的伤害到她。
武景同发现她时,吓的头毛炸起,只见小丫头凉凉的眼神里,转动着森冷的死气,脑袋挂在马后头,垂落的小手里攥着一根枯树枝。
那幽幽转动的眼睛,也不知看没看见他,流光一样划过他的藏身地,尔后诡异的翘了一下嘴角。
凌湙对这个小妹妹的上心程度,那是整个凉州和边城尽知的好,武景同的儿子武涛都时常吃醋,觉得自己有被怠慢到,可他嘴上一套行为上又一套,遇上凌嫚时,又吧嗒吧嗒凑上去讨好人家,想跟人家玩。
故此,武景同自然也跟凌嫚混了个半生不熟,偶尔逗儿子时,还得将这小姑娘的辈分往上抬,让儿子喊她小姑姑。
两人因为凌湙,算是亲近又陌生的亲属。
武景同立刻让人去叛民城通知酉一,自己则带着人坠在乌崈图霆的骑兵后头,想要觑着间隙的将小姑娘救出来。
他努力往东南线上增添兵力,造成这边不容易过的假像,酉一则撤了东北线上的巡逻兵,故意放开一条口子,想让乌崈图霆他们一行人往叛民城的方向进,只要将这群人控在城中,就能瓮中捉鳖的将凌嫚抢回来。
此时此刻,一人都顾不及派人往凌湙处禀告,作为悉知凌嫚身体状况的知情者,眼见小姑娘已经克制到了极限,近乎随时陷入暴走行列,为免她耗尽心头血而亡,两人只能凭着现有的形势,造局救人。
他们没有往幺鸡可能会暴露的方向想,也以为凌嫚如此克制药僵冲动,是因为势单力孤,在凌湙不能及时出现之时,先把人救下来,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方式。
于是这么一个前后脚,掣电派来的人,便没能第一时间找着酉一,更没能及时放出兵力上东北线,去阻截木序,等到信送到酉一手上时,木序便因为酉一撤了巡逻兵的巧机,提前一路顺遂的找到了乌崈图霆。
彼时凌湙跟掣电刚汇合不久,正打马往东线叛民城的方向来,而那个藏身的小密林里,则稀疏的躺着五六十的凉羌骑兵。
就果如凌湙所预料的那般,当掣电让人送出求援信报时,谒勇和锣丰两人并不打算救,一人将兵布排在了南川府城门外,吹着他们凉羌铁骑特质的冲锋号角,一字一句的喊着萧婵的名字,誓一副今天就要把人逼出来的样子。
掣电派去的那个,灰头土脸,身上带伤,脚还坡了一只的令兵,丝毫没得到那一人的怜悯,若非凌湙阻拦,这人就要被以败兵之罪当场砍杀。
凌湙做这一出两难之局,当然不可能被裹挟着放弃,见谒勇与锣丰一人不听调动,便抽刀立逼一人出兵,南川府门前一时三方对峙,城上城下雅雀无声,锣丰自认为与凌湙关系更近,便好声相劝,以掣电那批叛民军死不足惜为由,想让凌湙放弃他们,专心与姜天磊对抗要人。
“今天,我若放任他们去死,那以后谁还敢来投靠我?便是赶不及救下他们,我也当往那边走一趟,装也要装个有求必应样,你们可以看不起他们,认为他们不配与你们同行为伍,可我需要他们,看看你们一个个不听调令的样子,呵,我真是白与你们相交,白为你们郡主谋划了,行,不想出兵是吧?那本公子一人往。”
凌湙打马放言,掉转马头就走,直走出老远,才有陆续的五六十骑跟上来,一问之下,却非自愿跟随,而是受谒勇和锣丰驱动,跟上来虚张声势的。
他们也怕萧婵出来后找不到凌湙,无法交差,便派了些人权做保护。
目标一致时,他们愿意听令凌湙调遣,当目标出现分歧,他们当然以自己的贵主为先,凌湙再有能力,说白了也只是一届白丁,不是真经官方认证过的将领,他的令可听亦可不听,尤其在郡主生死不明的时候,这种冲突尤其明显。
东线叛民城的危机过了半月余,他们于心慌意乱里又恢复了本来面目,渐渐的又介意起了凌湙的身份,私底下开始各种不服,有萧婵在还好,没了郡主身份的站边,这些个白眼狼又开始用军衔论高低。
好在,凌湙对与他们这一段的所谓袍泽之情,并未真情实感过,刀锋始终知道对着谁,如此,之后杀起来才能免于负疚感的侵蚀。
这样挺好!
凌湙一路冷脸打马,那丢在小密林里的尸体,也算是为他们的轻忽买了单,被他们最看不起的“叛民军”一顿围剿,终落得个身首异处。
按照前两次兵逼南川府门前的经验,这一次凌湙更事先做了准备,带上了三五天的干粮,并在出发前就宣了誓,若然姜天磊不开城门交出郡主,那他们就一直围困在城门处,谁也别想出此门一步。
为的就是挣取他离开的天数,好能有往返的间隙,跑马往东线城一个来回,差不多也要四五天的样子,届时只要说追伐上头,一时没控制好时间就行,哪怕他们怀疑,在没有证据之前,都无法判定凌湙的立场。
算是为之后有可能的回归,留一条退路,毕竟萧婵还未成功搭上姜天磊,他在这边的目地还未达成,塬日铉的身份仍然有用,如非到不得已之时,他是不想这么早暴露自己的身份的。
至于姜天磊会不会在他刚走,就将萧婵放出来,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凌湙在让木序去接应乌崈图霆之时,也第一时间将消息漏给了他,只要他不蠢,当然就该知道,握着萧婵谈判,会比空手与人攀交要有主动权。
当然,布这一手后计的时候,并没有能事先料到会有凌嫚这一出,完全就是为了促进他一人有话题开展,而准备的由头。
双方都有合作意向,可看姜天磊那矜持傲慢样,不可能让他主动给乌崈递梯子,乌崈那个大老粗,一言不合就砍人,遇上姜天磊,有可能会收着,但绝不会那么快进入正题,陌生的双方定然需要有一个精进关系的过程,而凌湙并不耐烦给他们相互熟稔的时间。
没有比中间夹着一个共同相关的女人,更容易当开场的了,萧婵就是他留给两人调和关系的润滑剂。
凌湙在马上换了装束,要去劫人,又要保留塬日铉的身份不戳穿,他只能恢复原身,好在卸除缚面的药水随身带,他一边跑马,一边腾出手来涂药水,常年驭马的能力,早让他能够在马上脱缰而跑,并不会因为路途颠簸而掉落。
只一头小辫子麻烦,胡乱拆了几个后便烦了,干脆从掣电处要了一只头盔来,至于身上非常具有凉羌族风格的衣饰,也只能用一件大氅裹着。
马跑如风,带起一阵烟尘,到东线叛民城遥遥在望时,凌湙便知道他们这一队人,是真的与木序走岔了边,且掣电派出去联络酉一的人迟迟未返,后续派去探情况的人则往反回复,却是将武景同与酉一联合,困了乌崈图霆万人军在叛民城外的消息送来。
凌湙勒马急停,皱眉质疑,“武少帅缘何会遇上乌崈他们?我不是让酉一一直伏在去南川府的道上,等待时机截江州兵么?他什么时候擅自离守的?”
那跪在马前的斥候道,“武少帅原打算往南川府寻您的,可走半道上却遇上了凉王孙骑兵阵,更在那阵队列中发现了嫚嫚姑娘,为了抢回她,就往东线城里找了酉一统领,自己也紧急从南线大营调了万余兵,本待联合酉一统领将凉王孙诱进东线城伏杀,却不料从东北向转出一行人,拦了凉王孙的马,使他们绕离了东线城,上了往南川府去的东北线,少帅和酉一统领一看计划失败,只能陈兵城外,逼凉王孙放人。”
凌湙越听脸越黑,攥着马鞭子的手紧的青筋直冒。
很好,这下子嫚嫚的身份不爆也爆了,凉王孙即便不知道她的来处,但有武景同和酉一的紧张度作比,他再蠢,也该知道嫚嫚非西炎城育奴帐出生的厌奴了。
幺鸡那样紧张她,很难叫人不怀疑他的身份,乌崈正愁的找不到幺鸡短处,这下子只要把凌嫚带回城,他就能置幺鸡于死地。
乌崈图霆本身就是个嚣张的人,他能舍了东北安全线,挑东南线踩着武家军的地盘走,本身就没有惧战的意思,武景同撞上他,直接开打还好,可为了个孩子列阵相逼,这就叫人不得不往深里想了。
还有就是木序,他是知道东线叛民城的情况的,能拼命拦下乌崈骑兵入城,便极有可能是看破了这个陷井,那么酉一从东北线撤回来的兵,做的什么用途,也很有可能被他知晓,整个对南川府的口袋计划,算在他眼里,已没了秘密可言。
凌湙脸阴沉沉的如滴墨,声线紧绷压抑,“乌崈图霆出西炎城带了万余铁骑,武少帅和酉一统领就没想过己方兵力不足,根本打不过?”
有鄂鲁和也炎的前车之鉴,乌崈图霆直接拉出了支万人队,说他嚣张吧?敢往武家军地盘上踩,说他怕死吧?竟然将西炎城内的凉王铁骑拉出了一万,如此一来,他留在城内的兵力已不足三万,加上羌族余部,整个西炎城兵备数,当不到五万。
凌湙心中一动,眼神凉凉的望了眼西炎城方向。
那斥候将头埋的更低,小声道,“少帅和酉一统领旨在抢人,并没打算硬拼,南线大营那边还在陆续往东线补兵,只要再拖个半日……”
凌湙一夹马腹,人已蹿出老远,只留下一句冷冷的荒谬一字。
他不能当着众部属斥责武景同,包括酉一擅离伏击地的举动,都是因为他们清楚凌嫚的重量,可这不顾虑大局之举,仍叫人听了生气,更有那不自量力的围困,完全不顾后果。
凌嫚是重要,可那成千上万的将士也同样重要,本来能以偷袭等出其不意之举干成的事,被他们搞成这般大阵仗,说出去便是私心作祟,论公理都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可以站住脚,凌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次的战事,起的如此突然,理由又如此没有说服力。
一个孩子,就为了抢一个孩子,战报都不知道怎么起草。
如此大规模战争,万余铁骑入境,不同于东线叛民城可以就地掩埋,那凉羌铁骑向来被视为洪水猛兽,但有冲撞,都是要全线燃狼烟的警戒。
这个南川府,乌崈图霆怕是去不成了,至少不能从武景同手上跳至南川府,可凌湙又不能放他回西炎城,有了凌嫚的异常事故,幺鸡在城内就危险了,所以,得找个不显眼的方式,把乌崈图霆往北曲长廊上赶。
真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前日才得知五皇子出了京,按脚程,再两三日就能上北曲长廊,转道荆北去南线武家军驻地歇脚,尔后取道东南线往南川府与姜天磊汇合。
五皇子极有可能秘密得知,武家表姐与姜天磊的联姻之举,否则,他不敢在太子的紧迫盯人下,半途找地方歇脚,该一路马不停蹄的去与姜天磊汇合才对,肯往武家军驻地去,大半可能是在向太子宣威。
监国太子又怎样?你看将在外,军令有人听么!
你颁了也白颁。
凌湙伏在马背上一路疾驰,绕着长长的东线城城墙角狂奔,身后跟着掣电等人,而乌压压的前方,则陈兵列阵围成圆,正与内里被困的兵马对峙。
凌嫚小小的身影被挑在旗杆上,隔老远都能看见她在风中摇曳,险之又险的有将落之危,而空旷的野地上,则嚣张的传来一把子笑声,张狂的指着一个方向叫喊,“来啊!上啊!本王可真没想到,这个小娃儿竟然能引来武家军,哈哈哈,武景同,想要她活么?跪下求本王。”
他身后是刀击鞘壁的呼喝声,万人兵马举刀盾应和,气势一时无两,倒衬了武景同这方落寞了许多,光看人数不相上下,可气势上,武景同的兵全是挑出来给朝廷看的老弱残啊!
这也是凌湙着急生气的原因,武景同自己可能都忘了,他带的不是精兵强将。
酉一瞪着眼睛专注的看着旗杆上的凌嫚,小姑娘脸色已白至透明,她撑不了多时了。
武景同举着刀,挥臂往前,大喝向乌崈挑战,“有种你就出列,别躲在人堆里叫嚣,凉王孙,你既敢带兵入境,就该知道遇上我等的后果,便是不为了这杆上的小人,本少帅也不会允许你过东线的。”
难得他竟知道往回找补,想弱化真实的目地,可惜他一开始的目标太明显,哪怕这样说了,乌崈图霆也不会相信,他是完全无意杆上小人的。
他让人用箭去戳杆上小人,得意的眉毛直跳,声震周遭,“本王劝你下马叩头,否则……”
没有否则,凌嫚的血量终于低到了警戒线,在又一次被箭头戳中身体时,她缓缓的睁开了眼,并竖起了手中一直抓着的枯树枝。
在乌崈图霆试图亲自上手,用箭去戳一戳,激一激武景同时,一根带有尖刺的枯枝子到了他眼前,然后以不及所有人反应之机,一把扎进了他的左眼内。
一声不似人的惨烈嚎叫冲上天,乌崈图霆疼的从马背上翻落,骇的他身周的亲卫副将们齐齐上前搭救,而本应挂在旗杆上的小人,则单腿稳稳的站在马头上,手中断成两截的枯树枝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血。
乌崈图霆捂着瞎掉的一只眼,被左右亲卫护着爬起来,然后便对上了一双非人的竖瞳,野兽猎食般的盯着他,与破破烂烂的衣物相比,更似噬腐肉而生的豺狼。
“怪物、怪物……快上、快杀了她。”
酉一也跟着吓的头皮发麻,挥着刀正待发动进攻指令,却只身后有风扫过,最熟悉的人声递进耳里,“酉一,让马,上刀。”
凌湙的坐骑自然不可能带进这里,他座下的马匹也只是凉羌骑里的一等马,若要与人相撞,特别是与乌崈兵刃相接,在马力上必然要吃亏,掣电紧紧跟在凌湙身后,一看场中变故,就知道凌湙要开杀了。
武景同也在这变故里惊了魂,呆呆的望着僵变的小姑娘,耳中回忆起凌湙的解释,知道这是生命线见底的征兆。
完了,这小姑娘要是死在这里,他都无法想像小五会怎样发飙。
正当他举了刀锋喊出,“全体都有,拔刀……杀!”
己方万余兵马,直接冲着对面就撞了过去,等听见掣电叫让马的声响,愕然回头,却在人堆里一眼瞧见了,刚还想的人,顿时惊喜交加,“小五。”
酉一身随形动,立刻跳至身边副卫马背上,凌湙提气一脚踩了自己马背飘至酉一让出来的坐骑上,抽出他拴于马腹处的长刀,匆忙扫过武景同,沉声道,“回头再找你算账,好好打。”
围拢在乌崈图霆身边的亲卫近千,车轮战一样的对阵上下翻飞的小人影,可那飘荡在空中的鬼魅身影,根本不及捕捉就闪到了眼前,许多来不及躲避的亲卫,都被她戳瞎了眼,好像专跟眼珠子有仇一样的,手中的断枝上串了一溜血淋淋的眼珠,滴的满身鲜血,糊的如修罗恶鬼。
凌湙拍马扫清眼前障碍,两侧跟着掣电和酉一清道,武景同指挥着兵阵往凉王铁骑里对冲,数万兵马如泥流如海,又如搁浅的鱼,拥挤一处,你戳我一刀,我砍你一臂,极其混乱,极度无章无法。
越靠近,凌湙越能看清凌嫚的情况,那从身体上蔓延至颈上的黑色青筋,一点点爬上额,扭动着往她眼珠上走,一旦眼珠子全染了黑,便再也回天乏术,会成为真正的僵尸药人。
“嫚儿,回来。”
凌湙一出声,他周围聚拢的东线“叛民军”便喧嚣轰动了,纷纷在战斗间隙往凌湙处望来,一望之下战意陡升,冲破喉咙的高兴与自豪,一叠声的高叫,“城主,是城主来了。”
轰一声如水波中泛起了涟漪,己方兵马自觉的为凌湙让出一条道,拍马催动着清理出一片空隙,举刀举鞘的冲天嚎呼,“城主威武、城主威武。”
凌湙一眼就扫见了后方的木序,直接对着掣电和酉一起了个手势,那是砍翻不杀的意思。
一人忙催动马匹往木序处靠拢,武景同在努力清理着周围多如蚁的敌骑,因为没能用上骑兵优势,这一场混战更像步骑战,拼的是蚁多咬死象,双方近乎赤膊撕咬。
凌嫚依然紧紧的追着乌崈图霆打杀,身上渐渐被刀锋伤见骨,可她早就失了痛觉,此时也没了理智,纵算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只知道杀,要杀,要把眼前所有人全都杀掉。
凌湙裹着大氅一把从马背上飞落,挡了她的又一次无差别攻击,用厚厚的大氅将人裹住困死,手中的长刀来回翻转着,将近前的乌崈亲卫砍翻,眸色冰冷,吐字肃杀,“滚开!”
小小的人即便裹在怀里,也还在挣扎不断,凌湙蹲下身捂着她的眼睛安抚,“嫚儿,闭眼,安静。”
失了血色的脸上,皮肉翻开的胳膊,一身皮肉近乎脱皮,裹在大氅内巨烈翻腾,又颤抖不已,凌湙使了好大的劲才压制住她的挣扎,抱在怀里轻拍,“不怕、不怕,哥哥来了,哥哥在这里,嫚儿,哥哥在呢!”
“杀……凉王孙,替哥哥……杀凉王孙……”她便是失去理智,也还记得进西炎城的目地,那是薛维灌输给她的任务目标。
凌湙抱着她轻拍,声音极轻,“好、好,哥哥会亲自杀了凉王孙,嫚儿不用担心,哥哥亲自来杀。”
酉一和掣电慢慢靠近了木序,一点点清理掉他身边的护卫,在他震惊的眼神中举起了刀,木序手指着掣电,哑然失声,“你……你……”
正此时,乌崈那边终于止住了后撤的脚步,开始有组织的反攻,他本人更匆匆包了眼睛,举了弯刀便拍马往凌湙处来,一脸狠戾咬牙大喊,“受死去吧!”
城主、凌城主,那不就是边城的恶魔么?杀了他,边城和凉州尽可得。
此刻,乌崈图霆想要立功的心,战胜了他所受的伤,甩开了要护持他逃离的亲卫,举着自己特制的重刃弯刀,奔腾着就往凌湙处撞,想要一举将他踏死在马下。
凌湙护着怀里的凌嫚连跃数步,躲过了袭腰腹而来的刀尖,避开了砍向肩颈处的刀芒,却因为凌嫚的不配合,身形微顿一息,叫乌崈的弯刀擦着他头上的铁盔划过,危险之境骇翻了众人,武景同更失声惊叫,“小五。”
头盔从侧边裂开,带飘出一屡头发,凌湙趁势翻身上马,将小人按放在马前,方异常冷静的摘了破损了头盔,淡声道,“无事。”
散乱的头发里夹着零星的小辫子,别人或许不清楚这头装扮的由来,可木序看看掣电,又扭头仔细的从大氅边沿辨出了熟悉的衣料,瞬时电光闪过,隐隐明白了什么,下一刻,人就被砍翻了地,失去了意识。
凌湙不在意的将头盔扔掉,望着且战且退的乌崈等人,缓缓举刀,“我前日逮了个人,听说了件趣事,乌崈王孙,江州皇子要去南川府与姜大公子汇合,如今应当是上了北曲长廊……”
打斗渐渐止息,众人静静的听着凌湙说话,“想活么?想活的话,就按本城主的话去做,否则,这里将成为你们的埋骨地,乌崈王孙,你当清楚,我有能让你回不去凉王帐的实力。”
要不是他还有用武之地,就凭他伤了凌嫚的举动,现在凌湙就想杀了他,因此,在说话时,那身上止不住的杀意往外冒,并丝毫不觉得有虚张声势之感,“你抬头往北向上看,我的兵超你十倍。”
狼烟渐渐燃起,沿着北方一直往东南向,跃过西炎城,直往南川府去,让以兵多起倚仗心的乌崈瞬间凉了一半心,握着弯刀的手不住垂落又抬起,显示内心里的矛盾点。
而武景同一直等待的南线补兵,终于到位,整两万兵齐齐整整,跟着来的副将拱手禀告,“大帅的车马在后头,他听闻少帅堵到了凉王孙的兵马,是直接下令拔营快马催促着属下们赶来的。”
三万所谓的老弱残,便是对上乌崈精骑,也有蚁多咬死象的威力,更何况东线城内,还有凌湙放进去的几千精骑,加起来完全有实力留下乌崈等人。
凌湙挥手,让后增的补兵全部填堵在返回西炎城的官道上,只放开了通往北曲长廊的小路,一副要么配合要么死的冷淡样。
乌崈脾气暴烈,扬刀就想硬拼,然而,他身边的副将却拼死拦住了他,拖着他一阵耳语嘀咕,又用手往南川府方向指了指。
凌湙抽刀拍马,缓缓站至马阵头列,含冰淬血的声音里,是对乌崈最后的忍耐,“既然不愿意,那就看最后鹿死谁手吧!全体听令,刀锋所指,随我冲杀!”
怀里的小人早被他砍晕,无人看见的衣裳内里,浸湿了一片血渍,那是挣扎不断的凌嫚,无意识的将断成截的枯枝戳进了他的肉里,因为衣裳颜色偏深,又有大氅遮挡,这才没叫人发觉。
“给我杀!”凌湙举刀发令。
不能再等了,凌嫚等不了了,随着怀里小人身上的温度渐渐流失,凌湙知道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进东线城内为凌嫚催蛊。
大氅裹着凌嫚破损的身体,露出他身上的凉羌服饰,却再顾不上遮掩这截破绽,在乌崈图霆惊异的眼神下,冷酷又断然的指挥军阵,“除开北曲长廊线,余路道口敢有擅闯者,格杀勿论!”
武景同立即举刀跟上,下令左右,“开北曲长廊线,闭各方向道路口,敢违逆此意者,格杀勿论!”
狼烟越燃越烈,很快便惊动了各条线上的兵马,而八百里加急军报,也在同一时刻传进京。
凉羌铁骑入境了。
东线叛民城被凉羌铁骑扫光杀清,他们要挥兵入京,夺城称帝。
北曲长廊线因着荆北民乱,已知的萧条和寥无人烟,所有消息,无有真假探寻的由头,真要查清,也是需要时间的。
让流言先飞一会儿!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大征国破,干他屁事!……
北面烽烟乍然而起, 分秒连成线,滚滚直冲向天,让本就因战乱而惊惶躲避的百姓, 更绝望的迁家带小,沿路鸟兽绝迹, 夜深悲鸣四起,而加急的驿马更踏着擂鼓般的心跳, 将噩信呈进京, 一时间京畿四门紧闭, 夜中笙歌顿停,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等待着确凿战报。
像死囚等待着刽子手落刀闸颈,像等待着悬于头顶的利剑骤然掉落,更像等待小楼上的最后一只鞋,满京勋贵百姓, 满朝文武官员,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措手不及, 无头苍蝇一般的奔走打听。
怎么突然就入关了呢?
不是说好了割地让城,就不打关内主意,有战斗需求就去找北境的麻烦, 随便你们怎么比划, 与我不得一点关系, 你丫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朕连你们趁机抢走的马, 都栽脏到了那群叛民头上, 不敢往你们头上泼一点脏,在满朝心知肚明的情况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给你们洗白,完了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诚信呢?默契呢?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国与国之间的邦交,咋地?说翻脸就不认了?
老皇帝又气又急,本就因为太子蓄谋弑父篡位的事,生怒发气,这一烽火连天的入关之战,直接炸的他心梗痰塞,一口气没倒过来,就陷入了昏迷。
压根不知自己已经暴露的太子:咦?哎?
拍烂大腿的机会,捡,必须捡!
本来他就领着监国职,这下更名正言顺了,直接把自己的私兵调进了宫,抢班夺权,一夜宫门紧闭,火光照亮了半个皇城,御花园里的土松了埋,暗红色的草皮子沾湿了半个鞋面,太液池里的水分了阴阳界,半边清半边浊,而若定晴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浊的一半殷红如血,泛着腥甜。
一夜宫门千众,不见伏尸半颗头。
太子动作太快了,快的连老皇帝的亲信都没反应过来,等樊域和杜曜坚匆忙赶到,宫门御麟卫已不见一个熟人,朱漆铜铸的御门前,全太子府麾下执将,而高高的墙头上,太子府詹事抄手肃立,垂眼淡淡的询问他们的来意。
那副胜券在握的得意倨傲样,全不似往常的谦卑,招手叫出早已待命的弓箭手,以威逼命令之语气,勒令他们弃兵下马,卸甲俯首。
皇帝太点背了,那一口痰卡的正是亲信换岗时,彼时杜曜坚正悠悠打马往宫门口来,樊域下衙则要先回京郊大营检兵,二人就这么前后脚的错了不到半刻钟,搁往常也就一个呼吸间,况且老皇帝身边还有数百御麟卫,和上千太监小黄门。
他被痰噎住的时候,瞬息脸青紫发黑,太子一只脚正待往门里跨,就眼睁睁看着人倒出了御座,往地上滚,左右侍者骇的惊叫连连,却无一人敢上前,望见太子跟见了救星般,让了条道给他,等太子腿软脚软的爬到老皇帝面前,那憋紫的脸上竟有斑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