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被掉包的罪臣之子by大叶湄
大叶湄  发于:2024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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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扭头便回了自己帐内,背影相当冷酷。
幺鸡纵是再讨厌武景同,这会儿都不敢嘻笑了,望着凌湙的背影,只感觉脖子凉凉的。
妈吔,主子太狠了!

是夜, 凌湙一身墨衣蓝衫到了武景同的帐内。
他身边的亲卫正替他上药换衣,床边上的盆里腥红一片, 整个帐里血味渗着药味,在昏黄的油灯下,透着一股悲泣。
武景同闭着眼趴床上,眼角仍然忍不住悲伤,听见帐帘掀动,脚步声靠近,都没有动弹一下,还是他亲卫小声在他耳边说,凌城主来了,他才动了一下脑袋, 歪了半边脸, 将眼睛睁开。
凌湙弯腰接了那亲卫手中的纱布,侧坐在武景同床边上, 对酉一道, “去帐外守着,半个时辰后, 让番云过来。”
酉一领命,随即带着那名亲卫离开。
武景同抿着嘴一声不吭, 背上的鞭痕肿胀开裂, 便是上了药, 也止不住血水渗出,凌湙一点点用纱布,沿着之前包裹好的地方,又缠了一层,临行前左姬燐给配的伤药, 不吝啬的往上撒,肌肉抽痛形成的条件反射,让武景同的身体不时跟着抖动,显然是咬牙硬忍耐着疼。
凌湙见他额头渗汗,顺手拿布巾子帮他擦了,期间却愣是没听见武景同一声,憋气般的咬着腮帮子,就是不吭声。
“怎么?打算与我绝交了?”凌湙换了干净的布巾子擦手,边擦边调侃他。
武景同睁着通红的眼睛,与凌湙对视,一开口就能听出怨怒,“凌城主威武,我如今也是寄人篱下,兵少将寡的随你拿捏,今日威信更竖的好,众兵将们更对凌城主心悦诚服了。”
他从没有用这样的称呼叫过凌湙,更别提这般阴阳怪气了,一□□朗的俊脸横添了几分阴郁,眉眼一片死寂。
凌湙挑眉,将手搭在膝上故意刺激他,“那也是你主动送上门的,我说了,既要跟我出战,就得服我管束,尊我军令,是你坏了军纪,且这还是未出祸事的警告,倘若真叫你出了营地,漏了行踪,你看我敢不敢用你人头祭旗?”
武景同惊愕抬头,却一用力就扯动了背上的伤口,嗷一声又倒回床上,鼻子眼全疼的挤到了一处,嘴巴不停来回倒呼气,“你……你……铁石心肠、冷酷无情,枉我……枉我和我父亲……”
凌湙伸手掐着他的后脖颈子,不让他乱动,按着他的脑袋面向自己,凑近了道,“我在这边用军纪处罚你,让你因伤而亡,大帅那边等此战结束,不定能活着回北境,帅府无主,而我手握两倍于并随两州的兵力,又有荆北在手,你说,以后北境归谁?会是谁说了算?”
武景同攥着枕沿,努力想将脑袋挪远离凌湙,惊恐的瞪着眼睛,声音都大了几分,“你是谁?你敢冒充我家小五?来……来人啊!抓……”
凌湙拍拍他的脑袋,惋惜似的开口,“别喊了,没人来救你,从你跟上来的那日,就相等于羊入虎口,武景同,认命吧!你从来就不是我的对手,十年前你我能打个平手,现今你却连幺鸡都偶有不敌,且你已至中年,越往后越衰颓,你早就不配与我相提并论了,少帅?你担着这个称谓,不嫌害臊么?”
武景同见鬼似的想要将身体往床内挪,却沉重的怎么也挪不动,瞪着惊恐的眼睛四处寻找,扯着嗓子朝帐外喊,“丁鹏、钱奉……”
凌湙拍拍膝上的袍角,摇头起身,“都说叫你别喊了,你那几个亲卫都叫我的人抓了,他们进不来,也救不了你,武景同,你该听听帅府市工司那帮人的话,他们的担心,以及久在你耳边的离间之言,其实挺有几分道理,可惜你呀~忠言逆耳!”
武景同见躲不过,左右真的叫不来人,一时气的都忘了背上的疼,挺着脖子吼,“你胡说,你放屁,别以为你戴着敷面,就能骗到我,小五才不会这样想,他从来没有鄙视过我,他也根本懒得觊觎帅府那点势力,他从来拿我当亲兄长,根本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想弄死我,你到底是谁?竟然敢假扮他,待我抓了你,定要……”
凌湙将脸又凑到他面前,抬眼定定的望着他,另一手上举着盏油灯,照的两人眼瞳发亮,“那你摸摸,摸摸我脸上有没有敷面?”
武景同嘎一声将怒吼咽进了肚子,将信将疑的伸手往凌湙脸上摸,耳后,下巴处左右探,都没有一点点敷面改容的样子。
凌湙龇牙一笑,“我师傅的敷面很珍贵的,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除了我送你的一张,别人可没这待遇,武景同,你该不会以为,我的敷面能随便送吧?至于偷儿,你倒想想,有谁能从我的手里偷东西?”
个不长脑子的,激一下就失智。
武景同还搭在凌湙耳后的手,瞬间收紧,倾了半个身体扑抱住凌湙,嗷唔一声哭道,“哥都这样惨了,你还戏弄我?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安慰安慰我,小五,我父亲要没了,我可怎么办?我娘又该怎么办?她身体也不好,我怕啊,我太害怕了。”
竟是半点没将前面的耸言往心上过,全无芥蒂心。
凌湙无奈,轻拍着他肩上零星点的好地方,也不敢往他伤处碰,直听他哭了半刻多钟,才推他,“行了行了,哭一哭就是了,且我也不是有意那样说,你当听着挺耳熟,这正是你们帅府市工司的担忧,你当清楚,造成帅府如今局面的,就是你这撑不起三分心眼的胸膛,但凡你有点谋略,大帅或者你家的僚属,都不会日夜忧心,武景同,我也不指望你能一宿开窍,但是,你要想将大帅安全,活着的送回北境,你就得听我的,不能有半点自作主张的事发生,更不能随性发挥,武景同,你要学会配合我,懂么?就像幺鸡那样,不聪明没关系,不懂谋略也没关系,听调令,懂配合,我就能帮到你,帮你将大帅带回北境,你信我么?”
武景同但凡有点野心,哪怕没什么谋略,武大帅都不可能放弃他,另寻他人继承帅府,市工司那帮僚属,有的是人才可以辅佐他,帮他出谋划策,然而,这心大如筛的主,根本无意揽权,一颗心只在战场上,保得北境安稳才是他的志向,至于帅府能不能独立于世,那不重要,隐姓埋名他也能活,归于凌湙管辖,更没有半点犹豫,从来也没在乎过帅府爵位承袭的事。
一趟京畿大狱之行,令武景同对当今深怀失望,压根不在乎他给的爵位封诰,用他的想法来讲,那是施舍,是他父亲舍了老脸求来的,他不要,不稀罕。
凌湙拍了拍他的胳膊,将他扶回床上趴好,“大帅受祖上荣耀加持,生来便认为爵位于家族而言很重要,他与你我的想法不同,他一辈子在追求朝廷的认同感,与陛下生隙,受朝臣指摘,都让他痛苦,他明明做的那样好,却得不到应有的褒奖,若临到了了,唯一的儿子还得不到朝廷的承袭旨意,那无疑是在说,他此生功过无有可述之事,便是死,也不能安心,景同兄,我知你不喜迂腐文人那套,可此次去荆南线陈兵,你便是装,也得装的对爵位势在必得,让大帅不会觉得自己所做一切,都是在自作多情,他其实已经做了选择,景瑟会继承帅府实权,他要的只是你的态度,你勇于担负起帅府一切的态度,包括对于爵位的向往,那是你们武氏祖辈与大徵朝廷的联系,断之则反贼也,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所以宁愿委屈自己,也绝不走上陛下为他铺好的断头路,景同兄,你要在他死前,维系好与朝廷的这最后一点情面,让他能以大徵冠武大将军的名义,入武英殿受朝臣祭奠,忠肝义胆的被记入太史册,成就他……成为百姓口中的护国大将军……”
武景同眼眶通红,尤其听凌湙说到最后,也忍不住声音艰涩哽咽后,更难过的将脸埋在枕内,大掌直往床框上砸,好似这样心就不会痛了一样,断断续续的声响自枕中传出,“我……我竟从没弄懂父亲的心思,我只以为他太重名誉权势,为了皇帝那一点的褒奖,摇尾乞怜,我甚至看不起他趋炎皇帝身边大伴伴之举,私底下编排他侍君媚主,有失他大将军的风骨,小五,我错了,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为武氏深远计的长短,我也不知道他肩上扛着怎样的重担,我凭着心性,在他的羽翼下恣意活了半辈子,临到头来,却什么也扛不住,我太没用了,小五,我……没有用!”
凌湙制止了他的自残行为,拉着他的手看伤,发现手背处破皮出血,显然砸起来没留力,便重新拿了布巾子给他擦伤上药,低头静静的等他平复一阵后,才道,“没事,你有我呢!什么时候,我都给你兜底,所以别怕,去了南线放宽心做事就好。”
武景同一愣,立即抬头扭了脸过来,看向凌湙,声音粗哑,“你……你说什么?”
凌湙埋头给他将手掌缠上纱布,尔后抬眼正视向他的眼睛,点头,“你没听错,我会派人带你过荆北,穿西线往南去找大帅,景同兄,我与你一样担心大帅,十年间,他待我如亲子,便是不能常常侍其左右,但那份父子之情总归是有的,我懂他的坚持,也知道他的忧虑,更明白他此行非出不可的目地,人生最后一途,我总不能真的……真的让他床前无孝子……”
人心肉长,十多年的交际,便是一开始互相防备试探,也渐生了惺惺相惜之情,他认他做义子,摆席召示整个北境,待他亲如己出,让没感受过父子亲情的人,愣生生滋养出了牵绊,哪怕一日日以大帅称呼,也阻不住为人子的认同感往心里钻,便连陈氏私底下都说,武大帅比起他自己的生身之父,都做的好,当的合格。
凌湙将一只玉匣子递给武景同,“这是我自己养的心蛊,大帅若真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你就给他用上,可保他留一口气回北境……见一见家里人,武景同,你切记届时莫慌,以稳军心为重,我无需你策应,你只保护好你自己和大帅就行,无论京中下来任何旨意,只管接,无防会影响到我,与凉羌的正面战事,我自有主张,不用你担心,懂么?”
武景同望着床沿上的玉匣子,他是知道凌湙身上种有保命蛊的,一时竟不敢伸手去接,眼睛更不敢眨,声音哽塞,“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凌湙沉默,缓一刻方答,“大半月前,大帅出北境时我便得到了消息,尔后派了酉五前去阻止,又去信问了师傅,他来信说……说大帅走前,将聚神丹和水服了。”
那是相当于烧血线的提气丸,强提回光返照前的一屡神光,用之无解,是左姬燐应武大帅早前的要求,花了大几车的珍贵药材,提炼出来的小小一粒。
武景同一瞬间再也绷不住,撑着身体就坐了起来,抓着凌湙嘶哑着哀求,“马上送我出去,小五,马上送我出去……”
说着一骨碌从床上滚下地,扶着床沿就冲着凌湙跪了下去,额角触在床前脚榻上,撞出咕咚一声响,“小五,哥知道你为难,哥也知道之前的擅自行动差点坏了你的事,哥错了,哥以后绝对听你的,求你送我出去!”
酉一正掀了帐帘领番云往里走,武景同的亲卫丁鹏也随在后头,一见之下立即拔足奔上前,扑跪在地扶住他,眼眶也随即泛红,“少帅……您起来,属下扶您起来!”
你是我北境帅府的少帅,除了父帅怎么可以跪别人?
丁鹏抿着唇咬牙,更将武景同从地上拖起,愤怒随着悲痛一起射向凌湙,满眼恼恨。
凌湙示意番云上前,指着他道,“番云,武少帅就交给你了,务必将他送至大帅军中,此外,联系酉二,让他去少帅帐前听命,尔后的所有信件往来,皆会通过他与少帅联系,切掉他与斥候二队的联络号,你送完人后,由你接替酉二,暂掌东陵江岸的侦查任务,与我这里的传信任务,移交斥候三队掣电。”
番云膝跪领命。
武景同被丁鹏重新按上床榻,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番云,怕他跑了似的急问,“什么时候走?”
凌湙从袖里抽出一封信,郑重交予武景同,“若大帅身体足可支撑,你便将此信给他看,若大帅身体无法行动,就将信烧掉,等我通过酉二与你联系,你记住,不要将酉二的身份告知帅帐中任何人,谁问你,就只说他是你的亲卫,还有,别偷偷看信,此信中内容但有泄出,我与大帅皆有性命之忧,你切莫私自拆开,明白么?”
武景同被凌湙严肃慎重的表情吓住了,竟一时不敢伸手接信,好半晌才道,“我、我保证,我保证不看,小五,你信我,我不会拿你和父亲的命开玩笑的,你信我。”
凌湙点头,“我信你。”
当夜,武景同重新在伤处上了一层药后,包扎紧实,穿了一身黑衣箭袖,敷上了凌湙早年送他的敷面,装扮成草莽汉子,与番云一起消失在了营内。
酉一望着凌湙驻足的背影,前方是消失了许久的人踪,已经恢复平静的草场,不解道,“主子为何不与他说一说朝局和战势?”
武大帅一动,联牵的陛下的眼神都移了过来,本来是江州和凉州的博弈,且凌湙还是隐藏方,现在优势在缩小,万一陛下不顾大局,往此战中插手,结局简直胜负难料。
凌湙默然半晌,终于转身往帐内走,边走边道,“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多一个人跟着焦虑而已,大帅现在肯定在有意隐瞒病情,陛下极有可能会先派人去探望,等他得到详实消息,后手肯定会安排监军入帅帐,左右大帅都不可能违抗他了,他拖延的这些时间,够我用了。”
朝廷的监军自韩泰勇犯事后,就被大帅找借口轰出了北境,十年都未能再入驻进来,这最后一次权力博弈,武大帅会让筹于陛下,让他把监军插进征荆营。
他需要让监军的眼睛,看到他临终前的忠心耿耿,侍君以诚。
凌湙望向京畿方向,口中喃喃,“监军?”
一封信飞驰向京中阚府,只寥寥数字:推凌誉出京。
十八岁的状元郎,该要有些胆量往战火纷飞处走一走了。

第二百零三章 救该救的,杀该杀的…………
荆北地属辽阔, 是整个荆川线内地域最大的版块,荆南和保川像两只猫耳般, 只占了其三分之一地界的疆土,南川府更可怜了,夹在东陵江边的一个小角落,局势平稳时,它是一处无人问津的小港湾,局势艰难时,它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江州战船若要登陆,南川府就是现成的中转桥梁,背靠荆北,面朝江州, 水道能达荆南线, 旱道直通荆西部,陛下早前的养马场, 就设在荆西线, 可惜马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养越劣, 西线整一片草甸子,也供不上朝廷所需战马, 还得通过北境进贡的种马配种, 而北境的种马, 自然都来自凉羌。
武大帅早年每到秋季,都会趁着凉羌铁骑来打草谷时,亲自领兵去捉他们将军的坐骑,数百回里,总能逮到来自王族部的马王, 后来武景同长成,这项任务便交了他,整个前锋营每年秋季打草谷期,都承担着为陛下捉种马的重任。
便是这极不被信任的十年,武大帅也未停止过向陛下纳马贡。
当今将荆西线草场划出去后,马场被迁移至荆东,两边为显诚意,竟在东西处的一座小镇里,开了马市,西线的凉羌部会将战事淘汰下来的劣马,当作上等马高价卖给荆东马场,用他们的话说,马种的优劣不在马龄,尤其配种的马,不要看形态,得看血脉。
朝廷设在荆东的御马监,就这么的,每年花出巨额金银,养出只够御麟卫分配的坐骑,京畿营和西云线上的马匹所需,全要另外消耗银钱,去与凉羌王族购买,就这,竟被他们鼓吹成了两族友好的象征。
武大帅常心痛于陛下被奸佞,蒙蔽了双眼,不知道那些人以次充好,拿着朝廷的钱财,向凉羌部施以经济资助的事实。
可真相在所有朝臣的眼里,都懂得皇帝未必不清楚这中间的猫腻,只是不想追究,想就这样粉饰太平,维持好他治下的“盛世”。
一点钱而已,若能抚得凉羌铁骑歇战,不也算是他治国有方的手段?至少在他的统治期,让百姓免于战火了呀!
北境?关外之城,本就是祖宗们为了面子夺来的,守好是武大帅的职责,守不好,那也是武大帅愧对天下人,届时杀剐更有理。
谁也叫不醒一个装聋作哑的庸碌之君!
凌湙经过小十年的观望期,早揣摩透了当今的心理,觉得他就跟那顾头不顾腚的什么似的,有种生前哪管生后事的嚣张,只要敌骑不骑到他脸上来,他都可以当无事发生。
这次的战事是怎么发生的呢?
那当然是,敌骑骑上他脖子了。
不然,你当真以为,他是为了那民义乱起之地,受灾百姓被掳劫去荆西之事?
因为同被掳劫走的,还有他在荆东马场里的马,民义一起,首冲的便是各地官署,那设在荆东郊野的马场,自然不可能例外,匪患集结,伙同凉羌趁势的混水摸鱼,一举端了他养在那边的万余御马,整个御马监的官,一个没跑出来,尽数死在了万马奔腾里。
这才引得了当今雷霆般的怒火,以及一纸剿匪令,将荆东马场的劫难,全归了暴民和义军,至于凉羌部,只字未提,连给武大帅的旨意里,都没有明确说要顺带着将荆西线的凉羌部,驱出大徵。
他根本不敢下两国开战的旨意,单方面维持着和平的假像。
天下皆知荆北灾祸的由来,咱们的皇帝陛下却仍在掩耳盗铃般的,维护着他那点可怜的“明君”体面。
凌湙与武大帅说过,陛下不敢查,连监察司都不敢往下派,为何?因为经不起查。
民为何乱?
因为他的问天阁。
太子苛政,加开税课,导致本就穷困潦倒的荆北,撑不住横征暴敛的官员逼迫,活不起,死不掉,日日苦捱,捱到捱不下去,自然有孤勇者跳出来反抗。
杀官、夺钱夺米粮,民义一起,自有胆识过人者越众而出,往更大范围里掠夺,荆东马场很难逃过波及。
万余匹马,凉羌部趁乱夺一半,余数皆被义民军团抢夺。
凌湙望着探马传来的信报,“整个民义军号称十万人,而真正有战斗实力的,分三个民义团,约有五万众,余者皆老弱妇孺,他们的马队合数约一万,除了从马场中劫来的御马,后期有民义团的首领,与凉羌部交易,用抢夺来的金银,买了不少凉羌次下等马,拼拼凑凑,合万数之多,且仍有继续交易马匹的行为,荆南与荆东两处的富户豪族,没逃出去的,基本全族俱灭,家中金银被抢,粮食被缴,成为民义团现在的供给支撑,两地百姓极为拥护,非常抗拒朝廷来兵,对武大帅奉旨平民义,剿匪之事,非常愤怒,认为武大帅彻底失了自己的节气,成了狗皇帝的帮凶,如今三个民义团联合,正在商讨对抗武大帅军队的办法,武大帅声名,一夕之间,在荆南荆东两地,降至冰点。”
由于武大帅长年镇守北境,阻挡了数次国破危机,整个大徵的百姓,对他都有种英雄滤镜,后来皇帝对他的猜忌逐年加深,欲除之而快的心世人皆知,这令受苦受难的百姓感同身受般的,认为武大帅该是知晓民间不受王族维护的苦楚,将他当作自己人般敬爱推崇。
可以说,整个大徵的勋贵官员,在大徵百姓们心中的威望,就属武大帅最深入人心。
武大帅接旨剿匪抚民,无疑跟叛徒一样的,形象在老百姓们心中,一夜崩塌。
凌湙将信报递给酉一,酉一捧着转了一圈,给集结在大帐中的将领们看,幺鸡、韩崝、陈图、季二以及接替武景同位置的钱奉,纷纷看后沉默了许久。
探马信未来时,他们都以为此趟是救民于水火的,可探马的信一到,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尤其上面的“两地百姓极为拥护”,刺人眼般的刺进了他们的心里。
若朝廷真正爱民,谁会以为匪乱祸事是好事?又何来的拥护之说?
武大帅在民间的威望一直甚高,就因为朝廷不仁,官甚如匪患般可怕,就要搭上他一辈子的名誉,为这样的朝廷收拾残局,枪指被官逼至活路全无的百姓。
这是何道理?
谁也没心情说话,望着凌湙等他开口。
凌湙点着桌面,轻抚茶盖沿盏边抹一圈,撇去浮沫,留下黄澄澄茶汤,也不喝,就这么转着圈的来回撇沫,直过了半刻左右,方道,“人畏苦而趋甜,常言利害之争,无非益字当先,而这个益,谓之利,义民团守益,便须先夺利,利从何处寻?富甲、豪绅,宰之民高呼,大家分利得益,尔后聚,根基呢?对之从天降的大利,百姓谓之解气,遵义首为党朋,推其为首领,四处掠夺,侵他人之财,喜不劳而获,渐忘于悲苦前因……”
此次跟随凌湙出兵的是薛维,他进了边城后,一直辅佐殷子霁处理垂拱堂事务,与凌湙只每旬汇报会上见面,私底下交往也中规中举,做事尽责,少活泛之举,是个较为古板的中年人。
临行前,殷子霁与他交待,多听少言,只负责将帐内事务记录在册,包括凌湙的言行,至于属于幕僚的职责,跟在凌湙身边,当学会查漏补缺,而非自主意见或谏言,可以补充,却无需横插一杠。
他当时还颇为疑惑,作为幕僚,他有替主上出谋划策的义务,若发现主上行事有不妥,当也有匡扶其行差之义,没有放任主上随性而为的权利,且通过之前的行事观察,凌湙并非听不进人言之辈,殷子霁的交待,听上去怎么只让他负责笔墨贴士行当,半点没有身为幕僚的自觉。
可当凌湙一开口后,他便懂了。
那种冷观人心之态,在所有人陷入纠结、郁闷,以及愤愤之情的形势下,他却能一言点中要害,如击蛇之七寸般,起底出了根结。
谓酷冷之言,凿实壁之姿。
薛维伏案奋笔,一字不差的将帐中众人神态,以及凌湙之言行记录在案,以备返回边城时,让殷子霁录入垂拱堂历年册。
凌湙余光见薛维顿笔,字字工整,行书有序,才又继续道,“两地百姓先苦于苛政,后又纵于民暴,悲喜对冲之下,老弱妇孺可询声?十万众里包不包括他们的人头?人头数里有无人亲眼见、附耳聆声?百姓拥戴,百姓是谁?是现在汇聚那两地的义民?可能成义民者,必先有胆识,后有体魄,妇孺有,那混乱之中,有多少妇孺能得保自身安危?老弱呢?一地哀嚎声里,必属老弱最悲痛,地无人耕,粮无人种,义民以掠夺为生,饱腹之后,荒灾必临,届时,那真正的弱民会怎样?”
帐中无人说话,一双双眼睛俱都盯向居中而坐的凌湙,只见少年端坐如松,面显凌厉,目光坚韧深远,声音不急不徐,却教人震浓发聩,“真正的百姓是不受□□者蛊惑的,他们朴实、勤恳,平生所愿大概就是缸里有粮,身上有衣,家小安愈,便是一开始被裹挟着做了抗官的帮凶,事后如何生存,是归家,还是逃难,都会有所抉择,定不会在危机解除后,仍聚众而居,行实如叛朝之举,他们将皇权顶在头上,非一朝夕可扭改,便是有振臂高呼者,可真正的追随者,又能有多少?老百姓才是垫基的大头,他们或许会盲从,却绝不愚蠢,民义起至匪患生,不过区区三月,民到匪之间,必然已经经过一轮筛杀,那东南两地还有多少至纯百姓尚未可知,此时传出武大帅名声受损,失了百姓拥戴之言,可信否?”
舆情战而已,用来杀武大帅声威的小伎俩。
凌湙捻着手指,不屑道,“从他们勾结着凉羌部,用抢夺来的金银购买战马起,这一场民义的性质就变了,东郊马场养有重兵,荆南民义起时,按理是不可能那样快的袭过去,万余马匹,别说凉羌觊觎,我也觊觎。”
或者一开始,挑起民义的首领,只是想引狼驱虎,可他太低估引来的狼群了,不止一口助他吞了荆南府,还顺道吞了荆东马场,他占着当时的地利,望着送到眼前的局势,真很难不想着最后搏一把大的。
百姓苦,可武大帅硬要拖着病体出兵,最后一点希翼便是尽自己的余力,保下这些可怜的百姓。
探马的调查里,富甲豪绅族里的女眷,挑颜色好的全被暗送给了凉羌部,三大义民团及有建功的属下,则人人左拥右抱,挑的全是小家壁玉,身世清白人家的姑娘,强纳为妻妾,真正想要安心过日子,欲回家耕田种地的老实人,则被当做不受调教者,送给了凉羌部为奴。
这就是凉羌铁骑趁乱掳民而走的真相。
狼狈为奸!
早与一开始的为民请命,背道而驰,让人想替他们求恩典,都不知道如何找由头。
凌湙一把将信纸弹给酉一,“连同薛先生记述的笔墨,一起送给武景同,让他呈至大帅,多少也能宽解一番他的心绪,万不能受舆论影响,反着了那些人的道。”
尔后又对薛维道,“麻烦先生起草一道讨伐令,将我刚才的意思简略表述清楚,一并给武景同送去,让他去请大帅印信,盖章之后发往京畿,上朝议,会知天下百姓。”
我倒要看看,御座上的那位在如此详实的信报里,还要如何继续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救该救的,杀该杀的,一个别走,一个也别太侥幸!
荆南和荆东的富甲豪绅是有罪,既做了苛政的帮凶,遭反噬也该受着,可他们便是该死,也该死在国法律令之下,而不是外族的弯刀下。
还有那些女子,便是要受连坐之刑,也不是她们遭外族人欺凌的原因。
民义刚起时的所有的情有可原,都在凉羌铁骑的引入之下,成了叛国铁证。
三个民义团首领,从公心变成了私欲,不知辜负了多少翘首以盼的百姓,更辜负了武大帅以身涉险的用心。
凌湙敛目望向手边的刀架,此等三人的作为,倒是帮他省了事,不用纠结招抚安民的分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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