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被掉包的罪臣之子by大叶湄
大叶湄  发于:2024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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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鲁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凌湙的用意,若凉王孙知道幺鸡来自江州,有联姻之事在前,他必然也会加入比试当中,而角力台上向来赌生死,万一下不来,那也是他实力不济,羌族部与凌城主皆无牵扯,只江州会受到凉王的怒火。
他要的就是江州与凉王反目。
凌湙从始至终,没有提起荆北以西的属地,更没有用西炎城作为交换条件,鄂鲁悬着的心缓缓放下,望着凌湙主动开口,“听闻武大帅率部到了荆南,凌城主如此相帮,不与我提些条件?比如,放归你们陛下的马,以及荆南掳劫来的百姓?”
“那都不与我相干,鄂鲁将军,北境是最靠近凉羌部的地方,我只要保证大徵皇权不旁落,无外力干涉内政,至于朝臣如何治理民生,与我无涉,我一个边城的罪子,要报答也是报答我义父的提拔栽培之恩,皇帝如何,百姓怎样,皆与我无关。”
凌湙不甚在意的样子,特别是脸上的嘲讽,极为真实,只最后望向鄂鲁时,才有了点请托之意,“武大帅身体欠佳,陛下并不顾念他的死活,你们应当也有些消息渠道,知道他的困境,我们所谋之事若成,便请将军届时打开西炎城南向大门,借道让我义父从中过来,他若原路返回,陛下定然不会许他回归北境,只有从西炎城穿过,才能保他有命回家,鄂鲁将军,他年纪大了,恐撑不过这个冬天,我希望他能落叶归根,终时有孝子贤孙相送。”
说完拱手拜了一礼,面色哀切不似作伪,鄂鲁惊愕上前把臂相扶,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方道,“好,若我们所谋之事能成,我定开南城门,助你接武大帅归家。”
两边兵将眼睁睁看着自家将军,从剑拔弩张到把手言欢,到夕阳落地不见一丝光后,才列队准备各回驻地。
凌湙上马与鄂鲁跑了一段,借口相谈相欢的样子,一路都在真诚的替鄂鲁讲解大徵目前的朝局,以及江州与凉王任一方联合的危害,诚心指点与假意虚迎,是有非常明显的区分的,鄂鲁心直稳重,最能感受真情假意,凌湙的言谈举止,除开他的敌对身份,竟真的有肺腑之交的样子,叫他一点点放下了戒心,相信他来合作的诚意。
直到离西炎城不到三里处,凌湙才停了马,与鄂鲁告辞,又扭头叮嘱了一番幺鸡,掉马准备离开,却见东北方向跑过一群牛马,一队打马而归的羌骑飘起漫天烟尘,擦过鄂鲁身边时立即勒马行礼。
然后,凌湙便在这些人的马背上,看到了满脸脏污,被抽的奄奄一息的凌嫚,吊小羊崽子似的,被吊在马侧,头朝下颠的有出气没进气的模样。
幺鸡当时就急了,纵马上前一个刀柄就要把人拍下马,想抢了凌嫚到手,却被人多的一方架住群殴,十几二十匹马混战在一处,嘶鸣着撞起阵阵吆喝声。
鄂鲁皱眉怒喝,“住手。”
幺鸡勒马立退,手中刀未出鞘分毫,凌嫚却已经到了他手里,只身上衣裳被擦的破损狼狈,头发亦散落几丝。
“认识?谁的娃儿?”鄂鲁举目往凌湙处望来。
凌湙却闲闲的稳坐不动,一脸无动于衷,“不认识,只不过郭队长向来喜欢孩子,可能是不忍心吧!”
幺鸡怒瞪着眼睛,冲着那一队与之对撞的人吼,“她这么小,你们怎能如此打她?”
那将凌嫚当小羊羔吊在马上的士兵,不在意道,“育奴营里跑出来的小东西,死了就死了,有什么打紧?哎?你谁啊?”
幺鸡还待开口,余光却瞧见了凌湙平静扫过来的眼神,顿时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鄂鲁听完解释,也便不在意道,“我当是什么要紧人,既然郭队长喜欢,人就送你了,如嫌一个不够,育奴营里随你挑,十二岁以下的都在里面,比你手里的这个毛团好用。”
幺鸡瞬时心口发堵,差点憋不住拔刀,可怀里的凌嫚却小心的捏住了他的腰线,迫使他冷静了下来。
凌湙面无表情,冷淡的对着鄂鲁开口,“我虽不在意这些微末小节,可若当我面这样欺凌人如牲口般,本城也是会生气的,届时不得不会为了些许名声,而与鄂鲁将军做对,您也不希望在我们合作期间闹不愉快吧?所以……”
鄂鲁将军立即懂理的接口,笑着拱手,“好说好说,本将军保证,在这期间,他们的待遇会有提高,不会有随意被杀剐的事情发生,凌城主一颗仁义之心,本将军深感欣慰,定尽力维护好我们两族相交互惠,呵呵!您放心,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在这期间发生了。”
说着一挥手,就让身后的兵将捉凌嫚的那一队人给带了下去,幺鸡则板着脸忍住了脾气,与凌湙最后对视一眼后,跟在鄂鲁的身后进了城。
凌湙记下了这处城外的草木线路,打马掉头径直回了营帐,一眼未将眼神落在凌嫚身上。
直等进了自己的营帐,才黑了脸解开护甲背心,而一直跪等在帐内的薛维,则嘴唇发干的开了口,“主上,请息怒,属下愿为一切后果承担责任,若嫚嫚姑娘身死,属下为她偿命。”
说一句叩一个头,而额上已经渗了血。
凌湙接了酉一递来的水润嗓,半息后才冷声开口,“先生以为我会饶你?还是先生以为,自己的命合该比凌嫚贵?你知不知道……”
酉一正招了虎牙捧了药匣上前,小声劝道,“主子,先上药。”
却是遭遇凌嫚的那一刻,凌湙便对那些人起了杀心,硬生生忍住了冲动,掌握刀柄与移出寸许的刀刃间,瞬时血浸了衣袍,若非衣衫颜色够深,怕是要被鄂鲁瞧出端倪。
幺鸡感受到的,那凉凉一瞬的杀意,一点没错,差点连他都要受凌湙一刀。
虎牙用湿巾沾了血,替凌湙清洗伤口,薛维震惊的失了声,瞪着眼睛惊呼,“主上,你这伤……”何人能伤你?
酉一淡淡的开了口,“嫚嫚被当育奴营的逃奴捉去了,抽的浑身是血,被那些人当小羊崽子一样的,挂在马背上,正叫主子撞见个正着,她大概只剩了一口气。”
凌湙闭目凝神,并不为手掌心的伤势所动,冷冷的对薛维道,“先生知我心,跟我身边许多年,倒是真能掐中我几分心思,当真好本事。”
薛维埋头,愧疚、惭愧,却又一副不知悔的样子,声音依旧冷静,“主上心慈,明知有嫚嫚姑娘相助,会事半功倍,可就不忍开口要求她,属下既能猜中主上心思,便愿意做了这个恶人,替主上分忧,但有一日主上需要属下赴死襄助,属下也会毫不犹豫以命报答的,主上,成大事者不拘……”
“够了,先生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凌湙疲惫的回到里间,派了酉一将薛维送走,自己侧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直到酉一轻手轻脚回转,方悠悠开口,“酉一,我是不是变的和那些朝中掌权人一样,虚伪奸滑了?”
会因为薛维揣度出正确心思,而恼羞成怒。
却又能无视凌嫚身处危险境地,而无动于衷。
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有脸将一切归于旁人,只为了掩盖自己会利用亲人的龌龊心。
酉一沉默了许久,方低声开口,“主子,薛先生说的不错,若有一日主子需要,我亦会不惜性命,为主子尽忠的,这是我们的选择,主子不该为此感到难过和负疚,主子有自己的事要做,而我们,亦有自己的抱负和追求,嫚嫚姑娘年纪虽小,可她心里清楚,也同我们一样,很愿意为了主子献上一切,她若在此,绝不希望看到主子如此自责,甚至还伤了自己,主子,从我们跟了您的那一日开始,便随时有承担任何事的自觉,您无需如此责难自己。”
凌湙顿了好长一段时间,良久才道,“去帐外守着吧!我睡一下……让虎牙去给薛先生上点药。”
“是!”

此后数日, 凌湙皆在帐中理事,处理各方往来信报。
为防鄂鲁派人打回马枪, 凌湙连夜令人拔营,清除驻扎过军队的痕迹,将踩塌折损的草皮尽量恢复,带大部往后又移了二十里,偏往东南驻扎。
北向两处地点皆有偶遇凉羌铁骑的危险,乌崈图霆和突峪若来往西炎城中去,必是由北向南, 他两处选择的地点,一个西南, 一个东南, 前者离城十里,后者离城五十里,皆为的是能随时监窥城中动静, 又偏离正北方向, 错开与二人撞见的可能性。
扎营调度与布防, 都由韩崝与陈图安排, 幺鸡走后,刀营队列暂由副队杜猗统领,酉一统领的亲卫队, 只负责他帐周防护, 而以军师随队的薛维,也沾光将帐子扎在了主帐边上, 六万多军士以城主帐为中心点,往四周辐射,马在帐圈内作为二道墙防护, 兵为最外围列队警戒。
漠北沙土地上,刀和马就是活命的本钱,人在其间微乎其微,说个扎心的事实,便是人命如草,贵不过刀和马的交易。
这就是最外围防线,用人不用马的原因,便是凌湙也暂时改变不了,这种冷兵作战的残酷现实,布防时不会因为心里的道德标准,而作出天真的“人命高于一切”的圣人遐想。
因为他的道德是盛世超标的核定教育,这里的人却没有,强以两种理念统兵,不会有人感激,只会被打上筑室道谋,当机不断之语。
在一道兵墙防护,与替更多人争取上马回旋杀之间,他愿意背负与红旗下教养理念不相同的“凉薄”意志,为最后的胜局咽下心中愧违。
掌兵愈久,他越理解懂得了慈不掌兵所要面对的心理考验,那是对他异世二十年教育的全面改造。
先颠覆生命至上的理念,再重塑以人为本的概念,最后达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内核思想,这将是一个漫长的心理重建期,每次在心术与道德之间徘徊,又因理智而坚定当下所为。
痛并快哉!
凌湙的手伤已痊愈,埋头书案间,不时在送来的信报上勾写描画,虎牙从旁协助整理,分缓急往帐外叫人,令兵帐前垂手等待,个个敛息肃静,纪律分外严谨。
薛维知凌湙近日心绪,并不意料自己被冷待,由于行军的粮草账目皆在他手中,便也借口处理事务为由,消失在主帐数日。
没有非要证明自己的忠心,而像个诤臣一样的与主上硬刚,肺管子戳一次,为忠恳本分,戳二戳就有故意为自己搏名之嫌,凌湙又非不讲理之人,凡事点到为止,一旦过分,他会宁弃不用。
这是他小十年来,在凌湙手底下工作的心得,亦是目前凉州官场所有同僚的共识。
凌湙在他们心里,一直是个理智、清醒,又好相处的主,避开过于对妇孺的提携培养,他一直是当下最不凡的英主人才。
繁文缛节、好大喜功,与沽名钓誉之辈,在他眼里皆为弊,是一眼厌之不理的存在。
正就账目粮草对数的薛维,心里估算着主上的气怒阈值,该要到了招他入帐议事的时候,果然不多时,就等来了令兵的传信。
凌湙刚丢了笔活动手腕,一盏茶没喝着,帐帘就被掀动,从外往里走的人影,正是薛维,只见他额上伤也结了痂,腋下夹着账本冲他行礼,“属下见过主上。”
虎牙小心的往凌湙面前摆茶点,连煮茶的炭火都拧熄了一半,让过于盛大的烟气散开,沽嘟嘟的茶水声渐小,愈显得帐内气氛临近冰点。
半晌,凌湙才道,“先生坐,虎牙,给先生沏盏茶……嗯,茶点也上一份。”
薛维拱手,捡近前的二排座坐下,用非常坦然的姿态喝茶吃点心,凌湙也就着茶水用了点,帐内气氛很快便在这如常的进食当中恢复,令虎牙和守在帐帘处的酉一大松了一口气。
“先生的伤……”
凌湙刚开口,薛维便起身鞠躬,“多谢主上关心,一点小伤不碍事,早结痂不疼了,请主上不用挂怀。”
帐内声息再次陷入沉默,薛维保持着弯腰鞠躬的姿态,凌湙捻着手指嗟叹,“先生这模样,倒衬的我小心眼了……”
薛维一惊,忙又将腰往下压,急辩道,“不是,属下并非……”
凌湙抬手打断,扶着桌沿起身走到薛维近前步远处,先是扶了他起身,尔后退了五步左右,正身冲着他反弯腰抱拳行礼,“先生所为处处为我,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罔顾了大局,既有可能陷幺鸡入死局,又有可能陷我军涉危境,先生做的没错,是我又私心过重了,犯了慈不掌兵的大忌,在此,我要给您赔不是,多谢您及时的查漏补缺,弥补了我……的短板。”
人性上的短板。
薛维腰弯的更低,声音哽咽,面容惭愧,“是属下自作主张,未顾及主上心情,罔揣了主上意志,犯了僚属大忌,主上怪罪实属应当,便是施以惩戒,属下也无话可说,实在当不得主上如此宽宥,更不敢受主上如此恩厚酬谢,请主上勿要如此,羞煞老夫也!”
凌湙一拜而起,上前扶起腰弯的快触地的薛维,一时竟有些失笑,“先生何故如此,错便错了,知错而改是正当,我又非刚愎自用者,既知错,便当认错,先生该受此一礼,亦无需谦辞,咱们共事多年,名为主从,实为挚友,话说开,理辩明,方能长久,先生以为?”
薛维抬头,眼眶泛红,头更频频直点,“是极、是极,老夫这又犯了谄媚虚伪的毛病,该罚、该打,呵呵!”
凌湙将人扶引回座,自己就近挑了个位置坐下,笑着摇头,“先生又说笑,真谄媚虚伪,便当明哲保身,又何来招惹我气怒一举?这是臊我冷待你几日的仇呢!”
薛维哈哈大笑,冲着凌湙拱手,“主上大义,是我们当属下的福气,没有仇,只有感怀。”
这就是他,以及其他人愿意留在这荒凉贫瘠地的原因。
一个明理,知对错,肯悔改,并不为脸面而罔顾属下情理的人,是比任何金银聘金,更容易笼络人,为其效命的可贵品质。
为凌湙做事,从不用担心,因为“违逆”二字而丧命,只要理由正当,待他回过味后,都会得到诚恳的反醒之言,折节赔礼之事在别的主子心里,会成为丢份耻辱之举,但在凌湙这里,只属平常。
因为他最常说的一句宽慰之言,人无完人,孰能无过?而招至所有属下,都不会违心的遮掩过失,错必究,责必追,成了凉州上下最好的纠察美德。
二人把臂言欢,帐内氛围回暖,虎牙忙又开了火炉煮茶,颠颠的忙着往茶盘里添点心等物,酉一也把着刀柄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心放平。
凌湙将桌上刚得的信报拿来递给薛维,捻着茶盘里的椒麻薯蓣嗑,这是左姬燐特意给他稍的小零嘴,知道他爱这口,每年秋季收薯蓣的时候,都会给他炒上几匣子,润肺清火。
薛维则将粮草账目送至凌湙手上,二人便各自翻着手中东西,静谥的帐内只余茶香袅袅,半晌都无人声,直至各自看完后,方开口讨论。
凌湙将账目递回,敲着桌几道,“将士饮食这块无需减省,带来的肉干中晚餐皆可用,混着油豆干煮食,并损耗不了太多,咱们吃的起。”
薛维点头又摇头,“凡兵出动,粮草皆亏巨,若主上此次能一举收复荆北,拿到平州与藓州的治理权,那新增的两地,必有百姓等待救助,所需消耗必然是个大数字,属下也是未雨绸缪,怕这即将入冬的时节,叫主上还要为那些多增的人口烦忧,若是临春收复,还能指着下一个秋收,可这冬日霜寒雪重,衣食住宿,哪样能省?京畿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大帅那边……”得看武景瑟能不能在冬日之前,将帅府市工司那帮人治好,否则想要粮草支持,也是很困难的事。
凌湙讨厌与那帮人掰扯,他们又何尝愿意与那边打交道?不过都是看在大帅府的情面上,暂时忍耐罢了。
“先生所忧并非无由,倒是我没早先支会,粮草方面早在我欲动兵之前,就去了信给齐渲,江州那边每年要往荆川输送大批粮食,我让左师傅去信老家,通过齐渲向江州购入大量米粮布匹,近日就该转运到凉州了,所以,先生无需忧心后续不够的问题,放心安排好军中供应就是。”
左姬燐出自荆川,荆川山地良田稀少,江州充足的粮场,一直都是荆川主要的供粮地,凌湙让左姬燐去信给老家的族长,以民乱裹挟饥荒为由,出了大量钱财,从江州内购军中所需,且有齐渲作为中间人,倒是做了一场瞒天过海计。
薛维听的眼亮心喜,立刻起身冲凌湙下拜,“主上深谋远虑,是我等部属之福,亦是治下各将士百姓之福,主上……”
凌湙忙扶其臂叫起,“先生无需如此,都是我应当的责任,总不能光顾着打地盘争人口,却不管肚腹之欲吧?皇帝不差饿兵……呃,这个……想让马儿跑,就得先喂草,咱们不差饿兵……”
没说完,两人就都乐了。
尔后薛维才说起了信报上的事,“掣电行动挺快的,江州兵居然真的靠了岸,入驻进了南川府,只可惜了那些船,竟是一艘也没能囫囵个的留下,江州这次带兵的将军,是个有脑子的,竟然知道拆船毁帆,不给朝廷留一点可窥探船只结构的机会,也是谨慎了。”
凌湙缓缓摇头,声淡而冷漠,“有没有可能,这就是江州那边的策略呢?不留片甲痕迹给人查,朝廷只要过不去江,那边就永远归他们管,多少年了,各路巡按史去江州,名为考察监管,实际做了什么谁知道?连来接他们过江的船都出自江州,朝廷在水路上根本没有半点优势,花的大价钱造的所谓龙船,呵,过江心便散,两岸百姓皆传江州有水鬼护佑那鱼米之乡,可真实情况,不过是江州那边,将泅水极好的人聚在一起,伪做水鬼凿穿了船底,使船沉在了江心,弄鬼了这些年,谁是傻的么?只不过朝廷丢不起那个人,便一直任由这种荒谬之言发散,搞得江州自己都觉得天王老子般,近些年越发的不将朝廷放眼里,若不是为了消耗过剩的米粮,你看他们愿意往江这边送一颗米么?就这,还是抬了高于本地六七倍的价钱才肯卖的,若说是我北境购粮,更抬了十倍多的价钱才肯交易,哼,早晚有一日,我得端了江州。”
没有什么是比一个主上,拥有无限的征伐之心,更令部属高兴的事了。
薛维又立即起身下拜,兴奋道,“待主上收复回平、藓二州,属下等定再追随主上脚步,攻往江州。”
凌湙点头,声音阴郁愤懑,“总有一日,我得让他们把坑我的银子吐出来,平了两边米粮价格的虚高不等,江州豪硕,哼!”
薛维眯眼,这主上的意思好像与他想的不一样?算了,没关系,等真到了那一日再计较,先顾好眼前事。
武景同那边在路程延了日后,也扎在了荆南线上,通过酉二往凌湙这边传了信。
凌湙捻着盖沿抹着盏内茶沫,轻声叹道,“大帅不听劝,身体刚稳定能下榻,便亲往灾地安抚,十室九空,皆余老弱,形势极惨烈,而那些聚民闹事者,果然是变了节的义民,现应当该称为真正的匪患了,挟民众以为大义之举,竟意图与大帅谈判,效仿凉羌部欲割荆南线为自治城,呵,真胃口大的很,天真又愚蠢。”
荆北由很多散落的小城组成,地大人稀,一向不受朝廷恩惠,否则也不会发生割让西线给凉羌部的事,就因为不重要,无税收,鸡肋等原因,让朝中大人们生出可有可无之感,皇帝更因为还要年年往里贴补赈银,而厌极那片土地,若不是为了大徵舆图的完整性,他早将整个荆北弃了。
薛维点着信报嗟叹,“大帅仁心,竟垫了许多米粮救济那些灾祸百姓,这一趟劳心伤财,除了声名,竟是半点实际好处未得,朝廷那边持续装死,不说赈灾银,粮都无一粒,全指着大帅援手,寒呐!太令人寒心了。”
凌湙沉默,半晌方道,“这也是大帅自己的选择,他要用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逼朝廷降旨恩惠其子嗣,待到他……皇帝便是再忌惮他以及北境,在死者为大前,尤其是一位功勋贵臣的死后哀荣前,再不愿意,也会给出那一道封诰旨的。”
武景同在信中狂怒,字透纸背的力道,都能想像得到他在写信时的样子,定然是悲愤痛苦的,可大帅一意如此,他做为人子,再心疼也阻止不了。
薛维一时无言,凌湙又道,“朝中已定了监军人选,如我所料般,来的是新晋状元郎凌誉。”
这其实是个最不用担心,会出意外安排的谋策。
五皇子是铁定不会被放出京的,六皇子白表现一回,无人会将他放在眼里,都认定了他是个废子。
薛维轻声低语,“六皇子也是忍性十足,明明这些年手中积蓄了不少力量,却装的一无所有的模样,让太子及五皇子都对他失了警惕,主上,他心思如此之深,后期可控否?”
凌湙歪头瞅了眼帐外天光,暮色已浓,一日又将过去,“我并非要掌控他,我只是想看看他,能否在时机到来时,翻盘成势,麓山书院派予接触他的幕僚,近年做的非常好,倒是很替他笼了一批人,虽皆为低末小官,可聚水成江,他若真有野心,在蛰伏了这些年后,当有所得,我们只静待结果便好。”
薛维也闹不清凌湙此举的目地,说支持六皇子吧?却未见他予以任何钱物人脉上的支援,说不支持任何一方呢?却又让书院从旁系里,往六皇子身边推人,助他在朝中建势。
不引导,不插手,更不予任何片语的建议,任藤蔓发展一样的,让六皇子网罗了不少小官小将。
凌湙点着手指,并无意在六皇子身上多花时间,那只是他为太子与五皇子的争斗,扶助培养的黄雀,能不能在闻关二人手中残存下来,全凭他自己努力,从出了北宫开始,他就扫清了一切襄助痕迹,不会有人发觉其中还有第方手笔,包括六皇子自己。
一切形势发展,会让人自然的以为,是天意所愿。
“江州那边应当会有粮船往南川去,让掣电领着手下斥候,助一助武景同,荆南线匪患严重缺粮,让其扮作匪兵去劫一劫运粮船,不在劫,旨在干扰,要让江州那边对荆南匪患起警惕心,我需要让此次领兵的江州将军,怒急扫匪,只要他出了南川府……”
凌湙眼中寒芒闪过,“让酉二集结手中所有探马,助武景同一举将其绞杀。”
他要世人,以及朝廷的眼睛,看到“匪患强悍的实力”,也要让江州在“匪患”身上,看见凉羌部暗中动手,撕破盟约的证据。
薛维恍然大悟,怪道前几天掣电出入帐中,尔后领了一批弯刀羌甲,那是他们这些年打的战利品,前几日刚跟着军需运了几十套进帐,没料竟是早有打算。
凌湙望着天渐黑的帐外,“幺鸡和嫚嫚等不了太久,我需要这场战争尽快打响,他们想拖,大帅的身体各方都清楚,再有江州与凉羌的暗中交易,我必须让他们的刀尖指向对方,所以,这场战无法化解。”
薛维抿唇低头喝茶,半晌方道,“昨日突峪刚进了西炎城,想来凉王孙也不远了,主上,用不用找人再确认一下幺鸡的状态?我们的人接触到了牧牛羊的大徵子民,他们很愿意助我们探知城内消息,嫚嫚……嫚嫚姑娘进了育奴营帐……”
凌湙扭头看虎牙为帐内点灯,直至所有灯盏皆亮后,才道,“幺鸡那皮糙肉厚的,就算受点捶打也无碍,鄂鲁此时不会动他,我那天的表现他只会信七成,另成会在与羌主通信后消失,不过这也足够了,至少能保得他二人在西炎城无虞,一旦凉王孙真如预料般死在城内,他当会立即将幺鸡推出来,在得罪死江州与我之间,很明显我这边并不具备优势,那日的把臂言欢,不过都在做戏而已,谁能真的以为我们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了?我想做黄雀,他又何曾不想要嫁祸?过了这几许日子,羌主那边应当给他出了主意,他脑子不够用,羌主却是凭心计上位的,否则也不能与势大的凉王结盟这些年,现在就看突峪怎样了,但愿他与其兄突震一样,有勇无谋!”
薛维点头,凌湙的步步为营,走一算甚至算十的本事,他们无人能及,只管竖耳听着,尊令行事就好。
只听凌湙又继续道,“突峪不出两日,必然会派人与江州联络,派人盯着南川府,但有发现江州有人与其接触,只管放了人去,等凉王孙入城,再一并将消息撒出去,江州与此二人的联姻之举,坐实了他。”
薛维频频点头,边听边记,攸尔心中警醒,抬眼望向凌湙,“主上在帐中指挥调度,此等重要事宜,当由主上亲自督管,怎的……”交待如此详尽,打点如此清晰?
似有嘱托安排后进诸事之嫌!
凌湙微顿,侧耳听着帐中灯烛燃后的烟火,点着茶水将近日添加圆满细节的,西炎城北门布防画了出来,声音淡淡,“这是我近日频繁来往此处探得的细节图,北门无墙,兵营林立集中于此,栅栏为格档,每日朝阳起,至夜暮夕,共有二十队牧牛羊队出入,其中牧马的另走别道,单就牧牛羊的这一波,全都由我大徵子民充奴组成,一支十五人至二十人不等,牧畜数在百余头,由一伍骑兵监管,但据我观察,这一伍骑兵并不时时围绕左右,会分二出去打猎……”
薛维一惊,立即意识到了凌湙想干的事。
怪不得最近探马能与牧畜的大徵奴隶接触,且接触的如此迅捷流畅,敢情这里面竟然有凌湙的亲自出马。
“主上不可。”
薛维立即撩袍下跪,头抵毛毡,“若主上非要亲身涉险,那属下之前所为,便当死罪,主上,您当相信刀头与嫚嫚姑娘的实力,他二人联手,有八成把握能突出重围,您实非必要亲自前往,若……若……主上……!”
虎牙和酉一也跟着跪了下来,其实凌湙这些日子每到夜间,便会骑马出营往西炎城北门探,想做什么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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