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羌主被这两个字眼气的身体发抖,可无奈从兵力,还是部族综合实力上讲,他确实略低一筹,可这一筹也是凉王多年侵吞不了,维有笼络的实力,更是他维持住两族平等地位的倚仗,然而凉王孙的态度,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等凉王升天,凉王孙即位,这形势就会打破,纵使羌族能反抗出逃,实力却会受到降维打击,有被人趁虚夺部之嫌,这是不能接受的。
必须要开始积蓄实力,等待反向吞噬机遇,老凉王归天日,便是他们与凉王孙重新洗牌时。
于是,每轮由羌族部接手西炎城时,他都会嘱咐来监管的将军或儿孙,尽可能的从西炎城捞取利益,哪怕刮地三尺,也要充裕羌族内部所需,而凉王帐所属部从,亦有样学样,整个西炎城从此便成了两大族的利益中转地,而江州就是他们的最大供货源。
凉羌部的内里纠纷,在西炎城内不是秘密,远离王庭的管束,发生在这里的械斗,总以成堆的人头作比,每到换岗日左右的一个礼拜,城中的角力台上,总能抬下数具两族勇士的尸体,并乐此不疲以为最爽的打脸方式。
凌湙望着黑如铁塔,壮硕高昂的幺鸡,角力台上,当有他的一席之地。
“幺鸡。”
帐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移向幺鸡脸上,就见幺鸡垂手而立,大脸憨然展出个笑,“属下在。”
“我欲派你入西炎城,上角力台与人生死搏斗,你可敢?”凌湙凝目定定望着他,声音缓缓而出,似征询,却带着不容推诿的坚定。
幺鸡立即单膝跪地,拱手声震如雷,“敢,属下定不负主子所愿,角力台上倾尽所能,生死无悔。”
他这些年被齐葙教导的有了模样,人前应答很有章法,纵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私底下什么德性,可面上的规矩,却终做的有了一军头领的风范。
凌湙点头,垂目定定望着他,“我自是相信你个人的战斗实力,纵那角力台上会有诸多凉羌勇士接力而上,我也相信你能站到最后……”
幺鸡抬头龇牙眯眼,点头肯定,“那必须的,属下这身功夫全得您亲自教导,若输了,属下可没脸回来,主子放心,无论他们上多少人,我都是最后的赢家。”
帐内诸将默不作声,其实心底无不羡慕,正如幺鸡自己说的那样,能得凌湙亲自教导的,独他一个,其余人亦有寥寥指点,唯有幺鸡得他全力培养。
凌湙见他洋洋自得,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微皱了眉头敛声道,“可你的生死斗……不在角力台,幺鸡,角力台上有规矩,一对一,我自信你无有人可匹敌,可下了角力台,你便四顾无援,只能凭自己本事冲出围城了,幺鸡,这是一场孤立无援的战斗,我需要你不止在角力台上活下来,更想你能在危机关头,有冲出千万人包围圈的勇气,哪怕最后……我也希望你不失了这一身勇武,昂然立于天地,你懂么?”
幺鸡瞪着眼睛,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却仍习惯性的点了头,“我懂!”
凌湙起身,慢慢踱步到他面前,拍了下他的头顶,摇头,“你没懂,幺鸡,这一次没有人会去救你,我也不会,哪怕我就在城外,只要你出不了那个城,我就不会去搭救你,要么你自己从城里出来,要么你就壮烈赴死,我……不会受任何人胁迫,包括你,所以,我这次的军令是,不许被人活捉,可明白了?”
帐内空气陷入死寂,所有人与凌湙一样,将眼神定定的落在幺鸡身上,而幺鸡仰头望向凌湙,半刻后张嘴,“幺鸡明白,可以活着站到主子面前来,不能活着被人捉去下主子脸,我懂,我肯定不那样,主子放心。”
凌湙垂眼望着他,攸尔摇头笑了一声,拍了拍他脑袋,“这不是面子问题,算了,你要这么理解也行,幺鸡,这两日你便在帐中待命,别往四处瞎溜达了,我会随时派人去找你的。”
等众人离开,薛维方上前与凌湙说话,“主上这是决定了?幺鸡可是您亲自培养的刀,一个西炎城,不值当这样的损失。”
凌湙在帐中四顾,眼光顿在一张火红的裘领上,那是幺鸡猎的红狐所制,巴巴的求了揉制皮革的好手,给他做了条围脖,当宝一样的送他当生辰礼。
“可是想要一举击杀掉凉王孙,没有幺鸡的实力,普通人办不到。”
薛维大惊,转到凌湙面前,愣愣的与之对视,“主上,现在不是激怒凉王的时候,乌崈图霆是凉王的软肋,他一死,凉王必会倾其所有来犯,大徵国力……”
凌湙捻着手指,亦望着他,“谁说是我大徵军动的手?”
说完遂移步回案桌前,“请先生起笔替我修书一封,我要约见鄂鲁。”
酉五的信姗姗来迟,在凌湙与鄂鲁约定见面前一夜,终于送进了帐。
凌湙沉默的看完了信,伺候在一旁的酉一见状,立即上前询问,“主子,薛先生请见。”
虎牙已经铺好了床榻,侍立在一旁,凌湙现在的生活琐事皆由他照顾,丐团也都交了他手上,蛇爷彻底丢手养老,身体也已至油尽灯枯状,目前全靠了左姬燐的药保着,平生所愿,大概是希望能在最后的日子里,看到幺鸡成家。
“请先生进来。”
凌湙披了衣裳往茶棋桌前走,酉一重新点了炉子,却没煮茶,而是温了一壶浓豆浆,“主子已有数日不曾安寝,夜里喝茶提神难眠,这豆浆是小厨房新磨的,您少许用一点。”
薛维刚巧到了近前,拱手作揖,“属下打扰了,只是刚听闻大帅那边来了消息,一时按耐不住……”
凌湙摆了手,请他坐下后方道,“我也刚看完信,先生既然来了,就坐下聊聊吧!”
说着接过酉一手中的碗,沿边吹着将豆浆喝了。
薛维低头看信,气息有点急促,凌湙只当他着急知道消息,来时走的急了,还让酉一也给他倒了杯豆浆。
自己又跟着续了一碗,边喝边道,“大帅身体缓过来了,只是不能下榻走动,目前那三万兵由武景同接手,虽普遍年龄较大,却胜在都是多年经历战场的老兵,与武大帅多年磨合,执行力对比一般年轻兵将来说,更如臂使指些,酉五说整体实力并非不可一战。”
薛维松了口气,将信放下后,垂眼盯着面前的豆浆道,“那真是个好消息,主上至少可以放心那边了,武少帅有大帅调度,当不会冲动行事,只要他们守住了荆南线,江州兵那边就不会有借口拖延了。”
江州兵船迟迟不靠岸,跟武大帅那边的进程有关,现在武大帅仍能坚持领兵赶路,最多两日,就能到达预先划定的驻营点。
凌湙点头,敲着茶盘缓缓道,“去信给武景同,让他配合掣电那边动手,江州兵船呆在水里太久了,该催他们上岸了,南川府的段氏族人已经撤离,可以放江州兵入驻了。”
薛维一一点头记下,拱手道,“属下这就回去写信,主上宽心。”
凌湙嗯了一声,余光见薛维起身抚袍,转身踏步,却忽然皱眉望向他腰间的封带,竟是系反了边,一时指着他侧腰提醒,“先生也是太心急了,怎么连腰封都给系歪了?”
薛维扭头对着腰线看,随即笑着拱手,“是属下一时不察,在主上面前失仪了,呵呵!”说着就重新解下腰封系了起来。
凌湙等他消失在帐内,才踱步往榻前走,虎牙将被褥掀开,上前替凌湙宽衣解衫,酉一持刀守在一旁,等凌湙入睡后方会退至帐门处。
“酉一……”凌湙挥手阻止了虎牙继续脱衣的行为,皱眉道,“你……去薛先生的帐前走走,看他休息了没有。”
酉一惊讶,却未说什么,低头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去。”
凌湙躺上床闭眼假寐,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便听见几双脚步往帐前靠近,虎牙悄悄上前矮声道,“主子,酉一队长回来了。”
同时来的还有幺鸡,以及衣袍终于穿整齐了的薛维。
酉一轻脚上前,拱手对着凌湙道,“主子,属下查过了,营里少了一人。”
凌湙从榻上坐起,揉着眉间哑声问,“少了谁?”
酉一抿唇,往榻前屏风处的两人望去,小声道,“小嫚嫚不见了。”
凌湙一时没听清,反愣了一下神,继尔才又问了一句,“谁?”
此时,薛维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并一撩袍角跪了下来,俯身下拜,“是属下擅自作的主,放了凌嫚出营,主上若要责罚,属下愿领重罚。”
说完便苦笑了一下,“主上机敏,属下有意遮掩,仍是叫您发现了端倪,没料竟是这样快的派了酉一队长前去查探。”
酉一低声解释,“属下只在先生帐前左右走了走,是先生自己出来招的口。”
薛维苦笑,低头道,“与其让酉一队长查出来,倒不如我自己站出来,这样至少能让主上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少罚一点。”
凌湙深吸了口气,定定望向屏风处的两个人影,幺鸡一直埋头跪着,未开口说一个字。
帐内一时静了下来,良久,才听凌湙张嘴,“先生一直清风雅宿,衣衫整齐,今日失仪,定有原由,远非大帅之事所扰,那毕竟是已知消息,且之前一直有最坏打算,能叫您夜忧不眠的,必然是新事所困,先生,您真是不动声色的做了一件大事。”
薛维低头,“主上宽仁,不忍令嫚姑娘涉险,可属下……唯愿主上事有万全,得保刀头全身而退,属下愿领罚。”
凌湙定定的注视了他良久,尔后将眼神落向幺鸡,“你也同意?”
幺鸡扭头望向薛维,声音坚定,“先生说主子忧心计业难眠,幺鸡一人不能保得主子所行得十分周全,加上嫚嫚当有十全胜算,属下愿意同嫚嫚一起助主子成事,嫚嫚她自己也愿意。”
凌湙冷冷的望着屏风处的两人,半晌未发声,良久,方劈手掀了床头的案几,上面装有夜间解渴的水壶杯盏,立即碎了一地。
“滚出去!”
第二百零七章 主上这把子忽悠人瘸了的……
与鄂鲁的约见地点, 定的是西炎城往北而去的一处碎石坡。
坡度不高,碎石间亦有青草松木格挡,好在高不过腰, 四处敞亮,各自带的人手可以围坡警戒, 亦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之祸,话随风散,雁过无痕。
鄂鲁不愧为突震、突峪二人的舅舅, 身形彪悍, 胡虏气十足,脸周的髯须,和棕黄浓密的披肩小辫,遮的让人看不出真容,只能通过既定规制的盔甲,与一身威势判断其地位权柄, 综合周围人对他的敬畏, 哪怕不出声的立在那, 也叫人能一眼辨出高低。
是个王将之气显于外, 一眼区分尊卑的“高血统”羌族将领。
凌湙的营地安扎在西炎城西南向,为扰人视线, 他特意带人绕了一个圈, 才到达约定地点, 远远的便见一支壮硕威凛军队,整齐列阵的将碎石坡围在中间, 而鄂鲁则挺腰扶刀的跨站于坡顶之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凌湙,及他身后同来的队伍。
凉州军的规制, 以边城刀营为界线,在三州军械以雁翎刀为主后,区分兵力强弱的,便是看有无刀营骑兵跟随。
小十年的边境战事摩擦,边城堡楼和砍人如劈柴的刀营,让凉羌铁骑吃足了鳖,整个凉羌部都清楚的意识到了一件事,边城已然从随意践踏地,迅速成长转变成了他们惹不起的钢骨铁牙,磕一下就伤筋动骨的存在,渐渐的,每年打秋谷期,整个凉州线便成了北境三州最安稳和平之地。
凌城主的名字一度盖过了大帅府的威风,甚有一个笑话流传至今,那便是凉羌铁骑每轮抽签,谁抽到了凉州,那一片的草谷就归谁,按理本来是件好事,因为凉州农事生产是三州之最,打满一回就够本,然而,整个凉羌部却无人欣喜这样的好事落在头上,抽签如上刑台,谁中谁便会收获有如送葬般的可怜眼神。
十去九不回之地,草谷再茂盛,也得有命享啊!
于是,凌湙的形象开始惨遭涂改,没有人相信俊逸郎君能提刀上马,面凶相恶,眼若铜铃,一张血口能吞人的蓬张形象,成了凉州百姓门上的辟邪神君,也让凉羌部众兵将们深信不疑,认为凌城主就该是魁伟壮硕,肌肉蓬张到衣裹不下,高有十尺,发如摩罗的铁塔男儿。
凌湙:……我明明日日在城中晃,快马来回跑出的残影都带着俊朗,偏一上画后,就成了猛张飞般的潦草汉子。
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两军刀枪相对,坡顶上的鄂鲁皱眉,上下打量来人,目光几次从凌湙脸上划过,最终犹犹豫豫的落在后侧的幺鸡身上,神色略有失望,出口的音调都带上了鄙夷,“凌城主,来都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不敢上前?”
幺鸡迎上鄂鲁目光,又左右来回确认,反手指着自己的脸惊愕,“这是跟我说话呐?”完了一脸轻蔑不屑道,“年纪大了,眼神果然不好,还上什么战场啊?回家抱孙子去吧!”
他是不聪明,但分得清好赖,辩得明善恶,鄂鲁那不掩饰的嘲弄,让他下意识的紧了脑神经,常年跟在凌湙身边,多少学了点怼人词汇,一张口就能噎的人黑脸。
鄂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黑着脸重又将眼神落定在打头的凌湙身上,眼神不可思义,可左右巡睃,发现凌湙身侧跟随的人,目光尽皆落其身上,一时震惊难信,“凌城主?”
怎地如此年轻?便是身型也对不上号啊!
闹呢?有弱冠了没有?
还有这锦绣华服下的身子板,哪个勋贵门第家的公子跑来过家家了?竟然冒充边城城主。
凌湙今天没着全副盔甲,只简单一身墨绿箭袍,锁子甲护了前后背心,腕间护肘软磨皮锁的铁扣,腰缚软麋皮镶玉封,整一张脸是实实在在的显露人前,倒是真比头盔罩顶的时候显露年纪,加之那身银白耀目的明光铠未着,难怪人不认得他。
“是我!”
一行说一勒马,便顶到了最前的刀枪前,眉眼透亮,神色无惧,“要验真假?”
长刀缓缓出鞘,那砍人如切瓜,令整个凉羌铁骑胆裂的寒光倾泄,照的近前的人眼惊惧瞪大,身体不由自主的就要往后退,本来都是单手持刀枪,等凌湙的刀全部拔出,刷的一下,所有鄂鲁方的骑兵,全部改为双手控刃,并紧绷了神情,不敢放松。
身型脸庞可以被铠甲头盔遮掩,武器却是一名强者的标记,凌湙的刀名曰斩魂,此时再看他座下马匹,赫然就是两年前凉王帐下大将郃石,准备给凉王孙的生辰贺礼,结果半途被刀营兵抢夺走的马王戈弋。
闪獅已老,早两年便圈在马场荣养了,戈弋是幺鸡带的刀营兵,伏击往并州打草谷的凉羌铁骑得来的,专门为凌湙准备的成年礼。
鄂鲁哑然,尽管对己方兵将的反应不满,却仍挥手发令,“让他进来。”
可鄂鲁身侧的副将却不放心,拦在近前大喝不动,“把刀收回去,下马卸兵,一人进。”
凌湙挑眉,声音不高不低,“你在命令我?”
幺鸡打马护持,昂着脑袋刷一下也亮了刀,他身后的刀众也应声而动,寒芒在傍晚的天地间,更透出冷白的光影,一张嘴便把人呛个半死,“你算哪根葱?这有你说话的地儿么?怕我家主子就直说,犯不着搁这儿装高深,几步路还要卸兵,当自己谁呀?皇帝老儿召人觐见啊?凭什么你说不许带刀就不许?凭什么你们围个地儿就要我家主子单闯?你家将军要有种,就自己卸了刀往我们这边来,别特么在老子面前装二瓣蒜,个煞笔!”
讲真,凌湙有时候都觉得幺鸡在阵前叫骂上,有着天赋异禀的资质。
叫他念书跟要他命一样,一篇书目读起来磕磕巴巴,宁愿挨板子也不做课业,迄今为止,也只能堪堪认全常用字,军报这种东西都是杜猗在做,他顶多能画出周边地舆图。
可这样的人,却能组织起他偶尔的口吐芬芳,平日言行稍不注意就能叫他学了去,光唱个油腔滑调的歌子也就算了,气急起来的骂仗他也学,还学的青出于蓝,训起他手下的刀营兵来,常把人损的自闭,恨不能把他嘴巴缝上。
哥们,搞搞清楚,今天是来谈合作的,不是来攻城掠地的。
因为顾虑着他要深入敌营,之后还会有一场关乎生死的角斗,昨夜里那一场罚棍,便先记在了账上。
凌湙气归气,理智商存,今日知道有一场重头戏要演,心中再对凌嫚担忧,也收拾好心情,调整出状态来赴约。
幺鸡的表现不能说过分,却也有点刻意为之,凌湙一路未与他说话,正眼也未瞭他一下,这让他感觉非常忐忑,有种被冷落的恐惧,正急于找机会表现,这羌敌副将就撞到了眼前。
对方人马一见这边亮了刀,也忙将手中兵器竖了起来,碎石坡上下立马陷入对峙警戒中,空气里都绷着劲,但有响动能立马开杀的那种紧促。
双方敌对多年,见之你死我活,是隔着国仇家恨,民族兴亡的血债,没立刻打起来就算是克制的了,亮一亮刀兵,互相警示威慑,并不意外。
只不过手下这样激动,恨不能见血封喉,两边为将者,却都淡定如松,站立在己方圈内,以目光来回交流,攸尔相视一笑,竟有云淡风轻之相。
这个世上,利益是永恒的真理,凌湙去信给鄂鲁,只寥寥一行字,就将人约了出来,甚至都不需要自证,一枚边城城主府的印信,就足矣!
会有被人当叛国罪证留下么?
那是鄂鲁看后,不用人提,便会亲自焚毁的东西。
只因上载数字如是:“吾可令凉王孙,有来无回!”
此约不赴,此计不成,此约既赴,此信便成柄,于凌湙来讲,属正常心理,每一个北境将领,皆有砍敌首及之想,可于鄂鲁而言,他连自证清白的机会都没有,只要凉王孙死在了西炎城,他就是同伙。
所以,凌湙才能料定,他不敢把信留下。
最后双方让步,各陈兵碎石坡下十米处,占半圈警惕,而凌湙与鄂鲁两人,则在各自属下合围成的大圈中心谈话。
鄂鲁身如猛虎,高约一尺九,站在凌湙面前足能挡下他半个身形,凌湙身量还在生长,却也将临近一尺八,气势上甚至比鄂鲁更强悍,血气方刚的让人心生警惕。
凌湙约了人来,当然要表明诚意,并未故弄玄虚,而是直接泄密,“近日我捉了个江州细作,得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口供,鄂鲁将军,我猜您一定非常感兴趣,便约此一见,勿怪!”
鄂鲁大掌拇指搓着刀柄,语气并不惊异,“乌崈王孙得凉王培养,数次欲往西炎城来历练,今终得首肯,消息早传遍各部,凌城主若只拿这点消息来套本将军,并不明智。”
凌湙哈哈一笑,右手竖一指直摇,“不,当然不仅止有这一点点消息而已,鄂鲁将军,凉王与令主之间的龃龉,本城坐拥凉州线,并不闭塞,形势于我而言,便是不插手,亦可坐收渔翁之利,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事,可于你们,却是输赢生死一线间的选择,你可以不与我合作,但我可以断言,失去此机遇,令主与族部亲人,小心被灭。”
鄂鲁瞠目,手掌一把攥紧刀柄,长吸了口气,沉声道,“凌城主最好有实证,否则我便当你在诓害本族,我凉羌二部永为盟友,上禀过天狼神,但有一方违背,是要受天罚的。”
凌湙失笑,挑眉反问,“那将军今日为何站在此处?真若您所言,那在收信的第一时间,便该上报凉王帐才是,来此为何?”
鄂鲁横扫四周,张臂比划,“自然是来趁势捉了凌城主立功,边城便也指日可破。”
凌湙喷笑,夸张的摇头,“将军真是会开玩笑,羌族兵马若真能拿住我边城兵,何须年年惧与我方接触?草谷不好打吧?凉王帐那边的粮草不好要吧?鄂鲁将军,您就没想过,这抽签和抓阄,也是能作假的哎!”
鄂鲁惊异,拧眉思索,随即怒从心起,口中喃喃,“怪道这些年的凉州线,大多都由我族抽中,难道真弄了鬼?”
凌湙搓指肯定,“此骗术盛行江州,名曰出千,是一种聚赌稳赢的妙术,鄂鲁将军,你们就是太实诚,不懂得借助外力,当真是被凉王帐里的先生洗过了脑子,总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军,您当清楚一个道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江州能与凉王帐做生意,也能与令主做生意,只不过嘛,明显你们的利润不足以令江州那边倾囊相授,故尔,才对你们隐瞒了骗术可以运用到抽签上的真相,您想想,近五六年,是不是十次有九回,叫你们羌族抽中了我凉州线上的草谷?啧,真是不好意思,叫你们死了不少人。”
鄂鲁思绪起伏,凌湙所言不差,他们羌族也有与江州的生意,可奈何财力确实不如凉王帐那边,有些奢华的货品,羌主是不许交易的。
凌湙小步左右的围着鄂鲁走动,丈量着他身形与步伐的间距,又再度开口,“凉王那样宝贝乌崈图霆,数年不许他靠近西炎城,为何此次却放了他来?鄂鲁将军,江州有一皇子在京,他们意图为何,不清楚么?”
鄂鲁并非聪颖之辈,他只盛在武力居上,忠心为主,且人够沉稳持重,如此,才能得羌主倚重与信任。
凌湙所言,是他们未曾深想过的,羌族的眼光,一直以来都盯的是凉王帐内部行事,因为势弱,便更生警惕小心,余力且顾不到大徵内部争斗。
“江州历来与皇族联姻,他们所图,不过就是那至上的尊位,如今陛下老迈,太子暴敛成性,时局太有利了,于是他们忍不住想推自己的皇子上位,而就在前不久,五皇子免了□□,鄂鲁将军,这意味什么呢?”
鄂鲁一时听住了,“意味着什么?”
凌湙笑道,“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挟皇子另立,只要凉王愿意出兵相助,他们就有能力在江州另立新朝,鄂鲁将军,东陵江北这一条线,他们并不在乎,失不失去无所谓,完全可以当做筹码,赠送给凉王,届时,这整片的山河,得有一半吧,会归给凉王及其子孙,而你们,会像大徵的开国士族功勋一样,被卸磨杀驴,咱别的不提,就说说当年威震整个大徵的宁柱国公,他下场如何?家族众人如今又如何?活的战战兢兢,跟向主人讨食的狗一样,啧啧,真令人嗟叹呐!”
鄂鲁张嘴,似有些不想相信,强辩道,“凉王有什么理由会相信江州开的条件?且我主与凉王拜过兄弟,若得大片土地,完全可以像从前一样共治。”
凌湙呵呵喷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倒吓得他一激灵望过来,就听声音不疾不徐的飘进耳里,“鄂鲁将军,这就是重点了,凉王孙来西炎城的重点,你不会以为,他真是来历练的吧?西炎城有什么好历练的?整个城都在你们治下,内里百姓皆成奴,他来历练个屁,呵,来联姻,他真正的目地,是来与江州贵女联姻的,一旦娶得美人归,江州与凉王帐的协议就成了,你不会真以为凉王愿意与羌主共治,分享这诺大的地盘吧?想想我大徵那些分地而治的王爷们,他们有几个好下场的?你以为乌崈图霆会容人与他共享荣华?我可听说,他对你们羌部的王子,十分的瞧不起,哦,突峪吧?听说被整治的胳膊腿都断过,下次,指不定就断的是脑袋了。”
鄂鲁从未就这样的高度看过当前局势,他们自己内部的平衡都稳的力不从心,也根本无力窥知大徵朝局,凌湙的话,无疑如当头棒喝,击的他浑身冒冷汗,只有左右踱步来缓解内心的震惊。
良久,才反问凌湙,“你为何要告知我?还这般提示?你想要什么?”
凌湙歪了歪头,叹道,“羌主是个踏实守城之君,这些年我也看出来了,他只想守好羌部,让族人有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安稳的过上吃喝不愁的日子,而凉王,野心从来甚大,两者相权取其轻,鄂鲁将军,我要保大徵一统,而你们保的是不被吞并,在此争端中,我们完全可以放下仇怨,一致对外,只要搅了他们联姻之事,我们各自的利益都能保全,也不会再有后续的一切烦恼,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鄂鲁有一瞬间动容,“你也觉得我主是个明君?体恤爱民?”
这等来自敌将的肯定,向来是战事双方最高的褒奖。
凌湙一脸真诚的点头,“是,作为一族之主,他在为族人争命争地盘之事上,做的非常好。”
就像我会为了边城百姓,杀伐来犯的敌骑一样,都是应有之义,属各人立场上的正当举措,若非如此,怎能称之为合格的领主?
夸的都是实话,不过敌对时该动手,也绝不含糊。
幺鸡耳朵灵敏,隔风将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感叹,主子这把人忽悠瘸了的本事,用在敌将身上一样好使,鄂鲁都被这样真诚到位的分析折服了,最后一把必杀计,将真诚进行到底,夸羌主比夸鄂鲁有用多了。
就像如果有人在他面前夸凌湙一样,他也会将那人引为知己的。
鄂鲁果然放下了戒备,认真听起了凌湙的策略,幺鸡被叫到了近前。
凌湙指着幺鸡道,“这是我帐下的小队长,郭滠,角力功夫非常好,借你带回去,等乌崈王孙来后,尽管放他上角力台。”
幺鸡拱手之后抬眼与鄂鲁对视,澎湃紧实的肌肉群,罩在银辉铠甲里,比真正的羌族骑兵还魁梧,若非面容带有大徵人特点,倒可以以假乱真,充一把凉羌族。
凌湙对鄂鲁道,“为免让乌崈王孙产生怀疑,你最好去信将突峪王子叫到西炎城来,然后赶在凉王孙到之前,向江州豪族提亲,而我这个小队长,便是江州豪族那边派过来试探王子实力的武士,他不属于你,自然也与我凉州无关,鄂鲁将军,我希望您明白,无论江州能提供多少财物支撑,首要条件之一,是你们有实力获取并保留,栽赃固然会得罪江州,但只要你们能稳固住凉羌大势,并占据优势,江州那边是不会计较这些微末小节的,望你能劝得羌主权衡利弊,切莫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