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五年立秋日,武大帅拖病体,在朝廷一封封催兵旨里,携老弱残兵三万余,出北境,踏上了北曲长廊线。
第二百章 ……你只管动手将人砍晕了送……
整个荆北, 南接北曲长廊,西线以北全部划归凉羌,东面有一条江, 隔江而望的便是大徵氏族豪门,最富庶之地,那里甚至有着大徵唯一的市舶司, 出江入海, 每年能带出上百万金的利润,据江州街面上童谣所述,各世家豪门仓库里的铜钱,都生了绿蝇,米粮堆的能从透气孔中流出,硕鼠长的都比成人拳掌大。
大徵疆域,严格来讲,不该如此民困地乏,若政事清明, 税法严备, 光江州与荆川商贸的联动,就能将人少地广的荆北带活,更能兼顾北境三州, 特别是有了凌湙后的北境三州, 联动到荆川商贸线后, 整个北曲长廊线上的百姓, 都有了活计。
越靠近北境门户的田地, 菽豆的种植面积越多,一年两季的收成,很解了沿途百姓的生活, 再有豆制品这一民生消耗,家庭作坊的易建,极大的改善了饭食需求,便是科税增重,也让百姓们有一口苟延残喘的余地,不至于在被刮地三尺之后,成为饿殍荒野之所。
户部没钱,是因为朝廷根本收不上钱,大头全在江州豪族手中,指甲缝里漏出来的一点点,却养活了荆川商贸这一条线,保川府作为商贸中心,承载着北境与江州商贸的转运枢纽,小十年来竟成了户部税课的主要财源,朝廷靠着这条线,才能养活京畿官场,让他们每年还有俸禄可拿。
否则就凭问天阁的消耗量,朝廷早养不起这庞大的官体机制了,除了上四品的官员不以朝俸为主要收入,五品及以下的大部分小官,仍是要靠朝俸补贴家用的,更别提京畿营的几万军,无俸无禄等炸营?
断俸,等于动摇国本。
真真是令人可悲可叹,而更叫人无语的是,为了能保住这最后一点税收来源,无论凌湙 在凉州怎样发展,如何招兵买马,都有人为他打掩护,不单只有武大帅为他斡旋,朝中的袁芨、阚衡,甚至关谡,都不得不咬着牙,捏着鼻子替凌湙遮掩。
为什么呢?
因为地方官也要吃饭啊!
有齐渲在保川府镇着,拢住了周遭大小县区的官员,为凌湙大开方便之门,便是只收一成过路税,也能买得这些人睁一眼闭一眼。
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尤其在朝廷三次拖发年奉后,精明的官员已经嗅到了形势的变迁,捞足本准备避战祸,已经成为他们私下串联的默契。
这个时候谁要是跳出来检举北境来的运输队,谁就是跟钱过不去的共敌,朝廷究不究另说,跟着发财的同伙,却绝对会率先跳出来踢人。
凌湙集中了北境所有皮货销路,山野珍馐,以及煤炭渠道,手中又有新式冶炼的铁具,私下甚至有一条专属武器定制渠道,只要钱够,你就能拥有一柄比御麟卫手中更锋利,更轻盈的防身武器,真正削铁如泥,迎风断发的神兵。
江州豪族的二世祖们,甚至以此为攀比,镶金带银贴宝石,看谁的配刀配剑更豪华显贵,在兼具锋利度上,更追求奢侈美观,大把的金银送上,只为得一柄能压过旁人的宝刀宝剑。
凌湙用限量,饥饿营销法,着实从那些二世祖们手中狠捞了一笔,年年营销大头,都靠各种形式奢华的宝刀剑们敛入,每年推陈出新,让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成为顶奢们的追求。
这中间最以盈芳楼的姑娘们,劳苦功高,她们远赴江州,以走秀的形势将宝刀宝剑带入那片繁华地,唱着凌湙引导消费的话本子,鼓荡起了一阵攀附之风,将那片荼蘼地更推向日耗斗金的销金窟。
只买贵的,不买对的,贵是奢豪标配,只有贵,才能显身份尊,一度成为江州主流消费观,奢品的价格一夜三跳,宝刀配英雄,金钗赠美人,只一个年份的营销,就让凌湙赚到了五六年的军需。
直接让坐等他铩羽而归的周延朝,和帅府市工司那帮人瞪脱了眼眶,闭上了唧唧歪歪的嘴。
江州细米精绵布,陆续成为北境三州百姓日常触手可及之物,尽管价钱不便宜,可中下等家庭的百姓,挤一挤用度,仍能适当享用到,比如娶媳嫁女,比原本只有上等人家才能享用的特权,此举更添了平等亲民的意味。
凌湙在北境真正拥有了百姓们,发自内心的推崇,涌入凉州落藉的百姓年年俱增,也让他的招兵计划能顺利进行,用比随州更快的势头,一举成为三州靠盾。
当然也有识货的掌权者,来大量定购刀枪械,甚至给出的价格都高于御制朴刀,然而凌湙深知己方的倚仗,并不为巨额财富所动,推掉了所有刀枪订单,只做精品宝器,并且为了防止刀械走私,定了重法,制了连诛律,尽可能的杜绝雁翎刀,特别是斩马刀的外流。
整个北境对于刀枪器械严控的标语,都充斥着蝴蝶效应的宣传。
比如,今天你偷卖的一柄刀,来日会落于你同袍、族人,甚至亲人之身,成为刺入你胸膛的利器,你卖的不仅仅是一把刀一杆枪,你卖的会是北境将来的命运,子孙的家园。
大字体宣传语,直接刷满街巷,不认字没关系,隔两日就安排学童站告示牌边上,大声诵读,主打一个魔音穿脑,形成强势记忆点。
此招一出,便是帅府日常处事事务的幕僚,也不得不私底下感慨,论杀人诛心,没有比凌湙更厉害的人了,再有贪利出卖兵械的兵将被抓,杀起来都是一片叫好声,让试图求情者,都生怕会惹一身骚的存在。
整个凉州,后期包括并州、随州舆情人心处理这块,凌湙几乎包揽了所有关口,武大帅全权将北境对外交接事务托了他管,帅府市工司也无权掣肘,于是,包括娄俊才在列的,所谓中央藉官员,平日对接的工作,都是直报给凌湙处理。
这就是凌湙能越过帅府市工司,直接命令娄俊才干活的原因,也是此后引起他们忌惮的导火索。
武大帅在兵出北境一周左右,凌湙就收到了来自阚衡和袁芨的问询信,哪怕武景瑟再要隐瞒,也挡不住凌湙另有消息渠道,还是提前叫凌湙知道了大帅亲自披挂的事。
凌湙彼时正坐在篝火旁,指导凌嫚握鞭甩鞭的力道和方式,拿到信时以为只是封普通的互通有无的信件,哪知拆开一看,便见两封信纸开头,省去简略问候之后,就问出了他们共同的疑惑,“武大帅病体真情如何?可似其所述那样大好?”
好到竟能领兵出征。
那之前的一再以病推诿,不正应实了陛下对于其称病不出,只为要挟朝廷让步的猜测成真,更激起陛下对大帅的不满和疑心?
整个朝议,在武大帅领兵出征那日,沸腾到了顶点,陛下多年不出问天阁,那天却站在大殿中,对着北境方向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大有立刻擒武大帅到廷上问罪的意思。
若不是需要武大帅去平民乱剿匪患,此时的欺君之罪旨意早在半路上了。
袁芨和阚衡的疑问相同,他们都以为出北境的将领要么是凌湙,要么是武景同,谁也没料居然真把武大帅激出北境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
是有什么大计划,竟然坏了韬光养晦的策略,还有凌湙,人呢?这么缩着无声无息的,半点没有你往日的作风。
二人表示费解,同时心慌来信追问。
凌嫚正舞的鞭子兴起,绕着篝火蹦的欢实,长鞭尾端觑着凌湙的面门就扫了过去,按往常般想要偷袭他,只这一次凌湙却不躲不僻,眼看鞭尾就将扫中其脸,旁边的酉一忙伸手挡了一下,这才惊醒了呆愣住的凌湙。
以为做错事的小人,怯怯的站在凌湙对面,眼巴巴的抬头看他,小嘴嗫嚅,“哥哥……”
凌湙伸手摸了她一把,摇头道,“去找幺鸡玩,哥哥没伤着,别怕,等哥哥将事情处理完,再陪你练功,乖!”
凌嫚这才蹦跳着跑去找幺鸡了。
凌湙则沉了脸,扭头进了大帐,酉一紧跟其后,觑着凌湙的面色发问,“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他在凌湙身边呆了十年,自认摸清了凌湙的脾气,真少有的能有事情让他沉脸,更别提还隐生了一股怒气。
凌湙捏着信走至帐中桌前,思索半刻,便道,“去将酉五叫来。”
他们的斥候只能往敌帐边沿探,少数能入城一窥,想要穿过荆北西线往南,得需酉五这样专擅隐匿之人。
酉五很快进帐,扶了刀半膝跪于地,低头等候任务,凌湙也不多言,将信给他看了一遍,尔后道,“现时返回并州,出登城去追大帅已然不及,你立刻动身,穿荆西线去过南道口,若到时大帅的军队还未扎营,便往前截人,务必将我予的信送到。”
是边说边快速的着手写信,酉一在旁协助磨墨,凌湙低头简写上寥寥数言,“……大帅一片爱民之心……信小子力所能及,定驱凉羌铁骑,收复荆北全境……大帅当保重身体,切勿以身犯险,若小子所猜不错,陛下咎责的旨意,定等在玉门归途,届时大帅当如何选择?”
袁芨的信里未提陛下之后行为,可阚衡的信里却提出猜测,按陛下现时的怒气值,定然是要趁大帅出北境的良机,哄也好,骗也罢,以情诱也可,非要武大帅入京一趟的。
十年前他就想诱武大帅入京,如今时机这般好,他怎能放过?
除非武大帅命损荆北,否则这趟京他恐难再躲。
凌湙在信中写道,“大帅可让军队仍做出前往荆北的模样,领一队亲卫隐匿行踪,返回北境,务必在陛下觑及你之行迹时发难,京畿切不去,去之无回。”
酉五双手平举过顶,接过凌湙郑重交到手上的信件,只听头顶上传来一道沉稳命令,“截到大帅之后,无论他看信之后的反应,你只管动手将人砍晕了送回北境,他身边的亲卫必然不会阻你,必要时可将此信交予大帅副将一观,由他暂领带军之职,你的任务,只是保证大帅平安回到北境,可明白?”
酉五沉声接令,“是,属下明白,不惜一切手段,定安全将大帅送回北境。”
凌湙挥手,“去吧!路上小心。”
又过三日,阚衡送来消息,“一切按君指示,太子以武大帅兵老将弱为由,在拿了江州三百万两银后,又加码,要求江州派兵入荆北。”
江州载兵的大船,于天佑十五年白露日,携兵三万五过江,于秋分之日,陈兵荆北东岸。
酉五在南线前二十里处,截到了休整中的武大帅征荆军。
可惜,并没能如愿带着武大帅走成,因为武大帅病的难以行进,半途休整,是因其,实在上不了马。
躺倒在了行军帐中。
第二百零一章 给武景同行鞭笞之刑…………
江州兵船停靠荆北东岸的第一时间, 凌湙就得到了消息,派出去的斥候营,将酉二的速绘图给稍了回来。
酉二和酉五从京畿撤回以后, 凌湙便将斥候营交予了二人,一个擅听,一个擅隐,这些年搭档着替凌湙跑了许多地方,又有盈芳楼暗中配合, 着实探了不少豪门隐秘。
凌湙在边城、陇西府,以及凉州, 都办了扫盲班, 包括酉一在内的所有亲信, 都去修了一轮紧急避险,速绘速记, 以及转移藏匿信息时的,简要手语。
其中的手语部分, 都是他累积多年的经验,凭着极速狂飙的手势,纵使身陷生死局, 也能将想要传递的消息,传到即定之人手中。
当然, 这套隐秘手势,只有亲近之人能解其义, 另斥候营整队考核, 人品素质,以及心性坚毅度,对他的忠诚度, 都进行了非常严苛的挑选,后期甚至涉及刑逼、抗药毒的训练,说万里挑一都不为过,能通过层层筛选入选斥候营的,其整体位置权重,都不亚于刀营在凌湙心中的分量。
每个斥候营的兵,在凌湙这里都有名字,也因这重视程度,更获得了他们的忠心追随,与刀营一样,成为凌湙绝对可信赖的部下。
凌湙甚至为他们专门拜托了左姬燐,传授一些保命法门,在救援不及时的情况下,好最大限度的保存血线,等待己方施救人员出手,除非身首分离,他保证的是,不放弃,不背离。
来送消息的是斥候二队队长,代号番云,他一面将速绘纸送上,一面沉声秉告,“主子,我们的人从船上传来消息,这批运兵的船只,并非江州出海的那种,是一批被淘汰下来的次等船,故意在临岸时抛锚,拖延登陆时间。”
凌湙将指长的纸卷展开,边看边点头,“猜到了,大帅既然能拉出一批老弱残兵,江州那帮人自然会有样学样,拉几艘破烂船来给朝廷看,都在掩藏实力罢了。”
纸卷徐徐展开,映在上面的船只模样,只有大体结构,上面排列的兵甲倒是按四方位上下站了个严实,没有什么阵列,船头部位甚至摆了酒席,酉二虽然绘的潦草,可该有的全都有,连舞妓的曼妙身姿都绘了个清楚。
江州这领兵的将领,倒不像是来打仗的,出游似的看着甚为逍遥。
番云低头又送上一卷,“这是船只内部构图,是我们的人放了水鸢送过来的。”
凌湙再接手展开,声音带着叹息,“他们离家也五年多了吧?这次任务完成,就收整回队吧!”
刚好可以借着战损,瞒天过海,消弭船内部构造泄密的痕迹。
番云惊喜抬头,眼神震动,“主子,可他们……还没登上海船……”
凌湙垂眼望着他,点头又摇头,“海船那边不着急,现阶段且顾不着那么长远,咱们既已摸清了内河船只的承载量,便不用担心有一日海船入江,这批来的运兵船虽是次品,可基本构造摆在那,有了这份图纸,我就能知道怎么废了它,……起来坐!”
酉一立刻给番云搬了张椅子来,与凌湙对桌而坐,凌湙用镇纸将卷边的两端压住,指着上面绘的各船只内部结构,“……动力源基本靠人工脚踩,底层船壁有铁加固,侧身亦加了铁弦巩固,有箭窗,按了巨弩,船上弓箭手居多,整体船员素质以轻甲为先,少量重刃强甲者压阵,嗯,不错,这五年多没白潜伏,到底是摸到了详实数据。”
番云被夸的挠头,“也是朝廷那边突然提的要求,江州那边很看重五皇子,虽然为出兵之事吵成了一锅粥,可为了五皇子的自由,到底还是同意了太子的提议,这才让我们的人侥幸上了船,虽然是以力夫的身份垫的船底,可正好方便了我们的人绘图,主子交待的动力源机扩构造,都建在船尾,我们的人没费功夫就得到了图,若非他们故意将船只抛锚在离岸五里的水面上,连水鸢都不用,就能送过来,江州兵太安逸了。”
凌湙笑了一声,自八年前打通江州商贸后,他便知道江州船运非常繁茂,再去翻建国史,其中就有高祖因跨不过江,而妥协的条约,他不知道与江州会不会发生龃龉,但对跨江过海的船只却非常感兴趣。
漠河不如东陵江浪大深沉,在凌湙出现在北境前的练兵史上,没有练水兵的先例,整个北境兵将,都是一群旱鸭子,寥寥的会泳者,连漠河都游不过,凌湙亲自站在漠河边,以比赛游泳的方式测过北境人的水性,结果都不甚如意。
北境土生土长的兵将,对水非常恐惧,无事根本不下水,宁可跑死马,也不淌水过。
之后,凌湙便在练兵项目中,加上了泅水的训练,不要求他们能在水中憋气多久,但起码不会一入水就没,为鼓励他们下水,凌湙甚至亲身做了示范,每日领着人往水里去,从身边的酉一等亲信开始集训,训出一批教练后,再去带队,如此三五年,他手中的兵将,都有了一定的水性,虽然只在漠河中演练过,但换成江,应当也不至于无还手之力。
番云敬佩的望着凌湙,“主子有先见之明,我们的人去到江州,先在码头搬货,踩舢板上下船只,都不带晃的,如此小半年,才通过码头总督办的考察,这才渐渐允许我们往江船上靠,兄弟们虽然没见过大江,可水性都不错,五六年来老老实实靠着江船做活,相熟了不少江州本地船工,大家混居着,连话音后来都改了过来,这才能在此次挑力夫脚工时,混了些人进去,一切都仰赖主子的安排布置。”
潜伏的最根本意志,就是渗透,将自己渗透进当地人群中,与周边人交好,学习周边人的生活习性,讲话口音,做到同质化。
凌湙叫他说的发笑,老大不小的汉子,叫风沙吹的脸显紫膛色,说起肉麻话倒没半点不好意思,遂也就着这气氛开玩笑,“哦?那这些年就没哪个小子在那边成家?江州的姑娘可是全大徵最温柔,脾气最好的,那些小子们就没哄一两个姑娘当媳妇?”
番云骇了一跳,忙从椅子上起身,单膝叩地指天发誓,“那不能,主子,咱们的人都带着任务呢!大家伙知道根在哪里,那江州的姑娘再温柔再美丽,咱也不能动心,主子,我替那帮小子担保,他们绝对没有在那边起花花心肠,连花楼都不去,真的,全光棍着呢!”
凌湙挑眉,示意酉一上前扶人,笑道,“这认真做什么,我也就顺嘴说一说,且若他们真能从江州讨个媳妇回来,那也是他们的本事,人只要用了心,就不怕起歪念,都是大男人,这点把握若都没有,往后能成什么事?再说,把他们叫回来的目地,自然也是他们的年纪到了,与他们一边大的兄弟,在边城、陇西那边,都儿女满地跑了,我啊,是真心希望他们能自己解决人生大事,省得回头还得找我保媒拉奷,你主子我自己也还光棍着呢!”
一翻话说的番云和酉一突突直笑,韩崝和幺鸡正掀了帐帘往里看,就见凌湙难得眉眼俱亮,心情却是近几日最好的样子。
二人立刻踏脚进帐,冲着凌湙下拜,“主子,叫我们?”
酉一替番云搬椅子时,就往帐门处打了个手势,外面守门的亲卫立即去叫了二人。
凌湙点头,指着番云,“斥候营二队队长,你们见的少,先打个脸熟,后面有任务要你们联动,别对面不识自己才是。”
刀营轮换着往斑秃山训练,韩崝一直守在陇西左卫,斥候营属军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队系,至今不知道具体人数。
二人与番云见礼,凌湙将酉二送来的船内部构造图给二人,等二人细细看过后,道,“我们带来的手雷可以用了。”
幺鸡兴奋的抬头瞪眼,就是韩崝也激动的不行,这些年陇西一部,与边城一系,都往鬼雾碑林去集训过,而且是夜训的那种,试的就是凌湙命冶械司研制的火雷和霹雳弹,这种的大杀伤性武器。
为保证不泄密,凉州那边的兵将都没敢动,主训的就是陇西与边城这些,早期就收归凌湙羽下的兵将,更让这些人坚定了与凌湙到底的决心。
番云这等斥候营队长,也是去过鬼雾碑林的,只不过是错开的时间去的,因此,与刀营这边的人不太熟,但幺鸡的大名却是人尽皆知。
“哎,刀头,久仰久仰,我们斥候营的兄弟可敬佩您了,真的,若不是体能稍逊了些,好多兄弟当年首选的,指定是刀营,那大刀耍起来,别提多威风了……”
到底是常年在外面奔跑的,番云这交际能力,直接把幺鸡和韩崝给干结巴了,二人被番云抓着手使劲摇晃,却一句话也插不上嘴,幺鸡平日在凌湙面前也算是能说的,但跟番云一比,那笨嘴拙舌样,直叫凌湙喷笑。
“行了,等听完任务安排,你们自去别的帐篷唠嗑,联络感情,正好番云对江州了解甚深,回头你给他们讲一讲,好让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长长见识。”
凌湙将武景同从帅府偷带出来的地舆图拿了出来,这时才发现少了一人,酉一正站在帐门前伸长脖子观望,脸上也带着疑惑。
“武景同呢?派人去叫了没有?”
幺鸡和韩崝对视,韩崝拱手垂头,“主子,武少帅被属下派人捆了,现关在他自己的帐子里呢!”
凌湙皱眉,“怎么回事?”
幺鸡大刺刺往搬给番云的椅子上坐,正好与凌湙面对面,揪着地舆图凉飕飕道,“他要跑,整好被嫚嫚发现了,韩崝早我一步赶到,是我俩联手制服了他,绑了送回帐子里去的,主子放心,嫚嫚坐那守着他呢!”
韩崝垂眼,“他知道了大帅出北境的消息,化了妆想入荆北,从内西线穿去南线找大帅,属下们怕他坏了主子的安排,不得已先动了手。”
凌湙顿了一下,道,“谁给他的消息?找出来,同他一起绑到帐中心,行鞭笞之刑。”
真要让他那莽撞的性子,化个不伦不类妆入了荆北,他这边的行迹必然暴露,所以,这顿刑他吃定了。
酉一站在帐门边,点头,“是,属下这就带人去办。”
幺鸡点着地舆图,不大高兴,“也没说鞭笞几下啊?哼,大帅之子,有特例啊?”
两人结仇,全是因了当年凌湙上京丢下了他,幺鸡不敢怪凌湙,便将一腔怒火全迁到了武景同身上,怪他自己身陷险境,结果害的他跟凌湙分别那么长时间,每天站在边城的堡楼上,眼睛都快望穿了。
他把那一段难熬的日子,全记在了武景同的账上,这小十年来,但有机会就要下武景同脸,两人趁着集训,也不知打了多少回,各有输赢,也各有负伤。
凌湙敲了他下脑袋,对停下步子的酉一道,“鞭八十,皮开肉绽就行,别鞭断骨了,后面行军有妨碍。”
幺鸡跳起来就要往外冲,口中大呼,“我来,那些小细胳膊腿的,哪有劲?主子有话等会儿说,属下麻溜的就抽完了他。”
凌湙:……
不是,你俩梁子至于结这么大么?
还好韩崝拉了一把,阻断了幺鸡的去路,声音低哑暗沉,平时也不多言多语的,关键处还是能熄人火的,“主子的事重要,还是刀头的私火重要?听吩咐。”
他身为原凉州大将的嫡长子,入军从伍的第一次历练,去的就是并州前锋营,与武景同有过袍泽之情,后来父亲犯事,武景同亦为他在凌湙面前说过话,二人私交不错。
幺鸡正欲甩开他的钳制,就听耳边凉凉传来一道声,“我看你敢出这个帐子。”
凌湙抖了把地舆图,将被他扯皱的地方铺平,垂眼看向代表荆北地区的简绘图,指着上面一处道,“这里,便是江州兵船的停靠处,目前还未完全靠岸,但想来他们一过江心时,凉羌王族那边应当就得到消息了。”
幺鸡悻悻的被韩崝扯到桌边站定,番云则骨碌碌的转了下眼珠子,韩崝还一如既往的沉默,四人眼睛齐齐盯向凌湙手指处,只听凌湙声音清浅道,“想办法让他们靠岸,然后逼他们下船扎营。”
番云点着江边,“我们的人可以将船底凿穿,只要船沉了,他们必然要上岸的。”
韩崝声音随之响起,“可我们的人会暴露,他们会猜出还有第三方在此战中,意图混水摸鱼。”
凌湙抬眼看向他,赞道,“继续说。”
韩崝指着荆北西线最大的一处城池,那是凉羌王族学着关内的城池建的防御墙,“引他们出来,与江州兵交锋。”
幺鸡跟后头翻白眼,“你去引?说的这样轻松,他们要能打起来,我们至于要这样偷偷摸摸么?”
番云耸肩垂头,憋着气一声不敢吭。
凌湙头都不带扭的,直接起手就抽,“啪”一声非常清脆响亮,“你说谁偷偷摸摸呢?”
幺鸡懵逼的捂着脑袋,“主子让咱们给马上了马嚼子,吃草料时才解开,还不许在夜里升明火造饭,走路都恨不能叫垫着脚,这还不是……”偷偷摸摸?
然后最后几个字,在凌湙又举起的手面前吞了下去,番云直在桌子底下给他竖大拇指,气的幺鸡连翻几个白眼。
韩崝不受干扰,继续认真解答,“属下没有可行的办法,只知道不能直接去将船凿了。”
凌湙点头,望着荆北南面,酉五去了大半月,按理该来信报平安了,结果到此时尚无任何消息送来,应当是武大帅那边未能按计划成行。
那三万的老弱残兵,倒是个合适的引子。
“番云,你能安全的将一人送去荆南线么?”
番云立即抬头挺胸,“能,主子。”
凌湙再次点头,眼睛望向帐外,“走吧!一起去看看武景同行刑。”
幺鸡立即精神焕发,抢在最前头出了帐子,但立即被韩崝给拉到了凌湙身后,却也止不住他的兴奋,几人还没走到帐中心的演武场中,就听一下一下的鞭子抽在肉身上的声音传来,周遭已经围了不少兵将,纷纷瞪眼不明所以的看着,咬耳朵的低声询问受刑人犯了何事。
场□□有三人在一起受鞭笞之刑,中间的武景同背上衣裳破烂见血,两边的小兵则陆续晕死过去,只他还能保持一份清醒,咬牙硬撑。
“几下了?”凌湙淡淡的站在武景同跟前问。
酉一上前答道,“六十八下了。”
就在他回复的当口,鞭子已经数过了七十下,武景同努力将头抬起,眼睛通红,本来还能忍着泪,结果一看到凌湙,就崩不住了,嘶哑的带着泣声喷出口,“小五,父亲他……”
满眼祈求,而他带来的亲兵,则团团跪在外围,见凌湙眼神扫过来,纷纷替他求情,“凌城主,我们少主忧父心切,不是有意触犯军令的,求凌城主宽恕!”
求凌城主宽恕!
凌湙抿嘴,沉默了很长的时间,而行刑人见他来后,便停了鞭打的动作,静等凌湙态度,武景同眼泪顺着脸滑落,一滴滴砸在地上血与土混成的泥里,声音哽咽,“小五,我怕是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小五……”
随之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凌湙眼神转了一圈,最后落定在武景同身上,同行刑人道,“打完剩下的鞭子,让军医去他帐中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