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乔目不斜视地远远地经过很多次,终于在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被手舞足蹈自我陶醉的陈乐筝越靠越近,甩了一大串泥点子在白色校服上。
陈乐筝还差点撞到了人——他回头发现自己闯了祸,一看见陆温乔那张脸,就呆住了。
他涨红了脸,很慌张,努力缩了缩脚下的盗版脏鞋子。嘴边的对不起根本没发出声响,他就立即一阵旋风似的跑回了自己家的小区。
那是陈乐筝第一次见陆温乔。
当晚,陆温乔的校服被阿姨扔进洗衣机里正转着的时候,陆温乔很快便第二次见到了陈乐筝。
还只是个小学生的陈乐筝跑回家,脸上藏不住事,没两下就被爸爸问出了前因后果,妈妈在旁边一听,对上了信息,吃完饭就带着陈乐筝上门道歉去了。
开门的刚好就是陆温乔。
陆奶奶一听来意,直说这有什么,两个小孩在一起玩玩而已,陆温乔还是哥哥呢,然后连忙把他们请进了家里。
两层的复式楼很大,院子里还跑着条黑色的小狗。
陈乐筝穿着邋邋遢遢的衣服,站在陆温乔家华美的水晶吊灯下,黑黑圆圆的眼睛四处闪着,硬挺着脖子对陆温乔说:“对不起,我不小心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还逃逸回了家,爸爸妈妈说这样不对,你能原谅我吗……”
可他面前的陆温乔就和那水晶灯一样,光影重重,高贵典雅,不可企及。
陆温乔从小就人小主意大,他看着陈乐筝,第一次见还有这样有意思的人——像是朵雨后的矮蘑菇,突然之间冒出来的,还出现在了自己家里。
他本来打算再沉默一会儿,看看眼前这个脏小子会不会忍不住哭出来,又还能说出多长一串的话。
但不能这么做。
在大人们殷切的目光和那双圆眼睛的注视下,陆温乔说的“可以”。
很不巧,陈乐筝今天说谁的坏话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提的,就是姜茴口中的那个陆温乔。
他今天直播的时候话都少了一些,反正在游戏里撞车男主播可遇不可求,想天天有麸可卖是不可能的,他也刚好歇歇。
屏幕上,变成了榜一的【麦麸下地狱】发送起弹幕来,比其他人的字号大一号,看起来很明显:【今天我终于变榜一了,怎么能有不骂主播的榜一啊,家人们骂起来】
其中的意思很明显,直播间的弹幕也开始跟风附和。陈乐筝随便瞟了一眼,没理会。
【支持,不骂主播的请滚出直播间】
【someone哥骂一个看看实力】
【你们别急啊,兴许人家憋了个大的,肯定是自己人】
陈乐筝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别以为我就没有心地善良的粉丝了,在干嘛呢,那个榜一麦麸下地狱,再带节奏,小心我找你麦麸了!”
麦麸下地狱:【滚啊,你要是不怕直播间被封你就卖一个试试?】
麦麸下地狱:【带什么节奏了,不骂主播的滚出直播间,这不是共识?】
几串大字飘过,结果就是他不说还好,这么一下直播间的节奏真的被带起来了。一大波弹幕跟着在刷支持的话,还有一波则是在帮主播说话。可帮忙的这波,大部分内容看着阴阳怪气的,像在反串拱火,没人分得清个好歹。
【让我看看谁又心疼了,心疼的自觉滚行不行】
【你们为什么要骂逐风,这种电子宠物被骂走了怎么办?】
【我们逐风直播一晚赚你们这群loser一整年的钱,不服自杀】
【还真有人黑着黑着变成粉了?你们没事吧?不骂主播的请滚】
【主播又当又立,取关了】
陈乐筝眨了眨眼,他这把游戏里的战绩勉勉强强还行,但他本人又无缘无故地被队友骂了。
一抬头,直播间里也混乱不堪。
几波人看着就是直接哗啦啦吵了起来,真正受影响的除了陈乐筝一个人,这次还有someone。
实属无妄之灾了。
陈乐筝想到someone的年纪和作风。这人大概不怎么上网冲浪,跟不上这么疯狂的节奏,显得有点笨,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来了陈乐筝的直播间,花自己的钱当了两天榜一,还要被弹幕群起而攻之。
陈乐筝根本管不住这群黑粉的。
他只能一言不发地继续打游戏。
他对这样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反正直播这么久以来,随着热度越来越高,直播间里挤满了素质低下之人,节奏也是大大小小层出不穷,可以说每天都有,比绝大多数主播的都多。
公会虽然对这群没文化的游戏主播没寄予多少厚望,但早就跟他们三令五申,任何时候都不要乱说话激化矛盾,千万别把自己给作糊了。
陈乐筝算是极少数上了大学的,结果反倒在圈子里风评最差,情商看着着实堪忧。好在,别人骂他,他也不打紧。他直播时偏偏自有一套应对手段,该回嘴的时候回嘴,该借着专心上分的时候装死就装死好了,等快下播的时候,他再道道歉啦,解释解释啦,不至于激化矛盾,很快就没事了。
至于莫名被针对了的someone,陈乐筝只能下播后再去私聊安抚一下。
陈乐筝自己的心情和情绪,就变得毫不重要了。
他这几天混上了不少分,本就越打越吃力,心里一不顺,死得就越快。
屏幕一黑,他放下了手机,破天荒的,终究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们在吵什么呐,一时半会儿又看不懂你们在吵什么了,我的意思是直播间里的观众都是素人,人家什么也没说,你们骂我可以,不要连累……”
他话还没说完,一条五彩斑斓的世界横幅弹了出来,骤然出现在直播间所有人的眼前。
【someone给主播逐风kite送出了5个超级嘉年华】
【someone给主播逐风kite送出了6个企鹅1号】
【someone给主播逐风kite送出了666朵玫瑰花】
陈乐筝说了什么和什么没有说完,已经彻底不重要了。
之前在吵的人都停了下来。
紧接着,先一步反应出震惊和炸开了锅的,仍然是满屏幕的弹幕。
someone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不止能用钱把陈乐筝砸得晕头转向,也能把那群一直在乱叫的妖魔鬼怪砸得闭嘴。
榜一应该是谁,该不该在待在榜上,需不需要做特定的事,都轮不到任何人多嘴。
陈乐筝呆了,像报幕员一样念道:“感谢someone送出的五个超级嘉年华……六个企鹅1号……啊?还有六百六十六个玫瑰花……”
他第一百次默念,苍天啊,这真是太六了,这是哪阵风,把这么一尊伟岸的散财童子吹来了他这里?
还把钞票都吹进了他的口袋。
someone第一次在公屏上发了弹幕:【不用你这么谢我。】
读来依然冷冰冰的。
陈乐筝干巴巴笑了一下,“哦”了一声,然后问道:“那大哥你想让我怎么谢啊?”
不过此时此刻,大好的时机,他心里发痒,实在忍不住不麦麸,可以说是职业病犯了。
他穿着这身新衣服,米黄色的毛衣看起来很软,显得人也很清纯:“你给得实在是太多了呀,哥哥,我很容易想歪的。不会是想让我以身相许吧!”
陈乐筝盯着电脑屏幕,心里飘飘然,见钱眼开是一回事,他也是真的没想到someone会这样回击弹幕。
同时他惊喜中又有些疑惑,心里嘀咕着,嘴里就说了出来,却像在强行硬贴:“而且,好巧啊,刚好我的幸运数字就是6诶,哥哥你怎么知道的?”
陈乐筝继续打完这把游戏,途中还间歇性地看了好多次,他没看见someone再发弹幕回应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过了。不过就算someone没回应,这也很正常。
他知道自己太像见钱眼开的人,撩得太过了。
他也已经大概摸清了someone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面虽然财大气粗,但很刻板保守的样子,消息不爱回,嘴上冷冰冰,可还是加了他的微信,来看他的直播。
没想到在他陈乐筝的直播生涯里,也有金主傍身的这一天。
这一次平息节奏的流程不同,直播间天降大金主,陈乐筝不用再像往日一样低气压一整晚,然后可怜兮兮地跟观众们解释半天。
现在再在游戏里被队友羞辱,镜头前的陈乐筝也从容不迫了,他一边局内打字反驳回去,一边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
弹幕开始调转矛头指向陈乐筝, 都觉得是主播让榜一被骂了,还因为主播名声太差,导致正常人在直播间里都要被连累,以至于得砸钱来证明自己。
说来说去,那就是someone哥糊涂啊,怎么把钱送给这么一个小人了。
【S1大哥,我看你岁数不小了,怎么这么糊涂啊】
【什么S1大哥,someone?不会吧,真给主播盼来了一个1啊?】
【不可能有这么糊涂的金主1,主播是不是请演员了】
【请了请了一看就是请了】
【挡住的脸是丑的,打游戏的手是断的,麦麸的心是脏的,那张嘴是硬的,有金主1看得上他?肯定是花大钱请演员了】
陈乐筝简直无语,才懒得跟他们多说,到点说了拜拜就准时下播了。
周未就是同学聚会,陈乐筝这几天不打算再吃夜宵和熬夜,他很快换上睡衣坐到了床上,打算刷刷手机就睡觉。
此时手机里已经积攒了很多未读通知,各个app的都有。
同学群不在微信里,颜色格外不一样。
陈乐筝总是会想起自己在服装店里的难堪经历。他没有再登鹅鹅tv,也没管微信,而是径直点进了在他们曾经那个遥远的学生时代里,才最常用的这个聊天软件。
群里发了新的通知,聚会地点几经修改,现在已经定了,晚饭就定在了本市最豪华的酒店大包间里。
陈乐筝看着在群里活跃的那些人,免不了嗤声。
这群人一个个都在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和地位,就是为了在老同学面前竞争炫耀,不想被比下去。那最后聚餐的费用总不至于大家AA,肯定会有人打肿脸充胖子顶上……
陈乐筝这种边角料小虾米,免费带张嘴去吃顿晚饭,好像也不亏。
他依然在聊天记录里看见了别人提陆温乔的名字,但在那次的投票之后,陆温乔本人都没在群里出现过。
陈乐筝四处翻了一圈,脑海里却只有陆温乔账号在线的影子。
一般人在陈乐筝的手机里其实发现不了那是陆温乔。
陆温乔的头像还是十年前的那个,是那只黑色的小狗。陈乐筝给他的备注也从来没变过。点开对话框,上面只有一个阿拉伯数字“6”。
对话框里空空如也,十年前的聊天记录早就不存在了。
他努力地回想,从小学到初中,自己在初一那年才拥有了一部妈妈给他的二手手机,才和学校里人人口中的陆温乔学长加上好友。
陈乐筝就不是能和陆温乔有很多聊天记录的人。
回到最早的当年,陈乐筝在那个丢脸的晚上,第一天认识了陆温乔,也得到了陆温乔的原谅。
从此,他和陆温乔好像多了那么点关系。
在小区附近和妈妈一起碰见陆奶奶和陆温乔,他还是相形见绌一般,逃避又有些不服气。他很有自知之明,没想过要跟隔壁小区的这个人成为朋友。
陆温乔待在家长身边时显得很乖,可他的沉默自小就带有锋芒,童真而又漆黑的眼睛自上而下地看向陈乐筝。陈乐筝顿时怵了,呆呆愣愣地成了不会打招呼的没礼貌小孩。
不过,陆温乔是学校升旗仪仗队的队长,是高年级的学生会主席,在每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上,矮个子的陈乐筝就会站在前排,看见那个高高的身影。
陆温乔看起来那么挺拔,那么可靠,校服好像都比别人的要干净、白亮。
陈乐筝的校服则可以竞争全班最脏的那一件。
他因为那晚的事情,很久都不再去隔壁小区玩过家家,也就失去了自己的城堡。陈乐筝的衣服变干净了,小小一个人却像有了心事。
他去找同小区的同学玩,总容易被忽视和受委屈,哪里都不如他的城堡。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陈乐筝终于再次踏过那道侧门。
他玩一会儿就会抬头四处张望。
他会在发现了百米开外的陆温乔后,第一时间背上书包,拔腿就跑,和看见了家长老师时没什么两样。
常在河边走,机灵的陈乐筝从来没被发现过。
新一周来了,陈乐筝在这天难得起了个早,背着书包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慢吞吞的,不怕会迟到扣分,可他在进校门的时候还是被拦了下来。
特别检查周的周一,和老师一起站在校门口执勤的人居然有陆温乔。
陆温乔看见他之后,朝他走了过来。得知陈乐筝忘记戴红领巾被扣了分,他也没说什么。
陈乐筝在书包里掏了一阵,什么也没掏到,最终鹌鹑似的站在一边,低头拿笔写下了自己的班级和名字。在他的余光里,陆温乔好像一直在旁边看着,在看他的笑话。
肩膀被轻拍了一下,陈乐筝慌张地一抬头,就对上了陆温乔的那双眼睛。
“这是不是你的红领巾,”陆温乔伸出手,声音冷冷的,“昨晚你落在花坛里了。”
不等对方反应,那条皱巴巴的红领巾好像就已经从陆温乔手中脱手。
陈乐筝傻眼地接住了红领巾:“啊,被你捡到了吗?”
这像是他表面一声不吭,背地里却非要闯入隔壁的高档小区、非要接近别人的证据。而陆温乔捡到了。
周围人来人往,他懊悔不已,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谢……谢谢学长……”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陆温乔看了他一眼。他看见陆温乔拿来登记表,微微皱起眉,用笔一划,划去了自己写得很丑的字迹。
然后陆温乔转身就走了。
一阵风吹起了陈乐筝手里的红领巾。他望向值日公示栏上的名字,那个名字是一切完美的象征,一笔一画,学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师在课堂上说,数字六的大写写作“陆”。
陈乐筝后来在草稿本上写过很多次,又划掉涂黑很多次,好像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可以看出陆温乔的重要性在陈乐筝这里大于一切,金主表示错付了,给我等着:D
过几章就见面
那部二手手机早已报废,此刻屏幕上也只剩下陈乐筝当年备注的、像口哨一样的“6”。
陈乐筝举着手机,板着脸在发呆,眼前白茫茫一片,胳膊酸了也没发觉。
他手一松,哐一下,手机就砸在了脸上。
陈乐筝顿时回过神来,痛呼出声,脸也皱在了一起,然而他好像还在恍惚之中,因为耳边莫名其妙地响起了一阵歌声……是谁在唱歌?
更准确地说,是他设置的来电彩铃在响。
那声音快和陈乐筝的心跳一个节奏了。
陈乐筝愣住,转眼彻底清醒过来,抓着手机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定睛一看,他陡然心惊肉跳——他居然不小心碰到了语音通话的按键,给陆温乔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下一秒,电话居然还接通了。
陈乐筝跟见了鬼一样,拿手指乱按一通,滴嘟两下,终于在有人出声之前迅速挂断了语音通话。
真是太倒霉了。
陈乐筝放空在原地,脊背发凉,他意识到这个灰了好多年的头像现在亮着,还看见了他拨来的语音电话。陆温乔一定也会觉得莫名其妙。
容不得陈乐筝再思考,屏幕上已经多出了一条消息。
陆温乔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陈乐筝的心里咯噔一下,手速都飞快,他慌慌张张立即回复道:“不是不是,不好意思啊,我的手机刚刚被别人拿了,他打错了,哈哈。”
发完这一长串,陈乐筝自己又读了一遍,觉得算是回得万无一失了,这理由还挺正常,也挺合理的,语气也比较自然。
骗人之后等待回复的时间对陈乐筝来说,每秒都很漫长。
他精神恍惚地退了出去,然后随便点进了微信群。
微信群里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是在声讨陈乐筝今晚收了好几万的礼物却光速下班了,一群人都在猜测他是私下讨好金主去了,至于怎么讨好的——他们的用语一贯下流不堪。
陈乐筝果然来对了地方。
他哼了一声,熟练地把群聊记录全都删除,在群里发了一句“主播清清白白不容造谣!大家早点睡吧,明天见[白眼]”,就满意地走了。
说起来,今晚someone受了连累,还给他刷了大礼。那么多钱都进口袋了,他就算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也是应该的。
下播后他光顾着想同学聚会和陆温乔的事,都把金主给冷落了。
“他们都说你是我请的演员,你今天刷那么多礼物,我要被骂得更狠了[可怜]”
“不过直播间里那些人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他们只是在针对我而已。”
陈乐筝给someone茶言茶语地发完了微信。
手机叮咚一声,那边的通知框就弹了出来。
陆温乔回复他了,只有两个字:“没事。”
隔了这么久,也只有这两个字。
可陆温乔还是个真好的人啊。
陈乐筝看见后终于放心下来,他想,就算等到同学会上见到了长大后的陆温乔,也不会有什么尴尬的。
多年没有联系,没有今天这通乌龙语音电话,陆温乔肯定早就忘记有陈乐筝这么个人了。
陈乐筝也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陈乐筝。
他也长大了,没办法再一直仰头盯向水晶灯、公示栏和国旗台,不会再冒冒失失又不知好歹地闯进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妄图拥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陈乐筝捧着手机安静了很久,最后笑了一下,放松下来,小心地回复陆温乔:“嗯嗯,真的是打错了,你刚刚估计都不知道我是谁吧,哈哈,打扰了。”
这一次他径直退出,不再等不应该等的消息。
回到微信,someone也还没有回他。
这位大哥估计是睡了。
陈乐筝不管。他今天换新衣服的时候顺手拍了照片,他在相册里选了一张,匆匆截掉自己的脸,然后直接发给了someone。
“这是你说好看的样子……话说,我现在换了睡衣了,你要不要看看?”
“你是不是睡了?怎么也不回我的消息。”
“那好吧,晚安。”
片刻之后,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突然出现在眼前。
someone回复他:“谁也没回你的消息?”
“照片是群发的?”
每一次收到someone的回复,陈乐筝都有点意外,因为someone每次回话的犀利程度都着实不一般。
陈乐筝讪讪两下,不过他和网友们聊天没有太多负担感,啪啪打字道:“怎么会是群发的,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照片只单独发给你了呀。”
风筝飞飞:“我真的要生气了。”
陈乐筝已经做好打算,他在心里默念二十下,如果someone没有回他,他肯定不会真拿乔生气的,而是得立即说点别的,给自己垫个台阶速速下了。
……十七,十八,十九——
二十秒到了,在另一个软件的陆温乔却先回复了他。
但他根本没看,提示通知一来,他就以最快的速度左滑删掉了。
过了一会儿,someone也发来了消息:“那你现在只在跟我聊天吗?”
陈乐筝盯着当前的界面,反复看了几遍才回过神。
可他的手仍然不受控制一般,几下就点了出去,然后回到了和陆温乔的聊天框里。
陆温乔的小狗头像定格在当年,还是很可爱,和陆温乔本人的感觉其实不太相符。
但这仍是一把通往过去之门的钥匙,一见到,就有种久违的亲切,也有种物是人非的疏远。
陆温乔对他略显尴尬的寒暄没说什么,只是回了一句:“有备注,当然知道你是谁。”
陈乐筝嘴上“哦”了一声,编辑了好几下,也只发了个“噢”。
他鼓足了勇气,又补充:“我要睡了,那晚安,拜拜。”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是在倒时差吗?”这一串话他最终只留在了对话框里,没有选择发出去。
他们的对话已经结束了。
这扇门对陈乐筝并不开放。
陈乐筝还是回到了someone这里。
说来也巧,自从知道陆温乔回国了,陈乐筝因为同学聚会的事变倒霉了不少,但someone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出现的。仿佛是上天在补偿他,消消他的霉运,至少让他收获了money。
风筝飞飞:“我当然只在跟你聊天,除了你,我还能跟谁聊。”
someone几乎是同一时间回复他:“你看起来挺忙。”
陈乐筝有点心虚,连忙说:“没有啊,我只是有点困了,别生气嘛。”
someone紧接着提起了他发的照片,问:“为什么要单独发照片给我?”
陈乐筝悬着的心刚要落下,却顿时哽住了。
这个someone虽然不骂人,但脾气和架子都挺大的,陈乐筝能隐隐感觉出来这人不好糊弄,需要嘴甜的来哄,就有点像……
他打住了自己飘忽的思绪,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看见自己发的照片,又点开放大仔细看过一遍,心想应该不难看啊。
陈乐筝翻了个身,开始专心和金主聊天:“啊……哥哥你不喜欢吗?这是一点小小的私密福利呢,我周末要去参加同学聚会,想让你看看怎么样。”
someone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喜不喜欢,但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那你刚刚还问要不要看你穿睡衣的样子,是想让我怎么看?”
陈乐筝苦大仇深地思考几秒,转眼弯起嘴角,笑着叹了口气,发道:“我穿睡衣的样子也只能发照片,你不喜欢照片啊,该不会是想跟我视频吧?这样不太好,我不是那种人呢。”
“他们都说那些砸大钱的榜一,是为了泡到主播,哥哥你呢……喜欢人家吗[吃惊][害羞]”
陈乐筝找人麦麸就会被骂的原因,好像不是很难理解。
在大家看来,他卖得确实很努力,可有点不顾他人的死活了,总是语出惊人,弄得异常尴尬,容易冒犯到“麦麸对象”不说,有人能磕那就是见了鬼了。
可陈乐筝自己好像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与人为善,态度热情,有商有量,如果有问题,那就都是别人的问题。
someone大概深刻见识到了他的功力,隔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你可能误会了。”
someone:“不喜欢这么骚的。”
陈乐筝嘁了一声。
他才不要信。
真是见鬼,今天或许不适合和人聊天。
第11章
那条被陆温乔学长捡到,又物归原主了的红领巾,陈乐筝在那天之后一直戴着,每次检查都没有再被扣过分。
为了感谢陆温乔,他在学校里找不到人,就只能计划着在陆温乔家楼下的花坛边等。
他想继续在这片区域玩下去,好像没有再躲躲藏藏的必要了。
陆温乔那么聪明,高傲,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估计早就发现了陈乐筝的踪迹。
现在还等于揪到了陈乐筝的小辫子。
陈乐筝总得和陆温乔碰面,又何必心虚阴暗地见到陆温乔就跑呢。
陆温乔放学后还要参加一节课外班,而陈乐筝只用背着书包狂奔回来。
他攒了一周的零花钱,买了一袋袋装雪碧冰和一瓶果粒多饮料,跨过侧门后就找了块草地坐下,假装写写作业,然后自己一个人在玩。
高档小区里的草地都茂密青绿一些,也很扎人。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暗了,陈乐筝看见陆温乔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能站起来。
他嘴里咬着那袋早已吃完的冰雪碧,心里也越来越紧张,紧张到他已经忘了在乎自己不变的盗版运动鞋和沾上了草茬的脏校服。
陆温乔看见他后停了下来。
陈乐筝立即走过去,壮着胆子嘿嘿笑道:“那个……学长,我在你们这里玩,你不介意吧?”
陆温乔像是很意外,他打量了两下陈乐筝,忽然笑了:“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偷偷在这里玩吗?”
藏在身后的手顿了顿,陈乐筝支支吾吾:“我……”
陆温乔垂着眼睛,一声不吭,看着陈乐筝憋红了耳朵。
“这里是公共区域,你想干什么不需要我的同意。”陆温乔对他说完,打算离开。
“学长!”陈乐筝豁出去了,做这种事的时候莫名熟练,拿着那瓶果粒多饮料就递给陆温乔,“你刚从学校回来也很渴吧,嗯……我多买了一瓶饮料,我请你!谢谢你上次还我红领巾呢。”
陆温乔双手没动,但被迫停了下来。
他对陈乐筝说“谢谢”:“我不渴。”
陈乐筝“噢”了一声,稚嫩的脸庞上带着茫然无措,笑容还是挂着。他一动不动,拿着饮料的手停在半空。
陈乐筝从小就不是很会看眼色的人。
他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地在学校里和同学相处,同学渐渐不跟他一起玩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上了几年学之后,陈乐筝学会了一种办法——每当他觉得自己又快失去一个朋友,又要一个人玩的时候,他就以请客的名义,拿出那天的零花钱送给对方。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用自己仅有的零花钱讨好朋友,是年幼的陈乐筝能想到的唯一有效的方法。
这是贿赂,本质上非常的低三下四。
现在这种办法用在陆温乔身上,好像不太奏效。他的手只会弄脏陆温乔学长身上的衣服。
但许是那时的陈乐筝不知道知难而退,他和陆温乔僵持的模样像被高年级的欺负了,容易让人误会。那天陆温乔还是收下了陈乐筝的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