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是棵草by一林修竹
一林修竹  发于:2024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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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霰:“不要。”
乔柏:“不行。”
“……”叶遥没有办法,只好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一餐饭吃得委实辛苦,另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尤其杜霰,虽然面色并无异常,但叶遥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他头顶笼罩着一层乌云。
叶遥不禁心中叹气,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也太难猜了,一个人睡多好,怎么就非要和大人一起睡呢?
等吃完饭,乔柏拿过一块门牌,道:“行行行,我住一间,一个人乐得自在。”
杜霰的眉毛终于舒展,头顶笼罩的乌云瞬间变成了小太阳。
见状,乔柏又道:“不然,我们杜小公子又要掉小珍珠喽!”
杜霰:“……”
叶遥:“……”
临川进入黑夜,窗外安静下来,叶遥关上窗,放出乾坤袋里的全部东西,开始一件一件搜罗。
“师尊,我现在开始写字帖。街上卖的都是什么‘天道酬勤’‘上善若水’,很简单,等我写个几十副,就能赚明日的口粮了。”杜霰将白纸平铺在木桌上,移近油灯,开始研墨。
叶遥边整理东西,边应道:“嗯,为师和你乔柏叔叔不会写什么字,就去卖艺吧,耍两下花剑赚几个铜板。”
杜霰便道:“我也可以卖艺,师尊的乾坤袋里有笛子么?我会吹笛子,也会吹箫,琴和瑟也会。”
叶遥惊讶地看他:“你怎么什么都会!”
杜霰一时腼腆起来,研墨的动作也慢了。
叶遥叹道:“咱们不至于沦落到街头卖艺的地步,这里头肯定有碎银子,等为师找找。”
他埋头继续翻寻许久,终于找到一块很小的漆木盒,打开一看,是两块金子。
两块金子能折出不少银子,银子又能折不少吊钱,比预料的多得多,明日可以不用去卖艺了!
叶遥大喜过望,起身:“你看我……”
他又停住。
杜霰没有听到他说话。叶遥发现,当杜霰安静下来认真做一件事情时,总是尤其心无旁骛,眉头微微蹙起,就连眼底盛着的灯光都停止了晃动。
眼下天气回暖,他穿的衣服少了,领口露出突起的喉结,袖口被翻到臂窝,右手由于握笔的力道浮起若隐若现的青筋。
最后那道笔锋向右舒展开,一沉,一提。杜霰抬笔,侧头看叶遥:“师尊,怎么了?”
原来他一直知道叶遥在看他。
叶遥掂了掂手里的金子:“收起来吧,咱们有钱了。”
杜霰搁笔笑道:“那我帮师尊收东西。”
“不用了。”叶遥捏了个诀把所有东西收进乾坤袋,道,“你过来,我有件事情同你说。”
他走向床榻,在床沿边坐下,目光落到杜霰深邃的眼睛上,又往下移,看向他脖子上的长命锁。
这段日子杜霰一直戴着长命锁,唯恐有卷土重来的妖魔伤害他,就连睡觉洗浴也都戴着,没有放松一丝警惕。
“但长命锁也有隐患,若你遇到危险而为师不在你身边,等为师赶到的时间里,你未必有能力自保。”叶遥道,“所以保险起见,为师决定为你再加一道护体障。”
“护体障?”
叶遥点头:“顾名思义,若是有人伤你,你周身会自动开出一道结界,震退对方。”接着他盘腿坐到床榻上,示意杜霰,“你坐上来。”
杜霰拘谨坐到床沿:“师尊,要怎么坐?”
“……上来,和我一样盘腿。”
杜霰得了命令,立刻脱鞋坐上来,与叶遥面对面盘腿而坐。
叶遥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叹气:“再挪近点,膝盖靠过来。”
“好!”杜霰依言蹭过来,两条腿的膝盖恰巧轻轻碰到叶遥的膝盖。
叶遥又吩咐:“弯腰。”
杜霰微微倾身。
叶遥闭上眼睛,开始在体内运转自己的法力,将一部分灵力调度到灵台处,接着自己也弯腰倾身,额头抵住杜霰的额头。
他感觉到杜霰的身体猛地一震。
是太惊讶了么?还是他的灵力太充沛,杜霰一时承受不住?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叶遥的灵台涌出,通过皮肉渡入杜霰的灵台。叶遥睁开双眼,刚好对上杜霰沉潭般的瞳孔。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杜霰的瞳孔又颤了颤,叶遥好像看到了不少明显的情绪,有些震惊,有些无措,还有一点异样的惊喜……
叶遥心中莫名奇妙,只好开口解释:“其实便是将我的一部分灵力传给你,储存在你体内,在遇到危险时便会自动释放出来,具体时效看情况,少则七天,多则一个月。”
杜霰的睫毛扇了扇:“唔。”
叶遥又道:“中途不能断开,否则前功尽弃。”
闻言,杜霰微微用力贴得更紧,鼻峰蜻蜓点水般轻轻擦过叶遥的鼻子,又立刻拉开微小的距离,呼吸变得短促。
考虑到盯着杜霰的眼睛会分神,叶遥干脆闭眼,全神贯注运转自己灵台的法力。他察觉到杜霰的额头好像比自己要温热一点,而且有越来越热的迹象。
只听杜霰道:“师尊,这个需要多久?”
“大约一炷香。”叶遥顿了顿,“若是觉得无聊,为师……给你讲讲故事?”
杜霰的声音响起:“好。”
叶遥不知道讲什么故事,斟酌片刻,组织语言良久,才开始讲:
“传闻天界中的九重天分为上天庭、中天庭和下天庭,下天庭何重天中有一个山谷,原本十分荒凉贫瘠,没有名字,也没有水和花草树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道清澈的河流经过这里,溪边长出一棵合欢树,合欢树下生出一棵独特的仙草。溪水流经浅滩分出两道沟壑,中间的沙洲上生出一棵柏树。”
“后来呢?”
“后来,一位仙子在这里居住下来,为它取名‘碧溪湾’。渐渐地,碧溪湾不再贫瘠,有了各种奇花异草,成了富饶的洞天福地。”叶遥缓缓道,“又过了两百年,合欢树下的那棵仙草集天地灵气,修成人形,与此同时,沙洲上的柏树也修成了人形。”
“师尊,仙草都能修成人形么?”杜霰问。
“不一定,除了是否已开灵智之外,还要看修为和机遇,碧溪湾如此多仙花仙草,修成人形的也只有他们两个。”
杜霰:“唔。”
叶遥继续道:“成为仙君之后,仙草和柏树不但不感激那位仙子,还跟她抢起了碧溪湾的地盘,他们每日隔着溪水在两边对骂。”
杜霰:“咦……”
叶遥忍不住弯起嘴角:“仙子不堪其扰,最后决定将碧溪湾沿着溪水一分为二,北边是仙草的地界,南边是仙子的地界。”
杜霰:“那柏树呢?”
叶遥:“他只有中间那块沙洲。”
杜霰:“哈哈!”
“他们三个就这样在碧溪湾里生活,成日打打闹闹,有时勾肩搭背,有时大打出手。仙子和柏树曾经联手打碎仙草珍藏多年的美酒,仙草和柏树也曾一起偷偷拔光仙子精心呵护的花园。”叶遥的声音不由变得柔和,“虽然这里是上天庭并不管的地带,但每日自由悠闲地过着,也很舒服。”
杜霰道:“师尊,柏树就是乔柏叔叔么?”
叶遥知道杜霰听得出来,他说的是自己的故事。他道:“对。”
杜霰问:“那师尊是仙草?”
叶遥:“嗯。”
杜霰又问:“那位仙子呢?她怎么没有与你们一起?”
叶遥道:“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贯穿两个人灵台的法力渐渐变少,最后息止,一切归于平静。
叶遥率先直起身睁开眼,伸手揉搓有些麻痹的额头。杜霰也睁开迷蒙的双眼,如梦初醒。
“感觉怎么样,可会不舒服?”叶遥问。
杜霰摇头:“没有异样。”又想到了什么,笑起来道,“我觉得很有趣。”
“什么?”
杜霰眉眼弯弯:“原来,师尊也会有与别人对骂的时候。”
叶遥不禁失笑:“人活得久了,还怕什么事情没干过,现在还能骂,只是懒了。”
说罢他扯过床位的被子摊开,自己挪到里面的位置,道:“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作者有话说】
大家端午安康!

叶遥睡得并不安稳。
他还是不习惯与别人一起睡,尤其杜霰的睡姿格外不同,一开始还礼貌又克己地睡在自己枕头上,渐渐的总会慢慢朝这边移动,最后完全把脸贴在叶遥的手臂上。
还时不时蹭几下。
叶遥老是做梦梦见以前,当杜霰还是一棵小草时,也是这么依偎在他的大草本体身边,风一吹,也会轻轻蹭两下。
翌日,马车晃晃荡荡离开临川,又继续往东南前进,下过几场雨,路过几座城,过了好几个日夜,空气渐渐变得湿暖起来。
到达闽越的前一日,叶遥将花箔灯放在小案下面,拿出书册道:“在车上你没办法练剑,我特意买了几本书给你,可以打发时间看。”
这些都是如今中原盛行的儒家典籍。杜霰拿过其中一本,靠近叶遥:“师尊,你教我读吧?”
叶遥思忖片刻:“好。”
于是他翻开第一页,开始念:“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于间耳……”
杜霰歪在小案上,跟着念了一句。
这些字叶遥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又不认识了,他看得十分费力,读得也不太连贯,自然开始心不在焉。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叶遥读着读着,没听见杜霰跟读,于是抬头。
杜霰趴着案上昏昏欲睡。
叶遥丢了那本书,重新拾起另一本:“咱们换一本,这是《诗经》,读起来有趣些。”
杜霰勉强提起精神:“好。”
叶遥随便捡了其中一首,开始念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师尊,这一首我已经会背了。”杜霰道,“下一句是‘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小时候我不喜欢看那些难懂的书,就喜欢看这个。”
叶遥搁下书:“那你知道首诗的意思么?”
杜霰点头:“当然,说的是两个人关系深厚,对方于自己而言非常重要,无法互相分离,除非夏日飞雪,山川枯竭。”
叶遥起了兴致,问:“你遇到过这样的人么?”
这小子十五岁,按凡间的年龄来算,寻常人家都该考虑放消息议亲了。
杜霰不以为然:“遇到过。我和师尊不就是这样么?”
叶遥一震。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笑:“什、什么,你以前的夫子是这样教你的么,还是你自己理解的?”
杜霰不高兴地撇嘴:“我自己。”
也对,杜霰回答的时候是那么自然,仿佛就应当是这样的,也只能是自己理解错了。叶遥于是耐心解释:“这怎么能一样呢……”
杜霰接道:“不一样么?”
他的眼里透着固执,让叶遥想起他执意要拜自己为师的那天晚上。
叶遥索性不解释了,将书收进乾坤袋:“这些书买错了,不如买些有助于修身练气的仙家典籍更好些。”接着又掀开车帘,“我出去赶车,你困了便睡会儿吧。”
他钻出马车,问乔柏:“到哪儿了?”
乔柏道:“前面就进入闽越国境内了。”
叶遥拿过马绳:“你进去休息吧,我来赶路。”
他眺望远方,看到远处的城门上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大字,闽越国,建安城。
叶遥又一次想起除夕那夜,刺豪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来闽越找我吧,叶遥。
现在他终于来了。
过了闽越国边境,在建安城沿官道继续走了十几里路,日头高照,时间接近晌午,叶遥将马车停在路边一座驿站旁。
正到饭点,驿站里有不少赶路歇脚吃饭的人,竟然已经多得坐不下了,吵吵嚷嚷的。
叶遥见到其中一张桌子只有一个人坐着,正背对他埋头吃饭,于是过去搭话:“兄台,能否拼个桌?”
闻言,那人转过头来,脸上一喜,又看见后面的杜霰和乔柏,抑扬顿挫道:“咦,三位朋友,这么巧!”
叶遥目光定在他脸上,半晌才认出来:“……丘半仙?”
丘半仙立刻邀他们坐下,笑哈哈道:“是我!你们看,咱们前段时间还在临川认识,如今又在闽越相遇了,怎么如此有缘分呢!”说着便架起旁边的招旗,摸出兜里的几十根木签,道,“既然这么有缘,三位再算一卦吧,回头客打折十五文,三人团价再打折到四十文,怎么样,很划算吧?”
乔柏冷声道:“不算。”
丘半仙立即伸出一只手:“那你们把上次的十六文还给我!”
大家同在一张桌吃饭,不好发生口角影响店家生意,再加上这次他们的存款很是充裕,叶遥思及此,便从袖子里摸出十六文铜钱,放到丘半仙面前。
丘半仙喜滋滋收了钱,道:“这样才对嘛,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们说是不是?”
饭菜被端上来,杜霰开始埋头吃菜不说话,乔柏也懒得出声,叶遥便找话题寒暄:“敢问丘兄名讳?”
“丘天翊。”
叶遥点头,又问:“丘兄因何来这闽越国?”
丘天翊惊奇道:“你不知道么?下月初九是闽越国的主祭继任大典,我是来看热闹的。”
叶遥皱眉:“什么大典?”
此话一出,驿站周围莫名安静下来,方才那些吵闹喧哗之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叶遥身上,古怪地盯着他。
“你们不知道主祭继任大典?”一个人大叫。
另一人惊疑:“那你们来闽越是干什么的?”
又有人痛声道:“他们竟然不知道!”
大家顿时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诸如什么“岂有此理”“怎么会有人不知道”之类的话。叶遥被盯得心里发毛,杜霰从饭碗里抬起头,迷茫地问:“我们……应该知道吗?”
丘天翊笑着解释:“闽越国的现任大主祭退位,新任主祭在都城南安举行继任仪典,盛况空前,不仅国内四方信众都会去朝拜,就连我这种中原的卦修也要去见见世面的。”
叶遥想起来了。
闽越以教治国,自古以来便信奉华光帝君,并有世代传承的主祭。主祭每二十年选一次,由华光帝君降签显灵生辰八字,在全国范围内遴选合适的孩童,从小培养。据说选出来的大主祭,连闽越当朝的皇帝都要敬让三分。
“平日的祭祀不去也罢了,这新旧换任可是二十年一遇的大事,肯定要去的!”
“你们带了签帖没有?可得小心保管,不能丢了!”
“我们家不仅要求签,还要请符头添灯油呢!”
周围都在热烈讨论即将到来的盛典,叶遥一眼扫过,发现这都是闽越边境的百姓,有的是几个大人结伴,有的甚至拖家带口,都在赶路要去往都城南安。
乔柏沉声道:“怪不得人这么多,连个吃饭的桌都没有。”
丘天翊询问起来:“那诸位,你们来闽越是干什么的?”
叶遥避开问题,笑道:“既然大典如此隆重,我们肯定是要去看看的。”
周围的议论却还没有止息,反而将话题引到即将上任的新主祭上。
有人道:“你们知道吧?新主祭是兴化楚氏的公子,楚家从小就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儿子,又是刚出生就得了神明的眷顾,才十七岁年纪,是何等风光啊……”
又有人道:“嗐,楚家是南方世家大族,那小公子就算未得神明垂信,也不是你我一般人能比的。”
这些闲话果然有助于下饭,叶遥这桌的四个人听着听着,眼前的盘子不知不觉已光了。
杜霰站起来道:“师尊,我去附近四处走走。”
坐马车时间过长,确实需要多活动双脚,叶遥点头。
驿站的顾客渐渐散去,又来了新的一拨。
叶遥和乔柏也打算先散步消食,又看到丘天翊站在他们那辆豪华马车前,上下端详。
见了叶遥,丘天翊立马道:“这辆马车是你们的?这么气派!反正我们都要一起去南安,还缺马夫吗?你们看我怎么样?”
乔柏懒得理人,叶遥也不擅长与人结识同行,于是礼貌回绝了一句。
丘天翊也不再纠缠,架着自己那面“丘半仙”的招牌,继续往道路远处走去。
叶遥同乔柏走着走着,拐进附近的一丛树林中。
前方似乎有挥剑的声音,再走近一看,原来是杜霰一个人在持剑练习。
乔柏难以理解:“刚吃饱就练剑?”
叶遥道:“随他吧。”
乔柏又道:“嘶,你觉不觉得,你徒弟好像又长高了?这个年纪的小孩长得真快啊。”
叶遥仔细端详杜霰刺剑翻身的模样,确实,他的肩膀比去年刚认识时宽了一点,腿也长了一些,整个身量都在拔高。
只见杜霰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站定,看向叶遥,负剑缓步走来,恭敬行礼:“师尊。”
乔柏伸手拍他的肩膀:“剑术有精进,人也长高了不少!”
杜霰脸上浮现浅笑,又带着隐隐希冀看叶遥。
叶遥也跟着赞许点头。
杜霰更开心了,道:“那以后你们不用再说我太小了。”
叶遥顺着他的话:“嗯,你不小了。”
杜霰继续道:“既是这样,那这次由我来驾车吧,只要看着地图,我绝对不会走错的。”
叶遥答应下来。
马车继续启程。
叶遥还是不太放心,几次轻轻掀帘看外面的道路,确认杜霰是否会走错路。
好在杜霰确实沉稳不少,甚至赶马的技术比乔柏还要略胜一筹,马车都比之前平稳了不少。
正想着,忽然外面“吁”的一声。
马车一震,停了下来。
“你是何人?为何拦路?”杜霰严肃的声音响起。
旁边的乔柏呼呼大睡未被吵醒,叶遥没有掀帘,只问:“怎么了,谁拦路?”
外边的杜霰顿住。
接着,他道:“是……是个姑娘。”

叶遥掀开车帘,果然见前方道路正中站着一位穿黄色衣裙的女子,杜霰提起剑浑身戒备地看着她,叶遥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先不要动。
女子走上前来,一双明亮如波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杜霰一番,又看向叶遥,好奇地问:“这便是叶仙君新收的徒弟么?”
杜霰愣住:“你是谁?”
叶遥也一时记不起来:“你是……”
女子脸上的好奇转为尴尬:“叶仙君不记得我了?我是碧溪湾上迟舒仙子的学生呀!”
叶遥恍然:“记起来了,你叫……黄裳。”
黄裳粲然一笑:“是我!”
也不怪他不认得,迟舒仙子的学生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了,叶遥一直无法把名字和模样对上号,这位还是比较好认的,因为常年穿鹅黄的衣裙,名字也叫“黄裳”。
黄裳道:“我是奉夫子之命,特地来找仙君的。听闻仙君要去闽越南安城,夫子便遣我捎一封信给仙君,希望仙君能帮她一个大忙,届时自有好礼相送。”
叶遥跳下马车,问:“什么忙?”
黄裳道:“仙君可听说过闽越即将新任的主祭楚祈公子?”
叶遥点头。
黄裳道:“夫子有一位学生名叫黎曜,十七年前下凡转世到闽越历劫了,正是这位楚祈公子。夫子查过黎曜的命簿,说他十七岁时会有一劫,她担心是继任大典出了问题,正巧仙君要去南安,夫子希望仙君能去继任大典帮黎曜度过这一劫。”
叶遥半晌才完全消化这个信息,问:“既然是她的学生,她怎么不亲自下来?”
黄裳赔笑道:“夫子被别的事情缠住了,眼下在中原走不开。仙君的生辰不是快到了么?夫子准备了一件厚礼,就在我的乾坤袋里!”
这时,身旁的杜霰突然问:“师尊,你的生辰快到了?”
叶遥回头,见杜霰已经凑了过来。他含糊应道:“唔。”
所谓的生辰,其实只是修成人形的那一天,他并没有过生辰的习惯。
黄裳奉上一封迟舒的信,叶遥摊开看了看,上头写的跟黄裳说的大差不差,皆是请他帮忙照看楚祈的继任大典。
他想了想,掏出一张传讯符,打算联系迟舒确认此事。
等了许久,对方都没有回应。
黄裳讪讪道:“也许夫子是怕您拒绝,所以不敢回您的传讯符。”
叶遥无法,只得道:“行吧,先上车,路上边说。”
黄裳施了一礼,等叶遥走远时,她又笑眯眯地看着杜霰,道:“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杜霰一愣,不满道:“我不是弟弟。”
黄裳道:“是我鲁莽了,没有事先问你的年龄。我五百零三岁,你呢?”
杜霰:“……”
闽越之行临时加了一个人,原本宽敞的马车变得有点拥挤,甚至有些不方便。于是还没等天黑,马车便在一处小镇的客栈前停了下来,早早订房休息。
接近黄昏时,叶遥下了楼,只见到乔柏和黄裳,却不见杜霰的身影,于是问:“杜霰呢?”
乔柏耸耸肩:“半个时辰前跑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孩子嘛,想出去玩玩透透气也是正常,叶遥没有多问,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他给迟舒写了好几条传讯符,等了许久依然没有收到回复,正在这时,“叩叩叩”的敲门声响了。
他前去开门,见是杜霰。
杜霰身上带着闽越春日里特有的潮湿的暖风,双手放在背后,一脸神采飞扬,软声道:“师尊,我给你买了一样东西。”
他将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两坛酒,酒上的贴条上写着三个大字。叶遥一看,道:“离支仙?”
打开封泥,久违的离支仙香气瞬间溢满整间客房。叶遥的心也被酒香塞满了,他问:“你特意给我买的?”
杜霰点头:“其实刚进闽越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找这种酒了,可是鲜少有店家卖。方才街上很多酒家都卖离支仙,我对比了好几家,这家最贵,应当是最好的!”
这些日子由于赶路,连叶遥自己也忘了喝离支仙这回事,杜霰却还一直记得他喜欢离支仙。叶遥心中感激,道:“多谢你。”他又问,“你哪里来的钱?乔柏还是黄裳给你的?”
杜霰摇头:“不是。我想用自己的钱给你买酒,才拿了之前写的那些字画,想去街上碰碰运气。有几个姐姐要买,但是给钱的时候……还要求摸我的脸……”
说罢,他脸上升起羞愤的红晕。
“……”叶遥想象杜霰拿着牺牲色相换来的钱,跑去给他买离支仙,禁不住笑出声。
杜霰的脸更加红了,急忙解释:“不过这次只是特殊情况,我以后绝对不会让别人摸了!师尊,等我能赚钱了,我会给你买很多很多的离支仙,我还可以自己酿离支仙!”
叶遥微愣。
“哦对了,师尊的生辰不是要到了么?我还剩下一点钱,能再给师尊买一样东西!”杜霰掏出自己赚到的几块碎银子,捧到叶遥面前。
叶遥一时不知说什么。
杜霰整日师尊长师尊短的,又是买酒又是买生辰礼。他的生活不该围着自己转,即使他是自己的徒弟。
叶遥于是道:“你过来坐下,我问你一个问题。”
闻言,杜霰收起银子,开始正襟危坐。
叶遥看着他,温声道:“先前你执意拜我为师,是害怕自己被抛下,无人照顾,继续孤身流浪。如今你学了剑术,可曾想过自己的志向,想过将来要做什么?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为师吧?”
客房内陷入沉寂。
杜霰默了许久,才道:“师尊,我想过。”
叶遥示意他继续说。
杜霰道:“我爹娘是在战争流亡途中病死的,我已经快要记不得庐阳的老家是什么样的了。”
叶遥内心一动。
“没到闽越之前的路上有不少流民,我见到他们就像见到爹娘一样。我想帮他们,却发现只是杯水车薪。”杜霰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以后尽自己所能去帮更多的人,使天下再无战火,百姓免受灾祸。”
这个志向很大,不容易实现。
但叶遥佩服他的想法,点头赞许:“不错。”
杜霰双目熠熠。
叶遥又道:“等你剑术学得差不多了,为师再教你用枪、用刀,看你适合哪种武器。”
“好。”
“回去吧。”
杜霰起身开门,在门口停留许久,又磨磨蹭蹭转回来,拘谨地看着叶遥。
叶遥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杜霰的耳朵又染上红晕,说话也不太利索:“上次师尊为我渡护体障,说最长可以持续一个月,如今一个月快到了,不知失效了没有……”
叶遥后知后觉:“我倒忘了。”
他招手,杜霰立刻走上前来,叶遥将掌心放在他灵台上探寻,发现上次渡过去的灵力果然所剩无几。他道:“确实失效了,我给你重新渡一个吧。”
“好!”杜霰道。
客房内燃着客栈里特有的安神香,还夹杂久久还未散去的离支仙酒香,令人心安。
叶遥盘腿坐在床榻上,杜霰靠了过来,膝盖抵住他的膝盖,主动把额头送到他面前。
同上次一样,这次渡法力同样需要一炷香时间。叶遥全程闭着眼,没有去看杜霰。杜霰的呼吸比上次平稳不少,额前的鬓发被拨开,随着灵力的波动轻轻挠着叶遥的眼角,总让他忍不住想睁眼。
只听杜霰唤道:“师尊。”
“嗯?”
杜霰道:“黄裳姐姐说她五百岁了,是真的么?”
“嗯,她是碧溪湾里的一只黄鹂。”叶遥回答。
杜霰道:“那她口中的迟舒仙子,就是那个在碧溪湾定居下来的第一位仙子?”
“是。”
顿了顿,杜霰又缓缓道:“那你肯定比黄裳姐姐还要大了……”
叶遥只好道:“我有一千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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