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霰似乎被吓到,良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那……师尊肯定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了。”
叶遥道:“倒也没有,多半时间都用来走路云游了,白活一千年。”
他总感觉这次传过去的灵力没有上次那么充沛,断断续续的,也许是两个人的额头贴得还不够紧,导致部分灵力流失。于是他道:“你再贴紧一点。”
“……需要多紧?”杜霰道。
叶遥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道:“尽量紧。”
“好。”杜霰道。
叶遥听见床上的被褥轻微响动,杜霰似乎抬起身体倾身上前,用力紧紧抵过来,叶遥始料未及,先是感觉到灵台处的法力有了强烈的波动,而后自己身体不稳,向后倒去。
他睁开眼睛,本想开口制止,却撞到杜霰认真且深沉的目光,顿时忘了说话。
自己身后好像是一堵墙,杜霰的力气太大,他的后脑估计要磕到墙上去了。
他混乱地想着,肩胛靠到墙上,后脑却未如预料中一般,而是陷入一片柔软中。
他才意识到杜霰是跪了起来,一只掌心提前护在他身后墙上,以免他磕到头。而此时他还在用力,一手捧着叶遥的后脑,一手撑着身体,居高临下盯着叶遥。
这小子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了?是练了剑的缘故么?
叶遥被盯得心神不稳,下意识抬手攀住杜霰的肩膀,艰难开口:“也不必如此使力。”
杜霰神色微动:“好。”
他的声音也有些不稳,额头上却没那么用力了,稍稍放松了些。
叶遥推了推他:“可以了。”
下一刻,杜霰松开额头,继续盘腿坐回床上。他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隐隐餍足,问:“师尊,这次也是一个月么?”
叶遥缓过神,道:“嗯。”
于是杜霰下了床穿上鞋,向叶遥恭恭敬敬行礼:“那徒儿先回去了。”
说着他微微扬起嘴角,转身开门远去。
二月底,一行人抵达南安。
主祭继任大典在即,南安挤满了从全国各地过来祭拜的国民。叶遥却不在熙攘繁忙的城中订客栈,而是领着一行人在城郊的山丘上住了下来,这里有一间寺庙,寺庙边也有一间客栈,人迹罕至。
黄裳推开窗户,见山色春意盎然,于是提议道:“我们后日去那块地方踏春赏景吧,正好为叶仙君过一个生辰!”
说着,她指向远处那片向阳的草野。
乔柏道:“行,到时再摆上几坛酒,几碟瓜果小菜。”
黄裳看向一边眺望山色出神的杜霰,笑嘻嘻道:“弟弟,你给你师尊准备了什么生辰礼呀?”
杜霰顿住,偷偷瞥了叶遥一眼,支支吾吾:“……保密。”
叶遥的生辰在三月初三。
他没什么过生辰的兴致,但不好扫了其余人的兴致,只将花箔灯放置在卧房临窗的香案上,不咸不淡道:“可以,随你们。”
于是乔柏开始准备瓜果点心和离支仙,初三那日,正好天色晴朗,山光悦人,黄裳在草野上支起一桌的吃食,摆上席子。
相对而望的山坡上有一片绵延的桃花林,这个时节闽越已经过了桃花开放的时间了,但山上天气更冷些,那些桃花还只是小小的花苞。
叶遥从当日一大早到现在都没有见到杜霰,便问:“杜霰呢?”
乔柏道:“他说下山为你取生辰礼,应当要好些时间。”
叶遥蹙眉:“什么东西需要下山去取?”
黄裳道:“估计是在什么店里定制的吧,他嘴巴紧得很,愣是问不出什么来。”
三人在案边盘腿而坐,等了许久,也不见杜霰回来。
黄裳开始到处去采花,案边只剩下叶遥和乔柏。
乔柏斟上离支仙,道:“你把地方选在山上,是为了防止那头野猪来的时候,伤及无辜的凡人?”
叶遥眺望远处的桃花林,缓缓点头。
乔柏道:“但是一连十多天了,它还连个影儿都没有,也许是骗你的呢?”
叶遥轻笑道:“我不急,我看是它比较急的样子。”
神格,是天界天神与生俱来的强大魂力,只有上天庭那些上古时期未陨落的神邸,以及他们绵延的后代子嗣才会拥有。这其中,当然不包括修炼飞升的仙族和成形的花草动物。
叶遥低头翻起手掌,掌心聚力,凝出一颗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霜花。
他体内的这个神格,从修成人形开始便有了,这是不符常理的。没有人知道他为何有这个神格,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神格承袭自哪个天神。当刺豪说要取他的神格时,他下意识以为刺豪才是这个神格的原主。
但他一棵下天庭的仙草,尚且不可能拥有与生俱来的神格,更何况是南荒的魔族。
“我敢笃定刺豪是来抢神格的,它也许根本不知道我的神格来自哪里。”叶遥将霜花抛远,让它落入草缝的泥土间。
杜霰怎么还没回来?
叶遥有些担心,起身走到来时的那条山路,望了许久。
终于,他在山路尽头看到了杜霰的身影。
但杜霰身边还跟了一个人。那人穿着宽松的白衫,走起路来步履轻浮,怡然自得。
“杜霰?”叶遥唤道,一边向前走去。
等走近了,他才看到认出杜霰身边的那人,是早已见过两面的丘天翊。丘天翊腰间的深色系带还挂着一个白色的护耳帽,那耳帽毛茸茸的,与当前春末夏初的时节尤其格格不入。
丘天翊抱拳道:“叶道长,好久不见呐!”
杜霰的神情有些怪异,见到叶遥时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开始黯淡下来,又有些闪躲,眼眶还泛着未消散的红晕。
叶遥察觉不妙,问:“怎么了?”
丘天翊立刻摊手道:“不关我事啊,我只是去庙里进香,路上恰巧碰见杜小兄弟迷路了,所以才同他一起走的。”
叶遥扫过杜霰全身,除了衣角有些许淤泥之外,没发现其他受伤的地方。杜霰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袋,看来是装着他要给叶遥的礼物。
叶遥不放心,又问:“当真?”
杜霰闪了闪睫毛,摇头:“师尊,我无事。”
丘天翊越过他们,探头看到摆满吃食的席面,惊叹:“咦,好热闹啊,还有这么多好吃的!见者有份,你们不介意添个人吧?”
黄裳不认识丘天翊,只当他是叶遥在凡间的朋友,于是邀他坐下:“没问题,我们在过生辰,人多更热闹呢。”
丘天翊没有多问,开始自己倒酒喝。
黄裳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将里头的卷轴拿出来,递给叶遥:“这是夫子为您准备的生辰礼。”
叶遥拉开卷轴。
这是一幅用丝线织成的绣图,一只仙鹤踏水而来,展开翅膀翩翩起舞。接着,耀眼的灵光倾泻而出,仙鹤长啸一声,纵身飞出绣图。灵光布满整个山丘,仙鹤通体雪白,近乎透明,伸长脖颈在空中盘旋一圈,而后俯身冲回绣图。
灵光收敛,绣图又变回原来的模样,一切恢复平静。
在场的几人陷入这奇观中,好一会儿才回神。
丘天翊大惊:“这是……灵织图?”
叶遥道:“是。”
“叹为观止,叹为观止!”丘天翊拍掌,“灵织图乃是传闻中难得一见的仙物,相传两千年前,中天庭灵织谷的扶砚仙子出手的图都成了上天庭的御用贡品。只可惜我未能一睹真容,今日看了这一幅,只觉没有遗憾了!”
叶遥但笑不语。
乔柏对杜霰道:“小子,你葫芦里的药已经卖了好几日了,到底要送你师尊什么礼物?若是没有这灵织图好,我可要笑话你的。”
叶遥看向杜霰。
杜霰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心事,从方才出现便一直闷闷不乐,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他才将身边的布袋拿起来,磨蹭了半晌都没有打开。
见状,丘天翊放下酒碗:“嗐,我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杜小兄弟把生辰礼弄丢了。”
乔柏:“啊?”
黄裳:“咦?”
叶遥:“……”
杜霰泄了气埋下头。
丘天翊开始自顾自说道:“方才呢,我上山途中碰见他坐在那儿哭,过去一问,他说没走稳摔了一跤,送给师尊的礼物滚下山坡了。雨后路滑在所难免,那坡陡峭得很,礼物多半是拿不回来了。你们说这事闹的,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也不怪他崩溃。”
原来如此。
杜霰眼睫低垂,极力克制着情绪。叶遥赶紧安慰他:“东西丢了就丢了,人没事就好。我也不缺什么,实在不需要礼物了。”
乔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子,不如你说说你准备送的是什么,让你师尊开心开心,就当作是收到礼物了。”
闻言,杜霰提起精神,开始描述自己原本打算送的礼物:“是一把剑,一把很漂亮的剑。剑柄上有剑穗,还镶了一颗我自己挑的珠子,剑刃上还刻了师尊的名字,是独一无二的。”
黄裳道:“是嘛,好可惜啊。”
杜霰的脸立刻耷拉下来。
叶遥忙道:“不可惜,我没有用武器的习惯,剑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只听丘天翊又道:“不过,他在路上顺道准备了一件新礼物,就在那布袋里。杜小兄弟,你不拿出来给你师尊看看?”
叶遥眉梢一动:“是么?”
旧的礼物弄丢了,还顺手准备了新礼物?黄裳和乔柏不禁凑上前来。
杜霰犹犹豫豫拿起布袋,嗫嚅道:“师尊,不是什么礼物,比起剑差远了……”
说着他翻开布袋,取出里面的东西。
修长干劲的枝条露在阳光和微风之下,枝干四方横生着更小的枝条,每一条分叉上都开着清新秀丽的小花,柔美,淡雅。
那是一支桃花。
“好漂亮的桃花!”黄裳赞叹。
叶遥心神一动,惊讶道:“你怎么……怎么会想到送这个给我?”
杜霰不说,叶遥也能猜到,大约是丢了剑之后心情沮丧,在路上走着走着便碰见一株桃树,便取下一支来,想着作为补偿送给叶遥。
杜霰泄气道:“它还没完全开,即使开了,也会有凋谢的一天,即使插上花瓶,也撑不过几日,实在没什么用……”
“谁说它没有用?”叶遥接过这株桃花。
这一截的桃花确实还未到全盛的花期,每一朵都含着花瓣,弱小且娇羞,叶遥觉得无比熟悉,开始恍惚,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杜霰小心观察叶遥的神色,问:“你喜欢它么?”
叶遥抬眼,透过桃枝的枝桠与杜霰对视。他弯起嘴角温和一笑:“喜欢,很喜欢。”
说着他抬起手,掌心灌入一把法力,轻轻抚过枝上的每一朵花蕾。瞬间,所有的花瓣都颤颤巍巍舒展开来,变得明艳至极。
黄裳:“哇!”
丘天翊:“哦!”
乔柏:“呵。”
叶遥随手拈起案上一杯斟满的离支仙,仰头一饮而尽。美酒溢出湿润的双唇又滑落喉结,他擦掉并起身,手持这支山中最早完全盛开的桃枝,走到前方空旷的草野间。
他回身问杜霰:“你不是想送我一把武器么?”
杜霰木然地点头。
得到答案的叶遥抬起桃枝,运转体内的法力,通过手掌灌注到桃枝上,枝桠和花瓣顿时升起寒气。他旋身用力一挥,带起一股强大的力量向不远处的山石劈去。
枝上的桃花抖了抖,落下几片花瓣,山石瞬间冰冻,而后裂出缝隙,轰然倒塌。
还算趁手。叶遥心想。
他继续挥动桃枝,将手中之物当作长剑,舞起剑来。
从“指暮天”的第四十式开始,撩剑、挂剑、云剑、抛剑,桃枝还是原本那支桃枝,此刻却在他手中灵活转动,既可清秀优雅,也可凌厉狠决。不知不觉间,山谷间的春风带来漫天桃瓣,似扁舟飘荡,似粟屑拂尘,所有花瓣汇聚而来,游离在叶遥舞动的周身,萦绕于手中桃枝上。
他桃色的衣袂与手中桃枝犹如浑然一体,在广阔天地间翻飞,每一步每一式都从容不迫,强大稳定。
舞罢,叶遥挽了个剑花站定,带着露珠的漫天花瓣犹如在一场美梦中幡然醒悟,散作花雨轰然落下。雨中,温热醇香的酒气未散,叶遥侧头让散落的长发迎风吹过耳后。
“从今往后,它便是我的武器。”他道。
黄裳和乔柏还沉醉在方才的场面中,没有说话。
叶遥看向杜霰,见他眼中的怔愣渐渐清明,又升起晶莹的水光,不知是什么神色,总之让人没来由心底一软。
丘天翊率先鼓起掌,道:“叶兄,既然是归属的武器,那肯定得有个名字吧?”
叶遥抬手端详那株桃枝,春和和畅,暖意熏人,枝上的桃花微微颤动着。
叶遥道:“就叫它,扶风吧。”
【作者有话说】
春天的时候种下一个伏笔,秋天就能收获一个……
桃枝成了叶遥的随身武器——扶风。
有时他掂在手中把玩,挥出几朵小霜花给杜霰和黄裳玩玩,有时又放在插花瓶内,插瓶置于香案上,临着花格窗,时时沐浴春风。
插花瓶上没有扶风的时候,杜霰便问:“师尊,扶风呢?”
叶遥解释:“它已经连了结契,我可以收入体内,必要时再召唤出来。”
说罢他翻开手,掌心升起珊瑚色的光晕,扶风从枝干到枝末缓缓化形,转了一个圈后又离开叶遥掌心,开始在房内四处游荡。
叶遥道:“结契之后,它还可以随主人的意念自己发挥,无需亲自动手。”
杜霰好奇地靠近扶风,扶风顿了顿,停在他眼前,用枝末上最小的那朵桃花蹭了蹭他的脸。
二人皆是一愣。
杜霰的脸颊陡然升起红晕,像被扶风的桃色染过一般:“师尊,它为何要……摸我的脸?”
叶遥哈哈笑道:“我不知道啊。”
“你不是说它会随主人的意念么?”杜霰目光微动,偏过头,唇角不甚擦过扶风的花瓣。
“咳咳。”叶遥也不知如何解释,立即捏诀将扶风召回收入掌心,道,“等后日楚祈在继任大典上过劫,再让它出来吧。”
三月初九,闽越举国同庆。
华光帝君落天,赐福新主祭,主祭将带领所有民众一起跪拜东天,庞大的戏台与无数的供案东西对望,伫立于神明宫两端。戏台上歌声昼夜不息,来自全国的民众俯首跪在供案前,摇签与落杯的声音此起彼伏。
香火冲天,人人叩拜,络绎不绝,一进入华光宫,叶遥不由跟着虔诚起来。
黄裳抑不住好奇的劲儿,很快便钻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乔柏也跟着失去联络,只有杜霰仍旧紧紧攥住叶遥的衣袖,寸步不离跟在叶遥身边。
杜霰环顾周围:“师尊,这华光宫看起来并无异样,真的会有楚祈的劫数么?”
叶遥回答:“劫数这种东西毫无预兆,当然不会被看出来了。”
杜霰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尊,那里有一张空出来的供案,我们过去吧!”
叶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华光帝君的神像下有一张最大的金漆木雕大神案,是楚祈待会儿要跪拜的地方,离杜霰所指的地方很近。
“好。”
正这时,远方传来一声高呼:“时辰到,请主祭大人迎神跪拜!”
整个华光宫安静下来。
原本还在摇签的进香的添油的请符的,皆停下手中之事,朝神像屈膝俯首跪拜。锣鼓声起,震耳欲聋,新任主祭在那方睥睨众生的神像台后走了出来。
叶遥带着杜霰一同跪下,却并不俯首,而是抬眼打量起神像台上的楚祈。
楚祈背对台下的民众,身着一袭繁复的芥子色法衣,里三层外三层,层层拖曳,腰间的禁步便挂了好几条,衣领上的颈饰更是十分繁复,头冠上穿系的长绢垂至地上,华贵典雅。
“闭眼,冥思!”礼官又高呼。
华光宫内的所有民众都低头闭上了眼睛。
这是楚祈要请神上身了。
神明落天附身赐福威严肃穆,普通民众不可直视亵渎,为了维持现场秩序,礼官往往会要求低头闭眼。待楚祈进香完毕,便能顺利请神上身。
见杜霰闭上眼睛,叶遥也跟着低头闭上,眼前的视线陷入黑暗,他反而更加关心杜霰有没有攥紧他的袖子。
等了许久,周围依然没有动静,只剩下微微的风声。
叶遥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眩晕,等缓过来后,耳边依然是出奇的平静,连风声都静止了。
“师尊?”他感觉到杜霰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答:“我在。”
杜霰小声道:“好像不太对……”
闻言,叶遥心中预感更加强烈,直接睁开眼睛。
眼前还是庄严的华光宫,楚祁仍然面对神像垂首跪拜,背影一动不动,民众也仍在闭眼冥思。
叶遥的手忽然被握住。
他偏头,见杜霰绷着脸色紧靠自己,似乎已经察觉到周围环境的古怪。他不太习惯旁人碰他的手,正在思考要不要挣脱,周围终于有了动静。
台上的楚祈站起身,民众也纷纷睁开眼睛,有些人神情茫然,有些人面容平静。
叶遥转头,与身后一个普通民众对上目光,一见到叶遥的脸,那人原本平静的面容有了变化,僵硬的嘴角扯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下一刻,对方扑了上来。
叶遥立刻带着杜霰闪出半步,躲过对方挥上来的爪子,一掌将人轰开。
“师尊!”
周围的景象遽然剧变。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鬼啊,有鬼!”
“啊啊啊啊!”
“神明救我!”
“楚公子救我!”
整个华光宫笼罩起一层黑雾,神像下攒动的人头开始躁动,近乎一半以上的民众突然扒下脸上的人皮,露出模糊的白骨、血肉和渗人的利齿,连连吼叫。剩下一半民众崩溃尖叫,四下逃散。
有人来不及逃跑,被尖锐的利爪刺入胸膛,重重摔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
场面顿时失控,犹如陷入昏天暗地的末日战场。
叶遥立刻看向神像台上的楚祈。神像台的情况似乎也不大好,楚祈慌乱地步步后退,被几个礼官围住护在后面,却抵挡不了前仆后继的骨人。
叶遥发觉杜霰攥着自己的那只手在抖。他不由得握紧几分,道:“先撤!”
说完,他立刻撩起扶风,准备劈开前方挡道的骨人,没想到扶风竟无动于衷,并未使出半点灵力。
“什么?”叶遥不可思议地看着扶风,“武器失灵了?”
杜霰喘着气抽出自己随身的铁剑:“师尊放心,我有剑,还有师尊给我的护体障,我来杀死他们!”
“不必……”
叶遥正想制止,杜霰却早已跑到前方开路。但他是肉体凡胎,剑也是普通铁剑,这满场的骨人一看就不是凡间的东西,如何能敌?
叶遥收回扶风,双手聚力起了一个百棱斩,将前方前仆后继的十几具骨人斩在透明的冰锥之下,而后踏过血迹,牵起杜霰的手跑起来。
风在耳边呼啸,掌心传来阵阵温热,他仍能听到杜霰重重的喘息。
连续架起的霜桥之上,两个人冲出宫门外,拐进旁边的一条过巷,停了下来。
这里的空间刚好可以躲两个人。
叶遥立刻查看杜霰的身体:“可有受伤?”
杜霰摇头:“师尊,你呢?”
叶遥没有回答,而是蹲下身观察地上青石板的纹路,道:“我知道了,这是幻境。”
“幻境?”
“你看,地板和房屋的纹路结构模糊不清,阴暗处竟也没有杂草苔藓,扶风也用不了。而且我发现我的法力被削了八成,只剩下不到两成。”摇头抬头望向天空,“这里必定不是原本的世界。”
杜霰顿了顿,道:“也就是说,有人趁大家都闭眼冥思的时候,把我们拖进幻境里了?”
叶遥笑着温声道:“聪明。”
杜霰并没有平时被夸后的雀跃,而是蹙起眉头:“到底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清楚,但我猜应当和楚祈的劫数有关。”叶遥起身道,“眼下现实中的所有人应当还在冥想,如果没人能打破幻境,我们将永远沉睡不醒。”
杜霰问:“那我们该如何打破幻境?”
叶遥道:“找到施幻者,把幻境中的他杀死,这里便会自行瓦解。”
“瓦解”二字刚说完,头顶突然炸开一道巨响。
叶遥下意识揽过杜霰护在怀里,单手升起一道护障。过巷旁边的屋子轰然倒塌,废墟眨眼之间化为灰烬,又散作雾气。视野顿时变得空旷,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叶遥!哈哈哈哈!”那个黑影大笑。
叶遥定睛一看,脱口而出:“刺豪,怎么是你?”
黑影逐渐清晰,露出刺豪肥硕丑陋的嘴脸和全身的尖刺。
“怎么不是我?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刺豪召出身边数不清的骨人喽啰,“不,是等你的神格很久了!”
叶遥扶额。
敢情……这幻境不是为楚祈施的?而是为他施的?
身旁闪过一个身影,杜霰手执长剑挡在了叶遥面前。
刺豪的声音还在萦绕:“知道这是什么幻境么?叶遥,我只需要把你杀了,现实外的所有人都会醒过来,除了你,你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杜霰猛地一震。
刺豪冲了上来。
骨人也接二连三飞奔而来,叶遥立刻拨开杜霰,抬起手,一道寒光立刻窜了出去,化作数重,如利刃尖刀一般斩落那些骨人的咽喉。接着他又挥起一阵罡风,直逼刺豪。
刺豪朝罡风猛地一砸,风墙骤然破裂,强势的法力席卷而来。他下意识抬手遮挡,旁边却又闪过一个身影。
“师尊!”杜霰又挡在了他前面。
“回去!”叶遥怒喝,一把将他拽回,挥手格挡。
但已然来不及了,罡风夹杂着刺豪掀起的煞气擦过杜霰耳边,召出他体内原本的护体罩,两个人双双被震退出十步之远。叶遥按住杜霰示意他坐着,自己起身看向刺豪。
他眯起眼睛,透过成百上千的骨人盯向刺豪,而后身形一闪,出现在刺豪前方的半空。
他像上次一般,掐住刺豪的脖颈,指甲陷入那肮脏的皮肉之下,猛地撞向身后的三层高楼。
高楼坍塌,刺豪的身体没入废墟之中。他听到头顶的叶遥一字一句道:“听着,我就算只剩下两成法力,照样能够把你碾成一滩烂泥。”
叶遥收紧力道,手指咯咯作响:
“你可以死了。”
【作者有话说】
叶遥:我先装会儿哔。
那便是狠话不能放得太过,否则会很尴尬。
他只剩下两成法力,只能和刺豪勉强打成平手,甚至隐隐不敌。
连续过了几招之后,叶遥闪回到正在打骨人的杜霰身边,拎起他的衣领开始跑:“先撤!”
他一挥手,身后最高的那座琴楼应声崩塌,趁着视线的遮挡,叶遥带着杜霰七拐八弯逃出五条街之远,最后拍开一间民屋的门。
一切恢复平静。
叶遥关紧门窗,确保屋内一切安全,再透过纱窗见屋外的街道荒无人烟,才坐下来缓口气。他重新召出扶风,发现还是无法使用,也无法恢复八成法力,于是道:“乔柏和黄裳应当也在幻境内,只是不知去了哪里,得尽快找到他们一起商量。”
说着,他转头去看杜霰。
杜霰正紧握佩剑,垂着眼睑掩饰眼中黯淡的光,突然问:“明明我有护体障,你为何不让我去打那些怪物,还挡在我面前?”
叶遥一愣,如实道:“情急之下未想太多,只想着护你安全。再说我也不确定护体罩有没有失效,不能让你冒险。”
杜霰收起佩剑,低下头,小小泣了一声:“师尊,我是不是很没用?”
声音带着哽咽。
叶遥见他头发乱了些许,原本是剑眉星目的脸沾上不少拼杀时的污灰,眼中泪光闪闪,不禁上手理他的头发:“不会。”
杜霰抬眼,目光定在叶遥的手上:“我虽然学了剑术,但在那些东西面前像是浮游一样,既杀不死它们,反倒还需要师尊相护。”
叶遥想到许多句可以安慰他的话,打算一句一句说。他先道:“平常凡人遇到骨人早就吓破胆了,你方才杀了几只骨人了?若不是你,我还得跟他们再周旋许久呢。”
但杜霰似乎并没有听进他的话,反而将额头贴在叶遥手心蹭了蹭。叶遥顿住为他整理头发的动作,他又垂下头,泄气道:“若是师尊嫌弃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叶遥无奈地揉了揉他的鬓发,笑道,“为师怎么可能嫌弃你,为师很喜欢你。”
杜霰猛地抬头:“真的么?”
叶遥准备放下手。
杜霰却突然钳住他的手腕,重复问:“真的么?”
叶遥见他如此认真,便道:“真的。所以不管是保护你还是其他事情,都是为师愿意的。”
杜霰眸光闪烁,缓缓放开他的手。
“咳咳……”
突兀的咳嗽声响起。
叶遥才发现这房内还有其他人在,他循声看去,见里屋挂着的帘子内依稀有两个人影,接着帘子翻动,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叶遥:“……丘天翊?”
丘天翊挑着半边眉毛,朝叶遥和杜霰笑:“好巧啊两位。”
叶遥又看向另一个人,震惊道:“楚祈?”
丘天翊身后站着的那人褪去了繁重的礼服,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交领衫,发冠也被卸掉,看起来像经历过一场劫难,正是原本应该继任主祭的楚祈,黎曜下凡历劫的转世。
楚祁带着警惕的目光看他们二人,不悦道:“两位侠士也是会法术的么?如果不会法术还老喜欢聊天的话,那就请到别处去,我们这小屋太小挤不下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