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是棵草by一林修竹
一林修竹  发于:2024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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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二次请求。
叶遥并不为此动摇,道:“我方才也说过,我们不会轻易抛下你。”
杜霰抬头看他,泪光闪烁:“道长不肯收我,不就是想抛下我么?”
叶遥气笑了,道:“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不一定需要特定关系来维持,换言之,就算有特定的关系,若想断开联系也必然有办法不复相见。我说不会轻易抛下你,就一定信守承诺。”
杜霰依旧坚定地摇头。
这孩子真是个犟种。
叶遥叹了口气,干脆道:“既然你执意请求,那我便说了,我收徒要求很高的,只收单灵根,要有修仙天赋才有资格做我的徒弟。”
杜霰怔住:“什么是单灵根?”
叶遥招手:“起来,让我看看。”
杜霰依言起身,叶遥将掌心放在他灵台上,片刻后淡淡道:“恭喜你。”
杜霰眼睛一亮。
“杂灵根,天赋极低,不适合修仙。”叶遥道。
杜霰的嘴巴迅速瘪了起来。
叶遥顺势摸摸他的头,怜爱道:“好了,休息去吧。”
他撇下杜霰走回卧房,一旁的乔柏也跟着进了他的房间。等房门关上,乔柏瞬间憋不住,伏在案上捂着肚子笑,笑得很是辛苦。
叶遥不悦:“笑什么?”
乔柏低声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唬人的手段了?杂灵根,你探得出来?”
“当然不。”叶遥回答。
他原本是九重天上集天地灵气幻化而成的仙草,天生便有法力,不懂得凡人的修仙之道,更不会探灵根。所谓的杂灵根,只是他随便说出来搪塞杜霰的理由。
叶遥沉吟:“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收徒的。”
乔柏点头,回忆道:“五百年前,凡间有个画符的老头看你不用符篆也能施法,追着要拜你为师,你把他轰走了。三百年前,你顺手救了一个被欺凌的妙龄女妖,人家非要拜你为师,也是这么一跪三求,你是怎么回绝的?”
叶遥面无表情:“我忘了。”
乔柏提醒他:“你说你修无情道。”
叶遥恍然:“我想起来了。”
“是吧,那只女妖一听更兴奋了,也不知道兴奋个什么劲儿。”乔柏乐道,“这么多年,你在凡间被求过无数次,没有一次真正收过徒的。”
叶遥道:“有个徒弟跟在身边太麻烦了,还是一个人舒服。”
“叩叩”,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道长?”是杜霰的声音。
乔柏不说话了,叶遥皱起眉头前去开门,迎面便是杜霰带着笑意的眼睛。
夜色下,他的眼神比天上的弯月还要亮几分,完全没有方才的失望和泄气,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道长,什么单灵根杂灵根,我无所谓,也不想学本领修仙,我只想跟在道长身边,洗衣端茶做饭都可以,只求道长不要嫌弃我。”
他再次在门槛前跪下,“请道长收我为徒!”
这是杜霰第三次请求。

叶遥没想到杜霰如此执着。
但无论如何执意请求,他都是不会收徒的。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你听着,杜霰。”
他比杜霰高一些,垂眼看向对方静静期待的眼底。
他道:“我们所在的大钟谷深山内有不少猛兽盘踞,只要你能杀死其中任意一只,便算你有修炼的天赋,我便答应你。”
杜霰陷入久久的怔愣。
叶遥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了然——杜霰做不到。
一个五大三粗的成年凡人尚且不敢深入深山与猛兽搏斗,更何况是一个十四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稍有差池便会丧命,比起拜师,杜霰必定不敢堵上自己的安全。
叶遥想,他无非是怕自己没有人陪伴,没有安稳的去处,于是柔声宽慰道:“你放心,我认识几个修仙门派的掌门,若你想学本领,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让你有个好的归处。”
杜霰低头不语。
叶遥道:“去睡觉吧。”
茅屋前的两道影子纹丝不动,最后不知是谁轻叹一声,颀长的那道影子关上屋门,将皎皎如水的月光隔绝在门外。
翌日早晨,天下起了小雨。
叶遥心情不是很顺畅,在院子里随手扯断一根枯树枝,在细细的沙地上随意写字,写了一会儿,慢慢踱到杜霰的房门前。
杜霰的房门正紧闭着,他没有推门,又慢慢踱回来,继续百般聊赖写字。
乔柏醒了,披着外衣走下台阶:“小草呢?”
叶遥回过神:“估计还没醒。”
他发觉方才思绪飘远,没意识到自己写了什么字,他低头一看,春水浸透着泥沙,两行诗句渐渐模糊: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他有些郁闷,望向杜霰的房门,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他求了三次,我拒绝了三次。”
乔柏听了,戏谑道:“当初你拒绝那妙龄女妖的时候,可是不带犹豫的。”
叶遥心乱如麻:“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也许是同类仙草之间的惺惺相惜吧?叶遥想。
但他没有回答,转而问:“中午吃什么?”
乔柏走向厨房:“昨日还剩一块猪肉,我去切了做米酒猪肉。”
叶遥艰难道:“咱能不做这个了么?”
乔柏:“那你来做。”
叶遥:“当我没说。”
乔柏哼哼两声,进了厨房。
叶遥回头,抬脚将残余的字迹全部抹平。
只听厨房里的乔柏“咦”了一声,随后帘子被掀起来,乔柏问:“叶遥,你可看到我那把剁肉的刀了?”
叶遥道:“你知道我从不下厨,更不会拿你的。”
乔柏迟疑了一会儿,突然问:“杜霰呢?”
叶遥心跳顿住。
他立即快步走到杜霰房门口,伸手推开。房内的床上没有人,整个卧房空荡荡的,杜霰不在里面。
杜霰和刀都不见了。
“坏了!”叶遥两眼一黑,“我昨晚对他说,只要他能杀死大钟谷里的一只猛兽,我就收他为徒……”
乔柏面色一变:“他该不会是进山里找猛兽了吧!”
肯定是。
叶遥气得声音发抖:“他疯了,现在倒春寒,这么冷的天,他不知会一声就跑出去,是嫌自己的性命被救了两次还不够吗!”
乔柏骂道:“那还不是你叫的让他去砍野兽!”
“我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叶遥压住剧烈捣鼓的心跳,道,“我得去找他。”
“去拿你的风铎!”乔柏道。
叶遥立刻回到房内看挂在窗前的风铎,风铎没有响,证明杜霰还没有生命危险。
叶遥舒了一口气。
“叮铃,叮铃……”
风铎突然响了!
叶遥又两眼一黑,扯下风铎顺着冲出来,红丝引领的方向离小屋不近,长长地绵延道前方,看来需要走很长一段时间。
他飞上半空,俯瞰眼下的山林。枝叶开始抽出新芽,不少常青的数目更加茂盛,层层叠叠之中,根本看不清什么。
这个时节的猛兽刚过完一个饥饿的深冬,只要一闻到活人的味道,便会倾巢出动,要比平时凶猛好几倍。杜霰那么瘦小,躲野兽都是个问题,怎么可能用一把菜刀反杀?
叶遥思绪被牵得烦乱不已,见风铎上的红丝终于往下引去,于是急忙降落下来。
红线的另一端直直指向空白的泥地,一个人都没有,叶遥弯腰从地里挖出一把长命锁。
“……”他娘的,长命锁丢在这里,人不见了。
明明神仙不怕冷,叶遥的牙齿却在拼命打颤。他发现这块地方十分杂乱,似乎是有打斗过的痕迹,还有几缕渗入雨水的不明的鲜红色,不知是不是血。
他攥紧手中的长命锁,向不远处的密林深处走去。
“吼!”
是野兽的叫声。
叶遥循着声音冲进密林,拨开树枝抖落的雨水后,前方是两个灰扑扑的身影,一个是杜霰,另一个是一头狼。
他们缠斗在一起,灰狼的身体比杜霰大得多,将杜霰扑进草地里,犬齿上垂着涎水。叶遥眼皮直跳,正准备捏诀将那灰狼一击毙命,却突然听见杜霰大叫了一声。
“呀——!”
叶遥愣住,见杜霰不知道用什么姿势巧妙翻身将狼压在身下,一手狠命按住灰狼上扬的颚脖,一手抄起大刀,猛地朝狼的脖颈劈下去!
鲜血溅到他的脸颊上。
这还不够,灰狼还在喘气挣扎,杜霰拔出菜刀,继续朝同样的位置砍了好几下,直到身下的狼完全没了动静,才缓缓停下来。
叶遥一时忘记出声。
杜霰的头发和衣服十分凌乱,还沾着泥污和雨渍,一看就是在泥地里打过好几个滚。菜刀被丢在一边,他坐在地上喘了很久,死死盯着面前那头没了呼吸的死狼,脸上的血迹格外鲜艳。
叶遥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狠戾,倔强。
仿佛他才是一头狼。
一头初入血场、首战告捷的小狼。
然而,这头小狼的左手小臂上有一个很大的被撕咬的伤口,鲜血汩汩沿着清瘦的指节流下,将原本灰色的衣袖染得触目惊心。
“杜霰!”叶遥喊道。
杜霰的目光重新聚焦,怔愣地看过来。与叶遥目光相撞的那一刻,他的眼尾立即耷拉下来,眉间升起一股悲怆。他撑着手臂起身,准备跑过来。
又扑通一声,摔进地里。
叶遥上前将他扶起,他仿佛已经筋疲力尽,身形不稳,歪进叶遥怀里。
怀里的少年狼狈不堪,瘦弱可怜,叶遥本来已经到嘴边的怒骂责备没舍得说,转而咬牙问:“没事吧?”
杜霰抬头仰视叶遥,瞳孔仍然幽亮,蓄着令人疼惜的泪光。
叶遥下意识将他拥得更紧。
杜霰轻轻喘气,小心翼翼地问:“道长,我现在,有资格做您的徒弟么?”
【作者有话说】
雨散面对大狼:凶狠!
雨散面对师尊:可怜QAQ

叶遥将杜霰带回小屋,关在房里上药。
一盆热水被彻底染红,叶遥第五次将热脸巾敷在伤口上清洗,杜霰还是抖了抖身体。叶遥停住动作,问:“暖和点没有?”
“嗯。”杜霰闷闷回答。
他的双脚在雨里走得太久,回程时几乎冻僵得无法走路,此时正泡在热腾腾的水桶中。叶遥将手掌放在他的伤口上方,注入灵力,溃烂模糊的血肉在温暖包裹下缓缓缩小,但想要完全愈合,还是得靠凡间的药散。
叶遥问:“长命锁为何会扔在雪地上?”
杜霰闷闷道:“是那只狼咬下来的。”
叶遥无奈道:“明明知道下了雨天气冷,还要跑出去。幸而咬的是长命锁,不是你的脖子。”
杜霰哼的一声:“我有信心能杀死它。”
叶遥道:“如果是一群狼呢?”
杜霰不说话了。
叶遥从乾坤袋里拿出金疮药,洒在伤口上,又引得杜霰身子一抖。虽然疼,但他只是咬紧牙关,没有发生一点叫声。
叶遥又问:“你如何就有信心杀死那匹狼?”
沉默良久,杜霰终于回答:“在军营一年,那些长得很高的敌军总是打我,有时候联合几个人一起打,这样的事多了,我就学会怎么反攻了。”
叶遥皱眉。
他扯出布条,围着杜霰的小臂缠绕在那伤口上。一切处理完毕后,他道:“杜霰。你听着,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杜霰认真地看他。
“我没有修过仙,也没有飞过升,我是天上原本便有的神仙,生来就懂法术。”叶遥望入他眼底,沉声道,“我不会修仙之道,不会教人修行,也根本探不出你的灵根,更不知道你适合修什么道,昨夜说你是杂灵根,是我骗你的。”
杜霰瞪大双眼。
叶遥继续道:“我收徒只会误人子弟,你跟在我身边学不到东西的。即便这样,你也执意要拜师么?”
卧房内陷入沉默。
叶遥站起来,将脸巾放进水盆内,听到杜霰问:“道长是天上的神仙?”
“是。”他回答。
杜霰抬起双脚,慢慢擦干水渍,道:“记得很久以前,娘亲不准我上街去玩,说只要我能在一个时辰内背熟十篇文章,才让我出去。我不服气,便在一个时辰内背了二十篇。”他抬起固执的目光去看叶遥,一字一句道,“只要是我想做到的事情,我一定能做到。”
叶遥点头。
他端起水盆,道:“先好好养伤一段时间,等伤好了,你便去煮一壶茶吧。”
“什么茶?”杜霰迷茫地问。
叶遥扬起嘴角,道:“敬师茶。”
“……”杜霰眼睛一亮,立即蹦上床榻窜得老高,“我现在就好了!”
不到半天,杜霰便坚称自己的伤口不碍事了,跑去煮茶。
他将煮好的茶盛进能找到的最好看的茶盅内,小心翼翼递过来。乔柏在一旁抱着手臂看乐子,杜霰双手捧高茶盅,在叶遥面前恭恭敬敬跪下。
“师尊,请喝茶!”
听到“师尊”两个字,叶遥的心颤了一下。
……有种无法形容的别扭和怪异。
茶盅是白瓷做的,显得茶色尤其漂亮,是清澈艳丽的橙黄色,应当是一种乌龙茶。叶遥接过喝了一口,闭上眼睛。
杜霰关切道:“师尊,太烫了么?”
叶遥抽着嘴角:“茶叶放多了。”
乔柏哈哈大笑。
杜霰立即道:“徒儿记住了,师尊喜欢喝淡茶!我这就去重新煮!”
叶遥连忙摆手:“不必浪费。”
他端着茶盅一连喝了三杯,又受了杜霰三个响头,拜师礼便这么完成了,简单,却礼数齐全。
杜霰欢天喜地的,晚饭多吃了两碗,吃完后照样麻利地端碗洗碗,收拾灶台,再擦干净厨房的地板。
叶遥不忍心看,道:“你的手臂还伤着,不必做如此多活。”
总不能……还真当捡了个给自己端茶倒水干活的便宜徒弟吧。
杜霰却不以为然,道:“乔柏叔叔说的没错,师尊你救了我两次还收我做徒弟,是恩上加恩。我眼下只是在做自己能做的事情,等以后有机会,我要做更多有用的事报答师尊!”
他说了一大堆,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叶遥揣着心事回到屋内。
他召唤出一张传讯符,在上头写下一行字,传给九重天上碧溪湾的人。
[仙子,帮我一个朋友问一问,请问第一次做师尊,有什么事情需要注意么?]
没想到对方还没睡,当即回了一条:[你当师尊啦?!]
叶遥气结,在符上写道:[不是,是我的一个朋……]
字还未写完,符上的字迹却消失了,转而现出对方传过来的新的一行字。
[牢记两个字。]
叶遥写道:[什……]
又是还未写完,符上立刻现出新的字迹:[放养。]
“……”叶遥收起传讯符,闭上眼睛。
这位仙子自己收过不少学生,加起来可以开一个学堂了,叶遥本以为她经验丰富,肯定能传授两三条攻略。但仔细想想,她平日里也是将徒弟放养的。
无果,叶遥只能强制自己入眠,但睡得很不安稳。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听到房门开掩的声音,接着似乎有细细的脚步声朝床榻靠近,有人在他床头蹲了下来。
他撑开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杜霰正跪在床头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
叶遥立即清醒了:“你做什么?”
月光皎洁流照,杜霰的脸颊和耳根子明显红透了,期期艾艾道:“我、我来守着师尊睡觉,没想到师尊还没睡着。”
叶遥哭笑不得:“我不需要你守着。”
“要的。”杜霰固执道。
叶遥坐起来,扶额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杜霰垂头沉默半晌,才含糊道:“我害怕师尊半夜离开,不要我这个徒弟了。我怕您白日里说收我做徒弟是诓我的,就等半夜趁我不注意,偷偷走掉。等明日醒来,我又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叶遥一愣。
如果非要这么干,他也不是做不到。
但他面上仍然笑道:“怎么会呢,我既喝了你的敬师茶,便是你的师父了,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真的么?”杜霰半信半疑。
“真的。”叶遥点头。
杜霰犹豫许久,最后道:“但我今夜还是守着师尊睡觉吧。”
叶遥:“……”
他打算连哄带骗把杜霰赶出房门,但话到嘴边又转念一想,杜霰十二岁便没了爹娘,此后在军营都是孤身一人,到底也还是个未束发的小孩儿,贪恋旁人的陪伴是人之常情。他约莫是真的害怕极了,担心又回到以前那种日子,才如此敏感多疑。
想到这里,叶遥于心不忍,问:“你当真不肯回去么?”
闻言,杜霰的两滴眼泪跃下眼睑。卧房内十分昏暗,纱窗透进来的月光下,那泪光显得格外明亮,但他哭得并不凶,只是带着隐忍和克制,只那么几滴,便已经人见犹怜。
叶遥心一软,起身挪开一个位置,拍拍自己身边空余的地方。他道:“地上这么冷,你上来睡吧。”
杜霰一顿:“可以么?”
叶遥点头:“可以。”
杜霰的眼泪立刻干了,雀跃起身道:“我去拿枕头!”
估计是怕拿枕头的功夫叶遥会逃跑,他飞也似的开门跑出去,转眼间又飞也似的跑回来,将怀里的枕头放到叶遥身边。
叶遥看着他飞快脱鞋子,接着利落爬上床榻,然而掀被子的时候又不好意思起来,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礼貌。他拘谨道:“师尊放心,徒儿不会越界挤到师尊的,当然如果师尊喜欢挨近一点的话,我也可以……”
那倒不必。叶遥心想。
神仙并不怕冷,所以叶遥的房内没有烧火炭,他料想杜霰必定会感到很冷,于是捏了个诀,让整个被窝暖起来。
杜霰钻进被窝里,开心道:“这里比我的床暖和多了!”
叶遥含糊应了一声,催他快点睡觉。
活了千年,第一次与他人同睡一张床,叶遥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睡着,意识并不清楚,只记得时入半夜,地上的月光渐渐偏移,身旁的杜霰似乎翻身挪近了点,朝叶遥的手臂蹭了蹭。
叶遥懒得理他。
顿了顿,杜霰又轻轻伸出一只手,绕过叶遥的身子,放在他腰上。
就这么怕他逃走么……叶遥在梦中失笑。
【作者有话说】
作者在“师尊”和“师父”两个称呼上纠结良久,最后还是选择了“师尊”……

第6章 杜小公子?
翌日,叶遥在大钟谷山下小城的坊市间转了一圈,买回来一堆东西。他闲庭信步走进院子,见杜霰坐在屋子前的台阶上。
杜霰并没有穿外衣,单薄的身子在寒风里头蜷缩着,眼睛空洞,还湿漉漉的,无神望着远处的山峦。
他这是在干什么?
叶遥正想开口询问,只见杜霰侧头看过来,立刻瞪大眼睛。仅仅反应了一瞬,他便起身跑上前,欢喜道:“师尊,你回来啦!”
他几乎是扑上来的,直接撞进叶遥怀里,一双手环过叶遥的后腰箍得紧紧的。叶遥被他箍得有点生疼,没有站稳后退两步,茫然地问:“怎么了?”
杜霰虽然才十四岁,但并没有矮多少,埋在叶遥颈间委屈道:“我醒来后看到你们都不在了,以为你们弃屋而去了……”
叶遥僵着手推了推他。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过于冲动,连忙退了出来,拘谨地站着。
叶遥只得解释:“早上乔柏同我说要去山里抓野鸡捉河鲜,眼下约莫在回来的路上。”他将乾坤袋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在杜霰面前,“我呢,是下山去集市上给你买东西了。”
“给我?”杜霰微微睁大双眼。
叶遥道:“这间屋子空了许久,既然决定住下来,就要添置不少东西,还得给你买几身衣裳。”说着他进了堂屋,将买到的几件衣裳摆出来,“掌柜的说十四岁的孩子长身体很快,我特意买大了一点,你试试看是否合身。不喜欢不要紧,可以下山再去换。”
杜霰拿起来左右看了看,仰头道:“都很好,不过师尊,下次我能买桃色的衣服么?”
叶遥一愣:“为什么?”
杜霰笑眯眯道:“师尊穿桃色衣裳十分好看。”
叶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自从修成人形后,第一件衣服便是桃色的大袖,此后便一直习惯穿桃色大袖,自己觉得既清新好看又宽松舒服,即使这些年偶尔遇到萍水相逢的路人指点一句“不够阳刚”,他也从不在意。
叶遥抬手拍了拍杜霰的后脑,温声道:“好,随你。”
杜霰继续埋头整理乾坤袋。
“师尊,这条银链也是给我买的?”
叶遥回答:“是。店家说十分坚固,串在长命锁上,下次野狼怎么咬都咬不下来了。”
“师尊,这把梳子也是给我买的?”
叶遥回答:“是。你快到束发之年了,提前把头发都簪起来,在地上滚几圈也不容易弄脏。”
“师尊,这两把剑……”
叶遥看过去。
那两把平平无奇,是他路过一个铺子买的,大的铁剑适合成人用,小的木剑适合少年使用。杜霰握着那把木剑,迟疑地看着他。
他道:“咳咳,等你伤好了,我会教你练剑。”
杜霰眼里亮起星星,一把抽出剑:“好!”
叶遥觉得好笑,不由地抬起手,用指背轻轻敲了一下杜霰的额头:“先换衣裳吧。”
叶遥说要帮杜霰梳头,其实他自己并不会梳头。直到杜霰换好衣裳坐在镜子前,叶遥还在琢磨着从哪里下手。
杜霰看着他尴尬的样子,问:“师尊,你为何不束发呢?”
叶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头发秉持着只要不被风吹乱就行的宗旨,向来都是随意地散在耳后,用一根丝带系好,也难怪不相熟的仙友会评价他“不够阳刚”,好几次在凡间戴上帏帽,还被凡人唤过几次“姑娘”。
“懒。”叶遥回答。
杜霰于是道:“我自己来吧,以前娘亲给我梳过,我还能记得。”
叶遥只好把梳子给杜霰。
他将乔柏交待买的大米和盐放到厨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屋,只见杜霰早已梳好了发髻。
他穿的新衣裳是薄缥色的交领衫,外搭带着白色毛领的勿忘草色半臂外袍,再加上这样的发髻,即便不穿玉戴银,仍然贵气高雅亦不失青葱活力,整个人焕然一新。
叶遥还发现,当杜霰沉思的时候,眉头会微微蹙起,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犹如新芽落入春水泛起一层层的涟漪,又如雨后远方朦胧的山峦的轮廓。
庐州城不愧是江南之首,风水实在养人。
不知怎的,叶遥忽然想逗逗他,于是倚在门边笑道:“哟,杜小公子?”
杜霰眼神闪躲。
等他走近,却发现镜子里的杜霰耳根子红红的。他这才想起来:“我倒忘了,应该给你买个耳帽的,不能让耳朵冻着。”
杜霰含糊应道:“唔。”他又转移话题,“其实我的伤快好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练剑?”
“……”叶遥道,“不急,你太瘦了,先把身体养结实,再每日绕着大钟谷的山路跑几圈,有力气了才能练剑。”
杜霰没有知难而退,反而用力点头:“好!”
叶遥再没有回碧溪湾,而是带着杜霰在大钟谷的小屋内住下来。
半个月后,天气晴,是个适合开始学剑的黄道吉日。
叶遥一手端着铁剑的剑刃,向杜霰示范:“撩剑于右肩上,曲膝沉胯扣剑于腰,开左脚马步,指引剑向前方,再以腰发力向前刺出。”
“铿锵”一声剑鸣,清脆悦耳。无形的风掠过剑刃,爬上叶遥肩膀,在宽松的大袖后翻起犹如丝绢的黑发。他没有理会散落的头发,转身又连续做了几次,最后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站定,看向杜霰。
许久没有操剑,也不知是否生疏了。
只见杜霰痴痴看着,道:“师尊,可以再做一次么?”
叶遥将弓步刺剑的连贯招式又做了一遍,最后问:“会了么?”
杜霰的头点得有些犹豫:“眼睛会了,手不会。”
叶遥便示意道:“过来。”
杜霰依言走近,叶遥绕到他身后,右手环过他的手臂握住他的手腕,道:“我带你做一遍。”
杜霰身形不稳,朝前踉跄。
叶遥左手扶住他:“怎么了?”
杜霰摇头。
他摇头的时候,头上那根木簪在叶遥眼前舞动,肩后散落的其余头发被被风吹得斜倚在叶遥胸前的衣料上。叶遥用手拂开那几缕发丝,重新托住杜霰的手腕。
“握紧,再挥起来,右肩后靠。”
杜霰的身子有些僵硬,叶遥用脚尖踢他的鞋跟,提醒:“出脚,开马步。”
杜霰如梦初醒,慌忙伸出一只脚。
叶遥嫌握着手腕不好发力,于是攀上杜霰握剑的五指,他的手掌不大,但指节修长瘦削,刚好能够完全包裹住杜霰冰凉的手指,驱使杜霰向前刺出。
“铿”的一声,这次的剑鸣远没有方才那么响亮。
叶遥道:“再来。”
他握着杜霰的手重新蓄剑,闷哼一声发力,向前刺去,这次的剑鸣果然更亮了几分。他问:“会了么?”
眼前扑簌簌落下几片叶子,杜霰后退一步,轻轻撞上叶遥的胸膛。
叶遥的视线被飘落的树叶衔住,其中两片堪堪落到剑刃和他的大拇指上,风一吹过,剑刃上的叶子歪歪斜斜落入裙角边,而手指上的还在摇曳。
只要叶遥放开手,那片树叶便会落下去。
杜霰出了神。
他低声道:“师尊,你看。”
胸前是杜霰温热的体温,手心是他已经被捂暖的手,叶遥视线扫过树叶,等了片刻,它还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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