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情绪涌上心头,叶遥突然道:“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只见路鞍抬手劈开几个前面围挡的人,哄乱和怒喝中,天君那张如槁木死灰的脸暴露在天光之下。
天君仰头看着路鞍,颤着手指道:“无思十二神的援兵马上就到!你现在撤退还能……啊!”
他的领子被路鞍揪了出来,拖向高台。
【作者有话说】
假期结束了啊啊啊啊啊……
你们假期都干了什么呀,在家躺还是出去玩呀?
天君殿上,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甚至大气不敢出。
众目睽睽之下,天君胸前的衣领被路鞍不费吹灰之力单手拎着,上半身提起,下半身着地,任凭他怎么挣扎、叫喊,都没有人敢上去搭救。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那位高高在上、威严肃穆的天君陛下,一改往日的出尘不染,被人在地上拖行,速度并不快,却如千刀万剐,一步一步走向凌迟的终点,羽色的袍摆在走过的地方留下斑驳血痕,变得又脏又破。
终于,砰的一声,他被扬手扔在地上。
头冠一歪落下来,流苏交错杂乱,天君措手不及,慌乱爬过去捧起那顶头冠往自己头上戴。路鞍却一扬手,头冠重新咕噜噜滚回地上。
接着,一只黑靴搭在天君身后的肩背上。他倒吸一口气,还未回神,突然一股重力生生压下来,膝盖一弯,他竟被那只脚踩着跪了下来。下一刻,一只手揪住他头上的发髻,迫使他仰头。
“看着。”路鞍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睁大眼睛,见前方高台的宝座之上,赫然放着一尊聚魂鼎,触目惊心。
他的嘴唇开始颤抖。
他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堂堂众仙之首、无极天的领神,居然被一只魔头踩上后背,被迫跪在一团魂魄面前。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他哆嗦着哀声道:“无思、无思十二神……”
“那是容章,你的女儿。”路鞍打断他。
大殿一片寂静。
天君眼皮颤动,视线开始闪躲。
路鞍只用一只手掰正他的脑袋,让他继续看着金猊鼎,道:“你把她藏在凡间,后来被天界发现,你又把她送去姑摇山,几百年未曾见她一面。”
叶遥第一次见路鞍说这么长的一句话。
他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因为她不能见人,她是你在凡间强奸一只狐狸生下来的人面狐身的怪物。”
他的话异常平静,犹如描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但死寂的大殿还是平添一道闷雷。
“在你眼里,她不是女儿,是牲畜。”路鞍道,“你让她从出生到去世都活在见不得人的地方。”
说着,他加重脚下的力道,把天君压得更加低,再迫使他的头抬得更高。
“你,向她道歉。”
天君看着金猊鼎上的魂魄,开始不停颤抖,嘴巴却紧紧闭着。
“道歉!”路鞍大吼。
在场的天族都吓了一跳。
没有等到结果,路鞍皱眉,有些不耐烦地放下一只脚,转身淡淡道:“来人,掌掴。直到他肯道歉为止。”
很快,几个魔兵上前架起天君瘫软的身体,强制固定他的头颅,开始一下一下地打。
啪,啪,啪。
重重的巴掌竟在殿上响起回音,夹杂着痛苦的呜咽。
神仙们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一步。
方才路鞍说的那番话落入他们耳朵里,听起来实在太离奇,他们仍然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细思。但即便如此,双方力量的差距还是不足以让他们冒死上前反抗。
叶遥看向一边的丘天翊。
丘天翊镣铐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满脸惊愕失色,怔怔地看着前面的路鞍和天君。显然,他也是之前从未知晓路鞍要做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最后天君叫喊着撒开魔兵的手,对着顶上的金猊鼎重重磕头:“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他的头又被路鞍翻过来,暴露在众人面前。只见他脸上又是血又是泪,污浊不堪,整张面孔扭曲成一团,完全没有以往天君该有的样子。
路鞍道:“只有这个么?我不满意,她也不会满意的。继续打。”
巴掌又甩在天君脸上。
天君叫道:“对不住!我不该对一只狐狸生起歹心,不该对你不管不顾!我、我……你不是畜生!我才是畜生!我是畜生!”
所有人瞠目结舌,看着天君屁滚尿流的模样。
天君承认了。
天族众仙再不得不相信,他们从前尊崇的天君陛下,把从前犯下的错误同真实的一面活生生撕开,暴露在大殿之上。
“你们都听到了吗?”路鞍道,“无极天天君,卑劣下流,强奸生兽,弃养幼女,德行败坏,不配为一天之君。”
说着,他掌心翻转,现出一把小巧的弯刀。
他把弯刀递给下属,吩咐:“割了。”
天族众仙不忍直视,纷纷别过脸。
片刻后,大殿中央传来衣袍撕裂的声音,接着是天君的求救:“我已经道歉了!你们要干什么!天尊!元始天尊快下来救我!”
随后,刺耳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大殿,久久不绝,最后变成呜咽。
等呜咽被掩埋后,众仙才犹犹豫豫转回视线,看到天君腹下处被鲜血浸漫,身体匍匐瘫倒到地上,而路鞍的下属用托盘捧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燃起魔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请魔尊登天位!”
“请魔尊登天位!”
叶遥凝望着聚魂鼎上的魂魄。那团魂魄安然飘荡,不会主动飘到光罩边缘,也未曾发出声音,仿佛鼎外的世界与它无关。
杜霰低声道:“师尊,路鞍为何要大费周章聚齐容章的魂魄,只是为了让天君给她道歉?”
叶遥喃喃:“恐怕不止。”
杜霰点头:“我猜也是。他可能是想……”
话未说完,只见路鞍抬手,在场呼吁他登位的声音立刻噤住。
“我是魔尊,不当天君。”他道。
不止神仙,就连魔族也疑惑起来。
“容章公主在南荒祛疾降福,守护魔族万代子民,又有天君一脉的血统。”路鞍的声音在大殿上方回荡,“她应该当这个天君。”
叶遥闭上眼睛。他猜对了。杜霰口中未说完的猜测呼之欲出——路鞍要复活容章。
叶遥不由想起,容章还在世的时候,每回与丘天翊和路鞍见面,路鞍总是一副木人石心的样子,容章死的时候,他更是不为所动。后来,他向苍沥进言囚住容章魂魄,又杀死苍沥,接管魂魄。常人自然以为,他要利用容章增强修为,扩张领地,实现野心。
的确,他实际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在最后关头,他却拐了个弯,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丘天翊僵立在原地。
魔族虽脸色皆有异样,但一切以路鞍的命令为上,不会有多余的异议。
路鞍又道:“届时,容章神女为新任天君,在她的准许下,我们魔族既可在天界安身立命,也可回南荒守卫一方,天界与魔界的天梯一直存在,我们可自由通行,再不会低人一等。”
魔族所有人的眼里亮起光。
“神女重生!”
“神女重生!”
喊声再起。
天族众人的脸色愈加惨白。
天君回过神,拖着残缺的身体连连后退,大叫:“她的肉身已经死了!腐烂在你们姑摇山了!那不过是魂魄而已,你以为那么容易能重生?”
路鞍踩住他的手背,道:“她的肉身不能重塑,但有合适的容器,再让神格归位,她就可以回来。”
天君一愣:“什么容器?你、你休想夺舍本君!”
路鞍垂眼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不是什么恶心的身体都能给她用。”他又转身,吩咐,“带上来。”
所有人向天君殿门口望去。
路鞍是个有计划的人,他说能复活,就有万全的准备。或许,他早已为容章选定了一个完美的身体。
一抹鹅黄的身影被拉上来。
那人的双手同丘天翊一样被镣铐锁住,除此之外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但应当是吓坏了,脸上留着几道浅浅的泪痕。
叶遥瞳孔紧缩,立即冲上去:“黄裳!”
路鞍所说的适合的容器,竟然是黄裳。
他想夺舍黄裳!
路鞍找谁夺舍都可以,叶遥并不是个大爱无疆的人,别的谁死了都与他没关系。
但黄裳算是他的家人,他一定要救他。
旁边的魔兵拦住叶遥,他卷起扶风震开长枪,却被更多人扑上来。大殿顿时引起骚动,叶遥和杜霰一起冲入黄裳的包围圈,扶风与玉芜相互配合,一个直击门面,一个专攻下盘,打倒周围一片魔兵。
但魔族数量还是太多,良久,路鞍抬手挥出一道浓雾,将扶风压在烈风之下,两道长枪横在叶遥面前。
杜霰伸长玉芜,飞身上去与路鞍缠斗。
路鞍看了一眼杜霰:“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直都在。”杜霰道。
天君殿开始了第二战。
有些天族见路鞍无暇顾及自己,准备匍匐着逃出天君殿,被守卫的魔兵逮住,两边又开始打起来,一片混战。
叶遥掀开路鞍的压制,击退黄裳身边的人,见黄裳泪眼汪汪:“叶仙君救我!我不想死!”
“放心。”叶遥道。
他尝试斩断镣铐,却无济于事。他想了想,架起扶风飞身同杜霰一起抗衡路鞍,一边道:“路鞍,你找别人,这人不行!”
路鞍冷笑:“我为何要同你商量?”
叶遥微愣。是啊,他没有资格同路鞍商量。
杜霰在空中画了一道诀,按入剑中,灵光喷涌袭向路鞍,魔气与仙光在两方之间炸开。他们又双双退回地上。
路鞍道:“还有你,叶遥,你身上的神格是时候还给她了。”
看来,路鞍还是要叶遥的神格。
叶遥道:“还她可以,但我多嘴问一句……”
杜霰打断:“他会死吗?”
叶遥侧头看向杜霰。
“不会。”路鞍回答,“无极天兵藏库有一件叫兜鍪棺,可以剔除神格,性命不受损。”
叶遥愣住,下意识问:“你没有其他的方法?”
“没有。”
叶遥顿时失神。
兜鍪棺,天君曾和他说过,确实有这么一件能分离神格的法宝,上古时代无思天许多老天神靠它战胜宿敌,之后由于路数不正,被封存在兵藏库内。
只是,他一直以为,路鞍研制出了什么魔界的独特方法,既可以夺神格也能要人命,然而事实并没有。原来,路鞍打的一直是天界兜鍪棺的主意。从一开始,他就计划好了。
只是他怎么知道兜鍪棺的?
看出叶遥的疑惑,路鞍顺便解释:“我在天界一直有眼线。否则,我怎会让人用你的徒弟引起下凡?”
杜霰眉头一皱。
短短一瞬间,叶遥立刻捋清了路鞍所有的安排。
容章的魂魄被丘天翊放走之后,路鞍开始一边用金猊鼎重聚,一边在天界安插眼线,想寻找复活容章的办法。
后来,他通过眼线得知,何重天有个小仙的神格来路不明,天君三缄其口,甚至将人打进极雷深渊。于是他开始怀疑,这个叫叶遥的小仙身上有容章的神格。与此同时,他知道了兜鍪棺可以将神格分离出来。
于是,几百年间他一边练兵扩张,一边在凡间寻找叶遥。只要能把人抓来关在姑摇山,待到攻上天界之时,他便能用兜鍪棺取出容章的神格。
起初,他派出刺豪,用杜霰的人身安全引诱叶遥下凡。后来,他再让纺嬛制造幻境施展魅术。这件事不急于一时,所以即便刺豪和纺嬛搞砸了,他也并不多怪罪。
左所海霜降那日,他被叶遥摆了一道。从此后,此人失踪三百年。
他用了一些小手段才重新找到叶遥,此时姑摇山的实力已经强得足以统领整个魔界。所以他不再犹豫,开始对天界宣战。
他很有计划,几乎每一步都按着他的预料进行。
“但是你算漏了。”杜霰突然道。
路鞍道:“你是想说他的神格还没聚齐?无妨,先夺了,之后我再带容章慢慢聚。”
“不是。”杜霰靠近叶遥,暗暗将手心挡在他的乾坤袋前,“师尊并没有把花箔灯的神格引回自己身上。”
“什么?”路鞍眯起眼睛。
杜霰道:“这些年他聚了神格之后,仍然留在花箔灯内。除了残留在体内的碎片之外,他身上没有容章的东西了。”
叶遥的心沉下来,开始微微颤动。杜霰握住他的手,将手心的温暖传给他。
路鞍连同他手下的人总以为叶遥之所以能在左所海与路鞍打成平手,全靠容章的神格,其实,他自始至终用的都是自己的修为。
路鞍很意外,问:“为何?”
叶遥呼出一口气:“这本就不是我的东西。”
路鞍眸色微动,随即冷笑:“你倒是个有种的。”
大殿中的交战还在继续,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魔兵驻守着,但殿内还是乱作一团。
路鞍踩过一个仙官受伤倒地的身体,走到黄裳面前,视线在她身上扫过,道:“她身上留有容章的一魄,是最好的人选。”
“……什么?”
叶遥怔住。
当初容章的魂魄在何重天溃散,落入什么地方都有可能,也许跌落凡间,也许散入云里,落在碧溪湾的时候,也许附着在合欢树下的草野里,也许是附着在什么浆果上,若是哪一天被一只黄鹂鸟吃了,后来黄鹂鸟又修成仙,体内自然还残存着容章的东西,一切皆有可能。
黄裳被路鞍看得浑身一抖,壮起胆子骂道:“狗东西,魔头!你要是夺舍,我就立刻自爆!反正横竖都是死,我不会做你的傀儡的!”
路鞍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并不在意这样的威胁。
叶遥走过来,循循善诱道:“路鞍,你想让容章重生,我挺赞成。但是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路鞍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叶遥还未开口,杜霰便道:“凡是有意识的魂魄,都能说话。”
杜霰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叶遥忍不住瞥了杜霰一眼,微微笑起来。
路鞍看向高台上的金猊鼎。
叶遥打了个响指,道:“对,凡是有意识的魂魄都能说话。但为何从一开始到现在,金猊鼎上的魂魄都静悄悄的,难道是没有意识?”
路鞍沉下脸:“她只是睡着了。”
叶遥扬眉:“哦,睡了多久?不会从未醒过吧?”
路鞍眼底燃起浓黑的戾气,收回目光:“会醒的。试试就知道。”
话未说完,他立即闪身出现在黄裳面前,抬手抓住她的天灵盖。
“住手!”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叶遥心脏蓦地提起,扶风从手中飞窜而出直捣路鞍的手臂,与杜霰的玉芜形成左右夹击。
由于叶遥下足了力道,路鞍的手臂赫然裂开两道伤口,浓血迸发。但他却丝毫不顾,只拎起黄裳,飞身冲向金猊鼎。
叶遥和杜霰对视一眼,立刻追上去。
扶风直扫路鞍的脚筋,玉芜刺向路鞍受伤的手臂。路鞍另一只手降下格挡的光障,却由于太过薄弱,被轻松挑破。
电光火石之间,路鞍的一只手臂被玉芜斩下来。
砰的一声,黄裳连同那条断臂掉到地上。
叶遥大为震惊。
路鞍竟然没有躲。血从他肩膀下的断口处蔓延直下,他的脸上甚至看不出一丝一毫痛苦的神情,只是眉头轻微皱起,用另外一只手收起金猊鼎的光罩,快速捞起那团魂魄,压入黄裳的灵台。
轰的一声。
晚了,来不及了。
叶遥原本以为路鞍会与他们周旋,暂时放弃黄裳,没想到对他来说,任何事都没有复活容章重要。
魂魄没入黄裳的灵台,漫开一阵蛮力,倏然震退周围的人。凤舞席卷尘屑在空中飞舞,许久后才重新缓和下来。叶遥婻沨放下扶风,见丘天翊从他身边越过,弯腰拾起路鞍的那条断臂。
黄裳被光围绕着,站起身。
风声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黄裳身上。
叶遥忘了呼吸。
黄裳尝试走了两步,低头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双脚,又抬头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从天君殿的石龙柱,再到兵戎相见的两方人马,最后看向叶遥、杜霰、丘天翊、路鞍。
她那双眼睛里的神色,是叶遥从未在黄裳身上见过、而属于另一个人的柔和与悲悯。
万籁俱静。
叶遥尝试着唤道:“黄裳?”
黄裳目光微沉。
丘天翊僵硬地走到她面前,嘴唇张了张,颤声唤:“……姐姐?”
黄裳微微弯起嘴角。
她又看向路鞍。
路鞍的身上很狼狈,但脸上却瞬间脱去沉淀,仿佛回到两千年前那个年少稚气未脱的时候。他咬着牙,不熟练地开口:“姐……”
黄裳嘴角的笑容更深。
丘天翊伸出手,试图去碰黄裳的脸。
突然,黄裳唇边的笑意收了回去,眼里的柔和陡然消失。
路鞍神色一滞,还未反应过来,黄裳便开了口:“姐你个头,我是你姑奶奶黄药仙!看招!”
她猛地跳起来,用手上的镣铐缠住路鞍的脖子,奋力一扭。路鞍额头上青筋暴起,劈断镣铐,黄裳趁机逃跑,又被路鞍一只手抓了回来。
他抓着黄裳的肩膀厉声道:“你怎么不是她?她人呢?她人呢!”
他的眼里布满红色的血丝,面目狰狞得可怕,黄裳极力挣扎,发抖大叫:“我怎么知道!放开我!否则我自爆了啊!”
忽然,一点点的白色晶体从她脑后散出来。
那是容章的魂魄。
它们不再是聚集在一起的一团,而是极小极小的无数微粒,慢慢飘散出来,浮在空中。
丘天翊一时错愕,慌忙用手去抓:“散了?怎么会散了?”
但是魂魄碎片却抓不住,反而消散在空中。
路鞍道:“快!用金猊鼎!”
丘天翊迅速将金猊鼎推向黄裳,路鞍用光罩笼住黄裳整个人,再引渡魂魄碎片瞟向鼎中。但金猊鼎却仿佛失效了一般,晶体越过鼎耳时,纷纷化成一缕缕烟雾,消失在透明的空气中。
丘天翊失了神:“散了?都散了?为什么会这样……”
路鞍脸色苍白,开始重重喘气。
杜霰道:“可能因为魂魄离体两千年,破碎一千年,很难成形,一旦离开那个鼎,很快就会消散。”他顿了顿,又补充,“也可能是因为,她并不想重生。”
黄裳也愣住,眼睁睁看着从自己体内溢出的碎片全部消散,化为虚无。最后一片碎片晶体从她发丝间溢出,围着丘天翊绕一圈,又围着路鞍绕一圈,最后在路鞍面前破开。
没了,一切都没了。
台下的混战声像退潮的潮水一样远去,台上的所有人都僵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
路鞍拿起刀:“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他走下台阶,大吼:“给我踏平无极天!!”
【作者有话说】
因为最近有一点忙,所以更新可能慢一点,但不会断更的!而且快完结了,大概26万字左右,总之11月之前肯定完结~
路鞍疯了。
他只剩下一只手臂,鲜血仍旧在流,只是同样没入墨色的衣服上看得并不显眼。他另一只手紧握大刀,走下台阶,脚下一轻一重,轻的一边是叶遥打断筋骨的腿。
他走过长道,见到人就抓起来。
不是杀,而是屠。
长道堆积起天兵的尸体,刀刃越来越嗜血。
叶遥拉起黄裳:“走!”又问杜霰,“能撤得出去么?”
杜霰点头:“能。”
于是他们不再管乌烟瘴气的天君殿,一路撤出殿外。
黄裳由于刚被夺舍失败,神思有些晃荡,叶遥拎着她一路撤出来,费了不少力气。等渐渐飞离天君殿他才停下来,回头看时,杜霰并没有跟上来。
他等了等,仍然不见杜霰的身影。
叶遥心生疑惑,问黄裳:“你看见杜霰出来了吗?”
黄裳回过神,摇摇头。
叶遥皱眉,道:“你先回碧溪湾,我去找他。”
说完他重新往天君殿方向飞去,接近大殿门口时,见里面乌泱泱一群人交战不息,却不见蓝色衣裳。反而是大殿门口的台阶上有一汪明显属于天族的血迹,那血迹顺着台阶慢慢往下,看得出血迹的主人受了很严重的伤。
叶遥眼皮直跳。
他立即跟着血迹一路走,走到没入云层的平地中,又在附近回廊的台阶重新找到血迹,顺着回廊一路延伸。
血迹的主人竟然流了如此长的血,还走了如此长的路……
叶遥强压下不住捣鼓的心脏,一路跟着血迹走。
等等,这条路……
他来上天庭的次数屈指可数,眼前这条路的场景让他油然生出怪异感,记忆里的强烈情绪瞬间涌上脑海。
这是去极雷渊海的路!
叶遥加快脚步,甚至捏诀飞起来,一路往极雷深海去。
靠近渊海的地界荒无人烟,风也变得如刀锋凛冽,渊门镇守的士兵倒在两边,叶遥远远地看见一个人。那人背对叶遥,面对极雷渊海,露草色的袍袂在冽风下来回翻飞,任凭风再大,身形依旧岿然不动。
那是杜霰。
叶遥走过去,杜霰刚好转身。叶遥立刻抱住他,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受伤。
那一路过来的血迹又是谁的?杜霰没有受伤,为何也跟着来?
叶遥缓住心神,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闻言,杜霰扬起嘴角和眉眼,笑得十分无害。他指了指下面的渊海:“师尊,你看。”
与此同时,渊海下传来尖利的惨叫,伴随着滚滚雷声。叶遥听出来,那是天君的声音。
他顿时明白过来,哭笑不得。
杜霰都三百岁了,怎么还如同孩童一般?
叶遥道:“算了,让他上来吧,他养尊处优几千年,如何受得了这种酷刑。”
杜霰的眼神瞬间冷下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是天经地义么?”
说得有道理。但叶遥早已不在意了,就仿佛那个天君于自己而言是陌生人,他们从未有过任何牵连。
叶遥召出扶风,想催动扶风下去把天君捞上来。杜霰却拦住他:“不必脏了师尊的东西。”说罢低声唤道,“玉芜。”
玉芜剑应声从腰间出鞘,冲入极雷渊海中。片刻之后,剑带着一个全身血迹斑驳的白衣人折回渊门,扔在地上。
剑尖刺在天君的手背上,死死盯着地面。杜霰施法催动,玉芜抽出手背,重新收回剑鞘。
天君已经昏迷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叶遥叹了口气:“走吧,回碧溪湾。”
杜霰目光从地上那人移开,对着叶遥扬起笑容:“好。”
天君殿内。
丘天翊穿的是白衣,在天兵眼里分不清是天族还是魔族,故而无人上前伤他。他却跑到路鞍面前,大喊:“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路鞍刺穿一具头颅,丢弃在地上,冷眼问:“什么?”
丘天翊忍无可忍:“你囚禁容章的魂魄,为什么不同我解释,也不同她解释!”
路鞍顿了顿,闷闷道:“这些事我一个人做就够了。”
丘天翊一时无言。
路鞍一直都是闷葫芦,但丘天翊没想到他竟闷到这个地步,不与任何人商量,一个人埋头计划。丘天翊与他决裂,他无所谓;丘天翊在左所海与他对着干,他也不生气;抓到人之后,他也只是把自己关在姑摇山的荒殿内,好吃好喝供着。现在,他把自己绑到天上来,无非是让自己在旁边看着路鞍主导这一切,看着容章复活。
到那时候,他们三人在天君殿内重逢,容章登上天君之位,皆大欢喜。他们还能和从前一样,坐下来玩一盘三人的棋局。
丘天翊突然想起自己以前说过的话,从始至终,他都不了解路鞍,不清楚路鞍真正想的是什么。
他越想越恼,最后破口大骂:“给我解开!”
他把镣铐伸到路鞍面前,路鞍微愣。
“不然我怎么打人,怎么安置你这条手!”丘天翊示意他看自己怀里路鞍的那条断臂。
路鞍沉默片刻,伸手解开他的镣铐,又扫过手臂,道:“不要它了。”
说完,他转身继续去屠人。
路鞍不要,丘天翊可不敢扔。他撕下一片衣摆,将路鞍的手臂绑在自己腰上,然后提起地上的一把剑。
这时,天边传来一声长啸。
金光染红了半边云彩,一条巨大的飞龙蜿蜒盘旋,自高高的天顶疾冲而下。随后,一只火红的凤凰从它头顶越过。再往后,是一条鲲、一只鹤。
有人大喊:“是无思神!无思神来救我们了!”
原来,那些是九重天上天庭的最后一天无思天的十二神邸,龙神、风神、鲲神、鹤神等。
“天君陛下呢?天君陛下去哪里了?”这时,有人才想起来天君不见了。
但所有人都来不及去找天君,只仰望着头顶的十二神真身欢呼雀跃,士气大涨。
路鞍冷笑一声,飞上空中,刀风直接劈向迎面而来的龙头。丘天翊眼皮和心脏狂跳,架稳剑挡住绕到路鞍后面的凤凰。
战况开始慢慢发生变化,魔族渐渐显得力不从心,人越来越少,退得越来越远。
无思十二神的修为太强,是整个天界仅次于三清之下的神邸,又都是以真身作战,功力比人形增强数倍。丘天翊实在敌不过,呕出一口血,退回地面。
地上的天君殿尽是断壁颓垣,满目苍夷,成百上千的器械横弃在周围,魔火烧焦了几具分辨不清的尸体。路鞍落入尸堆中,单膝跪下,擦掉嘴边的血。
“你怎么样?”丘天翊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