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你的指尖触到了异物。
你将那东西从衣兜里掏出来,顿时一怔——四颗胃药,是从一板上剪下来的,硬片边缘被细心地修剪成了圆弧状。
你就着保温杯里的热水吃了药,胃疼很快缓解了。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郑月玲已经在你桌上堆出了小山一样的东西:面包,饼干,巧克力,小熊软糖……
你:“……”
你神情复杂地看向她,她慈祥地笑笑:“快吃,不够阿姨还有。”
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姐”就变阿姨了。
你吃了一块儿饼干,喝了小半杯热水,胃里有了东西后舒服了许多。你盯着桌面上已经空掉的硬片,心里天人交战。
最终,你又叹了口气,打开谢问东的聊天框,挑挑选选了半个小时,发过去一个表情包——歪着头的萨摩耶用两个爪爪撑着下巴,头上顶着两个字“谢谢”。
他应该是在忙,没有马上回复。
又一个课间,郑月玲叫来两个女生,热情地向你介绍:“小顾啊,这位是厦门分行的小夏,这位是福州分行的小李……小夏小李,你们看,没想到小顾这么帅吧?是不是?”
看样子她想给你介绍对象,你无奈极了,哪知她接下来说的话让你眼前一黑——
“这大半年我们姐仨都抄的你的报告,我特意喊她们过来谢谢你……”
你:“……”
小夏和小李是两个年轻活泼的姑娘,冲你露出了你无比熟悉的笑容——那种笑容,从小到大你见了太多遍,也就是学渣抄了你的作业后会露出的感恩戴德的笑容……
她们齐齐地冲你一鞠躬:“谢谢顾学霸!”
你满头黑线地站起身来:“啊,不用谢。”
郑月玲热情地说:“大家加个微信吧?你们仨都是单身,没事多聊聊天,阿姨来拉个群……”
培训结束后你接到了谢问东的电话,你正顺着人流离开培训中心,接起后故作镇定地说:“你好。”
他低笑出声:“听声音,顾兄的酒醒了99%了。”
你:“……”
他问:“看到药了?胃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说,“谢谢。”
“不客气。”
他说:“可以带你去吃午饭吗?”
你停下脚步,无语望天:“……我现在还在尴尬。”
他笑了笑,问:“那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再等等吧……”
“好。”
你问:“谢兄心情很好么?”
“的确。”他说,“我上午去逗狗了。”
“逗狗?”
“嗯,顾兄可还记得,我有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前合伙人。”
“记得,那个害了你的人。”
谢问东低沉地笑了笑:“我去逗他玩了。他痛苦狂叫,状若疯癫,泪流满面,先是咒骂,而后是哀求,很好玩。”
你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啊……”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你说:“没有,只是有点惊讶。”
他问:“惊讶?”
“嗯,感觉谢兄不太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那在顾兄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想了想,说:“是个侠肝义胆的大侠,成熟稳重,温柔善良。”
“谢谢你的评价,我很开心。”他说,“但实际上,我可能是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人。”
你啊了一声:“是吗?”
“对别人,是的。”
“别人指的是什么人。”
他说:“除顾兄外的所有人。”
你无奈地笑了笑:“谢兄,你实在抬举。”
“就事论事而已。对别人,有仇报仇,而且是睚眦必报。可是对你……”他放轻声音,带上了笑意,“一切都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说任何话。如果能减轻你的尴尬的话——昨晚的事情我已尽数忘掉,这样可以么?”
你挠了挠头发:“还能这样么?”
“嗯。”他一本正经地说,“昨晚我们从烧烤店回酒店后,就各自睡下了,什么事也没发生。”
你笑得停不下来:“平行宇宙啊?好吧好吧,我信了。”
“那么,现在可以带你去吃午饭么?”
第73章
最终你仍然没有与谢问东吃饭,因为你已经来到了培训中心二楼的食堂,你实在是饿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你仍然无比尴尬。
谢问东没有坚持,只是让你吃清淡些。
你拣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吃饭,刚踏入食堂的郑月玲眼尖地看见了你,拉着小夏和小李,自来熟地与你拼了桌。
“你们看小顾,腿长就是好,跑得老快。”郑月玲感慨地说,“来晚的都没打到炸鸡腿儿。”
厦门姑娘小夏心直口快:“姐,你这年纪,小心三高,还吃炸鸡腿儿呢。”
她拍了拍旁边的小李:“还有你,该减肥了。”说完,娴熟地顺走了小李盘子里还未开动的炸鸡腿,“我来代劳。”
小李嘴里包着饭,愣愣地抬起头:“啊?”
饭桌上充斥着欢快的笑声。
女士们谈论包包、护肤和口红,中途小夏问你:“帅哥你用什么护肤品,皮肤也太好了吧?”
“啊?”你放下只剩骨头的炸鸡腿,“我不用护肤品。”
小夏明显不相信:“真的?那你总会用防晒吧?拉萨日晒那么强。”
“也不用。”你解释,“大多数时间都在室内,不会被晒。”
“哇,那你的皮肤天然就是这样啊?”她一脸羡慕,“一点毛孔都没有!”
“不至于……”
你看见厨师端着一大盘新出锅的炸鸡腿,便对大家笑着点点头:“你们慢慢吃,我还有点事情。”
五分钟后,你啃着新出锅的、滋滋流油的、冒热气儿的香酥炸鸡腿,哼着歌愉快地离开了培训中心的大楼。
下午的培训很轻松,讲解并考问了几道例题后,总行老师便宣布下课。你回到酒店昏天黑地的睡了两个小时,等你醒来,陈知玉正好下班。
“晚饭想吃什么?”他问,“随便报,哥请客。”
你说:“紫菜清汤小馄饨,上面要撒多多的小虾米。”
他笑得停不下来:“至于吗顾如风,你搁这给我省钱呢?你好不容易来找我一次,我就只请你吃一碗十块钱的馄饨吗?”
你说:“真想吃啊,昨晚喝多了,现在应该养生。”
“不行,换一个。”
你叹气:“咱俩这交情,要真想吃大餐,我会跟你客气吗?”
他被你说服了。
于是乎,在繁华的上海,陈知玉带着你流窜于偏僻的东街西巷,终于找到了一家地道的馄饨店。你吃得开开心心。
将暮未暮之时,他带你去坐黄浦江的轮渡。
“一定要跑得很快,才能抢到座位!”等待上船时,他告诉你。
可说了也是白说。
你被人群的洪流冲得找不着东西南北,等回过神来,船舱里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一只手从角落举起向你挥动:“宝贝,这里!”
你艰难地挤过去,惊愕地发现陈知玉竟然抢到了靠窗的位置。算算时间,他跑到窗边时,你才将将跨了两步——明明你们是同一起跑线、同时出发。
你满头黑线,顿时又回忆起补考了三次的体育课,靠着他帮你作弊才及格的1000米长跑。
陈知玉哈哈大笑:“我不是叫你跑快点嘛!”
你无言以对:“我没有经验。”
抢座位这件事,他向来都很有经验。如同那年的北京,他抢到了唯一的地铁空位,让你坐下。
“来,坐。”
他伸手一拉,让你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毫不客气,矜持地一点头:“谢了。”
“不用谢……啊你好重!”陈知玉龇牙咧嘴,“顾如风,你是不是胖了!”
你说:“我这是健康成年男子的正常重量。”
低沉的轰隆声中,船开了。
你坐直身体,看向窗外。船体如一把精巧的剪刀,将水面剪成两半,泛起鼓噪的白浪。
咸腥的江水味扑面而来,你有种在海底行走的错觉。
看了一会儿,你站起身:“来,换。”
这下子换成你坐椅子,他坐你腿上。
你惊奇地抖了抖膝盖:“你好轻。”
“哦。”陈知玉面无表情地一挑眉,“因为我把大部分的重量压在了地上,只留了大概十分之一在你身上。我比较有情有义,不像某人。”
你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嘿嘿。”
陈知玉:“……”
又过了几分钟,他说:“来,换一下,我怕把你压坏了。”
你站起身,说:“哥,我没有那么娇气。”
“是吗?”
“你是不是在心里诬陷我。”
“算不上诬陷,只是陈述事实。”
你:“……”
趁你俩斗嘴,旁边一位胖胖的阿姨灵敏地一扭腰,稳稳当当地将屁股贴在了你们的座位上,抬头对你们一笑:“谢谢啊,我腰肌劳损,不能久站。”
你、陈知玉:“……”
你俩走到窗边,看着逐渐靠近的对岸。
陈知玉说:“对了,我爸妈说,让你以后去我家过年,当成是你自己家。我俩还可以通宵打游戏。”
你沉默地抠了抠窗户角落。
去年秋天,你买房时借用了他家的户口本,他的父母一定知道了一些。你想起那位长发飘飘、气质优雅的阿姨,与那位幽默风趣的叔叔,已有多年未见了。
你问:“谢谢。你爸妈身体好吗?最近在做什么?”
“我爸还跟以前一样,天天炒股,我妈明年退休,他俩应该要去到处旅游。”
你笑了笑:“空了给我拍一张你爸的持仓,或许我能给他一点建议。”
陈知玉啧了一声:“哟,专家啊,不愧是金融系高材生。”
你低头捣鼓手机,很快,陈知玉掏出手机一看,震惊道:“不是……你给我转账干什么?16666?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
你把手机放回裤兜,说:“你还记得吗,我大三的时候参加过学校里一个投资理财大赛,以27.8%的最终收益率获得了一等奖,得了两万的奖金。”
“记得啊,这跟你向我转账有什么关系?”
“比赛结束后我注册了第一个证券账号,把两万的奖金全买了一只股票。”你看着江面,“然后亏得只剩十分之一。”
“只剩两千?”
“嗯,那之后我就再也没看过了,软件也卸载掉。直到上周,突然记起大学时注册的这个证券账户,找回密码还用了好长时间。一登录……”你对他笑了笑,“吓我一跳,涨了一百倍。原来的那家公司经营不善,另一家资金雄厚的公司买壳上市,十几个涨停板后一直稳步上涨,所以有了今天。”
陈知玉说:“原来是这样。那你也不用转给我啊,西藏物价那么高,你用钱的地方多,实在花不完你也可以提前还房贷啊……”他说着就要转回给你。
你阻止了他:“不许转回给我。”
你向他解释:“这笔钱,总觉得是……飞来横财,你懂吧?我心里挺不踏实的,总感觉马上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转给你一部分,你和我一起撞灾。”
陈知玉:“……”
“顾如风,你像个——古代天天在家里拜佛祖的封建娇妻,跪在垫子上求菩萨保佑家里孩子丈夫的那种,空了还在被窝里扎小人儿,就……你懂我的意思吧?”
你:“闭嘴。”
他:“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船渐渐靠岸,水波温柔地击打着船身,你们伏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夕阳。
陈知玉说:“带你第一次看了渤海,现在带你第一次看了黄浦江,下次约在哪里?”
你挠了挠头发:“那个……其实昨晚,我已经和谢兄来看过黄浦江了。”
陈知玉惊讶地说:“昨晚散的时候都一点了,你们居然还来看江?”
你可不想说出凌晨三点半的糗事,便避重就轻地嗯了一声,含糊地点点头。
陈知玉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严肃地看向你,说:“顾如风,你有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嗯?”
“你的谢兄,好像在追求你。”
你好笑地摇了摇头:“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你想太多了,我和谢兄是兄弟,不要把成都的歪风gay气往我俩身上套。”
陈知玉啧了一声:“‘你俩’,啧。”
跟在人流中慢慢下船,你边走边说:“吃醋了?别吃醋,虽然谢兄是第一个与我看江的人,从涪江一直看到黄浦江。但你是第一个与我看海的人啊。”
陈知玉惊奇地看向你:“你说这话的时候,怎么像在背课文哪?”
“哦。”你诚实地说,“昨晚谢兄因为兰花、以及你对我的称呼而吃醋,我就用刚才的话安慰了他,只不过顺序交换了一下。”
陈知玉:“……”
他诚恳地说:“顾如风,你像个渣男,但你渣得无比实诚。”
你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消解尴尬,在培训结束后的第二天,终于鼓起勇气与谢兄见面。
论起丢人程度,这一次其实不及初见。涪江畔的那一晚,你不但哭湿了人家昂贵整洁的西装裤,拉着人家念了一晚的诗,还让人家给你递内裤。相比之下,这一次好了太多。
可初见的夜晚,你是当做最后一晚来面对的,分别后山长水阔,天下之大,不会再见。
……但这一次后,你们不可避免地还会见面。他是你们银行的战略客户,光是工作上的往来就少不了。更何况,他是你的火锅搭子。
愁人吶。
几天未见,谢兄容光焕发,看向你的目光满是亲切温柔,谈话幽默风趣。吃饭途中,你被他逗笑了好几次。
他晚上有一场饭局,于是你们约好等饭局结束,一起回拉萨。
吃完饭后,谢问东建议你买一些兰花回去养,你们便去了花鸟市场。
行走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他问:“不多玩几天么?”
你摇头:“我想回家了。而且,同事家的萨摩耶生了小崽崽,她说要送我一只,我要回去当爹。”
谢问东忍俊不禁:“大狗狗养小狗。”
“哪里有大狗狗?”你奇怪地问,却又反应过来,严肃地反驳,“我才不是大狗狗。”
“嗯,不是。”他微笑说道,“但像。顾兄像流浪的大狗狗,在傍晚的烟霞里,等着人带你回家。”
你说:“蹩脚的诗!”
“抱歉,不擅此道。”他说,“我是理科生。”
你来了兴趣,问:“谢兄是什么专业?”
他说:“本科念的物理。”
“哇,好厉害!”你顿时觉得被击中了,眼冒星星地追问,“谢兄能讲讲量子力学吗?”
他神情一顿,而后从容地笑了笑:“改天吧,可以么?这盆花不错,顾兄来看看。”
那盆花实在是漂亮,你半蹲在地上欣赏了许久,又在店里挑选了一番,五盆一起打包,让老板发顺丰特快。
傍晚时分你们来到餐厅外面,谢问东看了看手表,道:“顾兄不如与我一起去吧,这家的菜据说不错。你不用说话,只吃饭就好。”
你指了指你的侧脸:“谢兄看我的脸。”
他略为不解,但称赞道:“嗯,很完美的一张脸,找不出任何瑕疵。眉毛形状精致,却不板硬,是天然造化。鼻子的形状万里挑一,眼睛尤为好看,嘴唇更是漂亮,还有酒窝……”
你:“……”
你无奈地打断了他:“啊……我的意思是,谢兄看我这张脸,像是喜欢饭局的人的脸吗?”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吧。”
他又说:“那你晚饭吃什么。”
你指了指餐厅对面的咖啡馆:“我去咖啡馆,点一些蛋糕甜品之类的就好了。”
“行。”他看向旁边的书店,“那我去给你买本书,你也好打发时间。”
你垂下眼眸,身侧的手指几不可见地一僵。
几分钟后谢问东回来,将手里的书递给你。
你看向那本书,顿时哭笑不得——封面是花花绿绿的卡通少女与少男,书名……《狼の诱惑》?
这不是……初中时班上的女同学们争相传阅的……韩国玛丽苏言情小说吗?
太离谱了,你只剩无奈与啼笑皆非,那些差点就要冲破记忆的东西,没有来得及放出来,被截断在半途。
谢问东轻轻捏了捏你的肩膀,转身离开。
更离谱的是,当你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慢吞吞地喝着热牛奶,吃着小蛋糕时,你还真翻开书看了起来。
你不时忍着鸡皮疙瘩,轻轻吸一口凉气来缓解尴尬,手指快速翻页。或者移开目光,看看窗外的木栅栏与绿雨棚,强行打断思绪。
太尴尬了……
尴尬得令人上头。
这本书的内容你从未涉猎过,并不能勾起那些被封藏在记忆中的东西,你飞快地读了大半本。可是渐渐的,你发觉手指翻动书页的姿势太过熟悉,一些怪物就要涌现,你的速度慢了下来。
你的指尖很灵活,阅读速度也很快,你总会提前从剩下的书页中分出一页,在读到最后两行时轻巧地翻页,让视线无缝衔接。
多么熟悉的动作。
你合上书,放到桌上,对着窗外发呆。穿着各异的行人匆匆走过,有人来,有人走,天空又飘起了濛濛细雨。
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端着托盘,穿过大街而来。
“您好?”耳畔传来轻声的呼唤。
你茫然地转头,那位服务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你身边,正将托盘里的菜摆到桌上。
服务生说:“您好,这些是谢先生点的菜,请您慢用。”
你略微一怔。
他礼貌地冲你微笑点头,拿上托盘离去,穿过街道,进入对面的餐厅。
你看向桌面,热气腾腾的菜,色香俱全。你慢慢地吃了一些,又拿起了那本书,翻到折痕处,继续阅读。
服务生又来了两次,送来了几种甜品,奶油核桃酪,荔枝烩虾仁,玫瑰冻。
每当你觉得呼吸不稳,就合上书,慢慢地喝一点水,吃一点东西,再次翻开。
等身边的玻璃被敲响时,你已经读完了整本书。
虽然是这样的一本书。
自那以后,你从未再拿起过书本。
玻璃被轻叩了三下,你抬头看去,谢问东正隔着玻璃对你微笑。
他进入咖啡馆,在你身边坐下,问:“这家餐厅的菜味道如何?”
你说:“挺好吃的,多谢谢兄。但太多了,吃不完好浪费。”
谢问东微笑说道:“吃到好吃的菜,就想与你分享。”
你问:“结束了么?”
“嗯。”他看向桌上那本《狼の诱惑》,“顾兄看完了?好看吗?”
你无奈地摸了摸额头:“额……嗯,还……就……额……行吧。”
他笑道:“随手拿的,顾兄不要介意。”
你看了看手表,说:“那去机场?还有两个小时登机。”
“好。”
你们打车去了机场,路上谢问东问你小狗的名字。
你说:“盼盼。”
“好名字。”他说,“等我回去,给它买狗粮和狗窝。”
你惊讶:“谢兄今天不回拉萨么?”
他解释道:“计划临时有变,我要回南京老家一趟,准备一些东西,取一件物品,那原本是属于你的——然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说:“告诉我什么。”
他笑了笑:“等我回去。”
你说:“好吧,其实你不用送我来机场的。”
“要送的。今天是我失约于顾兄,就当是赔罪。”
说话间,出租车停在了国内出发的入口处,你将书包扔上右边肩膀,对他说:“谢兄留步吧。”
谢问东站在你面前,伸手为你理了理衣领,动作从容且快速。快到你还没来得及感到不妥,他已经收回了手。
“下飞机后,司机会送你回家。”他说,“落地后记得给我消息。”
你挠了挠头发:“不用吧,我坐大巴就行了,机场有二十四小时的大巴。”
他温和却坚定:“到拉萨已经很晚了,我不放心。”
他又说:“顾兄,等我回来。”
二十多天的小狗已经睁眼了,能摇摇晃晃地走路,憨态可掬。盼盼是个活泼捣蛋的男孩子。叶琪告诉你,还在吃奶的时候,它就比其他兄弟姐妹更为好动,别人都在狗妈妈的怀里,它却已颤颤巍巍地爬到了狗窝最边缘。
你在客厅角落放了暖乎乎的绒质狗窝,半夜醒来,就会去看看它,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家伙拎回狗窝中央。
有时睡不着,你会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在黑暗中点上一根烟。小狗不时从梦中惊醒,汪汪叫着醒过来,你用指尖挠挠它的下巴,它就会安静下来,再次进入睡梦。它用两个爪爪抱住你的手指,舔一舔,蹭一蹭。你能摸到它嘴里浅浅的小乳牙。
渐渐地,它能爬得更远了,有时你醒过来,它已经爬到了卧室门口,用刚长出的指甲挠门。你以后便都打开主卧门睡觉了。它会乖乖地趴在地毯上,枕着你的拖鞋睡觉。
你把盼盼的可爱照片发给谢问东和陈知玉。
陈知玉总是说:“哈哈哈哈哈,太像你了!”
你总是回复他一个“?”。
他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奶凶奶凶,被冷落了就一个人委屈巴巴地呆着,不时偷偷瞅人家一眼。”
你:“呵呵,请停止你的狗塑。”
而谢问东总是会说:“卿小时候是这样的吗?”
你:“……”
你觉得他俩应该有共同语言,而你与他俩,丝,毫,没,有,共,同,语,言。
三月底,气温回暖,年前离藏的人们又陆续回到了西藏,你爱吃的饺子、米线、青菜园子总算开门了!让你期盼着下班的,除了家里越长越大的盼盼,还有城西的山东大饺。
某天早上起来,盼盼尿在了地上,你批评它时忍不住笑了,因为它委屈巴巴缩在角落的样子太萌。
你将照片发给了两位兄弟。
陈知玉秒回:“你还记得初中的时候,你单方面发起了一场冷战吗?那段时间的你就长这样。”
“……”你不知多少次说,“你不许再说我像它!!!我再也不给你发照片了。”
陈知玉回复:顾哥,我错了
他又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你打字:笑什么?!
陈知玉: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你:……
你彻底不理他了。
谢问东倒是没有这样说,他这段时间很忙,直到傍晚才回复。
他回复:盼盼和你一样可爱。
他又发:我后天回来。
届时你正和同事走进包间,回复了一句:“好的,路上注意安全。今晚部门聚餐,先不聊啦。”便把手机静音放进了裤兜。
拉萨的同事们友善又热情,除了爱在野外过林卡,还爱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藏族大叔平措便最爱组织部门聚餐,喝多了便载歌载舞。
一开始你不习惯,可人毕竟要融入部门。与同事渐渐熟悉起来后,你也不再把部门聚餐当做应酬。
今晚的聚餐,部门十五人全都到了,异常欢快热闹。藏族同胞们轮番献歌,兴致高处还起舞。中途有乐器弹唱的手艺人来伴奏,包间里充斥着快活的笑声。
结束已是凌晨一点,你是所有人中少有能站稳并行走的。你在公共场合不会喝醉。现在想来,仅有的三次喝到耍酒疯,一次是在陈知玉面前,剩下的两次,都是在谢问东面前。
“哎呀,谢总,什么风把您吹来啦?”平措豪迈的嗓门响在前面。
你扶了扶略微发晕的额头,心中奇怪,怎么你刚刚一想到谢兄,就有人叫他?可他明明后天才回拉萨。
“来接朋友。”一道声音被夜风捎到你的耳边。
倒真的是谢兄的声音。
你迟钝地抬头看去,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谢问东正倚靠着车门站立,双眸黑沉如暗雨,直直地望着你。
平措说:“我们正要去二场,谢总不如一起?”
“抱歉,今晚还有事,下次吧。”
你怀疑是喝醉产生的幻觉,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谢问东已经向你走来,停在了你的面前,扶住你的手臂:“醉了么?”
你又晃了晃脑袋,傻乎乎地说:“啊,谢兄……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上车再说,来。”
他拍了拍你的手臂,转身拉开车门,你跟着他上了车。
坐上驾驶位后,他说:“我发了消息。”
你打开微信——
[18:10]我来接你。
而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
你愣了一下,忙道:“抱歉抱歉,吃饭时手机静音了,没有看到消息,真的抱歉……”
谢问东轻声打断你:“没关系。没醉就好。”
你说:“我不会在别人面前喝醉的。”
他启动车辆,车子缓缓离开停车位,向前驶去。
你反应过来,问:“谢兄是几点到的?”
“十点左右。”
“那你等了三个小时?”你惊愕地问,“为什么不打电话?就只是在车里等吗?不无聊吗?”
谢问东说:“并不只是等。”
“啊?”
“而是一边等,一边吃醋。”他说着,降低车速右转弯。
“吃什么醋?吃谁的醋?”
他的声音在封闭的车里显得低沉无比:“吃某个假想敌的醋。我在想,你是不是喝酒了,是不是喝醉了,如果喝醉了,会不会对坐你旁边的某个同事说醉话,或者,会不会对某个同事撒娇。我一边想,一边吃醋,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直觉却告诉你,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你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可酒精让你的大脑变得迟钝,你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