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甲连连摇头叹气:“顾如风,你堕落了,太堕落了!你现在的水平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你惭愧地摸了摸肚子,说:“我是饿得没精力计算了,你陪我去吃火锅,然后继续。”
赵甲嫌弃地说:“三局两胜才配吃火锅,你这十局一胜,喝西北风吧你。”
你索性耍赖,往沙发上一躺,拿靠枕盖住脸:“那我睡觉了。”
赵甲:“……”
最终你吃到了火锅,又连续输了五局。
赵甲连连哀叹,非得在你手机上下载了一个围棋对弈的app,让你加了他的好友,又逼迫你答应每周至少和他对弈三次,才不情愿地放你走。
回到拉萨后,你正式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
与你一同入职公司业务部的有三名应届毕业生,其中两个是校友。你们的工位挨在一起,闲暇之余会聊聊天。
公司部总经理名叫平措,是一位黝黑高大的中年大叔。他给了你们一大堆资料,全是公司客户的年报、行业新闻与数据,让你们仔细研读。
然后他会向你们提问,客户的经营情况如何,客户的哪项财务数据有异常,根据不同年份财报的数据,如何为客户量体裁衣地制定融资方案,诸如此类的问题。
此外,他会带你们一同去拜访客户,实地参观工厂,事后让你们写调研报告和针对我区的行业分析。
等你们对行业熟悉了一点,平总就开始带你们去应酬了。
你以前觉得应酬就是喝酒,比谁能喝,但你大错特错,应酬的学问大着。一般客户的日常联络,由平总带着团队接待就行。规格再高一些,若是战略客户的一把手来访,那就得分管行领导、甚至行长出面,法务部门与风控部门陪同。
平总让你们多听多学,几次下来你看清了,应酬最大的学问在于——如何在看似轻松友好的聚会中,向客户方展现你们的优势与诚心,在推杯换盏中介绍你们的方案,而方案恰能体现你们对行业前景的把握、对客户经营的关注。当然,还要能不露声色地损一损对家。
毕竟,在西藏这样僧多粥少的地方,存贷款盘子只有这么大,每家银行都想从对家那里抢战略客户。
你看得越多,越觉得平总智慧。他豪放又热情,酒量巨大,几杯下去后搂着谁都掏心掏肺,称兄道弟。可你发现,他是喝不醉的。看似的醉话却又透着清醒,实在是位大智若愚的妙人。
当然,西藏的应酬自有西藏特色,席到一半,总有藏族小伙一展嘹亮歌喉,为客户献上洁白的哈达。
于是乎,你们的小团队分工明确——平总负责喝与聊,藏族小伙负责唱歌,你和另一位名叫叶琪的校友,负责介绍方案。
做过一次方案后,你就发现,这东西和大学时《公司金融》课上的作业并无多少不同,无非是要考虑行业和地区的特殊情况。平总改了几次你的方案,之后便让你与叶琪放手去做了。
应酬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时候,你们都坐在工位前研读数据,撰写行业动态与研究报告。这种东西写多了便手熟,很快就能完成,剩余大把大把的时间,平总在办公室里侍弄他养的竹子,同事们端着咖啡小声聊天,准时下班。西藏的工作与生活,总是这样的放松愉悦。
空闲时间太多,你便随大流,开始炒股。
你往证券账户中转入五万块,很快就翻了倍。对数字与趋势的把控让你赢多输少,但最重要的是,你本身情绪淡漠,账户的红或绿并不能让你心绪波动,你只是像机器一样操作。
世人小散多处于炼狱,红时渴望赢更多,绿时又苦苦拖延不肯清仓,非得等涨回成本价再脱手,却往往输得更多。说到底,不过是凡人的欲念在作祟。
可你没有什么欲念,你只是不含感情地操作,往往获胜。
等你某一天将银行卡余额与证券账户余额相加,突然发现,你似乎真的可以买房了。
买房过户需要户口本,你便借用了陈知玉的户口本与身份证,将房子的产权记在他的名下。
等所有手续办妥后,你兴致勃勃地投入装修。你让装修队拆除了原户主的所有装修,自己画出每一处的设计图。你常常改设计图到夜深。
拉萨的白昼太长太长,下班后的漫长时间常令你惶恐。在装修之前,你靠着打英雄联盟熬至夜深。而现在,有了装修这桩事,你慢悠悠地一遍遍画设计图,打发无所事事的漫长光阴。
到了年底,硬装阶段结束,只需往里添置家具。
三室两厅的小房子,按你的要求,装修成了淡灰色极简风。进门是开放式厨房与吧台,做了纯白的大理石台面,油烟机、灶台、柜门也全是纯白,干净又简洁。
三个卧室,一个是带阳台的主卧,还带一个种小番茄和香菜的长条形坑。一个是你精心设计的电竞房,环屋一周的七彩灯带,能变换十二种灯效。双人机位,等着放上超大曲面屏和rtx3090显卡的机箱,纯黑酷炫的鼠标垫,青轴机械键盘,灵敏度按个位数计的鼠标。
可最后一个房间……
只铺了地砖,什么也没有。
空荡荡的一片。
或许它该有整面墙的大书柜,按年代、按东西方、按作家分类,摆满文学作品,资治通鉴能占一整层。或许它该有樱桃木的文房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或许……
但是现在,它只是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书柜,没有书,也没有笔墨纸砚。而且房门被你紧紧锁上。
你慢慢地往新家添置东西,一盆绿植,一把锅具,一块地毯。渐渐的,房子不再空荡荡。
你决定等过完春节,就乔迁新居。
今年的除夕飘起了小雪,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公司部却全员在岗,甚至连三位行长都推迟了回内地的日期,只因一位重要客人要来分行赴宴。
西藏的多家银行竞争多年,早已形成了动态平衡,各家所占的市场份额基本没有太大变化,客户基本也是固定不变。
可这个平衡被打破了。一家资金雄厚的公司于一个月前进驻西藏,准备扩展西藏地区业务。该公司的主营业务是金融与地产,拥有大量的流动资金。各家银行争破了头,抢着成为该公司的主办银行。
你们银行也不例外,争取到了宴请该公司总裁的机会,宴席便定在除夕夜。
这次高级别的宴席只为了让高层之间沟通理念,并不会涉及到具体业务,但平总仍带着你们一起赴宴。
平总的原话是:“今晚不用你们做什么,多听听行长们的谈话,领会领会全局性的战略眼光,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搭档叶琪小声地对你嘀咕:“额滴妈呀,除夕夜还让人去应酬,好没良心。”
你安慰她:“可以吃好吃的。”
你开心极了,有行长参加的宴席,食堂必会做葱油油爆鲍鱼,还有凉拌牛舌,油焖大虾。你超爱这三样菜,即使去向食堂主厨讨教过,却依然复刻不出来。
下午六点,三位行长去楼下接客人,平总和法务部、风险部老总,带着各自的员工等候在顶楼电梯旁。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人未出来,笑声已至。
“我们食堂主厨刚好也是江苏人。”你第一次知道不茍言笑的行长能用这样热情带笑的声音说话,声音似乎都绽放出了菊花,“谢总等会儿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副行长的声音也像是在参加联欢晚会:“知道谢总今晚来赴宴,大家都等着迎接,为的就是让谢总感觉宾至如归。”
从你微低着头的视角看去,八条腿从电梯里迈了出来。
一道沉稳清冽的声音响起:“客气了——”
而后那声音顿住。
你感觉一道视线落在你身上,八条腿中最长的两条停住了。
但很快,谢总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荣幸。”
“哈哈哈,我们的荣幸才对!”行长说。
脚步声和人声远去了,叶琪激动地抓着你的袖子摇晃:“啊啊啊,看到没!那位谢总长得好好看!我擦!还那么年轻!”
你抬头望去,只看见一个身高腿长的背影,他被三位行长簇拥在中央,身上是一尘不染的西装。
你诚实地摇了摇头:“没看见。”
叶琪说:“那你一会儿偷偷看看!这一趟太值了!这不比看春晚刺激得多?”
平总带着你们进入宴会厅,你略一抬头,便看见了坐在主位的人,他的视线刚好落在你的身上,你移开眼。
声音是熟悉的,长相似乎也是熟悉的,可能是某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人。
或许吧。
来西藏一年多,你的大脑因长期缺氧,记忆变得很差很差,过去的许多事都已模糊,你也并不刻意去记起。
上周和陈知玉通话时,他向你提起雪中的未名湖,可你已忘记那湖的模样,甚至忘记你去看过那湖。你也忘记了渤海,即使那浪潮曾打湿你的裤腿。而在陈知玉反复的描述下,你才记起了一点点幽微的影子。随着记忆的苏醒,一首沾着海水咸味的词涌来,似乎是陆游的,可你拒绝去回忆。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上桌,在酒香与菜香中,宴席的气氛逐渐欢快。
今晚果然有葱油鲍鱼,可你吃得心不在焉。
平总一如既往的幽默健谈,在上菜的间隙,他压低声音问你:“小顾,谢总好像一直在看你,你们之前认识?”
你说:“不认识吧。”
他拍了拍你的肩膀:“来,我带你和小叶去给他敬酒。等法务部敬完,我们就去。”
你当然不能拒绝平总,他是你的上级,更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性情中人。
平总带着你和叶琪去到主位,几句热情的寒暄后,他开始向谢总介绍。
“两个小朋友都是今年刚毕业的,都特别能干。”平总说,“小顾是西南财大的高材生,来我们西藏后先去驻村了半年,现在的年轻人,都忒能吃苦……”
“小叶也是高材生,他俩一个学校毕业的,还是同专业。”
你端着分酒器与酒杯,垂眸站立。目光所及处,是两条原本交迭在一起的长腿,自你站在他面前后,他就规规矩矩地把腿放了下去。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你身上。
“苦吗?”听到驻村那一节时,他问。
声音是低沉温柔的,就像在曾经的某个夜晚,在沙沙的细雨下,有人温和望你,问:“是因为这个,所以一直哭吗?”
你说:“不苦。”
够了,你快要想起来了。想起来什么,你不清楚,或许是过去的梦,或许是曾经的诗。或许是过去的人,也或许是某些你无法再兑现的承诺。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不愿想起的东西。那是你亲手尘封后,用巨大的铁索锁起来的风花雪月,无用的风花雪月。
“谢总。”你打断了这场谈话,“我敬您。”你心想,不要再说下去了。
你拿起分酒器,往他的酒杯里倒满了酒,又往你自己的酒杯倒满。
你用指尖握着白酒杯细细短短的杯茎,等待着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与你相碰,然后你喝完,离开,结束这场对话。
可是他说:“抱歉,可以给我这个么?”他指了指你手中的分酒器。
你不明所以,递了过去。
倒出了两杯一钱的白酒,容量二两的分酒器里还剩一两八,他端起了分酒器。
平总和你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递过来与你的酒杯相碰,叮的一声后,他喝光了分酒器里的酒,微笑着看向你。
你抿了抿唇,喝了酒杯里的酒。
平总本来还想带你和叶琪去敬三位行长,可是现在,你已经没有酒了。
他正要张罗着让服务员往你的分酒器里加酒,谢总却偏头对旁边的行长说:“黄行,今天就先这样?”
黄行笑道:“没问题,谢总尽兴了就行。”
谢总便笑着说:“那大家就——且尽杯中酒吧!没有酒的,喝茶代替就行,不用特意再加。”
你的酒杯已空空如也,甚至连分酒器都被他拿走了。
服务员走过来,为你倒上茶水。
最后一杯时,你是全场唯一喝茶的人。
宴席散了,三位行领导送客人离开,谈笑声渐行渐远。
平总接了个电话后离开了,其他部门的员工也陆陆续续离开,你和叶琪落在最后。
等人走后,叶琪拉着你到角落里,鬼鬼祟祟地打听:“你和谢总之前认识啊?”
你说:“不认识吧。”
她一脸不信:“那他为什么要帮你喝酒?二两酒二话不说就干了,还生怕你喝酒,当即就宣布散了。”
你揉了揉脸,不太想说话:“不知道。”
叶琪一边回忆一边说:“同样是被平总介绍给他,咱俩当时一起站在他面前,他压根没分给我一个眼神,一直看着你。”
“他的视线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叶琪继续叨叨,“对了,他问你苦不苦的时候,那眼神简直温柔啊……要是不认识,你干嘛不看人家,一直盯着地面,像是在躲什么一样?”
“……”你说,“马上十二点了,你不回家跨年吗?”
“忙着八卦,完全忘了。”她一拍脑袋,拎起包包往电梯跑去,“回见啊!新年快乐!”
除了收拾餐厅的服务员,整个顶层宴会厅只剩你一人,路过电梯时,你并未停留,而是推开了楼梯间的门,在黑暗中慢慢地往楼下走去。
走出大楼时,天空的飘雪变大了。
凌晨的街道寂静又空旷,偶尔有车疾驰而过,又被雪花模糊成薄薄的剪影。
“顾兄。”
一道声音穿过风声与雪声,落在你的耳边,温醇如明月映水。
你闭上眼睛,脚步顿住,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一年多来,你把过去的记忆分组打包,分门别类地上锁,渐渐地不再想起。你的大脑生出了自我防御机制,将那些会让你疼痛的记忆一一隔绝。
可是,既然是锁,便会有钥匙。
随着那两个字穿过风雪落在你耳边,有关江湖的记忆抽屉被打开,繁杂的记忆如同奇点爆发一般,迅猛如洪地向你涌来。
你记起了一切。
涪江畔的偶遇;71年茅台酒;第一次去诊所看病;你砸在他昂贵西装裤上的滚烫眼泪;他隔着门缝为丢三落四的你递来海绵宝宝内裤;孤负当年林下意,对床夜雨听萧瑟;唤鱼池的传说……
他为你揉按肚子时温热的手;被掌心捂热的暖贴;同吃的一碗面,上面飘着青翠的小白菜;你对他念的诗;他在看的星星;你梦里的银河。
愿卿久安,天边再会。
脚步声从身后来到身前,风雪中,他站在了你的面前。
他说:“一别三年,有幸再会,顾兄可安好?”
有冰凉的雪花融化在你睫毛上,你缓慢地眨了眨眼,望着他微笑的眼睛,鼻腔骤然涌起一股酸意。
你移开目光,称呼他:“谢总。”
“为何如此生分。”他说,“顾兄不记得我了么。”
你说:“刚才吃饭时,谢谢你帮我喝酒。天色不早,谢总又喝了许多酒,早些回家休息吧。”
你说:“再见。”
你转身离去。
一声轻微的叹息散在你的耳边,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是我有史以来吃得最为不安的一顿饭。从头至尾都在反复揣摩,我是不是惹你不开心了,所以你不愿和我相认。”
你背对着他顿住脚步,闭了闭眼,喉口一片干涩。
你能说什么呢,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与他把酒言欢、夜雨对床、共谈理想的顾兄了。
江湖已经被深埋入湖底。
江湖人,应坦诚,应豪爽,应一笑震春秋。可如今的你已经没有任何能坦诚的东西,你的记忆玫瑰凋零成土。你麻木不堪又虚度光阴。
你看似学会了很多东西,积极努力地生活。你学了一手好厨艺,精通电脑组装,甚至对莳花养草颇有心得。可当打游戏至夜深,当你坐在面团前发呆半个小时等待“室温发酵”,当你花一个下午为盆栽修枝剪叶……每当这些时候,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有多堕落,你在时光的长河中,毫无愧疚地挥霍着光阴。
你早已不是那晚的酒店里,一遍遍对他念“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顾如风了。
那时的你会心碎,会哭,会说真心话,相信梦想,相信远方,相信“于法不说断灭相”。
可现在的你,只剩冷冰冰的铁石心肠。
你能说什么呢。
……你还能说什么呢?
“抱歉。”你背对着他轻声道,风雪很大,但你相信他能听见。
“有顾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的声音沉稳带笑,“这说明顾兄并没有忘记我,对吗?”
你转过身来,又说了一遍:“抱歉。”
你说:“谢总,忘了那晚吧。”
你再次转身离去,并决定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会再停下。
“那晚后的第二天,我在南京老家院子里埋了一坛酒,黄泥塑封,软笔题字,取名‘见君子’。”他的声音夹着风雪传来。
你继续往前走去。
“我带着它一起来到了天边,将它埋在了现在的住所。今天山水相逢,既见君子,不知能否有幸,请顾兄一同品饮。”
你身侧的手捏紧了衣角,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加快脚步离开。
“正好可围炉夜谈,静候新春。”
他有一坛武侠小说里才有的埋在老树根下的酒。
既见君子。
山水相逢。
围炉夜谈。
再一次地,漫天的大雪变成了古龙江湖里的雪,呼啸的山风变成了古龙江湖里的山风。
人变成了江湖里的人。
你顿住脚步。
该死的,他为什么这么懂你。
你抿了抿唇,微低下头。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些笑意,向路边停着的黑色轿车示意了一下:“那,顾兄请。”
你默然无话地跟在他身后,他拉开后座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像三年前在涪江畔,他彬彬有礼地拉开出租车的车门,请你先上车。
你在车门旁边停下,出其不意地按住他的后腰一推,在他的身体进入车内的一瞬,你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与此同时,你用膝盖顶住他的腿弯往里一送,他整个人便坐入了车内。或许是喝多了酒,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
你啪地一声关上车门,透过半开的车窗垂眸看他:“抱歉,我不喜欢喝酒。”
然后你看向驾驶座的司机,说:“司机大哥,你们谢总喝醉了,送他回家休息。”
你刚要转身离开,手腕被他拉住,触感滚烫。
他眼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又恢复成沉静:“你不愿与我喝酒,至少让我送你回家。”
“不用的。”你说,“我就住在旁边,只用走半条街。”
对视间,他明白并理解了你的坚持,从座椅上拿起一样东西递给你:“请收下这个。”
一把伞。
你沉默了两秒,接过并撑开伞,挡住漫天飘雪。
“谢谢。”
他问:“我还能说有缘再会吗?”
你答:“如果有缘的话。”
你撑着伞,踏着雪离开,身后一直没有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你感觉到视线落在你身上,久久不散,可你并未回头。
回到宿舍,你脱下裹满寒风的衣服,换上厚厚的睡衣坐在电烤炉前,端着刚煮好的热咖啡,一边喝一边翻看手机消息。
陈知玉让你上号打英雄联盟,赵甲让你上号下围棋。
你回复陈知玉:马上。
你回复赵甲:我不。
赵甲发来一段视频,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舞池中欢呼扭动的人群,他在嘈杂的人声中冲你喊:“你不和我下棋是吧,小心我脱光了去跳钢管舞!”
你含着一口咖啡,笑得呛咳起来:“咳咳……去吧哥,记得给我录视频。”
距离跨年还剩十分钟。
你登录了英雄联盟账号,惊讶地发现居然有一大半的好友都在线。
陈知玉拉你进了房间,耳麦里立刻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新年好啊!”
“通宵通宵,整起哇!”
“哟,野爹啊,好久不见!”
听到这字正腔圆的甘肃普通话,你乐得笑了起来:“老虎喳喳叫,好久不见啊!”
“老虎四人组”时隔多年再次齐聚,咦……怎么是五个老虎?
你疑惑地看着新加入的“老虎哈哈叫”,微信里收到了陈知玉发来的消息,他说:“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学弟,声音好听的那个。”
你恍然大悟:“嗦嘎。”
耳麦里传来一道清亮明快的声音:“顾哥好啊,久闻大名!学长天天提起你。”
你忍着笑说:“他又编排我什么了?”
学弟说:“学长说你嫌他段位低,不带他上分,哈哈~”
你说:“他瞎说的。”
陈知玉说:“喂,顾如风,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我有没有瞎说?你自己从钻石上到大师,留我一个人在真金白银里挣扎,是不是?是不是?”
你喝了口咖啡,尴尬地笑了笑。
回到拉萨后,你自己配置了台式机,下班后就打英雄联盟。陈知玉常常在线,见你上线就拉你组队,你一般都忽视。他用小窗给你发消息,你也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进游戏。气得他发来一连串话质问你。
倒不是因为别的,你只是陷在自闭的状态中,单纯不想说话。
你转移话题:“来来来,开游戏。”
“老虎五人组”进入游戏后,对手立刻发来一连串的“????”,问:“我们这是捅了老虎窝了?”
语音里充满着快活的笑声。
你们这几人中,就属甘肃人老虎喳喳叫最菜,爱玩熔岩巨兽、河流之王、山隐之焰等混子上单。开局不到三分钟,被对面诺手压得出不了塔的他就在语音里苦苦呼唤:“野爹,我的野爹,快来救我。”
你玩的螳螂,前期身板脆,对面诺手又颇为警觉,你找不到好的gank机会,便说:“抗压,别送就行。”
玩中单的学弟说:“对面中单没闪现,可以来抓一波。”
你找到一个好机会,从视野盲区摸到中路,学弟果断闪现留人,配合你完成击杀。连续几波后,对面中单彻底被抓崩了。
在你们商业互吹时,上单弱弱地插了一句:“野爹我六级了,有大招了,来帮帮我。”
你还差一组野怪升6级,便让他等你。
可对面诺手不等人,开着疾跑就冲上来打出血怒,上单顽强地向你的方向闪现逃命,边跑边喊:“爹,爹,救命啊!!!”
你:“……”
你笑骂道:“你叫谁爹呢。”
击杀了诺手后,他说:“谁能带我赢,谁就是我爹。”
你:“……”
陈知玉说:“宝贝,来下路抓一波,对面没双招。”
平时他偶尔叫你宝贝,但那是私下,被语音里另外三个人听到,你顿时无奈扶额:“别叫我宝贝。”
陈知玉说:“不能叫吗?”
你:“额,也不是……”
“那你是谁的宝贝。”
你:“……陈知玉,你够了。”
你连续拿了好几局mvp后,上单彻底开始躺平,在下一局游戏中选出了璐璐上单。
他在语音里说:“我玩石头人和奥恩,六级有大后才能帮上野爹,玩璐璐,一级就能给野爹加盾。”
你:“……”
中单选了卡尔玛,笑着说:“那我也给顾哥加盾。”
你:“……”
玩AD的陈知玉选了奶妈:“我给宝贝加血。”
你:“……”
辅助选出了风女:“那我加盾,加速,加血。”
你:“……”
你无言以对,只道:“你们不能有点carry之心吗?”
“哦,没有,我们只想上分。”
那一局你玩的是凯隐,团战时四个人跟在你身后加盾加血,你身上的盾比血条还厚,各种增益都套在你身上,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整局下来杀了四十个人,评分高达16.7。
到了下一局,你也开始躺平,果断秒锁了悠米,愉快地伸了个懒腰:“交给你们了。”
陈知玉立刻选了老鼠:“好耶,咱俩玩猫和老鼠。”
你摘下耳机,按着胃去烧了杯热水,后悔不该为了提神而喝咖啡。好在悠米不太需要多少操作,你便挂在陈知玉身上,一边放技能,一边慢慢喝着热水。
那局队友很厉害,你总算躺赢了一局。
结束后,陈知玉在语音里说:“五点了,该睡觉了。”
大家纷纷又道了一波新年快乐。
下线后陈知玉的电话打了过来,问:“你咋了?最后一局都不怎么说话了。”
你将窗帘拉上,遮住窗外的雪景:“困了。”
“哦,那你快去睡觉。”他说,“新年快乐,顾如风。”
你笑道:“嗯,同乐。”
挂断电话后,你吃了胃药,缩在床上裹紧被子,在等待药效发挥的过程中逐渐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你在胃疼中醒了过来。那几片药显然不足以抵抗咖啡、早饭和午饭的缺失,你比睡着之前疼得更厉害。理智告诉你应该去吃饭,可你什么也吃不下,便只是挣扎着起床烧了一杯热水,吃了药后又缩回床上,准备躺尸到夜里。
可天不遂人愿。
下午五点,你接到平措总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你,谢总感念昨晚的宴请,决定今晚做东,请昨夜的大家吃饭。
餐厅距离宿舍不远,你洗完澡后打车过去,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可到了指定的包间,你却发现大家基本都已到齐,甚至连几位行领导都早早地到了。
谢总坐在主位,温和地对你笑道:“小顾来,坐我身边。”
黄行长有些惊讶,却也和颜悦色地说:“小顾就坐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