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二十载by卡了能莎
卡了能莎  发于:2024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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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你看见一个背影,出声叫他,他跑得比多吉还快,转瞬就没影儿了。
这天你下班得晚了,穿过院子回宿舍时,已是满天星子。在窗边烧水时,透过一窗漆黑夜色,你看见院子对面有一个正在离开的人影。
你拉开门,出声道:“格桑。”
那个身影顿了顿,立刻加快脚步往外。
你叹了口气,抓着门框弯下腰去,声音有些虚弱沙哑:“可以来扶我一下么?”
那个身影顿住,在原地犹豫了一阵后,他慢慢地走过来,扶你进屋坐到沙发上。而后一言不发地倒来半杯热水,拿来桌上的药递给你。
“谢谢。”你松开抵着胃部的手,接过药和水,吞了药后裹紧衣服蜷缩在沙发上,等待着药效发挥,“可以聊聊吗。”
格桑闷不做声,去电压力锅里盛了半碗冒着热气的粥来,沉默地递给你。
你喝了两口,热腾腾的粥落入空荡荡的胃里,缓解了一些绞疼。你终于能稍微放松身体,比较顺地说出话来。
“你在怪我么?”
格桑诧异地看了你一眼,随即闷声开口:“没有。”藏族小伙的声音依然清亮浑厚,却多了一些沉郁。
你把粥碗放到一边,拽过靠枕压着肚子,问:“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我做错事了。”
你耐心地问:“做错什么事?”
“那天,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那些话……好像让你伤心了。”格桑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那些话勾起了你的伤心事,你的语气和眼睛都是冷的。我不可能怪你,我怪我自己。我不敢见你,因为我不想让你想起那些伤心事。可我又没有办法控制住想见你的欲望,想来想去,只能在暗中为你做些事情,再偷偷看你一眼。”
你微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你傻啊。”
格桑走过来,半跪在沙发旁,问:“吃药后好些了吗?”
“好多了。”
“那你去拉萨工作后,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备好药。”他连难过都是明亮的,一切情绪都坦诚地写在眼睛里。
你说:“格桑,你很好,特别好,是我不够好,所以我不能答应你。你不要为这个难过。”
“我没有为这个难过,我只是为你难过。”格桑说,“在说出那番话之前,我就知道会被拒绝,并不意外。凡人很难摘到月亮。我难过的是,我没有能力让你停止难过。”
他顿了顿,说:“如风,希望你早点遇到那个能让你停止难过的人,虽然那个人不是我。虽然我已经开始嫉妒。虽然我有点想揍他,居然这么晚都不出现,害你难过了这么久。”
你静静地听着他的这一番剖白,忍不住笑了笑道:“格桑,你很可爱。”
“这是夸奖吗?”他抬头看你,“如风,那晚我说错话害你伤心,你能原谅我吗?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我当然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呢?”格桑终于咧开嘴笑了起来,“如风,可以亲吻你的额头吗?”
你望入他的眼睛,看到了释怀与珍惜。
你说:“好。”
他先是跪地,双手合十闭上眼,低声又快速地用藏语说了一串话。而后他起身撑着沙发扶手,弯腰吻了吻你的额头。滚烫的唇贴在你的额头,一个不含情欲、不含旖旎的吻,坦然又直白。
他说:“我让佛祖带走了你的一切烦恼。”
自那以后,小课堂恢复成了五人,格桑又做回了人形闹钟。
离别之日近在眼前,格桑珍惜你们相处的每一天每一刻,在你工作忙碌时为你倒一杯热水,在你胃疼时给你递药。他每天都要确保你已睡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你的小屋。
月底时格桑要去市里办事,来回需要三天,他愁得不得了,反反复复念叨说要找别人来盯着你。
你再三保证你不需要被“盯着”,他用一句话就让你哑口无言:“我怕你又去河里。”
他离开之前果然找来了“盯你”的人,你近乎惊愕地看着面前长发飘飘的果果,疑心自己发烧出现了幻觉。
消失了大半天的格桑和她握手,郑重地说:“周小姐,这三天拜托你了。”
果果的全名叫周剑果,据说是她爸喝醉舞剑时取的名字。她说她的名字听起来像个两米高的东北大汉,讨厌死了,于是从初中起,班上的同学都叫她果果。
果果也严肃地和格桑握手:“同志请放心,盯紧顾如风,人人有责。”
你以为是太阳太大让人眼花,可你使劲揉了揉眼睛,俩人还在。
或许是你的眼神太过有如实质,格桑咳了一声,拉着你到角落里低声说:“你记得下大雨那一周吗?我们呆在你的房间里,我读完了你随身带的那本书——”
他指了指你的书桌,那里放着一本《挪威的森林》。
“最后一页,有一行铅笔写的小字。”格桑翻过后记,指着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字。
“‘无论何时,只要顾如风需要帮助,可以拨打这个号码。’”下面附着一个手机号。
你看着那行小字,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顾如风,最后那句话依然有效。”果果曾两次对你说过。
你读过很多次这本书的结局,并未参破她的谜面。可原来是这样——你的耐心只够支撑你读到故事的结局,却不足以让你翻过后记,读到这本书的最后一页。
谜底如此简单,她几乎是明牌了,可惜你是无心之人。
你看着格桑和果果,突然一阵愧疚。
果果拂了拂耳边的头发,笑道:“正好,顾如风,这几天你就带我去逛布达拉宫吧。”
你开着那辆老旧的桑塔纳,载着果果去县里的客车站。然后你们乘车去拉萨。
大巴车上,果果拿出手机里的旧照片给你看。你看到了初中时的你,脸颊上有一点点婴儿肥,抿着嘴唇,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
果果笑得停不下来:“顾如风,你还记得吗?那段时间你以为陈知玉不理你了,每天绷着脸跟个怨妇一样,上课的时候一直盯着陈知玉的背影看,简直就像望夫石。”
你:“……”
你尴尬地说:“我都忘了。”
“那你耳朵怎么红了?”果果不客气地戳穿了你,“明明是你不理人家陈知玉,你却还一副委屈的样子,让人舍不得怪你。后来你们和好了,你高兴得连自习课上都哼着歌。”
你听着她叨叨的诉说,慢慢回忆那段被雾蒙起来的岁月,挠了挠头:“……哼歌吗?这我真的不记得……”
果果笑了起来:“因为你那是无意识的呀。”
五个小时后,你们到了拉萨。这座被全国人民追捧的日光圣城,许多人心中“此生一定要去一次”的雪域圣地,其实和任何一座城市都一样,并无多少特殊。
或许天格外蓝,云格外白,山格外高,可你在小乡村看够了蓝天白云,便不觉得特殊。但你仍会承认,这是最接近天边的地方。
歇了一夜后,你们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打车去了布达拉宫。
天气晴好,满街都是拍藏装照的游客,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出各种优雅的姿势。还有许多拿着传单招揽顾客的摄影店店员。
“哇,我也要拍!”果果兴奋地说。
半年前你去分行人力资源部报道时,等待办理手续的间隙,热情的HR和你闲聊了许多,好吃的餐厅,好喝的茶馆,油价与购车补贴,还包括摄影店。
你凭着记忆,带着果果穿过八廓街重重迭迭的街巷,找到HR所说的那家摄影店。里面装潢简洁却精致,藏装比其他店丰富许多,是一家本地人才能找到的优质店铺。
果果开开心心地去选衣服,你坐在沙发上随手翻看一本杂志,店员倒来用纸杯盛着的温水,笑着问道:“帅哥不选一套一起拍吗?”
你摇摇头,说:“我不喜欢拍照。”
店员说:“很有趣的。”
果果跑过来,说:“顾如风,一起拍嘛,感觉会很好玩啊!”
她央求:“我都跑这么远来找你了!”
你只好答应了。
店员为你选了一套紧身的骑马装,雪白的里衣,纯黑的斜肩外褂,腰身被收束在一条镶满绿松石和珍珠的宽边腰带里。下身是一条纯黑的长裤,紧紧包裹着腰身和臀部,裤子侧面镶着细细的金色丝线,鞋子配的是黑色长筒马靴。
退后一步左右看了看后,店员抽走那条镶绿松石和珍珠的腰带,换来一条新腰带。这一条便朴素很多,上面只镶有一些暗色银饰。
店员说:“帅哥长得够好看了,不需要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点缀。有这张脸镇着,披一条麻布拍出来都好看。”
店员又让你坐到镜子前,叫来了化妆师。
你看着桌上那一大堆眼影、腮红、各种型号的刷子和笔,心里犯怵,说:“我不化妆。”
化妆师笑着解释:“外面太阳大,拍照又要很久,我给你上一点防晒,喷一点防止出汗的水就行。”
她又笑:“你这张脸已经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让我化妆我也下不了手啊,化任何地方都是画蛇添足。”
在化妆师给你涂防晒时,你抬头看着眼前的镜子,第一次仔细观察你的脸。这张被许多人称赞、追捧过的脸,其实在你看来,并无多少出众之处。无非是眼睛比常人大一些,睫毛长卷一些,鼻子高挺一些,嘴唇形状好看一些,下颌线条精致一些。眉峰处的眉毛从未修剪,略微有些杂乱,却带着野蛮生长的生命力。眼神常常是清冷凉薄的,比如此时,你便觉得镜子里的人在冷眼对你。
你尝试弯了弯唇角,镜子中人的眼神便柔和了些许,看起来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脸颊上也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
于是你想,你得多笑,不然就太清冷,而那并非你的本意。
化完妆的果果跑过来,夸张地叫出声来:“哇,顾如风,你这一身好好看啊!”
化妆师为她化了淡妆,脸上用颜色点出了淡斑,头发被彩色丝带编成几股辫子,柔顺地垂落在腰间,看起来像个打马山间的藏族姑娘。
“谢谢。”你由衷地说,“你也很美。”
拍摄地点选在八廓街,那里有回环的街巷,特色藏式建筑,明黄色的土墙,花纹繁复的木门,磨损破旧的转经筒。
你们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出各种动作,完成拍摄。
每到下一个取景处,果果都拉住你的手腕,生怕你走丢了似的,带你穿过层层迭迭的人流。
八廓街人多热闹,大多是旅拍的游客,还有小部分本地居民。每当有人停步望向你,果果都大大方方地介绍:“帅吧?我男朋友!”
众人报之以微笑祝福的目光。
晚上你带果果去一家名叫平措康桑的花园音乐餐厅吃饭,这家餐厅正对着夜幕降临后的布达拉宫。抱着吉他的弹唱歌手坐在高脚凳上,声音沙哑忧郁,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流行歌曲。
饭后你们沿着布达拉宫散步,果果让你为她拍照,你拍得尽心。
当晚摄影店发来精修的照片,套餐内是精修二十张,店员发来的却足有三十张。原来摄影师小哥趁你不注意抓拍了许多张,修图的小哥又觉得抓拍的每一张都是精品,忍不住调了色温和色调后发给你。
你低头垂眼走路时,你转头微笑时,你认真地调整手中转经筒的丝络时,你对不小心撞到的路人轻声致歉时,你低头整理衣襟上的斜纹时……许多个瞬间被抓拍下来,留下剪影。
散步时果果拨通了陈知玉的视频,你们三人便聊起天来。
果果严肃地说:“陈知玉,你快来劝劝他。一个年轻帅气的藏族小伙儿喜欢他,他可能要永远留在村里了。”
正在啃鸡腿的陈知玉一惊:“不是吧顾如风?真的假的?”
你说:“假的。”
果果笑得直不起腰:“我说的是真的!”
陈知玉明显更相信果果一点,严词要求你出示对方的照片,你只好翻了翻手机,找出一张在藏历新年时拍的照片。
陈知玉凑到屏幕前看了许久,赞道:“确实挺帅一小伙儿,不过……”他坐了回去,继续啃鸡腿。
果果忙追问:“不过什么?”
“正常帅,没有特别帅,咱顾哥是颜控,得绝色中的绝色才留得住他,你就放心吧。”
果果又笑着问你:“颜控,真的假的?”
你说:“假的。”
陈知玉说:“我说的当然是真的。”
果果看了看你,又看了看屏幕里的陈知玉,指着屏幕对你说:“哦,我更相信他。”
你:“……”
陈知玉添柴加火:“相信我就对了,我看过顾哥前女友的照片,那可真是位天仙姐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种。”
你说:“陈知玉,你够了。”
他笑着说:“咱之前去吃柴火鸡,歪七扭八的肉你绝不肯吃,只肯吃长得标致的翅中和腿肉,还说不是颜控?”
你:“……”
你:“呵呵。”
又聊了一会儿后,视频挂断了。
第二天一早你送果果去机场,你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她说的那段话仍然在你耳边回响:“顾如风,希望你早点遇到那个人——那个有能力让你不再难过的人。当一个人将姿态放得无比低微,你已注定不会爱ta,因为你骨子里是傲气的,你不想要一份卑躬屈膝的爱,那太无趣,也太没有挑战性。你想要势均力敌的爱。你需要的,是一个强大而智慧的爱人。ta要爱你,但ta不让你觉得卑微。我爱你,但很抱歉,我做不到不卑微。甚至你皱一下眉头,我都想膝行整片西藏去亲吻佛祖的鞋尖,来请求他抚平你的眉心。”
坐车回县里的路上,你透过玻璃看着窗外。
你傲气么?不,不是的。大多数时候你都真心觉得,你是配不上的那一个。
你配不上许潇然跨越山海而来的真心与吻,他裤兜里掉出来的手抄数学题,他背包里的手工小蛋糕。你配不上秦悠抱着吉他弹唱粤语情歌时眼中的笑意,她喂到你口中的长岛冰茶,她颤抖的拨弦的手。你配不上格桑单膝跪地请你留下时的真诚,他笨拙的关心,他将你从湖中抱出来时颤抖的双臂。
你头靠着车窗,闭了闭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三天后,驻村工作结束。你收拾好简陋的行李,准备离开。

你不爱累赘,只带着必要物品,一个书包就装下了你的全部行李。
“如风,好了吗?”格桑推门而入,接过你的书包单手拎着。
你笑了笑:“我有点紧张啊。”
他宽慰道:“没事,我在。”
你跟在他身后,穿过院子来到路边。村委会外面早已站满了村民,他们拎着自家酿的青稞酒,整齐地排着队等候。
你接过格桑递来的酒碗,最前面的村民便往碗中倒酒。紧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村民们不急不乱地挨个排队倒酒。有面色黝黑的中年叔叔,有系着头巾的阿佳,有小孩和老人。
酒碗不断装满又溢出,满满当当的一碗,却随着倒酒人数的增加,变成了无数种酒液的混合。你端碗的手被溢出的酒液浸湿了。
不同的面容,带着相同的和善微笑。语言不通,于是并无多少交流。只一句“扎西德勒”,一句“谢谢”。
最后一个倒酒的人离开,所有人都抱着酒罐站在一旁,和善地咧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格桑笑着说:“喝了这一碗百家酒,佛祖保佑我的如风无病无灾,去拉萨后工作顺利,天天开心。”
你仰头喝光了那一碗酒。清冽甘爽的酒液入喉,夹杂着淡淡的青稞香味。
最后,你抱了抱罗布、卓玛和贡桑,上车之前,你的目光扫过人群,没有看见拉姆。她已经躲了你许多天。
村委会的司机开着那辆老旧桑塔纳,载着你们三位驻村干部往县里去。昨夜下了雨,地面潮湿,因此车速并不快。
车子路过一个深坑,正是之前将你陷进去的那一个。那夜你与无数冤魂隔窗对望,在日出前,被厚厚的军大衣与滚烫的酒液唤回了神魂。
车子已驶出二十公里。
突然,你听到了摩托车的引擎轰鸣。
你似有所感,转头望去,格桑正骑着摩托车追在后面,小个子的拉姆在他怀里,头发被劲风吹得四散,焦急地望着前方。
晨间的山风那么大,她稚拙的呼喊还未到你耳边,就已被吹散。可你还是从她的口型里分辨出了她的喊声,就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她跟在你身后,或是笑容甜甜、或是闷闷不乐、或是期待又喜欢地喊道——
“如风哥哥!如风哥哥!”
司机停了车,你推开车门,摩托车也刚好停下。拉姆还未等停稳,就兀自从比她身体还高的摩托车跳下,紧紧地抱住你的腿。
你弯腰抱起她,问:“拉姆还有话要跟哥哥说吗?”
小姑娘的眼睛又红又肿,被你一问,眼泪又啪啦啪啦地往下掉,砸在你的手背上。她说:“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她擦了擦眼泪,说:“拉姆不是故意不来送如风哥哥的,也不是故意躲着如风哥哥的,只是……拉姆会哭,一想到就会哭,拉姆舍不得如风哥哥。”
你帮她擦了擦眼泪,说:“没关系的,人生会有无数次分离又重聚,我们以后还能见面的。”
拉姆从衣兜里拿出一个东西,是一块心形的巧克力。她把巧克力塞到你手心,吸了吸鼻子说道:“酒心巧克力很甜,很好吃,这颗是一整盒里最大的一块,送给哥哥。”
你微愣了一下,微笑道:“谢谢拉姆。”
她又拿出一个护身符模样的小荷包,塞入你的衣兜:“阿妈教拉姆,拉姆自己缝的,里面装着拉姆自己去山里采的药材,戴在身上对身体好。”
你揉了揉她的脑袋:“谢谢,我会戴在身上的。”
拉姆闷闷不乐地绞着手指,又说:“如风哥哥会不会觉得拉姆很笨?两位数的乘法总是做不好,也背不好诗。更糟糕的是,脾气也不好,罗布和卓玛来送如风哥哥,拉姆却没有来……”
你抱着她走到草场上,耐心地说:“乘法做不好,诗背不好,这些都没有关系,它们在你的生命中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它们会在你心中种下一颗什么样的种子,而这颗种子,会引导着你走向你的那条路。”
拉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至于其他的,拉姆情感比较丰富,感性,相比之下,罗布和卓玛比较理性。可这只是差异,没有对错。”你和缓地讲给她听,“春有百花,每朵花都不同,所以春天才美丽。不必强求自己与别人相同,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春天和花期——再说了,拉姆现在不是来送我了么?”
拉姆破涕为笑:“对呀。”
你带着她回到车边,对格桑说:“你们回去吧。”
格桑的眼睛也是红肿的,明显昨夜没有睡觉,说不定哭了一夜。出发前你让他不必送你,没想到现在还是送了。
格桑说:“都送到这里了,让我送你到车站吧。”
拉姆也坚定地看向你。
你无奈地说:“那注意安全。”
桑塔纳再次顺着山路出发了,摩托车隔着几百米,紧紧跟着。每当你回头看,格桑就会笑容灿烂地向你挥手。
到了县汽车站,格桑帮你把书包拎上大巴,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等待发车时,他忙前忙后,又是买水,又是买烤红薯,末了还买来一包圆形的像创可贴的东西。
你问:“这是什么?”
“晕车贴,要坐五个小时,你要晕车的。”格桑有些愁苦地说,“要是我能送你到拉萨就好了,路上还能照顾你,可你又不让。”
你有些好笑地说:“哪有这么娇弱了。再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送到这里已经很远很远了,你回去的路上骑车小心。”
格桑仍是不放心,往你的手腕上贴了晕车贴后,又去买了晕车药,塞到你的书包里。
最后,他抱了抱你,说:“如风,如果不开心或者累了,随时可以回来找我。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你拿出一包卫生纸递给他,微笑着说:“格桑,谢谢你。不要再为我哭了,好好生活。”
大巴车驶出车站,半年的驻村生活渐行渐远。
距离拉萨越近,手机信号越强。
你看着超过十万的银行卡余额,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大致浏览了一下入账流水,大约有三分之一是各种节假费,元旦、农历新年、藏历新年、清明节、劳动节,都发放了相当不菲的节日费。此外是高原补助、驻村补助,工资和十三薪,而最大的一笔来自“年终奖”。你早就听闻银行的年终奖是一笔大钱,却没想到它能这么多。
而最令你疑惑的是,在取得毕业证书前,你毕竟还不算正式入职,可薪资却显然是按正式员工的标准结算的。
去人力资源部办理相关手续时,你提出了这个疑问。
阿佳次仁拉姆说:“小顾你不知道,你主动申请去那么偏远的地方驻村,行里大家都很震惊。我们人力的老总——”她压低声音对着里面的办公室示意了一下,“说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有奉献精神,特意向行长申请了,在你驻村的这半年按正式员工的标准发放薪资和福利。”
你向总经理办公室看了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他正低头翻阅文件——原来他就是当初在成都面试你的人,竟然是人力部总经理。
次仁拉姆笑着又说:“你即将入职的公司业务部门,总经理是我们藏族人。你错过了公司部的实习,他本来生气的,后来听说你主动去驻村,立刻转变了态度,在年终考核给你评了优秀。”
你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一天班没上过就被评了优秀,还真是魔幻。但你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次仁拉姆帮你录好了指纹和面容,整理好材料,说:“正式员工一年有三万块钱的机票报销额度,记得留好行程单和支付证明,到时候去财务部问问报销流程,一般三天内就能报下来。对了,等会儿你去信用卡部门,让同事为你申请一张信用卡,本行员工申请,总行很快就会审批。到时候你就能刷信用卡买机票,等钱报销下来后再还信用卡账单,就可以不用自己垫钱。”
你点点头:“好的,谢谢阿佳。”
“还有什么,让我想想……”她拍了拍脑袋,“对了,公司有员工宿舍,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单身公寓,你去后勤部门填一张表,就能申请。你刚来拉萨,不熟悉这边的环境,先住员工宿舍比较好。熟悉后可以自己去找合适的房子住,一年最高报销四万块钱的房租。不过……”
她笑了笑,冲你眨了眨眼睛:“好好工作,你很快就能买自己的房子,在西藏安家。”
你有些惊讶地笑了笑:“买房,好遥远啊……”
“不远的啦!”她收拾着桌面的材料,像个贴心大姐姐一样絮絮叨叨,“高新区好地段的新楼盘有一两万的,但大多数地方都在7000-9000,你买个小三室一百来平的,首付三成,也才二十万左右。再买个二十来万的代步车,也就工作一两年的工夫,房和车都有啦。”
她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下班,我得接娃去。等会儿你拿着这些材料,去安保部领取门禁卡。”
你接过文件,说:“谢谢阿佳,耽误你下班了。”
“没耽误,对了,忘记跟你说,一定要在下班后刷脸打卡!不然会按早退算,会扣工资的。”次仁拉姆又看了一眼总经理办公室,压低声音和你说,“还不知道能不能下班了,得等老总先走……”
正说着话,总经理办公室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随即,总经理夹着保温杯施施然地走了出来,冲你们点了点头,离开了。
你看了眼腕表,17:59。
次仁拉姆兴奋地比了个耶:“领导跑了,咱也跑吧!”
她偷笑着低声说:“他现在保准站在考勤机前,盯着表等6点一到就刷脸呢!”
她的笑感染了你,你也不由自主嘿嘿地笑出声来。
“半个月后见!”她拎着包包起身,将椅子推回工位下面,“有问题随时微信联系。顾同学,欢迎你加入我们银行。”
半个小时后你拿着新领的工牌,走出银行的自动感应大门。
西藏天黑得晚,下午六点仍是烈日高照。下班的同事们纷纷涌出大楼,往停车场走去。六点的太阳像中午十二点,而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他们笑容明亮又兴奋,开车驶往丰富的班后生活。
你看着他们的笑容,不自觉地跟着露出微笑。
新生活即将开始。

你第一次坐飞机,便是回学校领取毕业证这一次。
拉萨机场气流盘旋,山风呼啸,起飞后整整有二十分钟的时间,飞机都在忽左忽右地大幅度倾斜,时而俯冲,时而攀援,全靠着安全带将人固定在座椅上。
客舱里弥漫着此起彼伏的惊呼,藏语的念经声、盘弄佛珠声,当然,还有呕吐声,与机组人员的广播安抚声。
你惊愕地紧抓安全带,一次又一次被惯性弹得重重向前,又被安全带勒回来。正当你思考遗书内容时,身旁双手环胸闭目养神的中年大叔悠悠地说:“放轻松,咱拉萨是这样的。”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落地成都,你腿软地走下飞机,回头看了一眼机身logo。
西藏航空,神一般的航空公司。
往后每一次往返拉萨,你都会被云霄飞车甩得头晕腿软。以至于之后与爱人去各地旅游,坐到了从头到尾都平缓温柔的飞机,你还颇不适应。
回到学校,你领取了学业和学位证书,与舍友聚餐,分给他们从西藏带回的珠串、藏香。
你去酒吧找到赵甲,被他拉着昏天黑地大战十二个小时,十把中勉勉强强赢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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