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你静静地坐在吧台后面,偶尔与人群中的赵甲目光相触,他正将酒灌入一位浓妆艳抹的小年轻嘴里,笑得前俯后仰。他会很快地移开目光。
你会觉得,现在的他,比当初在出租屋里与你沉默对弈的他,陌生了无数倍。
周六和周日酒吧举行彻夜狂欢的活动,你会在周一早晨来到酒吧,踏过刚刚清洁过的打滑地板,来到最靠里的包厢,找到昏睡不醒的赵甲。
当你喝着枸杞菊花茶,翻看考研教材时,赵甲会从宿醉中醒来。
他坐起身来:“……操,几点了?”
你看了看腕表:“11点半。”
你收起书,从书包里拿出折迭式围棋棋盘和棋子,一言不发地将白子推给他。
他神情憔悴,眼窝深陷,拿起棋子。
你们沉默地对弈,没有人说一句话。
有时你会问他:“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么?”
他偶尔会烦躁,会发火,却又很快会向你道歉。
暑假结束前,你告诉他考研复习的功课很重,你可能没有太多时间来酒吧看他。
“去吧,好好复习,好好考,去北大。”刚从宿醉中醒来的赵甲将烟头按灭在烟缸里,停顿了很久,说,“顾如风,谢谢你。还有,你以后遇到任何坎儿,都可以来这里找我。这里是你的家。”
那个暑假异常的炎热,你徘徊于食堂、图书馆和宿舍的三点一线,刷题,读书,写笔记。带给你清凉的,除了炒酸奶、冰鲜柠檬水,还有你母亲在电话里冷冰冰的声音。
你仍记得期末打电话告诉她暑假不能回家时,她的语气。
“既然不想回家,那就永远不要回家了。”
她挂断了电话。
你偶尔想起那个语调,莫名的不安笼罩在心头,在炎热无风的夏天,时常给你一阵冰天雪地里的寒意。
到了大三下学期,学校联合江苏省扬州市政/府发布了一个实习项目,大三、大四的学生可以报名,在学校的组织下,去扬州市的一些单位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实习,获取实践学分。单位包括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银行和投行。
整个项目共有三百来人报名,五十多人入选,你也在其中,被分到了会计师事务所,参与一个破产审计项目。
对于会计师事务所的紧张节奏,你早有耳闻。可实际参与之后,你仍是被高强度连轴转的工作震惊到。第一周时间,你们去往扬州的各地市出差,查阅被审计公司各分公司的账册。整整几十箱的手工账本,需要在一个下午的时间翻阅完毕,并且找出其中经济犯罪的证据。
晚上在酒店,事务所所长把大家聚集起来,耐心地讲解企业破产清算的流程,审计底稿的做法。她语速很快,你不停地写笔记。
债权人会议结束后,工作愈发忙碌。你在事务所一位前辈的带领下,根据债权人提交的债权申报书与申报材料,审核债权,做出结论。债权成立的,便根据一张复杂的利率表,计算利息。
书本里的知识第一次运用到现实中,你忙而不乱地翻账本、核实、计算,与同事一起吃盒饭,加班到夜深,觉得颇有乐趣。
项目圆满结束后,大家在火锅店聚餐。
你简直喜极而泣——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四川人,你实在吃不惯扬州的饭菜。事务所的饭票只供在楼下的餐厅订盒饭,盒饭油很重,味却很淡,没有一丝辣味。来扬州半个月,你一点辣椒油也没尝到。
这顿火锅你吃得很开心,却又满心愁绪。在同事们的谈笑声中,你一次次打开手机,看着“聆声听音”软件的图标。
事情是这样的——
昨晚,项目只剩一个收尾,所长久违地没有让大家加班,这是半个月来首次按时下班。回酒店洗过澡后,你拿出书包里被冷落了半个月的书,戴上耳机,在滋滋的电流声中安静地看书。
X依然很快就上线了。从聊天中你得知他在意大利出差。你对他讲起这半个月的实习经历,直到最后才提了一嘴,告诉他你在江苏。
X发来消息:之前我说过,如果你来江苏,我带你看东海。
你说:“可是你现在不在。”
X:如果我现在从意大利飞回来,你会愿意与我去看海么?
你愣住,抿了抿唇。
事后回想起来,是心底复苏的江湖梦让你脑袋一热,答应了他。飞越山海而来的约定,那是古龙江湖里才会有的浪漫。
于是你说:“会的。”
X:好。
冷静下来的你很快就反悔了。可你已经联系不上他,他或许已经在飞机上。
你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第二天中午才鼓起勇气登录软件,他果然已经在线。
X:我在南京落地了。
你沉默了一会儿,硬着头皮叫他:“X先生。”
“我……嗯……”你揪着衣角,感觉下面的话无比困难,“我……”
X静静地等你说完。
“你……嗯,平时工作肯定很忙,要不,你利用这段时间,多在家里陪陪,嗯,陪陪老婆孩子……”磕磕绊绊地说完,你就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弹幕。
耳机里只剩电流的滋滋声。
过了好几分钟你才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睛,看清屏幕上的字后,你略微松了口气,他并没有发来长篇大论骂你,甚至都看不出多少激动。
X:卿觉得我很老么。
在你的印象中,他是一位中年老板,平时爱好喝茶,偶尔写写书法,买买画作和书法作品,让秘书接送孩子上下学。你猜想他对你如此温和与关心,应该是你与他的孩子有相似之处。都喜欢读书?都在努力备考?不得而知。
但此时,你明显感到字里行间的低落,便连忙道:“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有智慧和阅历。”
X:我是单身,没有结过婚。所以没有老婆,更没有孩子。
你忙道:“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X:不用道歉。我说话比较老成,让你产生了误解,也怪我没有自我介绍。我今年28岁,至今从未结婚。
你傻眼了,几乎眼前一黑。搞了半天,一直被你当做温和长者的X,竟然是你的同龄人。虽然他比你大七岁,但大家都是二十多岁啊。
你唯有一直道歉。
X便一直劝你不用道歉。
要是面对面,你觉得你俩会互相鞠躬到地上。
X:所以卿现在不愿见我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语气里甚至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平和的、不带火焦气的询问。
你思索措辞后,认真地说:“抱歉突然改变主意,但可能是因为,你对我太重要了……所以,在确保我们不会因见面而对双方失望之前,保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真的,非常抱歉。我在现实生活中没什么朋友,你是唯一陪在我身边的朋友。希望你能理解。”
过了许久,X才发:卿方才说什么。
“我在现实生活中没什么朋友……”
X:刚开始的时候。
“抱歉突然改变主意。”
X:第三句。
你想了想:“你对我太重要了。”
X:真的吗?
你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X:这句话很美。
你说:“抱歉这么说,但我怕我不是你想象的模样,也怕你不是我想象的模样,所以很怕打破现状。但或许就是因为太过重视,所以宁愿维持现状不变,也不愿一地鸡毛……你是这样,之前涪江畔遇到的大侠也是这样……你就当我是懦弱吧……”
X:我理解你。
X:没关系的,不用解释。
X:在你实习结束之前,我都会在南京。任何时候改变主意,都可以告诉我。不改变也没有关系,我会等你。
谈话就这样温和地结束了,但你始终觉得心怀歉意。
这顿火锅吃得无比舒爽,可是晚上你便遭殃了。之前连续半个月没吃过辣,吃饭时又喝了两罐冰可乐。突如其来的荤腥油腻让你将将养好的胃一朝回到解放前,吃了药仍疼得厉害,根本躺不住。
为了不吵醒熟睡的室友,你只好披上衣服,摸黑离开了房间。楼梯厚厚的地毯隔绝了凌晨的凉意,但你坐在走廊尽头的台阶上,仍然疼得一阵阵发冷。
胃疼得根本离不开手掌的按压,一松开就跟大闹天宫似的。你俯下身趴在膝盖上,两只手用力地掐着胃部,不停地屏住气又缓缓吐出,中途忍不住发出了几声痛吟,又被你紧咬下唇憋回去。
等一波剧烈疼痛过去,你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一阵凉风吹来,你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仍然维持着趴在膝盖上蜷缩不动的姿势,一只手握成拳压着胃,一只手捞起地上的手机,点开了聆声听音软件。
X上线了。
看来他没有怪你,或者没有那么怪你。
你松了口气,轻声道:“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很对不起你。害你从国外飞那么长时间回来,又放了你鸽子。所以还是想郑重地道歉。”
X:声音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晚上吃了火锅,可能是太油腻了,胃疼。”你说,“但我觉得是心病,心里焦虑,所以胃疼。太对不起你。”
X:我说过不怪你。
X:吃药了么?
一滴冷汗从下颌滴落,你蹙眉咬紧下唇,弯下腰,拳头用力地捣进上腹狠狠碾压了几下,堪堪忍过一波疼痛,声音几近气音:“吃过了。”喉口没忍住溢出一声低吟。
X:去医院。或者,我来找你。
“我没事,这个药就是起效很慢,等药效来就好了。我有经验。”你低声说,“我就是想和你道歉。”
X:你相信我吗?
你说:“相信。”
X:我在意大利的事情已经办完,就算昨晚不回来,今天上午也会回来,并不是你所想的白跑一趟。另外,这么久以来,你对我应该也有所了解,我向来就事论事,不说妄语。我说不怪你,就是真的不会怪你。这样一来,你的心里和胃里能舒服一些么?
你慢慢地读完这一大段话,或许是药效发挥了,胃疼竟然真的减轻了。你略松开了狠狠压着胃部的拳头,却仍弯着腰趴在膝盖上,预防着突如其来的疼痛侵袭。
你说:“好多了。”
你又补充:“真的。再等等就应该完全不疼了。”
X:真的吗?
你说:“你相信我吗?”
X:相信。
“那你也该知道,我不会骗你。”你叹了口气,恢复了些力气后便开始用掌根压着上腹慢慢打圈揉按,“刚才是真疼啊。”
X:从中医理论上来讲,夏天更应注重保暖。吃了火锅这样的热烫之物,绝不能再喝冰水。
你咬着嘴唇笑出声来:“啊,你怎么知道我喝冰可乐了……”
X:傻。
“可是吃火锅就是要喝可乐呀,哦,还有蛋炒饭。”你说。
X:卿是个小吃货。
胃里的疼痛依然呈正弦函数式的波动,整体数值却在稳定下降。在一个函数图像的顶点处,你没忍住嘶了一声:“疼。”
抬头看见屏幕上的“小吃货”三个字,你莫名其妙地耳朵一烫,掩饰性地移开眼睛:“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说完这一通后你觉得自己的行为有歧义,便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想用胃疼作为借口,来解释不和你见面的理由,是真的在疼……”
X:我知道。
你说:“我只是……”
你停下来,想着合适的词句。
X却已经发来一段话:按照你的性格,身体不舒服一定会自己忍过去。可你以为我在生你的气,所以告诉我你在胃疼,而且还忍着疼向我道歉。
你看着他发来的话语,脑中似乎物色到了合适的语句,再次开口:“我只是……”
X的弹幕打断了你的话。
X:所以,卿只是在撒娇。
看到屏幕上的“撒娇”二字,你感觉脸发烫,下意识想反驳,却惊觉自己无话可说。
他似乎,好像,大抵说中了你幽微的心事。那一点曲曲绕绕的心事,你自己都不甚明了,却被他用代码一般清晰的逻辑语言,尽数道破。
……好丢人啊。
你简直没有办法再直视屏幕,只好低下头,脸埋入膝盖中,哼哼唧唧地说:“……疼。”
等你鼓起勇气看向屏幕,上面已经有好几条新消息。
X:撒娇也没关系。
X:好啦,你该休息了。
X:喝点热水,睡觉时盖好被子,不要着凉。这两天饮食多注意。
X:晚安。
你从台阶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踏着厚厚的地毯向酒店房间走去:“你也晚安,倒时差多休息。”
等你用房卡刷开房门,推门的手却顿在半空中。
“撒娇也没关系。”
那日在江畔偶遇,谢兄也对你说过这句话,语气是如出一辙的温和包容。
谢兄和X,同样是生意人,同样是江苏南京人,同样是二三十岁的青年。最重要的,他们给你的感觉是同样的温柔与谦逊。
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半晌,你摇了摇头,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在涪江畔偶遇谢兄已是难得的奇迹,而他又恰好是你手机里的神秘网友,这概率大概比中一个亿的彩票更低吧。
你推开门,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躺下。胃疼还剩一丝,你熟稔地抱紧被子蜷缩起来,疼痛便忽略不计了。
在室友规律的呼吸声中,你安静地睡了过去。
为期四周的实习项目进展顺利,到了最后一周,会所的老员工们去外省做一个重要的专项审计项目,你们实习生便清闲得无所事事了。
事务所距离酒店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往常你八点起床,八点二十五到达事务所。最后一周,你索性睡到八点半,再悠悠地去往单位,反正去了也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聊天。
你室友的实习单位是一家较远的银行,需要早起乘公交车,因此每天早晨你醒来,他都已离开,只留下迭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和一杯烧好的温度适宜的水,盛在新的纸杯里,占三分之二的体积。
哦,忘了说了,你的室友便是那位蹭Python课的大四学长方阳。他也报名了这个实习项目,并巧合地与你分到了同一个标间。
自上学期你委婉地疏远了他之后,你们便没有多少交流。本以为这一个月的相处会尴尬,可出乎你意料的是。他态度闲适从容,就如同他每天早上为你留的温水,令你感觉舒适。
通常在夜里九点,你们差不多同时回到酒店。先后洗完澡后,你坐在书桌前打英雄联盟,他躺在床上看电视。
他偶尔会拿起果篮里的水果问你:“如风,吃猕猴桃吗?”有时是桃子,有时是梨。
你说不吃。你向来不喜欢麻烦,不想削皮,更不想被汁水弄脏手。这也是你最爱香蕉的原因——方便简单,剥开即食。
方阳就会把水果削皮切块后放在盘子,扎上牙签,端到你旁边。
你第一次看见切好的水果时都惊呆了,愣了一下才道:“啊,不用的学长……你吃就好了。”
方阳说:“反正我闲着没事,切都切好了,吃嘛。”
次数多了后,你也渐渐习惯了。
若你加班得晚了,回到酒店房间,玄关那盏昏黄幽暗的小灯总是亮着。
周五和周六的夜晚,你通常会去网咖通宵打英雄联盟,提前告诉方阳不用给你留灯。
他会劝你:“通宵对身体不好吧?有什么条件能让你不去么?”
你就苦兮兮地说:“上班好累的,我想打游戏放松放松。”
他便随你去了。
到了最后三天,所有同学的实习都已结束,顺利地拿到了单位实践证明。去扬州市财政局领了实习工资后,主办方组织同学们去瘦西湖游玩。
天气燥热无风,酷日当空,一众同学像死狗一般喘气,简直不知道是游玩还是酷刑。
好在方阳有先见之明,带了一把伞。那是一把小型遮阳伞,紫粉色的伞面,缀着白色的蕾丝边。伞的造型让你一言难尽,但好在是聊胜于无。
方阳打着伞,跟你慢慢在湖边散步。他热得呼吸粗重,不停擦汗,你转头去看,才发现他的身体几乎全部露在伞外,而你却完完全全地笼罩在阴影中。
你皱了皱眉,从他手里拿过伞:“我来打吧。”
你辨别了太阳的方位,把伞往后面倾斜,一大片阴影铺落,瞬间凉快了许多。你向他解释:“遮阳不用正正好好遮在脑袋上方,而是要根据太阳的方向来遮,效率才会高。”
方阳微笑地看着你:“学弟真厉害。”
“常识嘛。”
说话间来到了商店,你给他买了三色球冰激凌碗,自己买了瓶矿泉水喝。回去的路上他捧着冰激凌,一勺一勺挖来吃,还问你要不要吃。
你告诉他你不喜欢冰激凌,他问你喜欢什么,你说热水。
但实际上,你喜欢冰镇的甜白酒。
逛完一圈瘦西湖,大家都被晒秃噜了一层皮,回到酒店时,皆是无精打采、半死不活,宛如一群丧尸入城,令酒店大堂人员惊愕。
你慢吞吞地洗了半个小时澡,才洗掉了浑身汗水的黏腻不适感。等你洗完澡出来,方阳已经睡着了。
累了一整天,关上灯后,你很快地睡了过去。
你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你眯了眯眼睛适应黑暗,分辨出床尾有一团黑影。小腿上有温热的触感,他在往下拉你的睡裤。
他的手指像得了帕金森一般哆哆嗦嗦,毫不利索。裤脚卡在你的脚踝处,他握住你的小腿轻轻抬起,继续将你的裤子往下扒拉。
十几秒后,你在黑暗中开口:“你在干什么?”
他立刻像触电似的松开了你的腿,如同被打了一拳般惊慌失措,在黑暗中僵硬地坐直。
沉默弥漫在房间里,只剩他急促的呼吸。
你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你梦游了么?”
你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渐渐地能看清方阳呆愣的眼睛。
可是他拒绝了你的台阶。
他膝行着从床尾来到床中,说:“求你睡我。你不知道这一个月,我每天晚上有多煎熬。夜深人静的时候,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要我的命……求你,睡我。”
事情还是发生了。你想起X的提醒,在心中感慨,不愧是比你多活了七年的人,看人确实准。
方阳将你的睡裤从下拽走,口中喃喃道:“学弟,如风,宝贝,求你……宝贝……”
你将枕头竖在身后,靠着床头而坐,淡淡地说:“别叫我宝贝,我不是你的宝贝。而且,我不是同性恋,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男人睡觉。”
方阳说:“没关系,你不喜欢男人,但总会喜欢快感吧?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快感……交给我,我来,你只用躺着……”
你避开他滚烫的手,收起赤着的腿盘膝而坐:“我开灯了。”
他像被刺中了一般僵住,半晌才道:“别,求你。”
“那么,你也无法接受你现在的样子。对吗?”你平静地说,“那你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方阳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说道:“其他人都可以,为什么不能是我?你宁愿出去找不三不四的人,也不愿要送上门来的干净的人吗?”
你说:“你在说什么。”
他似乎是冷笑了一下:“每周五和周六,你告诉我要去网吧通宵打游戏,别逗了。学弟,你这样的条件,勾勾手指就会有无数人匍匐在你脚下,排着队求你。怎么还用得着你自带套子啊?”
你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轻笑出声。
刚才还气势很足的方阳顿时收了声,蹲伏下去:“对不起……”
“下午你给我撑伞,还给我买冰激凌,我以为你是在回应……”
你说:“那只是礼尚往来,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方阳说:“随便吧,就算是我得寸进尺,自作多情了。但是,我的blow job非常高超,不试试吗?男人最懂男人,没有男人不喜欢快感,不是吗?”
黑暗中,他的眼睛像犯了热病一样灼灼发光,盯着你。
你心想,原来是你错了。当初你以为方阳性格敏感内敛,所以用委婉暗示的方式给了他信号,疏远了你们的关系。可你忘了,越是敏感内敛的人,就越会将一份情绪深藏心底,等待一场火山喷发一般的爆涌。
对付这样的人,似乎需要更为强烈直接的手段。
于是,你松开了交迭的双腿,漫不经心地说:“行啊。”
方阳惊喜又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二十分钟后,他舔了舔嘴角的液体,直起身来,期待地看着你:“怎么样?满不满意?”
自始至终,你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闻言你冷淡地垂眸看他:“这就是你浪费我时间的理由么?很差劲。”
一种名叫“难以置信”的表情凝固在他的脸上,他整个人默默地僵住。
你不再看他,倾身拿过床头的纸巾擦干净,而后拿起手机摆弄。
等你再次抬起头,却发现他目光发直地盯着你的上半身。你洗完澡后便只穿着件薄衬衫,扣子没系,衣服敞开着。你不动声色地裹紧衣服,他却仍直愣愣的。
你用手机背面拍了拍他的脸:“回神。”
他终于迟钝地看向你的眼睛。
你把手机屏幕朝向他,向下滑动:“喏,这是掌上英雄联盟,可以查询玩家的战绩。上周五和周六,通宵打游戏的战绩,每一把都有。你可以慢慢看。”
“虽然说我没必要跟你解释,但你对我的误解未免太大。”你说,“不是所有通宵不归的男生都是去干你想的那档子事情。对我来说,通宵和发小连麦打游戏,比你想的那种事更有趣。”
“另外,酒店房间的套子为什么会不见,我建议你去问前台保洁。毕竟在今晚之前,我一直以为是你拿走了。”
方阳的神情从疑惑变得呆滞,又变得茫然。
你拿上换洗衣物,向卫生间走去:“希望等我洗完澡出来,你能够恢复正常。”
半个小时后你回到房间,方阳沉默地坐在凳子上,见你出来便抬头道:“我……对不起,冒犯了你,是我脑子不清醒。”
你倒上杯温水慢慢喝着:“没关系,反正天亮就返校了。下个月你毕业离校,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但我是真的喜欢你,学弟。”
你说:“我不喜欢男人。”
方阳坚持:“可以先试试。”
你慢吞吞地说:“我不喜欢金融专业的人,因为我自己就是金融专业的。要是天天在一起聊新闻时事、股票房价、投资理财,那也太无趣了。”
“那你喜欢什么人?”
“我喜欢理工男。”你说,“最好是能和我聊量子力学,宇宙红移,APP开发什么的。”
方阳肉眼可见地挫败下去,肩膀无力地耷拉着。但他强撑着又问:“但这是你第一次感受别人用嘴……是吧?”
你将杯子放回桌上,微笑起来:“很抱歉,并不是。”
他脸色灰败,明显被击溃了最后一道防线。
“睡觉吧,学长。明天还要早起乘车。”
在那之后,方阳果然没有再纠缠你。只不过在大四的毕业典礼过后,他在你宿舍楼下等了一整天,递给你一张明信片后就匆匆离去。
明信片上写着我心永恒之类的话,你略微扫了一眼后,便随手夹入一本书里。
进入大四后,你的生活明显加快了节奏。
九月份,你郑重地填写了考研预报名的信息。
考研教材《中国文学史》描述了文学发展的脉络,它在你脑中形成了一条栩栩如生的大江,你能闭着眼睛默写出大江的每一条支流。
你白天在图书馆复习思想政治与英语,晚上便放松地阅读考研教材中提到过的文学作品。天气渐渐转凉,你那么的悠闲愉悦,每一步都忙而不乱。
当你沉浸在文学中时,你是不会去想考研的成功或失败的。你只是沉浸,只是享受。你深知这样的心态,才是成功的预兆。
可在中秋节前一天,一个电话打乱了你的计划与节奏。
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区号是你的老家。
你皱了皱眉接起,对面传来你二姑焦急的声音:“如风啊,你快回家,你爸妈闹着要离婚。你妈拿着菜刀要自杀呢!”
背景音是你母亲尖利的哭闹。
你的心一下子被浓黑的乌云遮得严严实实。
你买了最近的一班高铁票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你家里却仍然灯火通明。
本就不大的客厅里挤满了人,姑妈姑爹、舅妈舅舅或站或立,甚至连七十多岁的外婆都来了,正颤颤巍巍地拿着手绢给你的母亲擦眼泪。
一走进门,众人立刻看向你,又纷纷劝你母亲:“哎呀,你看看,如风都回来了,别哭了,在孩子面前哭像什么样。”
你母亲看了你一眼,提高哭声道:“他回来又有什么用,一个月都不会打一次电话的人,忘恩负义的东西,他们顾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你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想立刻转身离开。可你接触到了你父亲的目光,从角落里投来的目光那样卑微和恳求,似乎在求你为他努力,挽救这段濒临破碎的婚姻。
有用么,你的眼神无声在问。
可他移开了目光,于是你看到了中年人沉甸甸的尊严重压。
你深吸了一口气,凝神听七大姑八大姨劝告的话语,从他们弯折委婉的劝声中,你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是这样——这些年来你母亲一直维持着婚外情,被你父亲查到了铁证,提出要去找那个男人当面对峙。你母亲拒不承认,大哭大闹着骂他多心,并找来包括外婆在内的所有亲戚,以自杀要挟,坚持要离婚。
可你一看这阵仗,便知道她不是要真正离婚。你太了解她。她不过是要在双方所有亲戚面前赢回脸面,逼着你父亲承认错误,重新掌握君王般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