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要拍照?”赵竞语气很差。
两天相处下来,即便赵竞后脑勺对着韦嘉易,韦嘉易的眼前也已能浮现他的表情。
负责人立刻解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影像资料还是有需要的。不过这个拍摄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让大众感觉您做慈善是一场作秀。我会找一个有经验的摄影师,不会让您觉得不舒服。”
听到摄影师三个字,韦嘉易突然头皮一麻,产生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赵竞来劲了,回过头召唤他:“不用找人,韦嘉易,过来一下。”
韦嘉易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赵竞告诉公关负责人:“他是摄影师,要拍什么样的照片你和他说。”
韦嘉易终于正面看到完整的赵竞。
赵竞已经换上一套一尘不染的黑色高尔夫球衣和短裤,还穿了双新球鞋,左腿架在一个小木凳上。
做完检查回来,赵竞的支具更新换代,明显变得制作精良,体积都小巧许多,只从小腿延伸到膝盖上方几厘米。连一旁放着的腋拐,也变成新的版本,不锈钢的,闪闪发光。
整个人重新变得气势十足,丝毫不见昨天的狼狈。
他对韦嘉易说:“明天帮我拍几张,价格随便开。”
“我没拍过这种照片,不太有经验,”韦嘉易委婉地说,“而且我明天得去森林搜救,可能时间上不太方便。”
“森林?”赵竞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的拒绝,还自信地说,“我也去。”
见他对救助的事情如此不严肃,韦嘉易心中泛起不耐,可赵竞毕竟是赵竞,不好得罪,只能忍住直说“带着一大堆仆从待在岛上是添乱”,“灾区不是给任性的有钱人做公关玩闹的地方”的欲望,详细地对赵竞解释森林里的情况,告诉赵竞,那里不适合一个腿断了的人进入,想进行含蓄的劝退。
没想到赵竞听到韦嘉易说挖掘机开路,突然打断他:“哦,那就行,我会开挖掘机。”
韦嘉易呆住了,反应不过来,愣了两秒,说:“什么?”
赵竞好像觉得他问得很没礼貌,没耐性地看着韦嘉易,重复了一遍:“我会开挖掘机。现在我左腿不能动,挖掘机还比直升机安全一点。”
又转头问秘书:“今天捐赠的物资里有挖掘机吗。”
秘书好像也和韦嘉易一样,结巴地说:“这个,这个没有。”
“今晚想办法运几台过来。”赵竞吩咐。
在场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有公关负责人变得很振奋:“要是能拍下些您开挖掘机的画面和视频,肯定比站在物资飞机旁指挥的照片有用得多了。”
赵竞好像听得烦了,皱眉摆摆手:“明天再说,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可以走了,我要吃饭。”
韦嘉易还沉浸在对赵竞说自己会开挖掘机的震惊当中,站着没动,赵竞又转向他,发话:“你怎么还不去洗澡?”
韦嘉易不太理解赵竞为什么对别人的干净程度也这么执着,跟李明诚上楼,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很大也很新,他把包放在地上,去浴室迅速地洗了个澡,换好衣服,看见手机上有李明诚的电话。他回过去,李明诚问:“嘉易,洗完澡了?”
韦嘉易说是,他便说:“那快下来吧,就等你开饭了。”
韦嘉易下楼,赵竞和李明诚都已经坐在餐桌边。赵竞脸上没什么表情,等韦嘉易坐下,才拿起筷子,说:“吃吧。”
韦嘉易捧着碗,夹了一筷子菜,发现厨师做饭不是普通的好吃,又吃几口,对赵竞生活的幸福程度产生了新的认知。平时韦嘉易自己的每一顿都很糊弄,午饭不一定吃,要是没在拍摄现场没团餐,就会在便利店随便买个面包带回家当晚饭。
最早和潘奕斐合租的时候,潘奕斐厨艺很好,每次没工作待在家,就做饭给他吃,弄得小房子里全是油烟,但是很香。
当时韦嘉易觉得这已经是世上最好吃的饭菜了,现在吃了赵竞的厨师做的,才知道原来如果投胎成巨富家中的天之骄子,生活质量随随便便就能再抬高一个台阶。
他瞥了赵竞一眼,赵竞吃得速度均匀,动作文雅,韦嘉易都看不出他喜不喜欢这些菜。
天天山珍海味,已经麻木了。韦嘉易多少有点羡慕。他累了一天,低头猛吃两大碗,饱到头晕发困,吃完就上楼去睡觉了。
赵竞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韦嘉易没和他招呼就已经离开。
下山做了一整天志愿者,韦嘉易整个人乱糟糟地回来,可能怕打扰赵竞工作,吃过饭又迅速地上了楼。
在客厅处理完公司的公事,赵竞让秘书回去后,等了几分钟,韦嘉易还是没下楼,他问李明诚:“韦嘉易在干什么?”
他下午做了很多身体检查,拍CT时还是有些不舒服,总想到海啸时的场景。昨天韦嘉易的安慰很有疗效,所以他觉得应该让韦嘉易多和自己说几句话,今天说得有点少。
李明诚说不知道,在赵竞的眼神指示下,给韦嘉易打了个电话询问,而后告诉赵竞:“嘉易刚才睡了一会儿。”
“现在醒了?”赵竞问。
李明诚微微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韦嘉易:“嘉易,你醒了吗?”
茶几上摆着赵竞早上从李明冕手上截获的相机。赵竞目光扫到,示意李明诚帮他对韦嘉易说:“醒了就下来,我和他聊聊明天拍照的事。”
赵竞不想被李明诚知道自己的创伤应激,等他完成给韦嘉易打电话的任务,就让他回房间了。没多久,韦嘉易慢吞吞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睡得脸上泛起一片红晕,睡眼惺忪,T恤也皱巴巴的,走向赵竞,问:“赵总,你找我?”
“嗯,坐,”赵竞简要地说,指指茶几上的相机,先告诉他,“早上李明冕想带走,被我拿回来了,又没给钱,为什么帮他拍照?正好明天用来帮我拍。”
韦嘉易在单人沙发坐下来,一条腿盘着,看了一眼,抬头对他说:“但这个相机不是很适合拍新闻照片。”
“你要什么器材?我让公关准备。”赵竞说。
韦嘉易好像很困,抬手打了个哈欠,赵竞看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而后他摇摇头,声音也有了点鼻音:“不用器材,别麻烦了。其实拍这种新闻,用手机最好,像素一高,反而可能显得有点假。”
“你还挺懂的。”赵竞说,想到韦嘉易傍晚说自己不会拍这种照片,感到这人说话有时太谦虚了,不够自信。
“这不算懂吧。”韦嘉易笑了笑。
两人之间静了几秒,韦嘉易张了张嘴,有点慢地关心赵竞:“赵总下午去检查腿了?情况怎么样,不需要住院吗?”
“完全不需要,”谈起这话题,赵竞颇感自得,告诉韦嘉易,“医生说不是骨折,只是骨裂。我身体健康,骨密度高,而且肌肉很好地护住了骨头,裂痕不大,按检查报告看,只需戴两周的支具固定就行。”
韦嘉易温柔地附和:“那太好了,赵总果然强壮。”
赵竞认同地“嗯”了一声,又听韦嘉易问:“赵总,你真的会开挖掘机吗?”
赵竞听他的语气像在怀疑,皱了皱眉头,强调:“当然会。挖掘机,铲车,叉车,装载机,我都会开。”
韦嘉易表情很震惊,眼睛睁圆了,嗓音都变干,怔怔地问:“……怎么会这么多?专门去学的吗?”
他实在大惊小怪,不过赵竞没生气,压着脾气解释:“我小时候喜欢工程机械玩具,我爸找设计师为我打造了一套儿童版的工程车。”
他玩了整个夏天,熟练度极高,把家里高尔夫球场的草皮挖掉一半。
“……”韦嘉易好像更惊愕了,张着嘴,很久才问:“儿童版的操作起来没区别吗?而且小时候到现在,还记得怎么开啊?”
赵竞开工程车的能力多次受到质疑,感到不悦,反问:“这能有什么不一样,每台工程车都是一比一制造,功能齐全。况且操作那么简单,我闭着眼睛都能开,学会了怎么可能忘?你会忘了一加一等于二?”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韦嘉易还算知错就改,立刻为自己的无知道歉,又安抚赵竞,“我不知道原来还有儿童版的工程车。是我少见多怪了。”
赵竞看他无知的模样,微微一抬下巴:“那倒也不是,全世界应该只有这套,现在摆在我的博物馆里,回去我带你参观。”
不知道为什么,韦嘉易表情有点凝固,过了一会儿对他说:“谢谢,那真是带我见世面了。”
作者有话说:
其他儿童才艺:琴棋书画体
赵竞才艺:开挖机
韦嘉易醒得很早。
昨晚梦里没有潘奕斐,只有一台挖掘机在泥地里往返来去,非常吵闹,总比梦见陈年的旧事好。
下了床,他走到窗边往下望,看到民宿门口的空地上已经停了一辆黄色平板车,车身后方板放了台小型的挖掘机。
韦嘉易很难想象,吴秘书昨晚做了多少努力,才成功在赵竞睡醒之前,让挖掘机来到了这里。
他只能庆幸自己不是赵竞的下属,等熬过这段时间,以后得尽可能地离赵竞远点。
他穿戴整齐走下楼,恰好碰到赵竞穿着一套新的灰色的高球服,和一双同色的球鞋,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也从房间里出来。
韦嘉易向他问好:“早安。”
“嗯。”赵竞点点头,往餐厅走去。他拄个腋杖,走得飞快,简直脚下生风,比正常人还敏捷。韦嘉易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差点没跟上。
饭后,出发去森林。韦嘉易昨天和尼克约好,在山道中段一个观景点的停车牌下见。
原本李明诚想开车,但他试了试,发现自己开不来平板车。助理只找到了车,没找到司机,在场没人学过,韦嘉易本想找尼克帮忙,或者自己试试,赵竞站了出来。
他说开平板车只是“小菜一碟,别浪费时间”,便亲自坐上驾驶位,让公关公司的负责人带着两个工作人员,开越野车,跟在他们后面。
韦嘉易和李明诚惊慌失措,没人敢开口直接阻止赵竞,只能先坐到椅子比较长的副驾上。
李明诚挨着赵竞,韦嘉易看他的手一动一动,像随时要去拉手刹,更紧张了,不敢说话干扰。
赵竞眼神专注,用右脚同时管理离合器、油门和刹车,拉着手刹开开放放,一副很忙的样子,还是熄了几次火,车才动起来。韦嘉易看得头都痛了,很怕自己躲过海啸,躲不过赵竞把车开下山崖。
他在心中做好了如果情况不对,就直接开口阻止赵竞的准备,但开了一小段山路后,他又发现赵竞的确没乱开,方向和速度的把控得精准,虽然开得慢,但过程中没有熄火。
李明诚也松了口气,只是声音还有点紧绷,虚弱地吹捧他一句:“哥,原来你平板车开得这么好。”
赵竞淡淡地点点头,还有空往韦嘉易的方向望一眼,不知是看后视镜,还是检查韦嘉易有没有像昨晚一样,没控制好表情,脸上出现了对他的不敬。
到了停车牌下,尼克已经在等,见韦嘉易等人带了台挖掘机,非常激动。
他回自己的车,开在前方带路,下至受过灾的山道,路面上有不少建筑碎石,没被清理干净,路明显变得高低不平,平板车上上下下,不断大幅度震着。
韦嘉易怀疑这种程度的震动已经会让赵竞的左腿感到不舒服,但是赵竞不吭声,表情也没变化,看不出痛不痛。
分岔路口向左,继续前行,来到几个被截断、推开的树干前方,尼克停了下来,下车告诉韦嘉易,这就是需要进行救援的森林入口。
林中原本生长着许多高大的桉树,如今被海啸卷走一半,有不少斜倒在地上。
从停车的位置往里面望,大约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一片倒塌的房屋,只留断壁残垣连接着。韦嘉易见到有一面墙横倒在地上,墙边一台很旧的挖掘机在工作,附近站着几个人。
“这个方向有六栋房子,我和沃特正在清理,”尼克告诉韦嘉易,又用手指指着另一个方向,“你们能不能负责那边的几栋?”
韦嘉易这边刚说完好,李明诚那头已经搭好了平板车的卸货板。赵竞坐在挖掘机里,缓缓地将它开了下来。
由于要等赵竞先把通路挖开,李明诚在这儿暂时没什么能做的,便抓了公关公司负责人和一个员工当壮丁,拿着赵竞父母捐赠的最先进的生命探测仪,先去损毁不那么严重的房屋上方,探查生命痕迹。
而韦嘉易和另一个公关人员,则留在挖掘机边为赵竞服务。
起初赵竞的操作并不像他自己说得那么熟练。
挖掘机内部空间对他来说有点小,他微微弯腰,操控档把,如同四十四码的脚硬挤进一只四十二码的鞋子。
韦嘉易在隔了十多米的地方站着,看挖掘机被他运行得一顿一顿的,像网速不好时卡顿的画面。
公关人员喊韦嘉易一起,研究拍摄角度,两人还没拍出一段稍微丝滑点的赵竞操作挖掘机视频,挖掘机突然往前冲了冲,差点撞到树上。
“这不行啊,”公关人员吓了一跳,对韦嘉易道,“我看还是先别拍视频了,只拍照吧。我还真以为赵总真会开呢。”
韦嘉易闻言,往后退几步,拿手机拍了几张。
想起和赵竞第一次见面,他还在摄影系上学。
聚会上一眼看见赵竞,觉得这个人很适合被拍。五官深刻,骨骼立体,身材也高大舒展,彩灯的光照在他的肩膀和鼻梁上,光影堪称完美。韦嘉易无心按下快门,那一张照片其实不错。只是赵竞脾气太臭,走过来就让他删掉。
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赵竞也会找他拍照。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确定赵竞如果以后破产,也可以去给工程车拍拍广告。
虽然出师不利,公关人员的话倒是说得有点早。只过了几分钟,赵竞开窍一般上手了。
挖掘机移动着,缓缓向前,灵巧地把挡路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挖开,倒到一边。
“可以拍了!”工作人员反应过来,高兴地说。
韦嘉易一惊,随机按下录制,给赵竞拍了一段CEO开挖掘机的视频。
透过挖掘机的玻璃,赵竞的面色十分严峻,手在档把上熟练地做着精细的操作。韦嘉易一边观赏,一边想,赵竞好像还真没有乱吹牛,是有点过硬的技术傍身的。
挖掘机一路推进,韦嘉易没有一直拍摄。
他拍了几段,觉得差不多足够挑选,就放下了手机,走路跟着。走了没多久,挖掘机突然停了。
赵竞把臂架抬高,熄了火,打开车门,回头喊他:“韦嘉易。”
韦嘉易闻言走近,抬头看到赵竞眉头微微紧皱,手按在门上,低头对他说:“不太对劲,你到前面看一下。”
韦嘉易一惊,绕到挖掘机前面,看见泥土里露出一截大腿。
他的心重重一沉,半跪下去,双手掏走土块,挖开不知哪冲来的海草和石头,将埋在土里的遗体往外拉。
遗体是一名男性,体型较大,泡过水后,脸都已看不清。
韦嘉易双手有些颤抖,咬着牙想将他背起来,但遗体和活人不太一样,手臂又冰又滑,拖起来很费劲。他刚想喊公关人员过来帮把手,赵竞的声音很近地响起:“这边给我。”
他抬头一看,赵竞不知什么时候下的车,拄着腋杖,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紧抿着。
“一人一边。”他简单地说,而后有点艰难地俯下身,用右手接住韦嘉易抓着的遗体的手肘,往上拽。
韦嘉易拉另一边的胳膊,借着赵竞的力,把遗体背起来。
刚走了几步,韦嘉易抬眼,竟看到不远处公关人员举起了手机,仿佛觉得这能用来做公关,想拍下这一幕。
闪光灯刹那亮了起来,韦嘉易还没来得及开口,赵竞反应极快地松了腋杖,抬手牢牢遮住遗体的脸,同时眼睛紧盯着公关人员,声音几乎凶猛:“你干什么?”
腋杖掉在地上,碰到石头发出闷响。
公关人员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赵竞盯了他两秒,伸手指着他,强压着怒火,低声叱骂:“把照片删了。”韦嘉易也被稍稍吓到,才知道赵竞真正发怒,原来是这种模样。
公关人员战战兢兢地删了照片,韦嘉易看到他嘴唇都泛白,对赵竞道歉。赵竞又骂他:“你有没有常识?会干就干,不会干就滚。”让他回车里,不要在这碍事。
等他离开,韦嘉易想去给赵竞捡腋杖,问赵竞能不能坚持几秒。
赵竞心情很差地点点头,韦嘉易松开遗体,迅速过去捡,余光感觉赵竞摇摇晃晃的,差点往前摔,但还是站住了。
韦嘉易把腋杖递给赵竞,赵竞拿稳,韦嘉易又看到他的球衫上都是污渍,手臂上还有不少伤口,结着深粉色的痂。
走了一段,李明诚和其余两个公关也过来了。
他们的神色变得沉重,接下韦嘉易和赵竞背着的遗体。赵竞一言不发,又拄着拐杖,沿着清理过的路往前走,坐回不适合他身高的挖掘机里。
一整天,韦嘉易和赵竞挖出了四具遗体,李明诚拿着探测仪,在尼克救援的房产那检测到生命迹象。
赵竞开着挖掘机过去帮忙,救出一对母女,由尼克送去了医疗所。
太阳完全落山,确认没有其他生命迹象后,他们载着遗体,前往临时的遗体安置中心,把他们搬进冰库。
回民宿的车上,所有人都没心情说话。
或许只有自然能够兼具乐观与残酷,从不为单独的生命作出停留。仅仅两天,山风的气味已恢复原状,带着清新的热带植被气息,从窗外刮进车里。像一种安慰,说逝去的虽已逝去,安全的也都已安全。
洗了澡又沉默地吃了饭,韦嘉易本想和李明诚一样直接去睡,但不小心注意到赵竞没回房间,而是去了客厅,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坐着。
他有些担忧,觉得赵竞经过白天的救援历程,可能会再次产生应激,心里犹豫着,已经走了几级楼梯,还是认命般叹了口气,重新下楼了。
他一走进客厅,赵竞就扫了他一眼,而后转开视线,继续望着电视的方向。
“想看电视吗?”韦嘉易劝自己耐心,问,“你还好吗?”
赵竞含糊地“嗯”了一声,不知在回应哪个问题。
韦嘉易坐在离他不远的单人沙发,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待了一小会儿,赵竞终于开口:“怎么还不开电视机?”
“哦哦,不好意思。”韦嘉易道歉,找了遥控,把电视打开。
电视正好调在新闻台,播海啸灾情,除了布德鲁斯岛外,还有其余不少地区受灾。
韦嘉易才忽然起来,自己还没把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好,便边听新闻,边给经纪人编辑一条短信,说他想在布德鲁斯岛再留两周,做志愿者。
经纪人很快便给他回了电话:“我可以先帮你沟通,但客户那儿你得自己去道歉,而且得把接替的摄影师找好。”
“我知道,我会做好的。”韦嘉易承诺。
“还有,普长科技CEO的秘书白天联系我了,”经纪人又说,“你要帮他拍什么照片,他给那么多?还是我被杀猪盘诈骗了,你认识赵竞吗?”
韦嘉易看了看赵竞,新闻已经播完了,赵竞在看泡面广告。看得还挺入迷的。
“认识,我回来说。”韦嘉易对经纪人说。
经纪人立刻求他,千万好好表现,不要失去这份收入,得到他确定的回答,才肯挂电话。
放下手机,韦嘉易在心里盘算着找哪些摄影师朋友代他工作,赵竞忽然开口:“韦嘉易,你白天拍的那些照片和视频,也删了吧。”
“怎么了?”韦嘉易抬头,问他。
“我不做这种公关。”赵竞眼睛还是紧紧盯着电视机,冷硬地说。
韦嘉易怀疑赵竞大概自己感觉说话时没有显露分毫情绪,但从韦嘉易的角度看,靠在沙发上的腋杖已经快被他的右手掰弯了。
很显然,赵竞还在生气。
“可以,我都删掉。你别想那么多,也不是你想出来的公关策略。他当时应该是太想把工作做好吧,才想得有点少。既然没造成实质性的损害,你也别放在心上了。”韦嘉易觉得他有点可怜,安慰了几句,又问:“你要看着我删照片吗?”
“不用。”
赵竞语气还是冷冰冰,不过手终于松开了,像听进了韦嘉易的话。
想起经纪人的叮嘱,韦嘉易心中无奈,想了想,又说:“不过既然你给钱,我把照片发给你留个底吧,我这边删掉,好吗?”
赵竞瞥了瞥他,忽而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变了变,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又神色微妙地看韦嘉易好几次,才低头摆弄了下手机,递给韦嘉易,上面一个二维码:“加吧。”
作者有话说:
韦嘉易:。。。。。。
待在客厅的一个小时,韦嘉易似乎忙着把接下来两周的工作安排给别人。
他不停走到玄关去接打电话,进进出出七八次,忙得像动物园里捡香蕉的猴子。语气也变化多端,和有些人称兄道弟,对有些人又低声下气。上一秒平静地看新闻,下一秒电话响了,接起电话就热情地喊哥。
不过现在,赵竞对他的反感已经很浅,可能是因为相处了几天后,赵竞感到韦嘉易的性格不完全能用虚伪概括,也有一种能够安抚别人的温柔和责任感。另外,经过了生与死的磨砺,赵竞觉得自己的个性也得到了升华,比以前更宽容、谦和,不再像他母亲所说的那么非黑即白。
韦嘉易和他要私人的联系方式,他给了。毕竟韦嘉易把他从沙滩边扛了出来,而且他答应韦嘉易来参观博物馆,不给显得太吝啬,以后联系也不方便。
在这方面,赵竞从来落落大方,不是一个小家子气的人。
电视上,九点半的新闻播报后,韦嘉易好像总算把能安排的工作安排完了,又开始哈欠连天。
他背靠在沙发上,保持一种每个身体部位无需用力的姿势。应该想多和赵竞待一待,忍着没说想去睡。
赵竞倒是无所谓他在不在,有一搭没一搭聊聊天也有助于缓解白天的低落。
看完新闻,赵竞宣布:“好了,我要睡了。”
韦嘉易闻言跳起来,对赵竞说了“晚安”,才上楼。
赵竞拄着腋杖走回房间,洗漱躺在床上,开了一盏暗暗的台灯。
窗外是无垠的晚空,他本要睡觉,思绪一转,又拿起了手机,靠在床头。
母亲发来了几条消息问他情况如何,什么时候回家;父亲说:“今天没看到什么公关新闻,你没出门?”
赵竞发了一张韦嘉易拍的他开挖掘机的照片,回父母:“拍了照,不过不想发新闻。”
白天的事对赵竞来说,绝不是能够用来宣扬的那种经历,就算是父母,赵竞也不希望他们对此了解太多。任何就此事可能出现的对赵竞的认可、称赞,都毫无必要,太多余了。
即使此刻看到这张照片,赵竞的心情都变得沉重。
父母都睡着了,没回他。
赵竞身体累,但是还不想睡,想到刚才韦嘉易加他的时候,朋友圈有很多照片,顺手点开看了一眼。
赵竞自己是从来不看也不发这些东西的,他对别人的生活没兴趣,不暴露自己的生活,因为容易产生安全风险,其次没什么好发。
韦嘉易发的这些,生活类的也不多。平均一个月两三条,大部分都是工作展示,文字也很简单,写些工作内容,还要感谢甲方。
赵竞拉下去,看到了母亲举办的那场慈善活动。韦嘉易把母亲拍得挺好看的,她戴着去年她生日,赵竞送的翡翠耳环。照片里,翡翠绿得很还原。母亲和母亲的秘书都点赞了。
没想到韦嘉易连他母亲都有好友。赵竞也点了赞,认可他的拍摄技术。
接着往下拉,他发的都是赵竞没兴趣的明星、杂志拍摄,偶尔夹杂着和同事深夜喝酒的干杯照片。
一直翻到五年前,赵竞发现了一条不合群的朋友圈。
韦嘉易发了一桌家常菜,菜色普通,反正赵竞看着没什么胃口,摆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桌上,文字配的是“小潘进组前做大餐”。
赵竞觉得有点奇怪,马上打字评论:“小潘是谁?”
评论完,赵竞的睡意来了,关灯安稳地睡去。
韦嘉易早晨醒来,发现昨晚联系的最后一个摄影师朋友刚刚回他消息了。
对方说有空,可以帮他上工。
韦嘉易松了口气,给对方打电话去,感谢了半天。令他庆幸的是,他平时人缘不错,不管是客户还是朋友都很理解他,能帮忙的全都帮了忙。有几个客户了解后,还参与了对小岛的慈善捐款。
挂下电话,韦嘉易突然发现朋友圈有两条新提醒,点开一看,从心情轻松变成差点心梗。除了赵竞,应该没人能做到把别人的朋友圈翻到底后,再在一条五年前的朋友圈下面打下这四个字。
韦嘉易发的潘奕斐做饭的照片,如果不是赵竞回复,他自己都忘了。
如果是别人,韦嘉易大概不会回。但赵竞毕竟赵竞,韦嘉易怕不回复,他直接当面问,只好回:“我的一个朋友。”
收拾干净下楼,李明诚在餐厅坐着,告诉他:“我哥还没醒。”
赵竞不来,不好开饭,两人坐着聊天,李明诚说今天有个救援工程队到了,不用再坐赵竞开的平板车了,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韦嘉易感同身受地笑了笑。
等了十分钟,赵竞房间毫无动静。
李明诚看了几次表,说:“要不我去敲敲门吧,总不好不等他就先走。”韦嘉易和他一起,走到赵竞房间门口,李明诚小心地敲了几下,问:“表哥?”
韦嘉易觉得就这点音量,肯定吵不醒赵竞,果然,世界安静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