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海啸by卡比丘
卡比丘  发于:2024年10月30日

关灯
护眼

赵竞重重坐在长椅上,休息了几秒,韦嘉易忽而想起自己的登山包里有急救包,告诉了赵竞,而后把包放在腿上,拉开拉链。
“有急救包为什么不早说?”赵竞变得有点生气。
韦嘉易确实完全忘了,怀疑自己的内心可能根本没想好好救护赵竞,也有点心虚,装看不懂他的表情,态度很好地道歉:“对不起。”
他得往下翻找急救包,先把塞在上层的毛巾取出来,放在椅子上,余光看见赵竞把毛巾拿走了,便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赵竞拿着毛巾,用力地擦着自己的脸和手,一副受不了脏东西黏在身上、非常爱干净的样子。
但赵竞身上的泥浆大部分已经干住,很难擦掉,他便拿起矿泉水瓶,要往毛巾上倒。
韦嘉易眼疾手快地截住:“别倒。”
赵竞不悦地看着他。
“我们只有两瓶水,”韦嘉易很无奈,“还得给你冲伤口。”
赵竞更不高兴了,韦嘉易只能当没看见,把水还给他:“渴可以先喝几口。”然后拿出了急救箱:“我帮你的伤口消消毒。”
赵竞没反对,从鼻腔发出嗯的一声,韦嘉易拆了碘棒,给他消毒,用纱布贴上,还给他拆了一块饼干,让他垫垫肚子,最后再次提出,让赵竞待在这里,自己去找点水和物资。
“多拿几瓶水就能给你洗脸了。”韦嘉易敏捷地抓到了赵竞在意的重点。
赵竞一听,果然阴沉着脸,考虑了一会儿,才说:“好吧,尽快回来。”
韦嘉易终于得到允许,把背包留给赵竞,离开了这个大爷。

赵竞一个人坐在铁质长椅上,背靠着椅背。
阳升了起来,炙烤着地面,长椅也开始发烫。地面上有几条死鱼,在热气中散发出腥味,不知是不是错觉,赵竞觉得自己还闻到了腐烂的气味,十分难熬。
韦嘉易大约已经离开五分钟,归期不定。赵竞浑身伤口都刺痛着,左腿更是像假肢似的,不能移动分毫,更觉得等待的过程太过漫长。
赵竞人生的前近三十年,是一片纯粹的坦途,没吃过一点肉体上的苦,就算是学游泳,都不曾呛过水。然而此时此刻,他浑身是泥,成了个残废,靠在椅子上,无法独立行走,只能等人救援,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倚仗的人,居然是韦嘉易。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自尊心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阳光太盛,赵竞睁不开眼,愈发难受,拿起韦嘉易的毛巾,盖在眼前。他痛得视线不清,不乏讥讽地想,倒是给了韦嘉易一个接近自己的机会了。
第一次见韦嘉易是在大学,一场春季的聚会,赵竞朋友生日。
当时赵竞公司已具规模,相当忙碌,和父母见面都不多。那天恰好周日,朋友专程订车来接赵竞,且称到场人不多,都是熟人,所以他去了。
聚会办在一个花园的玻璃房中,严格来说,人数确实不多,也多是熟人,唯独有一个似乎和每个人都很要好的人,赵竞从没见过。
那人染着一头怪异的发色,银色中夹着少许彩色,像一种丑陋的高冠蜥蜴,身材高瘦,穿着宽松,手里举个相机,拍个不停。
赵竞问朋友:“那是谁?”
朋友吃惊地反问:“韦嘉易,你不认识吗?”
这时,那人的镜头恰好转了过来,拍下赵竞和朋友的照片。赵竞丝毫没有犹豫,朝他走过去,冷冷地命令他把照片删了。
朋友在一旁表情尴尬,面色僵硬,韦嘉易却只是愣了愣,马上顺从地删了照片,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还笑盈盈地伸手向赵竞,想握手示好:“你好,我是韦嘉易,不好意思,刚才只是随便拍拍。很高兴能认识你。”
赵竞识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他是父亲口中那种口蜜腹剑、擅长变脸、急功好利、表里不一的小人。因此赵竞没和韦嘉易握手,连话都懒得说一句,便走去了座位。
那天韦嘉易很早就走了,赵竞本以为今生不会再见到他。没想到过了几年,韦嘉易摇身一变,成了所谓的知名时尚摄影师,钻头觅缝、无孔不入,连赵竞的母亲都攀上了关系。
好在赵竞本便几乎不参与公开活动,若非这次被母亲逼着来李明冕的婚礼,韦嘉易根本没有资格和机会再遇到他。
不过幸好,这场婚礼来的是赵竞。
赵竞想到这里,忽然庆幸。若是他的父亲母亲,不知如何才能从这么凶险的情境里幸存。
盖在脸上的毛巾晒得发烫,赵竞抬手将它拿了下来,他的伤口实在疼痛,怀疑自己伤口发炎,人在发热,想找找韦嘉易的急救包里有没有止痛药或者温度计,刚翻找了几下,忽然听见一阵微不可闻的哭声。
他闻声看去,见到一个横倒的树丛一动一动的,出声问:“有人?”
动静停了停,声音带着哭腔,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被泥水浸透的树叶悉悉索索一会儿,一个瘦小的人从树后翻了过来。
他朝赵竞走了几步,赵竞看出是一个当地人小男孩,大约七岁八岁,没穿上衣,只穿了一条阔腿短裤,赤着脚,手上脚上都有伤口。
小孩儿的眼泪把脸上的脏泥冲出两道痕迹,结巴地用英语问:“你看到我的爸爸了吗?”
“我不认识你爸。”赵竞和气地告诉他。
“我爸爸昨天在客房部守夜,我睡在他的宿舍。水把我冲走了,我又走回来了。没有找到爸爸。”
他断断续续说了一堆,赵竞还是不知道他爸是谁,便说:“你过来,和我一起坐着等。”
小孩听话地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赵竞见他的手臂上有几道深深的伤口,让他先别动,拿出了韦嘉易给他剩下的,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用来洗脸的水。
韦嘉易在看不出原貌的餐厅里挖出几瓶矿泉水,刚走出来没多久,就在主路上遇见了一辆前来救援的卡车。
车里是两个土著人,他们告诉韦嘉易,由于昨晚两个酒店员工发现潮水退远,及时警报,酒店里的客人和员工大多都已经撤离到山上。现在当地人组成的救援队伍,几乎都集中在后方的民居里。
“昨晚酒店是不是在办婚礼?”开车的男人叫尼克,“新郎说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亲戚还在酒店,昨晚没来得及叫出来,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他出钱请人来看一眼,我们就来了。我和沃特还以为不会有幸存者,没想到你居然活下来了。”
韦嘉易听得失语,因为他不是李明冕所说的亲戚,他怀疑李明冕根本没想起自己。
不过韦嘉易没有延续话题,只是告诉两人,他在酒店里发现的马里奥的尸体,以及,还有一个断了腿的男人,正在路尽头的椅子上坐着等待营救。
坐上尼克的车,韦嘉易指路,往赵竞所在的方向开,开到一半,路中间有树干挡住了去路。他便和另外那个叫沃特的男人一起拿了简易担架,下车往前走。
冒着灼眼的太阳,绕过一片树丛,韦嘉易看见了赵竞和那张椅子。但赵竞不知怎么回事,坐到了地上,椅子上坐了个小男孩。
小孩俯身,伸出胳膊,赵竞拿着矿泉水瓶为他冲洗。由于不懂控制水量,赵竞没过几秒就把水倒空了,小孩手臂还是灰扑扑的,完全没冲干净。
“赵竞。”韦嘉易叫了他一声,又看看那个小男孩。
赵竞抬起头,灰头土脸,面无表情,语气更是不佳:“怎么才来?这是我捡的小孩,找不到爸爸了,一起带回去。”
而后赵竞看向沃特,微微地点点头:“谢谢,辛苦你了。”态度礼貌而矜持,不太像感谢救援,像领导给予了员工一些珍贵的肯定。
他朝韦嘉易伸手,又把手往睡袍里缩了缩,示意韦嘉易扶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
韦嘉易故意装不懂,伸进他的袖子拉住他的手。赵竞脸色一变,很可能是审时度势后,觉得不是发作的时候,才忍住了。韦嘉易想笑不能笑,绷着脸和沃特一起,把赵竞拉到担架上,抬起来。
赵竞人高马大,偏偏躺不安生,一被抬起,就在担架上变换躺姿,韦嘉易被他震了震,手臂都快断了。
小男孩站在一旁没动,似乎不想跟上来。韦嘉易注意到,低下头去,放缓声音,轻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家人还在吗?要不要先和我们一起走?”
“我叫里尼,”他说,“我找不到爸爸了,他是酒店员工。我要找他。”
韦嘉易忽然想起了被他放在沙发上的遗体,心中一动,问里尼:“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里尼很瘦,有一双小鹿的眼睛,头发又卷又短,贴在头皮,对韦嘉易说:“叫马里奥。”
韦嘉易抓担架抓得紧,沃特却是一松,差点把赵竞摔下来。赵竞紧张极了,大概生怕被摔了,对他宝贵的腿造成二次伤害,对韦嘉易怒道:“韦嘉易,你怎么回事?”
“……他爸爸去世了。”韦嘉易用中文对赵竞解释。
赵竞不说话了。
尼克把皮卡车直接开进了损毁的大堂。
里尼和赵竞在车里坐着,韦嘉易跟沃特一起,拿着白布,把马里奥的尸体裹住了,抬进卡车的货箱中。合上箱盖,他们沉默地返回车里。
在场所有人都不忍心,只有赵竞担下责任,简单地和里尼说明了情况。里尼呆了一会儿,躲在位子上小声哭泣着。
皮卡沿着不成样子的路,往山的方向开。
韦嘉易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给里尼做简单的消毒,余光看到路边的树木,不论高矮,全都倒在地上。
沼泽之中,被填满了水泥的碎块,翻倒的汽车,锅子,半截椅子,跪在地上哭泣的人,一排排被上帝抽回灵魂的绵软身体,和曾经充满生活气息的废墟。四处哀声一片,触目惊心。
风混着臭味和咸味,吹进车里,吹在韦嘉易脸上,眼前的画面是他见所未见的,既像场纯粹的噩梦,又真实得让他感到痛楚。
驶离民居,沿着山道向上,风的气味清新了少许,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我还得回民居救援,先送你们去医疗所吧,”尼克先开了口,“不过那儿离新郎待的地方有点距离,等信号恢复了,你们可以自己联系他们。”
没过多久,他转进山路上一个小道,停在一个简陋的大平房边。
平房边的空地上有不少卡车,不断有人从车上扶下伤员。尼克要把里尼带回民居,找他的母亲,韦嘉易便半背着赵竞,艰难地走进去。
房里的景象更像地狱,许多地方挂起了帘子,充满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气息,响着此起彼伏的呻吟。
韦嘉易和赵竞都沉默着,一个女孩儿走过来,手里拿了个本子,语速很快地问他们:“哪里受伤了?”
“他的腿,”韦嘉易告诉她,“应该是骨折。”
“你们先去那边的位置上坐着,等会儿我来找你们。”女孩儿在纸上写了行字,指指一排还剩两个空位的椅子,撕下一块纸片塞进韦嘉易手里。
韦嘉易看了一眼,纸上写着数字21,问:“请问大概得等多久?”
“至少一小时吧。”女孩儿说完,匆匆走了。
韦嘉易又扛着赵竞坐到了木椅子上。
赵竞没像韦嘉易想象中那样抱怨什么,可能腿实在很疼,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在椅子上坐了两分钟。
韦嘉易终于清净了,拿出碎了屏幕的手机,发现手机信号多了一格,但还是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也打不出电话。不知经纪人和团队的其他人是不是已经找他找疯了。
正在烦躁时,他听见赵竞彬彬有礼地问身旁等待的病人:“你好,我看到你的毛巾是湿的,请问这里有能清洗的地方吗?”
“有,”那名中年女性热情地说,“从那个门进去,有个简易的盥洗室。”
……也就只能老实那么两分钟。韦嘉易脑中警铃大作。
果然,赵竞回过头来,命令他:“现在离到一小时还早,你带我去洗洗。”
韦嘉易的手不自觉地再拨了一次李明冕的号码,想找到能帮他脱离赵竞的救星,可是失败了,电话还是没通。
他看着赵竞高傲而坚定的眼神,从未如此想要申请工伤。

这间必须在室外经过一小段路才能到达的盥洗室确实简易,但远没有抵达到韦嘉易希望中的那种简易程度。
两边分出男女隔间,进入男盥洗室,里面有单独的隔间,门口有一排水龙头可以接水,还放了几个脸盆和大勺子。
赵竞像一座大山压在韦嘉易肩头。看见脸盆,他信心十足地告诉韦嘉易:“这些盆子可以用来舀水洗澡,我在公司慈善救助的宣传片里看到过。”
“嗯,很可能,不过也不一定吧,”韦嘉易不希望赵竞觉得这地方能洗澡,婉转地对他进行打击,“万一是用来洗菜或者喂猪的呢?”
赵竞果然脸色一变。但他没有放弃,拉着韦嘉易在水池边站了一小会儿,想出了办法,伸手扶住墙,放开了韦嘉易:“要不你帮我把盆子洗干净,然后接一盆水。”
“你非得洗澡吗?”韦嘉易肩膀一轻,有点无奈,哪怕可能得罪赵竞,还是问了。
赵竞理所当然地看着他,韦嘉易用下巴指指他的衣服:“洗完还穿这个,不是又脏了吗?”
“我不太擅长洗衣服,”没等他开口,韦嘉易又补充,“而且赵总,湿浴袍贴身上,你也知道什么效果吧,我怕你断腿还没接上,就被人报警说你有暴露癖,这样你清白的名声受到影响,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能是因为韦嘉易说得有道理,赵竞没有反驳。但由于提出的要求非常罕见的没得到满足,他的面容有些扭曲。
看了韦嘉易几秒,他又无法妥协地说:“我受不了这些泥。”
韦嘉易没办法,拿出了毛巾,打湿后递给他:“要不先擦一下。”
赵竞靠在墙边,因为只有一条腿能承重,站得摇摇欲坠。接过毛巾,沉默地擦干净脸,又开始擦脖子、胸口和手臂。
他胸前的肌肉上也有不少划痕,一看就知道他死里逃生时的状况必定十分凶险。
擦了一会儿,他把变得很脏的毛巾递给韦嘉易,韦嘉易安静地接过来,给他洗干净,再重新递回去。
搓了两次毛巾,韦嘉易忽然想起前几年,他和同学一起去了趟印度。过程的艰难不表,他们找的导游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印度高种姓富人的家里的少爷小姐不自己擦屁股的,都要仆人擦。韦嘉易感觉自己现在就像赵竞的低种姓家仆。
但话说回来,帮赵竞挤毛巾总比帮他洗澡强——韦嘉易觉得自己的人格底线还没低到那种程度。
赵竞自己把能擦的地方都擦干净了,还算残存了一丝文明社会的礼貌,没提出让韦嘉易帮他擦腿和脚之类的要求。
韦嘉易扶着他,回到方才的椅子边,已经有人占据了。
赵竞一会儿扶着墙,一会儿把韦嘉易当成拐杖,可能是右腿也疼,不断变换姿势。
好在女孩儿很快过来了,她边走边四处张望,找到了墙边的韦嘉易和赵竞:“轮到你们了。”
她带他们来到一个帘子后面,医生正在里面,给一个病人包扎伤口。
桌旁有两个椅子,赵竞抓着韦嘉易的胳膊坐上去。
韦嘉易看他疼得面色苍白,仿佛要晕过去,但由于身体太健壮又晕不掉的模样,怀疑赵竞这辈子加起来大概都没吃过今天十分之一的苦头。
医生是个中年男子,穿着T恤短裤和拖鞋,一头金色卷发,看起来不像当地人,倒像来度假的游客。
包完病患,医生走过来,先蹲下看了看赵竞的腿,很轻地摆弄了几下,赵竞疼得咬紧牙关,韦嘉易看到他搭着桌子的手抓紧了,不过没听他吭声。
医生又问了赵竞几个问题,抬头道:“这里没有X光机,看不出具体情况,我只能先给你简易地用支具固定住,不过现在这儿所有的止痛药剂都用完了,你看看能不能忍,能忍就固定。”
“哪里还有X光机和止痛药?”赵竞问。
“山下的医院本来有,不过全被冲毁了,另一家的医院在岛的另一边,通过去的桥断了。现在通讯还没回复,不知情况怎么样,”医生声音有些沙哑,站起来喝了口水,“这个简易诊疗所本来是主要用来治疗家畜的,不过有一批医疗物资存在仓库,能幸存下来收治病人,已经不错的运气了。”
赵竞想了想:“那就做固定吧。”
医生便去准备东西,顺口问:“你们是游客?”他说自己也是来这里度假的外科医生,和太太住在半山腰的一个民宿里,海啸发生后,他立刻报名,来这里做志愿者。问韦嘉易他们住在哪个酒店。
韦嘉易说了酒店名称,医生有些惊讶:“我以为那儿的人都撤出来了,我们还说呢,不愧是全岛最奢华的酒店,工作人员的经验都这么丰富。”
韦嘉易摇摇头。医生把赵竞的腿拉直,先处理伤口,随口道:“他们不小心把你们漏掉了?”
赵竞突然开口了:“现在想起来,可能是我睡得太沉,我好像在梦里听到有人敲门。但是没来得及把我叫醒他们就走了……”
韦嘉易看了他一眼,赵竞正在若有所思地回忆着,终于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因为睡得太沉被人放弃救援,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韦嘉易手机忽然响了。他一惊,拿出来看,短信和未接电话提醒一个接着一个跳出来,屏幕都烫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点,李明诚的电话打来了。
他接起来,李明诚起初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不敢相信地说:“嘉易?”
“我还活着,”韦嘉易简单告诉他,“谢谢冕总把我安排在十二楼。”
李明诚在那头说了几句太好了,又把这宗喜讯告诉了身旁的人。韦嘉易听见他那头热闹一通,电话像被人拿走了,李明冕的声音传出来:“嘉易!我就知道楼层高肯定没事的!”
韦嘉易没说话,李明冕又压低声音:“你有没有看到我哥?我派了两个人去找他,还没给我带回消息。我爸妈快把我杀了。”
“赵竞在我旁边。”韦嘉易开了免提给赵竞听。
李明冕骂了句脏话,隔了几秒,想起什么,小心地问:“活的吗?”
“……左腿可能骨折了,医生在给他绑支具。”韦嘉易看着医生把消毒的棉花擦在赵竞腿上。
赵竞痛得全身僵硬,手臂上青筋都爆起了,还抬头眼巴巴看韦嘉易,看起来很想接电话,把李明冕骂一顿。
虽然赵竞十分狼狈,韦嘉易心里还是没产生多少同情,照实告诉李明冕:“你们要是有车,就下来接他一下。我们在半山上原本的兽医院里,当地人应该知道。”
等医生把支具给赵竞绑好,赵竞的浴袍已经汗湿了。
医生出去了一趟,在仓库里找到两个腋拐给赵竞。赵竞有气无力用不了,韦嘉易只能帮他背着,再扛起沉重的他,慢慢往外走,在平房外头找到了两个椅子,坐着等待。
屋外又热又晒,还有蚊虫。好在没等多久,李家人便来了。
他们找了个当地人当司机,坐了满满一车,停到门边,车门一开,李明冕一家人接二连三蹦出来,朝赵竞冲来。
李明冕的父亲冲在前面,围着赵竞声泪俱下,又是替他儿子道歉,又赌咒,说要是赵竞有什么事,他也不想活了。
李明诚也来了,他走到韦嘉易身边关心:“嘉易,你还好吗,受伤了没?”
韦嘉易摇摇头。
见李明冕和他父亲扶起赵竞,往车上去,李明诚搂了搂韦嘉易的肩:“走吧。”
但赵竞上车后,李明冕往里看了看,走过来低声告诉韦嘉易,这台商务车坐不下更多人了,因为赵竞的腿不能弯曲,占了两个人的位置,绝口不提最主要的原因是来接赵竞的人实在太多。
“嘉易,不好意思,你再稍等一下,”李明冕脸皮很厚地说,“我们先上去再让司机来接你。”
韦嘉易早已在心中将李明冕拉黑——若不是因为李明冕太太的哥哥向他开口提出要求,他根本不会替他们拍婚前照片,也不会出席这场的婚礼。
他懒得和李明冕掰扯,加上本来也不想上山和他们住一起,便说:“不用了。我就不上去了。”
李明诚以为他生气了,十分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嘉易,早知道我不来了,我陪你在这儿等吧。”
“不用,我想待在这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不用找人接我了。”韦嘉易对他笑笑。
赵竞早已坐进车里,不知外头发生的事,等得不耐烦了,从车里探出头来:“还走不走?”
“你走吧。”韦嘉易没看赵竞,把李明诚推了过去。
送走一车人,韦嘉易先给团队的人回电话报了平安,而后回平房里转了转,找到了刚才的女孩儿,说自己也想帮忙。
女孩儿忙得眼神都怔愣了,听韦嘉易自愿当志愿者,十分高兴,找院长说明了情况,派韦嘉易去做杂工,搀扶失去行动力的人往返。
韦嘉易干了一会儿,李明诚也回来了。
李明诚是自己开车下来的,二话不说加入了韦嘉易的护工队伍,两人忙到傍晚,另一个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终于赶了过来。
那间医院地势高些,没有受灾。工作人员带来不少医疗补给,人手也一下充足许多,院长便让韦嘉易他们今晚先去休息。
韦嘉易想起赵竞痛得不行的样子,稍稍犹豫几秒,叹了口气,无私的人格占了上风,朝他们要了半板止痛片,给李明诚:“你拿给赵竞吧。”
“你不上去?”李明诚问他。
韦嘉易其实没想晚上好住哪,李明诚看出他的茫然:“还是跟我回山上吧,好歹去洗洗。”他指了指韦嘉易全是脏污的白T恤和裤子:“不难受吗?”
李明诚很真诚,韦嘉易就没拒绝。
上了车,两人终于有空聊聊,李明诚问他找到赵竞的情形,韦嘉易简单地说了说,揶揄李明诚:“你怎么没陪着那个大少爷?别错过机会。”
“一堆人围着打转呢,我哪挤得进去。”李明诚笑笑,并不否认他也想和赵竞拉近关系的意图,又说:“他这次也是遭了罪,大少爷哪吃过这种苦。不过听说民宿正在为他紧急清理房顶,明天直升机就能来接他了。”
“皇帝。”韦嘉易简明扼要地评价。
李明诚哈哈笑了一会儿,说:“他从小性格就是这样,也不能说对人有恶意,好像单纯是没什么社交意识。刚才你没上车,他还问起了一句,已经属于少有的关心人了。”
李明诚没说赵竞的具体言论,韦嘉易怀疑就算是关心,赵竞的原句听起来应该也不会很好听,顶多是“那谁去哪了”之类的话,便没细问下去。
作者有话说:
预警2:韦嘉易是对别人有过好感的。

坐着车从医疗所离开,去往山顶暂居的民宿的路上,李明诚告诉赵竞,酒店的工作人员和客人撤离得比较及时,只有一个员工为了回宿舍接孩子,没来得及赶上车。
赵竞瞬息想起方才得知噩耗的小孩,不知他现在有没有找到母亲。等联系上秘书后,可以让基金会做点事。
昨晚负责去接赵竞的人是李明冕。
现在他坐在前座,孙子似的和赵竞道歉:“哥,太对不起了,我急着来找你,忘了拿房卡就冲了过来,结果怎么按门铃捶门你都不开。”
“他看见有几辆车开走了,心急,一时糊涂,”赵竞的舅舅接过话茬,还打了李明冕的头一下,骂了几句,“幸好你没事。”
舅妈也在一旁道歉。
赵竞对李明冕的人品本来就没期待。李明冕能做出这种事,他完全不意外,只是听三人唱和觉得太烦,开口让他们闭嘴了。
他们面面相觑地安静下来,总算还赵竞一片清净。
越往上开,路上车越是少。
赵竞看着窗外的森林和山雾,思绪老是往没跟上车的那人身上飘,心情也有些奇怪。
在赵竞孤立无援时突然出现了,态度像赵竞以前遇见的所有想巴结他的人一样积极。
扛着赵竞从别墅区走到车行道,在医疗所忙前忙后打点,然而还没等到赵竞安顿下来,礼节性地表示些许感谢,他就离开了。
李明诚说韦嘉易想留在医疗所当志愿者。
李明冕煞有其事地反驳:“什么志愿者,肯定是是打算下去拍照。不然怎么没把我给他的相机还给我?”
李明诚说不可能,赵竞回想了想,反正刚才一起待了这么久,没见他把相机拿出来。
真这么有社会责任感?以前低看他了?
话说回来,韦嘉易在赵竞最困难的时候拉了一把,赢得了赵竞的一些尊重,也算是他的福分了。赵竞以后肯定会对他客气点,按照习惯,先给这次的帮助支付一笔感谢费,如果以后要在工作中给什么资源,也是可以考虑的。
赵竞又想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烦,就不想了。
从度假酒店撤离的宾客和工作人员,几乎住满山顶的所有民宿。
舅舅说,赵竞腿受伤,住楼上不方便,他选了设施最好、最大的那个民宿里,底楼一间大卧室给赵竞住。
那间卧室本来住着别人,在他们下山接赵竞时,客人搬到了楼上,等他们抵达民宿,保洁已将房间打扫干净。
赵竞一到,先吃了顿饱饭,精神恢复了不少。舅舅和李明冕搀扶着他回到了房间。
说是大卧室,其实比不上赵竞家厕所大。赵竞知道条件有限,没说什么,舅舅倒是一副委屈了赵竞的样子:“赵竞,将就住一晚,你放心,我们在全力清空楼顶,如果不出意外,明早就有直升机能过来接你了!”
而后,舅舅拿出一个手机,希望赵竞能给他父母打个电话报平安。但信号时有时无,拨了几次都没通,赵竞把手机留了下来,人全赶出了房间。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