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序则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瓶小小的胃药,他低头看着胃药瓶身好似看了很久。
再抬起头时,他忽然说:“刑厄,你现在追到我了,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了?”
霍序则说,刑厄,现在你追到我了。
然而刑厄慢慢起身,眉目拧紧看着霍序则,望向霍序则的眼神中一点都没有追到暗恋多年的人的喜悦。
“霍序则,你怎么了?”刑厄看着霍序则的眼睛。
霍序则不是这样的,刑厄太了解霍序则,比了解自己还多。
霍序则如果对待感情随便,高中时就不会那么多优秀漂亮的女生追他,他却一直单身,如果霍序则好追,现在哪里还轮得到自己追他。
“你是不是……”刑厄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可能,“哪里不舒服?生病了吗?”
兵荒马乱的末世五年之中,刑厄丢失了霍序则所有的消息,五年后当他在南北基地合并协议书附录中看到“霍序则”的名字,他忍不住一遍一遍轻轻摩挲那三个字。
再重逢,霍序则似乎变了很多,俊朗的脸庞变得瘦削,缺乏血气,甚至是生气,他不开心,面上的笑容像是焊在脸上的,并不发自真心。
但刑厄感觉得到霍序则又依旧是从前那个霍序则,他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温柔、洒脱、从容。
可,从昨天霍序则说“追”开始,一切都太急了,刑厄一度觉得这就是个梦,一个像他这样的“瘾君子”痴心妄想觊觎天上耀眼星辰的梦而已。
霍序则没想到刑厄这样敏锐,当对方看着他担忧地问出“生病了吗”时,霍序则眼皮不可遏制地一跳。
“没。”他垂下雾灰色的眼,顿了顿,一半真一半假说,“就是……有点想家了。”
霍序则说自己想家了,刑厄清楚霍序则的家人已经亡故,他没问过霍序则的家人是怎么出的事,末世意外太多,刑厄不会将自己的好奇心建立在霍序则的伤痛之上。
然而即使不问,刑厄想也知道能养出霍序则那样好那样优秀孩子的家庭,家庭氛围一定很美好很幸福。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反倒霍序则说完想家,突然笑了下,朝刑厄伸出手。
“我累了,刑厄,你背我回家好不好?”
晚上9点半,“异能区”居民楼逼仄昏暗的楼道之中,刑厄膝盖微曲,俯身弯腰,稳稳背起身后的人。
霍序则太轻了,这是刑厄背起霍序则那一刻,心中唯一的念头,以霍序则的身高,他现在的体重根本不健康。
霍序则趴在刑厄背上,刑厄与霍序则身高相仿,霍序则双臂松松环在刑厄颈间,长腿距离地面并没多远,但刑厄身体锻炼有素,背脊宽阔坚实,揽着霍序则腿的手也非常有力稳当。
他背着霍序则走了大约十分钟,抵在他肩头像是睡过去了的人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开口问:“累不累?”
声音丝毫听不出一点初醒的困倦,显然刚刚霍序则趴在他肩头并没有睡着。
刑厄摇摇头,只委婉回:“你得多吃点。”
刑厄背上的霍序则“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赞同:“那刑刑以后要喂饱我一点啊。”
刑厄说:“好。”
刑厄背着霍序则走得不快,脚步却十分稳当,霍序则偏头安静贴靠在刑厄的肩颈之间,他闭着眼,有那么一秒,希望从刑厄家去往独栋别墅的路远一点,再远一点。
又过了会儿,大约不到五分钟,刑厄背上的霍序则动了动。
北部基地昼夜温差大,夏季的北部基地夜晚温度算不上高,但背上背着一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走了十多分钟,刑厄的额前也微微有些汗湿。
他侧了一点头,问动了几次的霍序则:“不舒服吗?我调整一下位置?”
霍序则带了点慵懒散漫的嗓音就在刑厄耳边,“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也不知是同意调整下位置,还是在发出迟钝的疑问。
霍序则的脑袋在刑厄肩头不倒翁似的左右摆了摆,最后深埋进刑厄的脖颈,深深吮吸了一大口,就像是在偷偷汲取刑厄身上的能量。
刑厄脚下的步子在霍序则的唇贴近自己脖颈肌肤时,不小心乱了几步,脖颈僵直,他感觉到身后背着的人用手背替自己擦拭了前额的汗水。
温软的唇凑近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轻拂耳膜,刑厄听见霍序则的声音温柔而低缓:“我休息好了,谢谢刑刑。”
刚说完,霍序则便自己从刑厄背上跳了下来,双脚踩实地面时,他的面色有一刹血色尽失,但刑厄正背对着他,并没有看见。
不过……
刑厄没有看见,霍序则要跳下他的背他也顺势松了手,却在霍序则刚落地的下一秒,召出了自己的精神体白狮。
庞然大物的白狮从出现那刻起,没有任何动作前摇地四肢伏地,刑厄回头道:“背得有点颠簸,坐它会舒服一点。”
霍序则有一瞬没说话:“……”
盯着乖巧温顺伏在地上的大白狮,霍序则不知在想什么,兀自静了一会儿,好半晌才笑着夸:“刑刑真疼我。”
霍序则最后当然没有坐刑厄的精神体,精神体是异能者精神意志的化身,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有人骑上一个异能者的精神体,就相当于异能者本人被人骑坐。
这不同于背人,“骑”是一种冒犯。
而这种冒犯,霍序则曾在北部基地刚与刑厄重逢时,出于试探十分没礼貌更没有分寸地做过,现在自然不会再做。
昨晚一整夜没睡,挖丝腺、八只精神体的腿折断了六根,今天白天又全神贯注给刑运修复神经,傍晚冒雨接人,时间来到晚上十点,霍序则终于累了,确实累了。
他的胃中积累了大量无法消化的食物,几乎顶到了他的喉咙口。
这次刑厄送霍序则回家,霍序则没有挽留刑厄,在别墅花园的铁门外就和人道了别。
临分开前,霍序则强打精神抱了刑厄一下,随口问:“你脖子上戴了什么东西吗?信教?”
刚才霍序则趴在刑厄背上闭目养神,他的手环在刑厄的脖颈处,似乎摸到刑厄的军装领口之下有一圈什么东西。
只是他当时实在精力不济,没有开口询问,这会儿为了不让刑厄觉得道别突兀,他便随口提起。
刑厄闻言一顿,如果霍序则此时精力集中,状态再好上那么一点,那么他一定会发现对方面上一刹闪过的不自然,甚至带了点窘迫的神色。
但霍序则开启这个话题本来就是为自己打掩护,他也无心深究刑厄的任何隐私,所以他问完,松开刑厄,只笑着跟人摆手再见。
而也许是今晚霍序则面上的疲色太明显,在刑厄家玄关说过的“追到了”的话题,刑厄在送霍序则回家的这一路由始至终没再主动提起。
霍序则与他道别,他也应了,然后默默目送霍序则转身走进别墅。
指纹打开别墅大门,霍序则几乎一秒没有耽误,连鞋都来不及脱,直奔别墅卫生间而去。
等霍序则吐干净了胃中积攒了一天的食物残渣,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他昏昏沉沉洗了个澡,刑厄主动包揽下所有活计不让霍序则碰水的右手手掌上连绷带都没有拆,白色的绷带濡湿透出血色,霍序则却毫不在意直接倒头埋进床榻。
霍序则做了个梦。
有那么一刻,霍序则思考过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躺在床上看到的碎片世界。
后来他认真评估,下结论做梦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因为这个梦中的场景挺安静的,而霍序则清醒时,被割裂成千千万万块碎片的世界通常都很吵。
梦中,霍序则的妈妈坐在霍序则床边。
霍序则能长到一米九,有一大半功劳大概来自于他的母亲,霍序则的母亲在女性中属于十分高挑的个子,霍序则小时候衣帽间里有一面专门用来记录身高的测量墙,整块墙壁都是为记录霍序则的身高而单独开辟的。
而那面身高墙上,霍序则记得自己的母亲也留下过一道刻痕,不穿鞋测量时,那道刻痕就能够到一米七七的身高线。
此时,霍序则的母亲坐在霍序则床边,她纤细的脖子上有一条青紫色的勒痕,双目充血仿佛要随时流出血泪。
霍序则对母亲外貌的异常毫无特殊反应,显然早已习惯。
母亲开口,声音像在砂纸上磨砺,干涩嘶哑:“你答应了要一家团聚的,为什么还不回来?”
霍序则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母亲冰凉枯槁的手搭到霍序则的手背上,霍序则的整只手臂瞬间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但霍序则没有任何躲避的行动,他只是反手回握住母亲,耐心解释:“妈,我还有些事没有解决,再给我几天时间好不好?”
霍序则的母亲没有回话。
霍序则倾身,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白色丝巾,转而替母亲围到脖子上系了个精致的花式丝巾扣,刚好遮住了脖颈上那条紫得发黑的可怖勒痕。
他拥抱了下母亲,轻声问:“妈,您是不是还在怪我回来得太晚了?不然您那么爱漂亮爱整洁,为什么总不肯打扮一下再来看我?”
霍序则拥抱着母亲冰凉的身体,自己的身体也从内到外都冷了,他面色平静,承诺母亲:
“对不起,这一次我不会再失约。”
霍序则从床上睁眼前,耳边早已响起无数交杂、重叠、尖锐、刺耳的鸣叫。
他如常睁开眼睛,受了伤的精神体蜘蛛病恹恹虚弱地倚在床尾,霍序则一醒,蜘蛛头上的八只眼睛立马齐齐警惕地盯着霍序则。
霍序则没理蜘蛛,他按亮床头灯开关,起身,腿上传来的彻骨刺痛被他忽略无视,他有些渴,下楼到二楼厨房倒了杯水。
再返回别墅三层卧室时,霍序则摸出今天从刑厄家带回来的烟盒。
烟盒中只剩最后一根香烟了,霍序则走到卧室阳台,燃起最后一支烟。
尖叫、轰鸣、喧闹,依旧不断敲打充斥着霍序则的耳膜,没有人知道霍序则的夜晚其实和别人不一样。
他眼里的夜晚是红色的,血红色,天空、路面,连空气都沾染血色。
他在一片血红中燃起一支烟,香烟末端微弱的星火淹没在血色里,霍序则用有伤的右手夹着烟,凑到唇边。
然后,顿住。
世界,顿住。
白色的独栋别墅院墙外,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立在雕花铁门外围。
霍序则目光不经意扫过去,凝住,又倏然扫回。
与站在楼下也正抬头往上看的那人视线相撞的刹那,霍序则无意识张了张嘴,无声吐出一个名字:“刑厄……”
第33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熄了烟下楼,打开别墅花园的铁门站定在刑厄面前时,他的声带仿佛黏糊到了一起。
“你……”他以为自己在阳台上低头看见人时叫出了刑厄的名字,但其实那时候他并没能发出声。
今夜,反倒是一惯寡言少语的刑厄先开口解释:“我就是顺路来看看。”
霍序则雾灰色的眼盯着刑厄没说话。
刑厄顿了顿,继续说:“晚上观察中心确诊了两名新的丧尸病毒携带者,其中一名可能高危,我接到任务去了趟观察中心,回来的时候顺……”
刑厄看着霍序则的眼,终究还是没能再说下去。
建立在北部基地外围重兵把守的观察中心并不与霍序则家顺路。
霍序则所住的独栋别墅区是整个北部基地最安全,拥有最坚不可摧壁垒的中心地带,从北部基地外返程,无论从哪个北部基地出入口回来,都一定是先经过刑厄目前所住的居所,才可能继续深入进别墅区。
刑厄说着,渐渐没了声,霍序则还是没说话,他迈前一步,靠近刑厄,刑厄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身上不干净。”刑厄说。
他出入过观察中心,虽然穿了防护服,但心理上,他不想霍序则靠近过来,他连观察中心的气味,一丝一毫与那里相关的空气都不想霍序则沾染。
“如果我没醒,你要怎么办?”
霍序则不在意刑厄说的“不干净”,如果要论不干净,他才是现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干净”的源头。
霍序则不管不顾贴近刑厄,刑厄只退了一步,没有再躲。
他无法拒绝霍序则,他舍不得躲开他,他只能握紧双拳,将自己的双手背到身后。
“又带来什么东西了?”霍序则觉得今晚的自己似乎格外感性又脆弱,他感到疲惫,耍赖偷懒就爬上了刑厄的背,他醒来看到世界破碎,而碎片中却又破土而出了一个刑厄。
霍序则忠于自己内心地揽住面前的人,没有错过刑厄的小动作:“手里偷偷藏了什么?”
刑厄又是一顿,摇了摇头否认:“没有。”
霍序则狐疑问:“真的?”
刑厄“嗯”了一声:“真的。”
领着刑厄进到别墅,霍序则靠在别墅一楼的卫生间看刑厄认认真真用消毒洗手液搓洗双手。
刑厄的手里的确什么都没有,霍序则如今异能被他压制得太低,听不到刑厄的心声,只是从卫生间盥洗镜中静静观察刑厄。
刑厄洗手洗一半从镜中与霍序则的视线忽地对上。
喉结滚了滚,他主动解释:“我的手碰过病毒携带者。”
其实刑厄的异能是血液冻结,属于隔空必杀技,根本不需要自己去触碰丧尸病毒携带者,但他从丧尸病毒变异到不再改变人类外貌特征,丧尸与普通人越来越难肉眼辨出差异后,就一直有个习惯。
他会去为那些睁着眼睛倒下的丧尸闭上双眼,而这个习惯的最初动机——
始于霍序则。
当刑厄第一次杀人,哪怕只是长得像人,实则已经是失了智的丧尸。
刑厄想,如果是霍序则面对他们会怎么做呢?他大概不会忍心看他们死不瞑目吧?
刑厄洗完手,霍序则问他饿不饿,刑厄回答不饿,但霍序则还是进了二楼的开放式厨房。
刑厄想拦住霍序则:“真的不用,我不饿。”
霍序则对食物毫不热衷,刑厄不想霍序则大半夜只为自己下厨。
“那就当我饿了,陪我吃一点。”霍序则一边低头挽起袖子,一边说。
刑厄对霍序则的“瘦”一直耿耿于怀,霍序则愿意吃,他拦人的手立马放开了。
刑厄要帮忙,霍序则便指挥刑厄洗点蔬菜,他说:“砂锅米线好不好?昼夜温差大,夜里外面风凉,去去寒气。”
刑厄洗青菜的手顿了下,下意识回:“我不冷,不用弄太麻烦的。”
霍序则摆手:“食材都是现成的,今晚不做,我明天也准备做。”
他晚上睡前就提前泡过了干米线,这原本确实就是他明早想给刑厄刑运兄妹俩带的早餐。
刑厄不再推辞,只是洗完蔬菜后,对正在认真按比例调制汤底的霍序则解释:“我真的没在外面等很久,我准备回去的,只是……”
只是霍序则别墅三层的灯忽然亮了……
“为什么只在楼下待着?”霍序则半夜出卧室阳台抽根烟,低头看见刑厄,突然就理解了昨天一早刑厄开门看见自己时的心情。
这种情绪很复杂,惊讶、惊喜、惊吓都有。
视线对上胶着的瞬间,既惊喜于看见对方的喜悦,又后怕如果自己没醒,那人是不是就得这样自己待一夜,或者……是否曾经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刑厄也独自站在楼下仰望过他的窗台?
到最后……所有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他冰凉的身体回暖,连血红的夜晚都不再那么令人反胃,霍序则甚至在一片血色中看到刑厄,感到血色都变得柔和而缤纷。
“我就是来看看,你睡了我没想过打扰。”刑厄诚实回答。
其实刑厄在送完霍序则后不久就接到了临时任务通知,那时候他正坐在霍序则的院墙外,霍序则进了别墅后一楼的灯没有打开,很长一段时间整个别墅都只有一间卫生间小小的窗户透出昏黄灯光。
刑厄接到任务不得不离开,可任务结束,时间过了凌晨2点,刑厄由专车被送到自己家楼下,然而在自家楼下站了会儿,他却转而还是走回了霍序则的别墅外。
他不放心,刑厄总觉得霍序则晚上的状态不好,像是病了,又或者受了什么伤,可他暗中观察过,除了掌心的伤口,霍序则身上的确没有其他伤了。
霍序则沉默地将配菜与汤底放进砂锅熬煮,准备到洗手池洗手,右手掌心的纱布差点淋湿,被刑厄眼疾手快挡了下。
刑厄皱起眉:“你手伤又裂开了。”
霍序则瞥了眼透出红迹纱布,面不改色回道:“可能是晚上洗澡的时候太困了,没注意碰了下。”
等砂锅米线煮好,刑厄用抹布包着砂锅端上桌,随后他直接下楼走到霍序则别墅一层的电视机柜前。
他知道霍序则家里的医药箱放在这里,一言不发拿着医药箱回到餐厅。
霍序则看见笑了下,大大方方伸出手:“麻烦刑刑了。”
吃过夜宵,时间来到凌晨3点多,霍序则引刑厄回到别墅一层,走向大门玄关。
刑厄以为霍序则这是打算“送客”,然而霍序则边走,边扭头问:“你晚上不回家可以吗?小运那边会不会有事?”
刑厄摇头:“她很独立,我以前也不经常在家。”
刑运是七岁摔下楼瘫痪的,那时候刑厄每天还要为一家生计在外谋求生路,他并做不到一直在家,家里也多数时间都靠刑运打理。
得了刑厄的肯定答复,霍序则毫无心理负担,用仿佛在向刑厄抱怨又像撒娇的语气说:“那今晚留下来陪我看电影好不好,恐怖片,我一个人看会害怕。”
也没给刑厄拒绝的余地,霍序则语气平常,自然地牵起刑厄的手:“昨晚说的追到我的那句话,一直有效。”
霍序则在别墅指纹密码锁上按了几下,随着“叮”的一声机械声响,他拉着刑厄的手按在指纹录入处。
他看着刑厄,说:“以后不要在门外傻站着等,我会心疼。”
只是……
说是害怕看恐怖片,半强迫半耍赖将人留下来陪他看电影的人,电影才放映不到十分钟,霍序则就已经趴在四肢伏地的白狮身上闭上了眼。
精神体白狮是刑厄主动召出来的,霍序则想坐在地毯上看电影,说这样更浪漫有情调,然而两个一米九上下的男人坐在地毯上,怎么坐怎么靠都觉得不舒服。
最后刑厄干脆召出白狮让霍序则当“靠垫”,霍序则不知在想些什么,思考了两秒,欣然同意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也就是电影开场到霍序则闭眼以前,霍序则从头到尾都没往放映电影的电视屏幕方向施舍过一个眼神。
他没有受伤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不断抚弄着白狮脖颈那圈茂盛的鬃毛。
霍序则似乎很喜欢白狮毛发毛绒绒的触感,俊脸丝毫不顾形象地或趴或埋进白狮的毛发间,时而轻蹭白狮的毛发,时而温软的唇在白狮毛发上无意识摩挲。
一旁的刑厄浑身紧绷,如同一座雕塑似的僵坐一旁。
明明是昼夜温差极大的凌晨,刑厄的额上却渗出细密薄汗,连呼吸都开始控制不住地乱了……
直到,霍序则靠在白狮背上终于不再动弹,一点点闭上了眼。
刑厄花了大约三分钟调整紊乱不堪的呼吸和几乎要冲破胸腔跳出来的心跳,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从地毯上站起身,在音量已经被他调低到了无声状态的客厅找了一圈。
最后从沙发下方储物格中找出了一床薄毯,刑厄打开抖了抖确认是干净的后,将毛毯小心翼翼披盖到了白狮上安静伏着不动的人身上。
然后重新坐回地毯上,认真看起了“默片”电影。
说是恐怖电影,其实这是一部末世前的丧尸片,艺术创作本该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可惜谁也没能想到,生活有一天却会比电影更加残酷。
刑厄看着看着电影,开始不自觉走了神。
霍序则留他下来看电影,说害怕一个人看,显然只是个借口。
他告诉刑厄,“追到了”一直有效。
他牵着刑厄的手,给他录入了自家别墅大门的指纹锁。
霍序则还很喜欢自己的精神体狮子。
现在正趴在他的精神体身上安静休息。
刑厄的目光不可自拔粘黏在霍序则的脸上,霍序则的睫毛很长,闭着眼的时候,睫毛如同两排小刷子乖巧地轻贴在他的眼下肌肤上。
却这样都遮挡不住霍序则眼下的那片青色。
刑厄的目光在霍序则眼下那片青色处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转而下移至霍序则高挺的鼻梁。
霍序则家里一定有混血血统,他的眉骨、鼻梁,面上骨相的很多细节都有一点混血的影子,不夸张、不突兀,刚刚好符合东方的审美,又优越于大部分东方面孔。
刑厄忍不住用手指微微悬空,在绝对不会打扰到睡着的人休息的情况下,一点一点描摹霍序则俊美深邃的五官。
不知过去了多久,趴在白狮上的霍序则不知是不是睡得不太舒服,动了动头,有些长了的头发轻蹭了蹭白狮的脊背。
刑厄背后立即同步泛起一层令人战栗的痒意,下一秒,刑厄面前状似睡着的人慢慢睁开眼。
“看这么久,不亲一下吗?”
刑厄身形蓦地僵住。
霍序则眼底毫无睡意,叹了口气,从白狮背上仰起头,以一个自下往上的角度,轻啄了一口刑厄因紧张震惊而紧抿的唇瓣。
他舔了舔唇,先斩后奏才礼貌询问:“我可以亲你吗?刑厄。”
不待刑厄回话,霍序则温软的唇重新欺上来,这次带了些凶悍的强势。
手掌揽住刑厄的后脑勺,压近。
刑厄听到霍序则口齿不清的声音,不知是从哪里传来,仿佛就发自于他自己的身体。
“怎么还看了……那么久电影……才看我?”霍序则似嗔怪似叹息,“我都等不了了啊……刑刑……”
有时候,刑厄会感到困惑,这世上怎么会有霍序则这样的人?
仿佛世间所有美好的样子,霍序则好像都有。
从前、现在、此刻。
那个距离刑厄千里万里遥不可及的美好世界,刑厄一直都是通过霍序则才得以窥探其存在。
于刑厄而言,霍序则,就是那个美好的世界……
没有人知道,刑厄到底有多渴望霍序则。
他的心里住了一只洪水猛兽,洪水猛兽伺机而动,觊觎霍序则。
霍序则每一次靠近刑厄,刑厄都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将对方占为己有,不论霍序则愿不愿意,都想占有他,独占他,藏匿他的冲动。
他想把霍序则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霍序则。霍序则每天睁眼就只能看到他,只会跟他说话,只对他笑。
霍序则的左侧颊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刑厄一直都想私藏。
可,如果那样,霍序则不笑了怎么办?
因为担心你醒来会好奇电影情节,所以想替睡着的你提前先看一遍。
刑厄虔诚回吻,在心里回答。
两周后,霍序则第三次为刑运进行脊柱神经修复。
那天上午,霍序则照例召唤梁幸支走了刑厄,他进入北部基地观察中心的申请审批已经下来了,所有事宜都是刑厄操作的,霍序则全程没有露过面。
刑厄从北部基地大楼回家时,身后跟了两个人。
刘磊承和梁幸站在门外,被先开门进去的刑厄挡住了视线。
“刑哥?”见刑厄不动,刘磊承奇怪道。
刑厄的身形高大,刘磊承完全被他们老大挡住了,最前方的刑厄有那么十几秒仿佛凝滞了没动弹,刘磊承年轻好奇心重,不禁探出身子从门缝边缘朝屋内看去。
“霍……霍哥?!”只一眼,刘磊承瞪大了眼。
霍序则听到客厅开门声就转过了头,他起先没出声,本是想给呆愣门口不动的人一点时间适应。
然而刘磊承从刑厄身后探出头,霍序则立即露出笑容,与小副官打招呼。
“小刘好啊。”
最近半个月,霍序则与刑厄的关系突飞猛进,只要刑厄当天没有工作任务,通常都是霍序则早上带着早餐来刑厄家投喂刑家兄妹,在刑厄家待上半天一天。
两人会每天轮流做饭,一个做饭一个在厨房陪聊,顺便打打下手,吃过饭后霍序则跟刑运聊天,霍序则从小涉猎奇广,见识也多,每天天南海北地跟刑运描绘外面世界的精彩,从来不重样却也仿佛永远说不完。
等到了晚上,刑厄照例送霍序则回家,随后他们继续又会在霍序则家的别墅里二人世界腻腻歪歪到半夜。
看电影、拥抱、亲吻、一起做夜宵、一起收拾厨余垃圾,甚至还一起联机打过单机游戏。
除了晚上一起睡觉,他们什么都一起做了。
也只除了,一起睡觉。
半个月的时间,霍序则没有留宿过刑厄家,也不曾在自己的别墅里开口留宿过刑厄……
今天轮到刑厄做饭,刑厄从北部基地大楼出来,顺路还亲自带了晚饭的食材回家,同时刘磊承以及另一个还没说过话的梁幸都是霍序则提议邀请一起过来吃饭的。
门外三人进屋后,刘磊承惊呆了:“霍哥你头发怎么……”
刑厄率先走到霍序则身边,霍序则亲昵地握了下刑厄的手,在他掌心捏了下,眨眨眼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问:“下午小运帮我染的,好看吗?”
刑厄还没答话,刘磊承一惊一乍跑过来,霍序则自然地松开了刑厄的手,而刑厄也只来得及“嗯”了声。
也不知到底回答的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哇,霍哥你这头发是白色还是金色啊?”
这两个星期霍序则与刑厄暗度陈仓,大直男二号的刘磊承涉世未深,愣是没看出自家上级偷偷摸摸谈上了恋爱。
他咋咋呼呼激动地绕着头发“一夕之间”变身成了白金色的霍序则,惊叹道:“太酷了,好像那种漫画里走出来的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