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很多不确定性,实验依旧高危,所以志愿者必须清楚知道自己很有可能面临牺牲。”霍序则同样将风险如实告知。
郑灿做丧尸病毒研究已久,她当然知道这种感染实验的高失败率与危险性,每一次当他们就要有所突破,马上就会发现病毒早已变异出千万种形态,他们苦心研究的百分之九十努力瞬间付之一炬。
这种一直在追赶,始终在做无用功的体验太绝望了,这还是郑灿第一次仿佛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最后一个问题——”半场开香槟是愚人的狂欢,毕竟在末世中经历的绝望多了,郑灿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将能够分担考虑的问题想周全。
她担忧问:“你的失控情况该怎么办?”
霍序则清醒时,当然一切好说,他本身就从事过南部基地研究工作,曾经四大人类幸存者基地之首的南部基地研究院聚集着全球最顶尖的科学家们。
霍序则记忆、学习、领悟力卓绝,她不担心“正常”的霍序则有问题,但她不得不考虑如果是失控的霍序则呢?
霍序则的异能非同寻常,只派两名志愿者前往够吗?保卫人员、医护人员等需不需要从旁协助?
“关于我自身失控的问题,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我的解药。”霍序则忽然扭头笑了笑,视线离开监控屏幕,似乎看向了屏幕外。
郑灿一怔,立即反应过来霍序则身边还有一个人,只是对方没有入镜。
而那个人,必定只会是半个月前离开基地的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刑厄。
霍序则没透露控制自我的具体“解药”究竟是什么,与郑灿约定好志愿者招募期限和下次联络的时间后,再次关闭了监控。
“解药是什么?”一直守在霍序则身边的刑厄开口询问,他有些猜想但只有霍序则肯定了才能安心,“与我有关吗?要我怎么做?”
霍序则牵着恋人的手悠悠离开地下室,只高深莫测回了四个字。
“堵不如疏。”
迎接北部基地送来的志愿者是在三天后,郑灿行动果决迅速,第三天一早,轰隆隆的直升机降落在霍序则家庄园的停机坪,霍序则懒懒躺在床上不愿意动弹,耍赖抱怨:“头疼。”
话音刚落,一只带着厚茧的手立即在霍序则的太阳穴上力度轻柔地揉了揉。
霍序则闭着眼睛笑:“要咪咪抱。”
下一秒,毛绒绒的巨狮掉落霍序则怀中,说是怀中也不确切,毕竟刑厄庞然大物的精神体白狮比霍序则更高更大。
白狮小心翼翼又委委屈屈蜷着身体伏在霍序则身边,任由霍序则乱七八糟弄乱它的毛发。
霍序则依旧闭着眼,摊开另一边臂膀,又说:“要刑刑抱。”
带着人体灼热体温的身体抱住了霍序则。
霍序则挠挠恋人后脑勺还有些濡湿的发茬,将头埋进恋人香喷喷的肩颈:“跑完步洗过澡了?”
照顾没有意识失控的霍序则那半个月里,刑厄断掉了所有的日常训练运动,而在霍序则清醒后的第二天,带着一身伤、高烧都没能完全退的恋人就立即重启了每日严格的体能训练。
刑厄“嗯”了一声回应霍序则,问:“梁幸他们应该来了,你再睡会儿,我去看?”
“狮子留这里。”问完,刑厄又补充。
大概因为霍序则那次无意识“投湖”对刑厄的冲击太大,哪怕这几天霍序则一再强调自己现在连分裂幻觉都没了,刑厄但凡离开霍序则一分钟,他的精神体白狮还是会时刻紧跟霍序则。
“一起去吧,梁幸千里迢迢跑来‘赴死’,我不去迎接一下,我怕他一生气反悔跑了。”
北部基地要找寻两名志愿者,普通人还相对好说,异能者却十分难找。
异能者在末世属于极少数人群,他们拥有绝对力量以及与之带来的绝对特权,人性不适宜被考验,也难以被要求的,所幸霍序则还有这么个愿意两肋插刀的朋友。
另一名普通人志愿者也是霍序则和刑厄的老熟人了,刘磊承下直升机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家老大两米高的巨大精神体白狮。
“刑哥,霍哥!”
刘磊承屁颠屁颠兴奋地跑向自家老大,一口一个哥叫得不像来当感染实验志愿者的,倒更像是哪家久未出门的小孩儿终于找到机会度假旅行来了。
北部基地观察中心失火后,除了安保楼内短暂一面,刘磊承再没有见过自家老大,北部基地全城戒严那段时间,基地内部各种消息真真假假议论纷纷,刘磊承枯坐家中也是急得团团转。
霍序则对刘磊承笑:“小刘副官一阵子不见,怎么好像长高了?”
刘磊承立即惊喜万分:“真的吗?我每天在家练跳高一天没落下!”
“那你楼下一定很烦你。”霍序则熟稔调侃。
而刑厄为人内敛,刘磊承跟了刑厄好几年了,刑厄这时见到对方,也只是克制地点头说了句:“辛苦了。”
辛苦什么呢?
辛苦相信他们,不远万里义无反顾奔赴“生死战场”。
趁着小副官跟上级报告北部基地处决执行处情况的空当,梁幸慢悠悠也走到霍序则跟前。
霍序则还没来得及跟久未见面的好友打招呼,梁幸忽然二话不说动作夸张又莫名其妙地一把搂住霍序则。
站在霍序则身后一步正听小副官巴拉巴拉恨不得把所有小道八卦消息一并报告出来的刑厄一顿,扭头看向梁幸。
梁幸只装作没看见,抱着霍序则的背就是一顿狂拍。
霍序则挑眉推开好友:“抽风?”
“好久没见,抱一下不行?”梁幸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回。
他将一个方方正正还系着蝴蝶绑带的礼盒交给霍序则,继续十分带有故意挑衅意味地用在场人都听得见的音量大声说:“给你带的礼物!”
霍序则不清楚梁幸当着刑厄的面作死搞什么幺蛾子,但他知道梁幸带的是什么,还是面不改色接过了礼盒。
刑厄的目光直直望着霍序则怀里抱着的盒子,霍序则注意到了,可这会儿却还不方便让刑厄看到里面的东西,所以霍序则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简直被好友摆了一道。
往庄园主楼走的路上,梁幸非要跟霍序则勾肩搭背,霍序则甩了一下没甩开,梁幸暗自使力,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兄弟为你命都豁出去了,你别太见色忘友啊!”
五年生死之交的确了解霍序则,到底这次研究实验结果犹未可知,梁幸两肋插刀来这一趟……霍序则眯了眯眼,最终还是没有再继续和好友较劲。
刑厄和刘磊承走在他们后方,刑厄沉默地看着梁幸搭在霍序则肩膀上的手。
因为梁幸比霍序则要矮上半个头,所以从后方看过去,霍序则为了迁就梁幸只能微微斜着身体,用一个一看就不会舒服的姿势跟着梁幸的步伐节奏行走。
梁幸五年前曾经来过霍序则家一次,也陪着霍序则在房间收拾过离家的行李,于是一进庄园主楼,梁幸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嚷嚷着要去霍序则房间休息。
“休什么息,地下室干活。”
梁幸“操”了一声,百般不情不愿。
霍序则偷偷勾了下跟在他身后的刑厄小拇指,回头悄声耳语:“今晚我来做饭,梁幸他们带了些物资来,一会儿劳烦小副官搬一下,我给梁幸做个初次接触感染实验就上来做。”
刑厄的视线从梁幸站着的方向,转向前往地下室灯光昏暗的楼梯间,英挺的眉目不易察觉地拧了下,但还是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只问:“刘磊承这里,需要我怎么做?”
霍序则指定需要一名普通人志愿者,其实是想先试试已经被自己的精神丝感染并疑似产生了免疫抗体的刑厄有没有可能作为次级传播源再次感染他人。
霍序则精神丝的入侵性太强,进行传播感染中面对普通人,又或者身体稍差、年龄稍大的人群时,有可能会让这类人群的脑域立即遭受破坏,一旦没有潜伏缓冲阶段,二次感染作为“解药”的机会也就不存在了。
霍序则挠挠恋人的掌心:“还请严肃的首席执行官大人多理理咱们小副官就行。”
最好最理想的结果,就是如果目前身体里含有微量霍序则精神丝的刑厄通过说话、对视,或者接触也可以感染他人,又不会致他人脑域彻底遭到破坏发狂。
当然,如果达不到这样的理想状态也没关系,只要还有除刑厄以外的第二个人被霍序则感染后能成功不再致幻发狂,那么就证明霍序则的设想至少有一部分正确。
而这一部分的正确性就足够当今全球所剩的人类幸存者真正看见末世终结的曙光。
梁幸跟着霍序则进入主楼地下室后,霍序则关上门,转身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你洁癖好了?发什么羊癫疯?”
身后的梁幸正不出霍序则所料,忙着找洗手液洗手消毒。
梁幸一面一口气挤了三泵洗手液,连手带胳膊一阵搓洗,一面扯着嘴角冷哼一声:“怎么?就他妈准他拆我姻缘,我报复一下不行?”
“拆你姻缘?”霍序则疑惑重复。
在霍序则与刑厄刚在北部基地重逢之初,刑厄因为误会了梁幸与他的关系,的确搅黄过梁幸的一次相亲,但梁幸现在所指的显然不是当初那件事。
“刑厄不同意你追小运吗?”他不解问。
由于担心自己的精神丝感染普通人殃及无辜,霍序则在与刑厄的妹妹接触时,其实基本没有看过对方的眼睛,自然也就无从知晓刑运偶尔看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仰慕与复杂。
梁幸又是一声冷哼:“你不是能读心,自己读呗。”
“懒得读,别惹他。”霍序则垂眼回。
梁幸“操”的一声:“还着急护短上了?刑厄这家伙泼老子冷水!”
其实刑厄的妹妹对霍序则有些特殊情愫这件事,梁幸早看出来了端疑,只是霍序则不知道,又有刑厄挡在中间,人家妹妹这点情窦初开注定无疾而终。
他倒不介意自己现在想追的人对霍序则另眼相待过,同学一年,末世结伴五年,霍序则那张具有迷惑性男女通吃的脸招花引蝶的本事,梁幸早已见怪不怪。
如果真要计较起来,只要梁幸还跟霍序则是朋友一天,那他估计这辈子都得打光棍!
霍序则闻言“哦”了一声,神色淡淡:“那一定是你做了什么让刑厄觉得配不上小运的事。”
梁幸破口大骂:“你个有异性,呸,是有同性没人性的玩意儿,五年革命友谊被狗吃了?老子还巴巴来给你当小白鼠!”
霍序则正解开自己的衬衣领口,脱下半边袖子,给自己扎了一针抽血,突然说:“阿梁,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梁幸一顿,抬眼怒瞪霍序则:“你什么意思?”
霍序则语气平淡,说:“五年前我家的事,不是你的问题。”
梁幸和刑厄一样,是高等异能者,刑厄因为爱霍序则,自愿为他殉情所以无畏感染,但梁幸不一样。梁幸今天站在这里,是丢下了含辛茹苦养育他二十载的舅妈,他在人类幸存者基地的身份地位,还有他刚下定决心想追求照顾的女孩儿。
作为朋友、兄弟,梁幸当真没的说,这五年中,如果没有梁幸,霍序则很难保证,刑厄在北部基地遇见的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他自己。
“我一直陷在自责愧疚的情绪里五年,你就像我的一根救命浮木,明知道那些事和你没关系……”
“序则。”梁幸皱着眉,试图打断霍序则。
霍序则摇了摇头,说:“让我说完。”
他第一次在提及自己父母家人离世的这件事时,没有戴上假面非要微笑示人,霍序则平静且客观地指出:“这件事我和你都没有错,错的一直是行凶者。”
“末世先杀圣母”,这句乍听之下仿佛还颇有几分道理的话,其实根本就是谬论,是一种避重就轻转移主要矛盾,甚至为罪恶找借口开脱的扭曲价值观。
霍序则的父母好心收留远道而来投靠家中仆人的亲戚,霍序则和梁幸做出他们认为当下解决问题最合理、最优解的决定,然而命运最终走岔了路发生了悲剧,错的并不是他们。
该忏悔、报应、永坠深渊的也不该是他们。
“我应该向你道歉,阿梁。”霍序则雾灰色的眼,诚挚望向好友,“也应该谢谢你,谢谢你这一路从来没有放弃我。”
霍序则和梁幸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刑厄的白狮傲然蹲立在门口等待着。
梁幸不动声色瞥了眼某个角落后,朝霍序则抬了抬下巴:“今晚老子要吃红烧狮子头!”随后扬长而去。
刑厄在梁幸前脚离开后,出现在楼梯拐角的暗处,正是梁幸刚才状似不经意瞥了眼的地方。
他走上前,替霍序则将两颗没来及扣全的衬衣领扣扣好。
霍序则没骨头似的顺势依到自家恋人身上,有些散漫地抱怨,又像是撒娇:“好累啊,刑厄哥哥。”
“背你上去。”刑厄扶住霍序则。
霍序则将头搁在刑厄的肩窝里,没说要背还是不要,只是有些好奇地问:“梁幸说,你对他这个‘妹夫’人选不是很满意?”
刑运涉世未深,单纯藏不住事,刑厄临离开北部基地前跟妹妹说的话,梁幸几句话就给套了出来,只是他也没有向霍序则提刑厄说那几句话起源究竟是因为什么就是了。
刑厄摇了摇头,回答:“没。”
也不知是不是开了荤,霍序则近段时间手脚越发不老实,跟恋人腻在一起的时候没事就爱往人家衣服里钻,也不干别的,问就是“摸摸腹肌”。
这会儿霍序则的手因为抽血有些泛凉,担心冻着恋人的肚子,所以虽然脑袋在人家肩窝腻腻歪歪左摇右晃,手倒老老实实只揽着刑厄的后腰。
刑厄应该是感觉到霍序则手的温度了,攥住他的两只手主动放进了自己的上衣下摆里。
霍序则问:“凉不凉?”
刑厄摇头:“不。”
感觉到霍序则想将手掌蜷起来,避免凉到自己,刑厄又补充了句:“舒服。”
霍序则没忍住一笑,他家恋人平时看着闷不吭声不言不语,可每次这种时候突然吐露那么句坦荡直白的话,句句都能说到霍序则心坎上。
倒让霍序则时常感到招架不住。
指腹在恋人线条分明的腹肌轮廓上打着圈,霍序则拖长着调子:“刑刑就算真不满意梁幸也是应该的,如果以小运的亲生哥哥做标准的话——”
“梁幸哪有我们刑哥肌肉这么好摸?”
冰凉掌心下的腹肌骤然收紧。
“喉结那么性感……”
白金色发丝拂过的喉结不住颤动。
“还有天神下凡一样的第三只眼睛……”
温柔亲吻的眉心舒展沉溺。
霍序则其实对刑厄是否满意梁幸,愿不愿意梁幸追求刑运并没有想插手说话的意思。
他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不过是为了侧面告诉他家永远闷声吃醋,只会憋在心里自己消化情绪的恋人,梁幸刚才的所有行为就是为了故意气他。
刑厄很聪明,当然看得出梁幸的刻意。
但明白归明白,在意仍旧在意,然而这会儿当霍序则回头哄自己,刑厄却只是握紧霍序则放在他腹部的两只手,说:“我该谢谢他。”
“小运,我也要谢谢你。”霍序则曾经也对刑厄的妹妹说过同样的话。
当你真正深爱一个人时,午夜梦回猝然惊醒都会忍不住默默庆幸在自己不在那个人身边的岁月里,爱人身边至少还有另一个人可以支持陪伴。
霍序则雾灰色的眼底笑意更深了,他回握刑厄的手,忍不住咬着恋人的耳朵,轻声喟叹:“我家刑刑……”
刑厄气息微乱:“霍霍……宝贝。”
而当地下室楼梯口二人正浓情蜜意,心猿意马之际,地面一层楼梯间忽然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霍序则都还来不及将手从刑厄的上衣衣摆中拿出来,刑厄的副官刘磊承一面噔噔噔跑下楼,一面手里拿着一沓不知从哪发现的奖状一惊一乍:“霍哥,原来你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年级第……”
最后一个“一”字倏然卡在了嗓子眼,刘磊承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小副官瞪大了眼,说不出是惊恐还是呆滞,就那么木然地与楼梯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个身影面对面。
一秒,两秒,三秒。
地下室楼梯间的空气在静默了三秒后,刘磊承蓦地双手捂紧嘴巴,一声没吭扭头又噔噔噔跑上了楼。
甚至在跨越最后一级台阶时,由于步子过大过快还不小心磕绊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