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霍序则敲字的手一顿,抬起头。
刑运是刑厄的亲生妹妹,他们都不曾被这个世界期待出生,刑运这二十多年的生命从呱呱落地就依附着刑厄而活,她不会看不出哥哥望向霍序则的目光中压抑的隐忧。
刑运太敏感了,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腿可能会让霍序则为难。
“我已经习惯坐轮椅了,哥哥把我照顾得很好,我自己大多时候也都能自理。”刑运平静地说,“你们不必为了我的腿伤神,我现在这样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末世之后,看尽了生离死别,生命的弱小与残酷,刑运觉得她其实已经够幸运了,她有哥哥,哥哥从没放弃过她。
而她也知道,序则哥是哥哥很在乎很在乎的人,刑运不想霍序则为难,更不愿意哥哥担忧。
“小运在想什么呢?”霍序则安静地听刑运说完,这才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块巧克力塞进刑运手中,“别多想,我帮你治腿和你哥没关系。”
霍序则说:“我以前也有个妹妹,小姑娘可高傲了,两三岁就不拿正眼看我这个七八岁还在玩泥巴的哥哥。”
回忆起从前,霍序则脸上露出温柔怀恋的神色,只是这种神色一闪即逝,他雾灰色神秘瑰丽的眼,在末世相遇以后第一次认真与刑运对视。
他看着刑运,告诉她:“别想着自己是谁的累赘,小姑娘当然要站着看世界,无论刑厄是不是你哥,你的腿我能帮忙,就不会视而不见。”
霍序则有一张英俊得让人一眼看过去便挪不开眼的脸,俊美逼人,见之难忘,刑运在知道哥哥暗中照顾的那个从南部基地过来的人就是霍序则后,只愣神了片刻又很快感到意料之中。
刑运想起,第一次与霍序则见面,对方根本不认识他们,霍序则却帮了她和妈妈,抱着她上车,替他们跟司机打点,搬行李,笑着摆手再见。
如果不是霍序则临走前细心地为自己系上了安全带,刑运早就在那场车祸中和妈妈一起死去了。
能让哥哥念念不忘在意的人,不就该是序则哥这样的吗?只有霍序则这么好的人,才会让哥哥只是看着一张协议书附录上的名字就能一看看三天。
对着霍序则的脸让刑运想到了很多很多,霍序则看着说着话突然发起呆来了的刑运,好笑道:“在想什么?是有点害怕了吗?”
他本来想安慰刑运,治疗过程不会太疼之类的,然而刑运听了霍序则的问话,直接摇头:“不怕。”
霍序则未出口的话没了用武之地,只能笑了下说:“那好,一会儿你就当午睡休息,放心闭眼睡觉就是了,等醒来治疗就结束了。”
霍序则没想过一次性就能帮刑运修复好受损神经,他昨晚对自己的精神体出手太重,异能压制到了最低,虽然安全性上去了但异能效果同样也会大打折扣。
霍序则预计三次左右的修复过后,应该可以让刑运的腿部恢复知觉,而他的精神力到时候可能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能再随意靠近普通人。
刑运听霍序则的安排回房躺在了床上,虽然刑厄刑运兄妹俩都信任霍序则,但到底男女有别,霍序则走进刑运房间时,十分注意分寸地没有关上卧室门。
他控制着精神丝催眠了刑运后,霍序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缓慢解开自己右手掌心早上出门前才刚换过的绷带。
虽然将异能压制到了极限,但霍序则对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依旧没有足够的信心,他不能在治疗刑厄妹妹腿的过程中让刑运冒感染的风险。
而自伤,依靠疼痛来提高自己的专注力与清醒度,是霍序则为刑运托底的最后一层安全保障。
精神丝小心翼翼穿入刑运的身体,霍序则本是全神贯注地操纵精神丝修复刑运受损的神经,然而刑运到底是普通人,霍序则即使将异能压制到了最弱,他的精神丝依旧单向传递回了不少对方的意识信息。
霍序则在这些信息纷繁涌入自己大脑时,眉目都没动一下,不受丝毫影响。
然而当信息越积越多,霍序则英俊的眉眼也逐渐随之微微起澜。
半小时后,霍序则抽回精神丝,为了保持专注,他本就有伤的右手掌心此刻已经重新变得血肉模糊。
霍序则没有管掌心的伤,治疗前掌心解开的绷带也还孤零零躺在刑运床边的床头柜上,霍序则坐在床边对着闭眼沉睡的少女看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
不知是坐了太久,还是治疗刑运耗费的精力体力过了度,霍序则第一次起身甚至没能站起来,用右手撑了下床沿才慢慢站直。
他像是忘记了掌心有伤,也遗忘了床头柜上的绷带,霍序则直接走出刑运的房间,转而走进了刑运房间隔壁的那间——
刑厄的卧室。
刑厄的卧室连通着这套三室一厅房子唯一的一个阳台,霍序则轻车熟路从刑厄卧室床头柜某个抽屉中找出一个烟盒和一只打火机,随后径直走到阳台上。
烟盒和打火机都是就地隔离时,霍序则留在刑厄房间的,他知道刑厄不会动他的东西,即使这东西其实是霍序则从那晚那名潜入者身上搜出来的。
霍序则擦燃打火机,燃起一支烟。
霍序则不太抽烟,年少叛逆的中二时期他也曾好奇过烟草的味道,但尝试过后他又觉得不过如此,此后很多年,霍序则都没再碰过烟。
但今天,他燃起这支烟,却久违的放到唇边吮吸了一口。
烟草的味道还是那样苦涩,并不比记忆中香甜,但霍序则站在阳台上,一口接着一口,最终抽掉了整支香烟。
他从刑运意识中精神丝反馈的信息里,看到了刑厄和刑运的过去。
原来,父亲坐牢,指的是监禁、虐待、袭警。
霍序则雾灰色眸中的神秘纹路,是他觉醒异能后精神丝盘踞在眼底产生的外在视觉变化效果。
但那些纹路实际上可以再现记忆,就像霍序则闭着眼睛,只要走过一次的路,也能分毫不差在脑中一比一复刻还原。
他通过刑运的视角查看了她的记忆画面。
他看到,刑厄和刑运的母亲发病时,打砸家里、伤害家人、伤害自己。
他看到,刑厄沉默地挡在妹妹身前,任由母亲发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看到,刑运被母亲从阳台推下楼,看见伤痕累累的刑运躺在遮雨棚上与阳台上满眼恨意已极,癫狂咒骂的母亲对视。
他看出,刑运那一刻,想过如果自己就那样摔死了,也好。
刑厄高二那年,他回到家门口时,听到了家中妹妹的奋力哭喊呼救,刑厄打开门,贪心不足的亲戚正伏在摔在地上的刑运身上,刑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开,刑厄抬脚就将那人狠狠踹向客厅的玻璃茶几。
玻璃茶几承受不住冲击力哗啦碎了一地。
刑厄快速跪下,脱了校服外套裹在妹妹身上,而这时候,被刑厄踹进茶几中的男人拿着一块比胳膊还长的茶几玻璃碎片刺向地上跪着的刑厄。
刑厄感觉到什么回头,但已经闪躲不及,玻璃碎片的锋利尖角扎入他的眉心,顿时血流如注。
在刑运绝望刺耳的尖叫声中,刑厄重新制服了那人。
霍序则看到刑厄手上握着的玻璃碎片几乎已经抵到了那人的脖颈皮肤上,刑厄喘着粗气,顶着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就那样抵着那人的脖子很久很久。
到最后,他松开了手中的玻璃,眼都不眨徒手拔出嵌入自己眉心的残余碎片……
刑运推着轮椅到阳台时,霍序则手中的那支香烟早已燃尽,只有空气中仍然残余了点将散未散的烟草味道。
霍序则回头询问刑运:“介意烟味吗?”
刑运摇头:“不会。”
然后她将霍序则遗忘在她房间的绷带递上前,眼神有些担忧:“序则哥,你的手伤又变严重了吗?”
似乎每一次霍序则受伤,伤口总是好得特别慢,刑运刚才从床上悠悠转醒,房间里已经不见了霍序则的身影。
然而当她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时,却发现床沿上有一个带着血迹的手掌印。
而霍序则的绷带就在她的床头柜上。
霍序则早在听到刑运轮椅声时就将右手掌心攥成了拳,他用左手接过绷带,语气没有半点端疑地回答:“只是天气热,觉得伤口痒暂时解开了,没事。”
可惜语言语气可以控制,霍序则此刻的脸色却实在算不上好。
霍序则昨夜一整晚没睡,刚才全神贯注替刑运修复脊柱神经又耗损了大量精力,刑运小心翼翼盯着霍序则的脸,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序则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没。”霍序则否认。
佯装正常、平静、自然是霍序则精神力失控之后的每日必修课,他一直伪装得很好,今天竟被小姑娘看出了问题。
霍序则垂眸整理了下脸上情绪,再抬眼时,他的神色重新变得松弛,仿佛十足平常的聊天。
他开启了一个话题,就像只是普通的好奇。
他问:“小时候……刑厄是怎么赚钱的?”
霍序则刚才在阳台抽尽一支烟时,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
可他设想了很多可能依旧无法想象,一个九岁的孩子面对疯了的母亲、瘫痪的妹妹、觊觎房产的亲戚,在没有任何成年大人可以依靠的情况下,到底该怎么养活一家三口人。
刑运听到霍序则的问题怔了下,她不知道霍序则是怎么知道她家过去的,或许是哥哥告诉序则哥的?
只是以刑运对哥哥的了解,她以为哥哥不是会愿意向他人提及自己过往艰辛的人。
“靠一百双鞋。”刑运回答。
霍序则不解地看着刑运,刑运常年居家,很少见到阳光,皮肤是一种不同于霍序则那样缺乏血气,而是单纯孱弱的惨白。
她慢慢解释:“我没有亲眼看过哥哥怎么赚钱,但哥哥从前说过,他只要每天蹲在路边给路过的一百个人擦鞋,九十九个人踢开他,总有一个人会低头看他。”
“而那第百分之一的一个人,就够养活他们的一天。”
刑厄到北部基地大楼接受全身身体检查时,梁幸受人所托也跟着去看了个热闹。
因为要检查异能,所以刑厄将精神体白狮放了出来。
谁能想到,被霍序则担心太过老实乖巧捕捉不到猎物可能会饿死的白狮,到了北部基地大楼体检处,三名研究员即使隔着能够完全隔绝异能的特殊材质玻璃都不敢靠近。
雄狮对于他人的靠近表现出了极度的暴躁与抗拒,它不停踱步用比人脸还大的狮爪拍打玻璃,试图扑咬一玻璃之隔以外的人,不时发出类似威慑恐吓的低吼。
梁幸在外面看着一群被白狮吓得瑟瑟发抖的研究员,幸灾乐祸地在手机上跟人实况转播。
【梁幸:你高中同学隐瞒了你是异能者的事,他打报告说自己异能发生了变异,能够辨别丧尸病毒,现在那群研究员一个个眼冒绿光,盯他就像在盯一块流油的肥肉,就差如狼似虎扑上去了。】
【梁幸:他这是铁了心要把你藏在暗处,担心北部基地盘根错节的复杂利益网伤害到你呢?】
【梁幸:妈的,基佬就基佬,搞得跟纯爱战士似的,你又不是个女的,宝贝个什么劲,老子一身鸡皮疙瘩!】
一连三条信息轰炸过后,手机那头才慢悠悠回了条信息过来。
【霍序则:宝贝我不是很正常?】
【梁幸:?】
【霍序则:毕竟我这么英俊。】
梁幸眯起眼,霍大少爷这死闷骚又装起来了是吧!刚要敲字打击讽刺回去,手机那头又跟进了一条新信息。
【霍序则:以后就叫我霍宝贝吧。】
梁幸脱口而出“操”了一声,恶心得直翻白眼,却没看到手机另一头回复他这些不要脸骚话的人,冷光的屏幕上映照出他的脸。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刑厄做完整套全身检查,已经下午四点半了,他承诺过要回家做晚饭,所以走出基地大楼门禁处时,步子迈得很大,看得出有些心急。
然而,他才刚一步三个台阶下了几层楼梯,余光扫到什么,蓦然回头。
北部基地门禁处的墙边,身材比例好得惊人的男人半靠在墙上,长腿不拘小节交叠成一个站姿的二郎腿,身上的衣服已经变回了清晨到刑厄家门口等他时穿着的飞行制服衬衣。
俊脸上这回倒没绑丝巾,反而挂了副超大号的飞行墨镜。
霍序则修长的手指勾了下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托,雾灰色的眼眸露出来,冲回过头来的刑厄俏皮地眨眨眼。
“要下雨了,来接我们刑刑放学回家。”
第31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说要下雨了,像是为了印证他话的真实性,霍序则与刑厄从北部基地大楼出来还没两步,头顶的天空便黑云压顶,闷雷滚滚。
霍序则之前用作盲杖的雨伞终于起到了它原有的作用,霍序则撑开伞,遮住他与刑厄头顶的一片天。
雨水倾盆浇灌下来。
刑厄走在霍序则的左手边,一次、两次、三次不自觉去看霍序则右侧的肩膀。
第四次时,刑厄终于再忍不住,几乎是带了点抢夺意味地想从霍序则左手中接过伞柄,霍序则却意外地没有松手。
刑厄眉心微拧,语气有点生硬:“我来打伞。”
“你撑伞太偏心,还是我来比较公平。”霍序则挑了下眉回说。
其实霍序则带来的雨伞并不小,只是这样大灌溉量的倾盆大雨下,霍序则与刑厄两个身高都在一米九上下的大男人要完全挤在一把伞下还是有些勉强。
而霍序则前不久与刑厄刚在北部基地重逢那天,也正在下雨,刑厄当时接管过雨伞后,基本只管遮挡霍序则头顶,完全不顾自己。
刑厄闻言还试图解释:“你肩膀湿了,我有外套,我没事。”
霍序则摇了摇头没说话,似乎打定主意要撑伞到底。
刑厄又忍了一会儿,在霍序则右肩溅上的雨水顺着他的衬衣袖子一路蔓延濡湿到手臂、手腕,然后再到绑着绷带的右手时……
一件军装外套落到霍序则肩头。
刑厄一言不发将自己的军装披到霍序则身上,霍序则低头看了眼,哭笑不得:“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是易碎品。”
刑厄对霍序则的照顾,霍序则十分受用,但他也的确觉得不必到如此精细的地步。
刑厄就在这时忽然停下脚步,霍序则手中撑着伞,刑厄不动,霍序则顿了下,也跟着停下来。
“怎么了?”霍序则问。
刑厄军装外套下是一件十分简单甚至可以称之为简陋的黑色运动背心,因为背心是无袖的,他饱满富有力量的肱二头肌露出来,几乎是瞬间就沾上了冰凉的雨水。
雨下得太大,刑厄将军装外套脱给霍序则后,霍序则虽然行动上没拒绝,但他瞄了一眼就将手中的伞极细微地多偏向了刑厄的那侧几分。
刑厄停下脚步,眉目压低,紧握双拳:“你不用对我这样。”
霍序则愣了下。
刑厄胸口大幅度起伏了几次,说:“我追你,我来追你,霍序则,你不要追我。”
霍序则闻言没说话。
刑厄看着霍序则的眼底满是压抑的渴望与难以诉说的经年累月积攒的厚重情感,他将霍序则手中的伞杆往霍序则的方向强行推了一寸,倾盆的雨水立即浇淋透了刑厄的黑色背心后背。
刑厄就沐浴在这种倾盆大雨的洗礼下,说:“我追你,如果你觉得新鲜感过去了,厌倦了,累了也都没有关系,我不会打扰你,等你有一天……没有那一天也没关系,只要那是你喜欢的生活,我看得到就能满足。”
霍序则知道刑厄是在答复他昨天临别前问的“谁追谁”的问题,刑厄的感情,霍序则不会怀疑,但刑厄现在的这个反应,似乎是不想被自己追?
为什么?
“我追你,不好吗?”霍序则举着伞,看着刑厄问。
“我……不用你追我……”刑厄有片刻停顿,喉结滚了滚,才说,“我怕你追丢了。”
刑厄默默看了霍序则很多年,霍序则从来耀眼,刑厄只要仰起头就能看到霍序则,他可以一直一直追着霍序则的脚步,却害怕霍序则说要追他。
霍序则如果在他背后,他该怎么去看霍序则,如果是那样,他将来的每一次回头都只会担心那个“追”他的人随时突然不见。
而霍序则,不能不见。
霍序则闻言安静了会儿,好半晌,他低头一笑,第一次在与刑厄的对视中,首先别开目光。
他轻声回:“好啊,那你可要……追紧一点了。”
回到刑厄家后,刑厄遵守承诺要做晚饭,霍序则在客厅与刑运聊了会儿天,走进厨房。
刑厄面对着灶台,正在翻炒锅中的胡萝卜丝炒肉,另一个燃气灶上炖着汤,汤盅上方冒出袅袅白雾。
他没有回头,直接问:“是饿了吗?快做好了,有切好的黄瓜和西红柿,西红柿加了糖,不酸,你可以先……”
刑厄记得霍序则不爱吃酸的,他以为霍序则此时进来,是想看看他做饭的进度,他们今天回来的比预计时间晚,他和霍序则在路上耽误得有些久,黄瓜和西红柿本来就是以防万一为给霍序则垫肚子准备的。
然而,刑厄话没说完,翻炒铁锅的手忽然一顿,锅铲“咣当”一声掉入锅中。
走进厨房的霍序则的确将灶台上已经切好的黄瓜与西红柿盘子拿了起来,只是他并没有采用就近原则,而是利用手臂长度优势,舍近求远从刑厄的背后伸手绕过才将盘子端走。
那一瞬,霍序则的气息距离刑厄太近,刑厄不可自抑浑身震颤了下,锅铲也没能拿稳。
只是罪魁祸首的霍序则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他一本正经道了声谢,便转身端着盘子去给客厅的刑运分享。
刑厄的背影站在灶台前大约有七八秒没动,直到锅中的胡萝卜差点烧成黑炭前,他才重拾锅铲翻炒锅中的菜肴。
于是,晚饭开餐前,霍序则进厨房帮忙上菜,端起某盘色泽略显黑暗的胡萝卜丝炒肉时,刑厄突然阻止道:“这个炒糊了,今天不吃了。”
霍序则瞥了眼“炒糊”的那盘胡萝卜丝炒肉,心知肚明这菜到底是怎么糊的,可惜某人恶劣因子作祟,口中却说:“现在食物这么紧缺,一点糊而已,别浪费了。”
说完,兴味盎然地端着那盘炒糊的胡萝卜丝炒肉出了厨房。
刑厄站在厨房中看着霍序则的背影,半晌长出了口气。
晚饭过后,霍序则手上有伤,刑运行动不便,理所当然依旧是刑厄包揽下洗碗活计。
这次霍序则没再坐在客厅当大爷,十分积极地进厨房帮忙。
不过刑厄不让霍序则碰水,霍序则也帮不上什么正经的忙,就闲闲靠在灶台边状似无意地问:“围裙不戴了吗?”
刑厄一边在水槽中冲洗碗筷,一边回答:“洗碗的时候不用戴。”
霍序则拉长了尾音“哦”了一声,仿佛有些惋惜,小声嘟囔:“可我喜欢看你穿那个。”
“……”刑厄又是一顿,洗碗池中的水流立即溅出一束,刚好溅到刑厄的衣衫下摆上。
霍序则不装瞎时视力5.2,瞄见后立即欢天喜地取了围裙,借着身高优势从背后替刑厄戴上。
在仔仔细细给围裙打好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绑带后,霍序则从后侧凑到刑厄耳边,嗓音低沉蛊惑:“谢谢刑刑满足我。”
水池前的刑厄在整个过程中始终僵着身体没动过,只除了脖颈上的喉结不受控反复上下滚着。
霍序则从后方看得有趣,又十分讨嫌地干脆上手摸了摸,半是恶劣半是无辜问:“你的喉结一直在动,是口渴了吗?”
又是“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声,这次是碗碟碰撞发出的脆响。
霍序则只当没听到,继续慢慢悠悠询问:“上次是你同意了我才碰的你这里,这次没经你同意会不会生气?”
霍序则一边问话,手上也没闲着,他的左手从身后绕过刑厄的腰身,虚虚撑在洗手池边沿,右手则停留在刑厄的喉结处轻轻抚弄。
刑厄呼吸变得沉缓,厨房狭小的空间中落针可闻,过了好一会儿,他小幅摇了摇头。
霍序则与刑厄身高相仿,他站在刑厄背后,干脆将下巴抵到刑厄肩头,低低的声音距离刑厄的耳膜很近很近。
他说:“你今晚都没正眼看我两眼,吃饭时瞟都不往我这儿瞟,刑厄,你这算在追我吗?”
霍序则一个大男人,嗓音带着天然的磁性低沉,也不知怎么就无师自通了“撒娇”技能。
他下巴搁在刑厄耳边说话,语调轻轻软软的,询问刑厄还是不是在“追自己”时,既像指控又似埋怨,可这些埋怨指控却都被一层甜腻温柔的撒娇包裹着。
让人心乱如麻,怦然心动。
刑厄闻言条件反射再次摇头,他开口想说话,还没真正出声,脖颈处凸起的喉结就不自觉在霍序则的指腹下上下轻擦而过。
刑厄立即屏息,重新闭嘴。
一直轻轻摩挲着刑厄脖颈的霍序则不可能没感觉到,然而某人讨人嫌的手既不拿开,还十分欠揍地“嗯”了一声。
就像是在催促刑厄说下去。
半晌,刑厄勉强维持住语调的基本镇定,回应出四个字:“……没,在追的。”
声音却沙哑得不像话。
霍序则听后不置可否,只轻飘飘反问了句:“是吗?”
“……”洗碗池前的刑厄又沉默了。
霍序则有时也觉得自己顽劣,刑厄在对待自己和对待他人时双标到几次让梁幸吐槽,基佬真可怕。
霍序则本人倒是很少见刑厄的另一面,高中时是没机会交集,后来在北部基地重逢,刑厄又将他“保护”得太好,他似乎都没见过刑厄身边除了妹妹和副官以外的其他人。
于是乎,霍序则自然也就无从看到刑厄对待其他人时的差别态度。
不过想也知道,精神体是狮子的男人脾气当然不可能乖顺到哪里去,所以霍序则有那么一刻十分好奇,刑厄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对自己生气呢?
“你是不是挺喜欢我穿成今天这样的?”霍序则思绪发散了半天,陡然绕了回来。
因为肩头有个脑袋压着,刑厄肩部以上、脖子、头颅都被限制了行动,他只能保持目视前方厨房墙壁的方向一动不动。
而对于霍序则的问题,刑厄又一次沉默以对。
霍序则也不需要刑厄回答,他自顾自低低笑了声,继续说:“今天早上你开门看我的眼神就不太对。”
刑厄今天比平时看霍序则看得明显要少上许多,好多次对方不经意看过来,视线一瞬胶着住,却又会刻意且可疑地飞快移开。
霍序则默默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得出了个结论——
刑厄或许对他穿正装、衬衣一类的装扮……没什么抵抗力?
唔,这大概就像是他喜欢看刑厄戴围裙一样的道理。
酷哥与围裙。
多相配,多可爱。
得益于霍序则晚上在厨房“尽心竭力的帮忙”,使得刑厄今晚洗碗收拾厨房的时间比平时足足延长了一倍。
时间有些晚了,刑运早早回了房间洗漱休息,而霍序则也该返回自己的独栋别墅去了。
刑厄顺理成章准备送霍序则回家,霍序则没有任何心理障碍,毫不扭捏乐得说“好”。
傍晚时从基地大楼回刑厄家的那场大雨早已停歇,临出门前,霍序则与刑厄一同走到刑厄家的玄关。
霍序则将飞行墨镜随手插在解开了两颗扣子的衬衣领口,手上还在摆弄自己价值连城的收藏款手表,稍稍落后了刑厄一步。
刑厄先在玄关鞋柜前停住,他很自然地替霍序则取下了鞋柜上他的皮鞋。
又更加自然而顺势地弯腰,单膝蹲跪下去,用鞋柜最底层放置的一瓶清洁剂和擦鞋布替霍序则将因为傍晚那场大雨溅脏了的皮鞋一只一只擦了一遍。
霍序则立于刑厄的右侧,低头看着刑厄蹲在地上,低着头认真给他擦鞋。
他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刑运在阳台上回答自己的话。
“给一百个人擦鞋,九十九个人踢开他,总有一个人会低头看他,那第一百分之一的一个人就能养活我们一家。”
很多年前,小小的刑厄又到底蹲在路边给多少随时可能一脚踢开他的人擦过鞋呢?
如果那一百分之一的人没有低头看他,霍序则想,以刑厄这样坚韧的个性,肯定也会坚持到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吧?
刑厄不会放弃,所以刑厄才会成为今天的刑厄。
刑厄擦好鞋,又将两只擦得锃亮的皮鞋贴心地提放到霍序则站立位置的脚边,这才站起身。
起身时,突然有个小瓶子从他的右侧裤子口袋中滚落出来,瓶中装着的东西互相碰撞发出“哒哒哒哒”的响声。
霍序则弯腰拾起,问:“这是什么?”
而在刑厄回答以前,霍序则已经看到瓶身上的标识——
这是一瓶疗效为养胃、舒缓、止疼的药片。
刑厄见霍序则已经捡了瓶子,也没隐瞒,说:“给你备用的,你今天胃不舒服吗?早上跑步的时候,你一直捂着那里。”
其实霍序则不吃东西时,胃从来不痛,他胃痛只会因为已经丧失了功能性的胃部进入无法消化的食物而疼痛,而今天早上,他捂着的地方实际应该对应的是,他的精神体蜘蛛腹部制造蛛丝的丝腺位置。
刑厄无从知道霍序则昨晚对自己的精神体做了什么,但他会一直默默关注霍序则,关心霍序则,他误以为霍序则晨跑时因为胃痛而面色苍白。
所以刑厄下午出门接受基地研究院的全套身体检查,即使检查项目又多又杂,让他的精神体暴躁不安,可刑厄依旧没有忘记给霍序则带上一瓶舒缓胃部疼痛的胃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