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年轻人有些遗憾,一步三回头地去看船下的法老一行人,其中一个嘀咕道:“你们这些异乡人,哪里明白法老对我们的吸引力。”
老工匠嘿地一声,用设计图在那平时就惹人嫌的小子背上用力一敲:“你小子这么想见,倒要看人陛下乐不乐意看见你。”
被敲打的徒弟扯着嘴角比划了个鬼脸,哼了一声:“古怪老头。”
说完就跑,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师兄弟跑得更快,深怕师父把顶嘴的错记在自己头上。
老工匠冷哼一声,把设计图小心地放到一边。
“那我就先走了。”伯伊站起身告辞。
老工匠瞥了眼船下,刚刚说要上船参观的一行人此时已经走上了船板:“你这不得遇上?”
伯伊轻笑了声:“那就要劳烦老先生帮我遮掩一下了。”
船就一块搭下去的船板,此时下去难免是要正面遇上的。
老工匠看他一眼,又是一声冷哼,没说话,只是打开身后的门板:“一会儿自己看着办。”
伯伊行礼表示感谢,从老工匠打开的门走出去,这门其实就是船舱的另一道门,伯伊当时加入这个设计是为了做逃生门用的。
平时不少水手船员都是拿来当门用,如今倒是发挥了一次真实的作用。
打开门的瞬间,咸湿海风带着海港特有的海腥味道扑面而来,冲散了屋子里原有的味道。
舱门在身后缓缓关上的同时,几道纷杂的脚步声也已经走上了甲板。
“陛下,请走这边,这里是船的舱房,船长应该正在这里和工匠讨论方案,”船厂厂长乐呵呵地示意,“陛下请务必小心您脚下的坎。”
伯伊手里还端着自己刚刚用过的茶杯,刚刚还有些烫的茶水此时温度正好,站在这一侧的房门前,一门之隔能清晰地听到那几人说话的声音。
“嗯。”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
伯伊扬了扬眉,心想,拉赫里斯的声音他是极其熟悉的,无论是高兴的,生气的,还是撒娇的。
如今听着倒是比从前听着要稳重许多。
他又抿了口茶。
在旅馆门口法老没有下马车,没有露面,所以伯伊也不清楚拉赫里斯的变化,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应该每一年的变化都是巨大的吧。
这么想着,他无声地笑了下。
离得近了,反而想念还多了两分。
“老纳瑞,船长没在吗?”船厂厂长领这人进屋却只看到独自在研究船体结构图的老工匠。
老工匠已经六十岁了,身上的衣服旧得发黄,花白的头发胡乱在脑后扎成一个小辫。
他抬眼看向进屋的几人,先是站起身对着拉赫里斯行了一礼,即便他不是埃及人,但对着埃及的君主也必须是要充满尊敬的。
然后是亚历山大的督管德赛耶,依次行礼,至于其他人不认识的,他便只是扶肩,表示问候。
“船长已经走了。”老纳瑞摆摆手说:“你若是寻他那是来迟了。”
船厂厂长啊了一声,这下为难了。
“怎么了?”老纳瑞明知故问,略显浑浊的眼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
船厂厂长对他挤了挤眼睛,希望他能帮自己一把:“陛下想要参观一下船。”
老纳瑞看看他,又看看一身华贵的拉赫里斯,从上船到现在他就没听到这位陛下开口说过话。如传言所说,法老身材高大,容貌俊美,一双暗金色的眼如琉璃般美丽。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男人侧眸,那暗金色的眼无声地落在他的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老纳瑞莫名感觉到后背有些发凉,他错开眼:“若是伯伊船长在,想必也是愿意为陛下引路的,陛下大可随意参观。”
稍顿,他又说:“有些舱房上了锁,我没有钥匙。”
“我们就随便看看。”伊西笑道。
上了锁自然就是不愿意给别人进入,他们也不可能强行闯入。
舱房里再次响起脚步声,还有可以压低的稀碎交谈声。
“你说船长叫什么?”拉赫里斯突然出声问道。
老纳瑞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下,还不到他说话,德耶塞已经主动回答上了:“伯伊,伯伊船长,据说从小便随着父亲周游列国,去过很多国家,很厉害。”
“伯伊……”拉赫里斯把这个名字又念了一遍,“哪几个字?”
德耶塞从旁边抽过纸张,在上面把伯伊两个字写下,拿给法老看。
拉赫里斯看着那难以形容描述的字体,突然明白了阿伊当年那句“我有头疾,看不了丑东西”,他现在也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好奇怪的名字,”伊西凑过来看了眼,“这个伯我从来没见过。”
和埃及的象形字不同,这个念做伯的字形状很简单,寥寥几笔也看不出来像什么。
“听说是他在航行过程中认识的文字,说是叫甲骨文,还是什么的,觉得很好看,又与自己的名字发音相同便用了,”
德赛耶和伯伊算是比较熟悉的,从伯伊那里听说了不少关于其他国家的事情,“他的船旗就是这个字。”
德赛耶指着几人身后的门,门上贴着一面布艺制成的旗子,旗子上是同款甲骨文。
在广袤的海域,这个由比划简单的字体构成的船旗被绣在船帆上,是所有海匪不敢惹的噩梦级存在。
拉赫里斯抬步走过去,停在门前,旗子不大,正好镶嵌在木纹里。
老纳瑞视线在他面前的门板上停留了下,又不着痕迹地转开。
也不知道伯伊船长走了没,若是陛下这个时候打开门,人还没走,那岂不是就遇个正着了。
“陛下,这位伯伊船长是有什么问题吗?”德耶塞试探性地询问,心惊胆战地猜测,不会是陛下知道了剿匪的真相吧?
旁边的伊西笑着打断两人的对话:“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船做的很漂亮,我们现在去参观吧。”
德耶塞暗暗松了口气,不是剿匪的事情就好,他连忙抬手引着几人往外走:“那我们去看看操控室吧。”
“好,您带路吧。”伊西说。
等德耶塞和船厂厂长出去,伊西才看向拉赫里斯压低声说:“陛下,名字里带伊的多的去了,我还带伊呢,天下那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发现人没死,下一秒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说故事的吟游乐者都不敢这么讲。
拉赫里斯一顿,偏头看她,半晌,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想。”
刚刚在旅馆,发现白骨不是阿伊,伊西便问他,为什么阿伊会离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麻烦?
听到第一个问题时,拉赫里斯也在想,是啊,阿伊为什么离开我?
说完后半句话时,伊西看到他神色突然就变了,然后说了句:“对阿伊来说,我怎么会是麻烦呢?”
伊西不知道这位怎么会联想到自己身上,但出于女人的直觉,她知道这两人中间一定是出了问题。
阿伊她是没看出来,但这个小法老是不太对劲。
转身之际,拉赫里斯脸上的淡笑倏地消失,面无表情地走出舱房。
他想,自己不会也不应该是阿伊无法解决的麻烦,明明他已经给了阿伊最想要的东西。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门外的伯伊将手中喝空的茶杯随手放在窗沿上,朝着反方向而去。
不出意外,老纳瑞会带他们去操控室和下层船员活动室。
走到船边,伯伊扯了两下用来抛锚的绳子,船厂并不是封闭的空间,而是一个半封闭的海湾,船想要停在这里,必须抛下锚才能保证船不会被海浪带走。
沉重的铁钩纹丝不动,成为了最好的接力道具。
跳上船沿,伯伊回头去看,空无一人,这些年他在船上和水手们也学了不少东西。
从腰袋中取出一副手套带上,将腰上的扣子扣在绳上,轻巧地翻身,用脚蹬住船身,手一松,身体就猛然坠落。
“走了,大猫。”伯伊挑唇轻笑。
虽然没有见到人,但听到了声音也不错,来日方长。
结合现代的攀岩技巧,他用脚在船身上连蹬几下就已经到了船底。
“噗通——”一道水花溅起,伯伊如鱼儿一般没入水中,往下潜眨眼便消失了身影,只剩一圈圈荡开的水花。
操控室内,拉赫里斯侧眸。
“陛下,怎么了?”德耶塞注意到拉赫里斯有些走神,便主动询问。
“没什么,”拉赫里斯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好像什么声音。”
“陛下好耳力!”德耶塞不遗余力地拍马屁,试图在陛下面前留下一个深刻的好印象,“船厂有许多工匠在给船做维修,难免有些声响。”
来以前,船厂厂长特意交代让工匠们停工休息半天,不然那就不是有点声响这么简单了,吵到听不到对面的人在说什么才是常态。
拉赫里斯嗯了声,收回视线。
刚刚他好像感受到了阿伊的气息,那种淡淡的薰衣草香,混着茶香,但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短到他来不及确定是不是幻觉就已经消失了。
就好像……那人就在自己的面前。
第84章 找一个带着传奇故事的人
正是晚食时分,旅馆很是忙碌,店员在大堂来回穿梭,有人接待前来吃饭的客人,也有人在登记入住。
伯伊走进去的时候正好和在门口打转的拉塔巴遇上了。
“伯伊船长!你可算是回来了,”拉塔巴看到他,眼睛都亮了,匆忙迎上来,但看到他一身的水,湿淋淋的样子又惊了一下,“您这是怎么了?”
伯伊笑了下,随手将落下的额发抓到脑后:“没事,遇到了以前喂过的大猫。”
他生得白皙,头发撩到后面显露出完整的五官,平日里刻意收敛的攻击性无处遁形,引得周围好几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拉塔巴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想,那你人还怪好的嘞。
他左右偷摸着环顾一圈,小心翼翼地问:“你遇到陛下了没?听说陛下也去了船厂。”
“没遇到。”伯伊朝着旅馆里走,他住的也是单独的院落,和拉赫里斯的院落距离最远。
“那就好,那就好,”拉塔巴松了口气,“那你先回去换衣服,我让人给你烧水。”
伯伊点点头,回到院子里,又遇上了等在门口的副船长。
副船长名叫伊迪斯,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在加入伯伊的船队前,他自己也是一个船长,但遇到了海匪,船员死伤,他也断了一条手臂,自此他解散了队伍,不再出海。
“你这是遭了什么罪,掉水里了?”看到伯伊,伊迪斯大笑着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船长,我们要去喝酒,你要一起吗?那家灯塔酒馆,大家伙一直惦记着。”
在亚历山大有一家名声极大的酒馆,据说是酒馆的老板给了给出海的船只指路,所以修建了灯塔,酒馆就设在灯塔里。
两百腕尺还高的灯塔,建造了近四年才完成,雇佣了大量的人力,这么高的建筑,无论是什么时候看到就觉得巍峨且惊人。
伯伊懒得再解释,嗯了一声:“不去,你们去吧。”
“你真不去?”伊迪斯不死心地又问了句,“去那里看看海景也是不错的。”
“在海上飘了一年还看不够?”伯伊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今晚的酒钱我出,别烦我了。”
伊迪斯哈哈大笑两声:“船长怎么还是这么客气!”
客气话是这么说,但他却完全没有要谦让的意思。
达到了目的,伊迪斯二话不说拔腿就走,两个守在远处的水手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哇哦欢呼一声。
伯伊走进院子了,还能听到那俩水手在喊叫——
“船长你是最棒的男人!”
“船长我爱你,我要跟你征服大海!”
伯伊:“………”
要是他告诉这群家伙,灯塔酒馆是他开的,估计这群酒鬼真能给他开一辈子船。
上了院子的二楼,从露台看出去,视野极好,没有任何建筑物的遮挡,正好可以看到灯塔酒馆。
黄昏已至,守塔人点燃了灯塔上的火盆,将本就绚烂的晚霞燃得越发瑰丽。
亚历山大算是伯伊经手建设的第一个城市,规划甚至在底比斯之前,虽然他已经离开了权力的中心圈,但显然拉赫里斯把他的想法和设计都完美的呈现了出来。
此时坐在院子的露台上,看着自己亲手建设的城市,说没有成就感是不可能的。
沐浴后,伯伊泡了一壶茶,坐在露台上远远看着灯塔,随着天色逐渐黯淡,灯塔越发明亮。
他想,这才是获得权力和金钱后,应该享受的生活。
拉赫里斯回到旅馆时,天已经黑了,马车停在院子前,瓦斯先行下车,候在门口的亲卫立刻举着防风灯上前为他们引路。
一行人穿过花园,瓦斯感叹道:“这家旅馆老板的设计真是颇有巧思。”
在埃及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设计风格的房屋,小巧而不失精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虽然不如王宫的辉煌大气,却独有一番风采。
拉赫里斯面色平淡,却在听到他这句话时脚步一顿。
“陛下,怎么了?”瓦斯注意到他的动静,小心地出声询问,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惹了陛下的不喜。
“这个旅馆……”拉赫里斯眉心微蹙,抬眼看了下四周的庭院。
庭院里的花草摆设都非常讲究,从颜色到款式,搭配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
半晌,他才说出下半句话,“你不觉得眼熟?”
瓦斯一愣:“眼熟什么?”
他又把庭院仔细打量了一番。
拉赫里斯没有说话,瓦斯越看越觉得眼熟,许久他才磕磕巴巴,难掩震惊地说:“这好像有一点……嗯,像塔塔旅馆?”
倒不是摆设和风格,而是布局,层次分明,用盆栽,花草树木创造出多层次的景观效果,每走一步都是景,小桥流水围绕着房屋,将自然和建筑完美融合。
塔塔旅馆因为面积问题,没有做到这样的独门独院,但中心的花园也是这样的设计思路。
因为场景小了,加上摆设不同,瓦斯一时还真是没有看出来。
心底的猜测得到证实,拉赫里斯脸上却不见一点喜色。
“去查下这家店。”他说。
亲卫首领沃特立刻说是,不用他交代,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亲卫行礼转身离开,前去传递消息。
等到人进了屋,瓦斯越想越觉得可能:“陛下,阿伊大人在亚历山大花了不少心思,说不准人还真是在这里。”
当他从伊西祭司口中得知,陛下守着的那具白骨不是阿伊大人时,他是震惊的,同时他也希望阿伊大人没有出事,在某个地方生活得好好的。
要是找到了真的阿伊大人的尸骨,他怀疑,陛下可能真要出问题了。
好吧,现在看上去也不太对劲,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
拉赫里斯垂着眼,视线落在脚下整齐排列的青砖上,稍顿:“还有那个伯伊也查一下。”
瓦斯看向沃特,沃特连忙说:“是,我们打听到一些消息,听说那个伯伊船长是米莱人,做出了一种名为水炮的武器,可以远程攻击其他船体,非常厉害,
海匪见了他的船都得绕路走,在亚历山大乃至红海,地中海一带都是传奇人物。”
作为随侍,最重要的不是能力,而是眼力劲,所以在拉赫里斯表现出对那个什么船长在意的时候,瓦斯已经交代沃特去调查了。
不管用不用得上,他都得先准备上,用上了大功一件,用不上……就用不上吧,反正也不是他亲自去调查。
“米莱路途遥远,那边的消息传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沃特目前得到的消息都还只是亚历山大这边收集到的,“年前督管德耶塞剿匪的事情好像就与这位船长有关,两位关系不错。”
拉赫里斯没说话,其他人见状也不敢说话,氛围一时就这样凝结下来。
沃特暗暗看了眼瓦斯,难不成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陛下这两年的性情大变,阴晴难定,谁也说不好自己会不会一句话不合时宜就惹怒了陛下。
瓦斯见他看自己,做了个无辜的表情,问他做什么,难道自己就能猜透陛下的心思吗?
两个低着头互相比划表情,就听头顶传来一句——
“召德耶塞。”
沃特扶肩行礼:“是。”
瓦斯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暗到看不清路了,食物的喷香被晚风送到了这座庭院,丝丝缕缕地往他空荡荡的胃里钻,此时找人过来实在是不厚道,但如果是陛下……
他想,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等待德耶塞过来的时间里,拉赫里斯随手拿了本书看,屋里有些黯淡,瓦斯用灯剔过灯芯,屋里的光再次明亮起来。
瓦斯偷觑着看,发现陛下还停在打开时的第一页,根本就没翻过,显然心思就没在看书上。
“陛下,”他斟酌着开口,“吃晚食吗?”
“不吃。”
瓦斯自是清楚陛下必定是在想阿伊大人的事情,但他也不敢问不敢聊啊。
见陛下拒绝,瓦斯又闭上嘴,假装自己是一个木头人。
德耶塞来的速度很快,进屋就先行了一个全礼,趴伏在地,大声唱道:“见过陛下,愿陛下永恒!”
拉赫里斯神色莫测地打量他,没有出声。
德耶塞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属于帝王的气场,白天人多,又是在宽阔的场地还不觉得。
但眼下,只有他一个人,突然被召过来,还是夜里,来了陛下还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德耶塞只觉头皮发麻,后背的冷汗都洇湿了一块衣服布料。
心里已经想到是不是陛下知道了剿匪的事情,准备降罪于他?这是他能想到的自己身上最大的错,顿时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贪功把这功绩认了下来。
“听说你和伯伊船长关系很好?”拉赫里斯声音极淡,用手撑着头,姿态随意地倚着座椅。
来了来了!
德耶塞暗暗握紧了拳:“是的。”
他的脑海中已经在构思如何请罪,能让陛下看在他建设亚历山大辛苦的份上,惩罚稍稍温柔一些。
听说陛下赐罪时最喜欢的就是虫噬之刑……
想到那密密麻麻的虫子将口器刺入皮肤,啃食内脏的画面,德耶塞想要主动坦白张开的嘴又默默闭上了。
“那你说说这人吧。”拉赫里斯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些微的兴趣。
德耶塞握着的拳头满是汗意,冷汗从额角滑落,却是一点不敢伸手去擦,他小心地说:“伯伊船长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这其实是他曾经考虑举荐伯伊时的举荐词,没想到用在了他的请罪词上,德耶塞苦笑,但也毫无办法,这是自己贪功的下场。
“伯伊是米莱人,但从小随着父亲四处游历,去过很多国家,”他一边想一边说,“长得很好看,二十多岁,就已经是个传奇人物,海商巴结他,海匪惧怕他。”
稍顿,他补充道:“他很有钱,非常会赚钱。”
关于伯伊这个人,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们关系好,很熟悉彼此,但德耶塞并不这么认为。
事实上,他所认识的伯伊都是伯伊告诉他的,伯伊船上的人都是他招揽的,没有人证实他的过去是否如他自己所说。
德耶塞摸不准陛下到底想听什么,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大概就这些,”德耶塞说完,后背又湿了许多,“臣下对伯伊船长的了解也十分有限。”
他绝望地想,接下来,陛下应该就要问剿匪的事情了吧。
“你回去吧。”
拉赫里斯的这句话给德耶塞说蒙了:“啊,这就回去了?”
不是,剿匪呢?
拉赫里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单薄的唇角轻扯:“你还想汇报点什么吗?”
德耶塞连忙摇头:“没了没了。”
不管陛下知不知道,陛下不问,那他肯定是当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发生的。
瓦斯将人送出院子,折返回来就看到正在沉思的拉赫里斯眉心隆起一道明显的山丘。
“米莱人……”拉赫里斯低声说出这几个字。
两年前,阿伊在出事前曾调查过米莱王室,难道阿伊和米莱有什么关系?
拉赫里斯眉心蹙得更紧了些。
后来阿曼特自请离宫去了米莱,拉赫里斯疑心,便派人跟踪调查过,但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阿曼特更像是在跟着商队走商,只是恰巧去的米莱,仅此而已。
“陛下,您是怀疑……”瓦斯小心地询问,“这个伯伊和阿伊大人有什么关系?”
他不敢说是本人,要不是,陛下岂不是要觉失望,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在身边伺候的。
拉赫里斯垂下眼,暗金色的眼底情绪复杂难辨。
这些细节都不足以构成证据,指向那个名为伯伊的人,但……
口中泛起一丝苦涩,拉赫里斯无声地牵动嘴角,认识阿伊后,所有称作传奇的人都像阿伊。
“陛下,”瓦斯觑着拉赫里斯的神色,想了想,几经挣扎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会不会是阿曼特大人资助米莱的原因?”
好像突然米莱就成为了问题的核心,无论是人还是事情都绕不开这个地方。
“什么时候的事情?”拉赫里斯问。
“好像很久了,但前些时候才收到消息。”这消息是他们出发前来亚历山大时收到的,但当时正是阿伊大人的“祭日”。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陛下的心情都极差,看谁都不顺眼,哪怕是素来喜欢死谏的朝臣都得换个时间。
瓦斯收到消息的当下就汇报了,但他怀疑陛下根本没听进去,事实证明,陛下确实是没听。
“有人拿着几张粮草令突然想要大批量地领粮,”瓦斯把两月前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这人应该是不知道他手里的粮草令是按月领取的,负责的卫兵起了疑心,便派人跟踪他,发现他和米莱人接头,那粮草令盖了阿伊大人的章。”
粮草令是阿伊大人推行的,将三个季节切割成各自四个月,以月为单位,所有将军可以领取十二张,若是遇到战事,粮食紧缺,可以用令紧急调取。
这样可以避免有将领中饱私囊,同时也能解决,粮食在军营大量积压导致腐败发霉,以及军营遇到敌袭,粮草被烧带来的巨大压力。
紧急调取有特定的渠道和对接的部门不同,和平时领取方式不同,所以哪怕那人装得很像,还是被卫兵一眼发现了问题。
“最早的一次领取是在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一个月。”瓦斯说,“次章是阿曼特大人的。”
阿伊大人为了追踪到第一责任人,设立了主章和次章,如果是阿伊本人发布的,一个公章,一个是他本人的私章,如果是阿曼特等人下发的,就需要在公章后用到他们的私章。
拉赫里斯若有所思,手指在桌案上轻敲。
“阿曼特最近在做什么?”
瓦斯回想近期收到的消息:“阿曼特大人离开了米莱,进了北行的商队,似乎是要回孟斐斯。”
以阿曼特大埃商会会长的身份,自然是想进哪个商队都可以,这些年他已经出入米莱足有七次。
“回孟斐斯吗?”拉赫里斯狭长的眼微微眯起,“也许他的目的地另有他处。”
瓦斯一愣,啥意思?
拉赫里斯没有解释,只是短暂地思考后说:“过两日的宴席,你把伯伊的名字加上。”
思虑再多,不如见上一面。
宴席是亚历山大的贵族,富商们为迎接法老尊驾而设,法老想要邀请某人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
“是。”
提赫那——
经过几天漫长的跋涉,商队总算是抵达了最近的绿洲城镇提赫那。
游商抹了把脸,汗水粘着沙粒,搓得脸生疼,他看向身边的男人:“阿曼特大人,您不休息一夜再走吗?”
阿曼特笑了下,只不过脸被面纱挡了七七八八看不到,只有微微弯起的眼睛能看出他的表情:“不休息了,事情比较着急。”
那游商闻言也不好再劝,只随意问道:“大人此行前去亚历山大是做什么?”
亚历山大这两年一跃成为埃及最大的贸易港口,各国的特色汇聚在此地,品类颇丰,大埃商会的游商自然也是会去。
但像阿曼特这般什么货物都不带,空着手过去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做生意的。
阿曼特回头,傍晚时分,沙漠上已经起了夜风,卷起漫天黄沙,跟在他身后的侍卫见状纷纷将脸上的面纱又往上扯了扯。
他眯了眯眼睛,不无期待地说:“去找一个带着传奇故事的人。”
一个水手高高举着手里包装精美的书信,隔着院子大声叫嚷。
院落里安静片刻,院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小男孩从缝隙里挤出脑袋来:“谁的邀请函?”
水手愣了愣,笑道:“早上好,小森,是船长的邀请函。”
被叫做小森的男孩名为森穆特,是跟在伯伊船长身边的随从,平时船长也不让他做什么重活,就是跑跑腿,传个话的事情。
森穆特翻了个白眼:“我又不耳聋,我是问谁送来的邀请函!”
水手哦哦两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督管的。”
说着他把手上的邀请函递过去,森穆特接下看了眼,又把院子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差点被门撞到鼻子,水手吓得后退两步,小声嘟囔:“小森怎么这么大的脾气。”
跟在他旁边一起来的水手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说:“小森不一直都是这样嘛,九岁的小孩子和沙漠里的猴子一样叛逆,走了,喝酒去,等后面出了海,你可别想喝这么痛快。”
两个水手嘻嘻哈哈闹着走远,小院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森穆特拿着邀请函走进里屋,进门前敲了两下房门:“船长,有您的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