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没跟你说?”伯伊问。
拉赫里斯在朝会上便觉得有一团火在胸口烧,在等伯伊回来的时间里,这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盛。
“不是因为这个,”他的声音有点哑,从刚才开始他便没有喝过水,“你就没想过问问我的意见吗?”
“没跟你说是想给你个惊喜,”伯伊笑道:“这样你可以亲政,又能把诺芙特公主从那个行宫里带出来。”
他看得出来,拉赫里斯是挺在意那个妹妹的,对伯伊来说,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拉赫里斯应该会觉得高兴才是。
拉赫里斯怎么会不懂阿伊在想什么,早在尼克拉什提出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到愤怒。
“你一点都不在意我与别人成婚吗?”拉赫里斯盯着他的眼睛,心头无名火烧得旺盛。
伯伊想了想说:“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你为什么生气?”
拉赫里斯一愣,心头的火噗嗤一声就被窗外的大雨给浇灭了。
某个瞬间,他竟然感到迷茫,是啊,他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因为阿伊不在意自己与谁成婚而生气?
“这只是权宜之计,”伯伊看小孩儿都快委屈哭了,眼眶绯红,便解释了一句说:“先订婚,后面寻个由头,把诺芙特公主送走。”
拉赫里斯暗金色的眼底掠过一抹亮色:“你一开始就没准备让我们成婚?”
伯伊嗯了一声,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下。
虽然在埃及兄妹,父女结婚很常见,但伯伊作为现代人,深知这种结合下会诞生什么样的悲剧,自然不能让大猫再去经历这些。
伯伊从他的表情中读懂了什么,有些好笑地说:“难不成以后我与人成婚你也要这样气上一回?”
这小子跟在自己身边久了,大概是有些雏鸟心理,黏人得很,据说很多大猫对主人就是有很强的占有欲。
拉赫里斯试图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手里的书被捏得微微起了皱。
“阿伊你想成婚吗?”他语带试探地说。
阿伊如今二十三岁了,在埃及,这个年纪的男子孩子都好几个了吧。
伯伊没想他会和自己聊这样的话题,但也无其所谓,便说:“随缘吧,如果遇到合适的。”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是这样的态度,不主动也不抵触,事实上,他的边界感决定了他很难遇到能让自己想要结婚的人。
“什么叫合适?”拉赫里斯问。
伯伊没想到他对这种话题还挺感兴趣,心想,看来还真是到了思春的年纪了。
“就是顺眼。”他随口说道。
拉赫里斯:“那要是遇到了,你会跟我说吗?”
伯伊敷衍地点点头,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拉赫里斯看着他的侧脸,嘴角微微上扬,欣喜于阿伊对自己的信任。
内心却是平静地想,只要在成婚前杀掉那个人就好了吧。
芭斯泰特——
“王后,我觉得此举实在是过于……”米维尔憋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都没想到该怎么说。
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每次朝会都要面对诺芙特公主那张脸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梅丽特神色倦懒,怀里抱着黑猫,没什么兴趣地说:“米维尔将军是跨不过去那道坎吗?”
米维尔一梗,他确实是跨不过去,但被王后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实在是叫人没脸。
“将军不妨多练精兵,总有一天能都讨回来,”梅丽特摆摆手,“下去吧,我也乏了。”
比加走上前低声说:“将军请随我来。”
米维尔在原地站了会儿,终究是走了。
等在宫殿门口的几位武将看到他出来,连忙走上前询问情况,米维尔冷着脸把王后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几人面色都不好看了。
“王后怎么……”乌瑟哈特哎呀一声,完全不懂王后为何对这件事这般执着。
“这些年王后确实。”另一个武将长叹,这几年王后行事越发强势,许多事情根本不听人意见,下面不满之声许多,但都被他们这些近臣安抚下来了。
“还请米维尔将军与塞贝克将军提上一提。”乌瑟哈特犹不死心,寄希望于塞贝克将军,若是大将军来劝说,王后总会听劝吧。
米维尔:“自是要说的,只不过如今边境扰乱,只怕父亲不好分心。”
虽然心情郁郁,但还在芭斯泰特,几人也不敢多说什么,长吁短叹地走了。
芭斯泰特里,梅丽特把黑猫放到地上,侍女见状连忙走上前用树脂制成的布条帮她粘掉衣裙上的猫毛。
“王后。”比加脚步匆匆地走进宫殿。
梅丽特偏头看她,因为她的莽撞而微微蹙起眉:“怎么了?”
比加看了眼正在黏毛的小侍女,低声说:“死牢里的人死了。”
梅丽特说乏了是真的乏了,预备去睡个午觉,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谁死了?”
比加回头看了眼,走近两步压低声音说:“后宫那位。”
死牢的事情只有梅丽特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侍女知道,今年因为身体频频不适,加上伊西说地牢环境太差容易染疾,她去得便少了。
所以在听说这件事时,她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那人怎么会死?”她有些愣神。
经历百般折磨都没死的人,现在竟然告诉她死了?
“地牢夜里起了火,”比加说:“闷着不通风,来汇报的牢头说早上发现的时候,人都烧焦了。”
稍顿,她又加了一句:“塔奥米斯大人也……”
早上狱卒照常去巡视,结果一打开大牢的门,被弥漫的烟雾熏得仰倒,扑面而来的热浪能热死人。
地牢里的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但因为门关着,浓雾便也散不掉。
等烟散了,温度下来了,狱卒们进去一看,两间牢房里只剩两具黢黑的焦尸,身体扭曲变形,空气中持续着一股难闻的焦油味,令人作呕。
“确定是那两人?”梅丽特神情有些恍惚。
“尼贝拉大人在前殿等候传唤。”比加说。
“让她进来。”
“是。”
尼贝拉进入芭斯泰特时,梅丽特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神色,端坐在座椅,她的视线掠过殿下的人。
底比斯地牢的监狱长,听闻是继承父亲的衣钵,熟读律法,把地牢管理得极好。
尼贝拉的脸上还残存着些许烟灰,刚从地牢查看完情况,她就立刻进宫请求面见王后。
作为监狱长,她自是知道王后对这个死刑犯的看重。
“请王后恕罪。”尼贝拉单膝跪地,膝盖磕碰在花岗岩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梅丽特没有说话,只垂眼看着她。
多年上位者的威严如山,哪怕无声,也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尼贝拉的额角浸出一层冷汗,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听闻你把地牢管理得很好。”梅丽特没什么情绪地说。
尼贝拉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十分羞愧:“臣下无能,恳请王后降罪,撤除尼贝拉的职位。”
梅丽特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那监狱长不妨先说说看你错在何处?”
尼贝拉闷声道:“监察不力。”
其实地牢防火防淹的级别在她上任后已经达到了历朝历任的最高,诺菲斯大祭司都多次夸赞,这次意外真是防不胜防。
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说:“地牢的防火一直都做得不错,但……”
哪怕是火把都是以青铜包裹,就是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地牢里除了牢房内有稻草,其他地方都是坚硬的岩石和青铜栅栏,十分空旷,想要起火并不容易。
梅丽特不耐烦地打断她试图为自己辩解的行为:“确认过两人的身份了吗?”
“确认过了,”尼贝拉说:“身高体型差不多,拉塔巴的小指有不自然的内弯,和尸体表现一致,塔奥米斯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梅丽特打断:“尸体呢?”
尼贝拉默然一瞬,看得出来王后对塔奥米斯的死活全然不关心,于是她便也跳过这人,继续说到:“尸体陈放在地牢的内庭里。”
梅丽特没说话,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半晌,她说:“把尸体找个地方埋了吧。”
尼贝拉说是,便听她突然又改了主意:“把他的脚朝着南边。”
尼贝拉不知道这朝南有什么讲究,但她也不会傻到直接询问王后。
“负责死牢的人呢?”
尼贝拉一顿,更抬不起头来了:“跑了。”
众人忙作团团转,等到她想要寻人的时候,突然发现人不见了,派人去找,发现家里已经没人,值钱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下去吧。”梅丽特冷笑出声:“监狱长这个职位我会安排更合适的人。”
尼贝拉抿着唇,低头说是,站起身往后退去。
“王后,我觉得此事有蹊跷,”阿娜卡瞪圆了眼睛,人才离开宫殿,她就忍不住了,“从尼贝拉大人上任以后地牢就从来不曾出过事。”
她是在跟随王后去地牢时认识的尼贝拉,尼贝拉做事飒爽,十分牢靠,性格也是极好的,所以她还挺喜欢这个大姐姐的,听闻她如今要被撤职,就打抱不平上了。
梅丽特捏了捏眉心,说:“传令,让麦德查人搜查捉拿死牢的狱卒。”
比加吃惊地瞪大了眼:“王后,您是怀疑……”
梅丽特面色冷冷的扬唇,眼底闪过一抹厉色:“找画师把拉塔巴画出来,他肯定还在底比斯。”
地牢不会无缘无故起火,火把都放置在墙上,即便是不慎掉落,也很难造成无法挽回的火灾,根本不可能出现把人烧成焦尸的情况,除非人一点都不挣扎。
所以,十有八九是狱卒被人收买把人放跑了。
“可是地牢锁着的,他们怎么跑出去的啊?”比加迟疑地问,“尼贝拉大人似乎没有发现有地道。”
说到这个,梅丽特差点就气笑了:“因为人是在打开大门后,趁乱跑出去的。”
越想越是觉得气闷。
这么简单,漏洞百出的计谋,竟然也叫对方成功了,如何不叫人生气。
“那王后您还撤尼贝拉大人的职位。”阿娜卡噘着嘴,她向来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
梅丽特看她一眼,虽然阿娜卡说得冒犯,她却是难得没有发火:“做错了事情自是要罚。”
午间,底比斯的平民突然发现城门被关了,麦德查人的卫兵挨家挨户地搜查,据说是在调查犯事逃跑的狱卒。
狱卒家里被卫兵团团围住,里外翻了个底朝天。
周围的邻居街坊都远远地看,不敢招惹麦德查人,但并不妨碍他们讨论。
“阿穆克这是怎么了?”
“听说他看守的牢房起火了,他畏罪潜逃了。”
“我大哥说,好像烧死了什么大人物,让上面十分震怒。”
“什么大人物会大半夜在地牢被烧死啊,难不成大人物喜欢晚上睡地牢?哈哈哈……”
“唉唉,大概是放心不下他女儿吧,这要是换了我,我也……啊呸,我就胡乱一说,哈哈。”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卫兵在屋里没有发现什么,早已经人去房空,前后左右几户邻居都被卫兵给带回了巡房进行盘查询问。
查询下来才发现,这个叫阿穆克的狱卒父母已经去世,是个寡夫,有个生病的女儿。
这人嘴巴不饶人,和邻居们的关系都不大好,往来也少,所以再多一些的就没人知晓了。
底比斯的一处宅院里。
“多谢阿伊大人救命之恩。”拉塔巴一身狼狈,身上狱卒的衣服歪歪斜斜,脸上身上都是烟灰。
但和牢里相比,他脸上的络腮胡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剪短了一些,显露出清秀的眉眼五官。
伯伊的视线扫过面前的人,正是刚刚从死牢里逃出来的拉塔巴,穿着和狱卒一模一样的衣服,发型也大差不差。
地牢的狱卒平日里都是这样的打扮。
他微微一笑:“不必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拉塔巴抹了把脸,看着这人姿态从容的模样,心想,也难怪人家能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
这全部的计划是伯伊离开地牢后,阿曼特来地牢收拾东西时偷偷给他塞了纸条。
计划简单到让他怀疑是否能成功的程度。
阿曼特走的时候,在墙角的茅草里留了一个篮子,里面有一套衣服,两罐油,还有打火石,一把剃刀。
他只需要打整好自己,在听到隔壁抽搐呕吐时把油泼在茅草和皮毛上,拿沾了水的巾子捂住口鼻,用剩下的茅草盖住自己,趴在牢门边等,等第二批的狱卒过来查看情况时逃走。
刚看到的时候,拉塔巴没明白为什么要等第二批。
直到狱卒来巡察,狱卒看到出了事,当下就急了,匆忙跑出去叫人,拉塔巴看到狱卒离开,忘记关地牢大门时,恨不能跟着冲出去。
但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是第二批,因为狱卒根本没想过来确认情况,他的牢房门锁得好好的。
第二批狱卒来了五六个人,都是夜间值守的,有人拎着水桶,有人举着火把,牢房里浓烟未散,视物都觉困难。
伯伊原本是在最靠里的牢房,他走了,拉塔巴的牢房就又成了靠里的那个。
因为沾了油,火势一路蔓延到了旁边的牢房,等到狱卒来确认的时候隔壁已经烧完了。
拉塔巴不知道这个塔奥米斯是怎么得罪了阿伊,他自认这些年下来,也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但看到此情景还是差点就吐了,整个后背都在发凉。
每个环节的时间,人心拿捏得如此精准,就好像对方已经操作过无数遍,这样的人属实是可怕。
在狱卒忙着确认时,拉塔巴看到有人打开了自己这间牢房,有个胖子一样的人跟在后面。
也不知道阿曼特留下来的油是什么油,味道巨臭无比,愣是把进来的人熏得不敢张嘴说话。
拉塔巴便是趁着这个机会混着出去的,后续如何他便不得而知的,刚出地牢,就有人把他带到了这里。
伯伊淡淡一笑:“东西呢?”
若不是关系重大,他也不必冒着风雨亲自走这一遭。
拉塔巴被他的直白搞得愣了下,心想,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委婉,一句多的寒暄都没有。
“被我埋在南大街的地下了。”拉塔巴闷声说。
王后把他住的地方翻遍,连地都挖了个底朝天,但她却没想到,其实东西被他埋在了王宫外的墙角下。
伯伊颔首,抬手示意道:“计谋低劣,王后应该很容易看破,这些时日就辛苦你暂且住在这里。”
拉塔巴哪里敢说辛苦,连忙跪地表示感谢。
与此同时,芭斯泰特。
梅丽特受了一场气,正要去午休,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偏头对身边的侍女说:“去看看阿伊在做什么。”
侍女说是,立刻找来另一个侍女接手自己的事情,前去麦涅乌问询。
很快侍女便又回来了:“麦涅乌的随侍说阿伊大人在午休。”
梅丽特眼睛微眯,朝着麦涅乌的方向远眺,大雨泼洒如倾盆,雨声敲打在屋顶叮咚作响。
片刻,她说:“不休了,去麦涅乌。”
第44章 小球战术(评论3k加更,啵唧~)
雨势愈大,瓢泼的雨帘遮住了人的视野,胡作大风把树叶吹得来回摇摆,几欲折腰。
伯伊立于廊亭下,阿曼特站在他旁边。
“阿伊大人,我有一些不明之处,大人可能解惑?”阿曼特低声询问。
这些年他跟在伯伊身边学习了不少东西,阿伊大人从不藏私,有问便答,如今能独当一面多赖于阿伊大人的有心扶持。
伯伊嗯了一声。
阿曼特想了想说:“此计艰险,如果拉塔巴没有成功混出来如何是好?”
这个计策想要成功,全看拉塔巴的心理素质,但凡他漏了怯,那计划就失败了。
伯伊淡笑:“我只不过是遵守约定救他出来,但他能不能逃出来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知道了结果,那委婉证据就是非常简单的过程了。
阿曼特一愣,一下子就明悟了。
大人已经知道了拉塔巴手上的秘密是什么,便也不在乎这人到底能不能成功逃脱。
“那大人何必出行这一趟,平白惹王后疑心。”
伯伊看着外面的大雨,笑了笑说:“左右都是要被怀疑的。”
关了六年的人,在他离开的第二天就被放跑了,以王后的多疑,必然会怀疑到自己,那与其精雕细琢地策划,不如粗糙一些,省去不少心思。
“我不在意他,但却要让他觉得我很在意他。”
阿曼特被这句话绕得有点懵,但多年跟随的经验让他很快就明白了这中间的逻辑。
“大人,您是怕他把秘密交给别人?”他问。
拉塔巴对大人感激涕零,又在大人的引导下自觉是能扳倒王后的重要人物,非他不可,这种情况下很难再有二心。
伯伊赞赏地看他一眼。
任何事情失了先机便处处落人一步,颇受掣肘,所以伯伊喜欢主动出击。
“那王后若是传唤您如何是好?”阿曼特不无担忧地说。
伯伊轻笑,纠正他的说法道:“王后必定会想要亲自去寻我。”
几番交锋下来,王后对自己的猜疑反反复复,这让一个疑心病重的人如何能忍,与其说王后是相信了他的说辞,不如说是王后是想要亲手抓住这狡猾狐狸的尾巴。
“那……”阿曼特惊骇,这个时候大人若是不在麦涅乌,那王后岂不是……
“阿伊大人。”一卫兵小跑至廊前五米的地方站定,他身后的小随侍一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抱着一个青铜质地的匣子,“东西寻来了。”
伯伊颔首,卫兵接过随侍手中的匣子,三两步走到廊下。
匣子上面用树脂做了密封处理,若是中途被人打开过,必然会留下痕迹。
卫兵抬手,小随侍立刻走近,用小刀沿着匣子的缝隙将风干了的树脂挑开,然后用铜丝弯折,一勾一拉就撬开了上面挂着的铜锁。
卫兵和随侍自觉后退两步,没有去看匣子中的物什。
阿曼特伸手取出东西,是一个画轴,还有一个玉印。
他先展开画轴,呈现在伯伊的面前。
画轴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眉眼浓艳,眼底染着生动的笑意,辫着一头的小辫子,活泼又娇俏,倚在榻上,一双玉足夺人眼球,脚踝上的睡莲悄然绽放。
任何一个人看了都要称赞上一句,不可多得的美人。
阿曼特暗暗吃惊,心想,这人简直把王后的神韵画了个七八成。
画轴的右下角是画师的小字,日期和印章。
“西瓦?”阿曼特细细回忆,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伯伊眼底隐隐浮现起些笑意:“屋卡最后一任国王。”
阿曼特一听,一拍手惊道:“对对对。”
屋卡虽然不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但因着游商和巫术名气却是不小,在灭国后,不少笔者,游商都以文字记载了在这个国家的见闻。
其中就有人提到过最后一任国王,西瓦,年轻的继任者,和妹妹奈西感情极好,时常与其出游狩猎。
“能让国王亲自作画。”阿曼特暗暗咋舌,也难怪王后不惜代价也要拿回这幅画,仔细一看,上面的印章哪里是画师的印,分明就是屋卡的国印。
“那这个印章……”他举起手里的印章,果然和画上的印章走笔一致,“是屋卡的国印。”
“这个拉塔巴到底是什么人?”阿曼特很是吃惊,这种东西应该是屋卡国王的私藏,最不济也应该在国库,这人到底是如何得到的。
伯伊神色玩味,淡笑道:“传闻西瓦为胞妹揽婿,愿意以摄政王之位相许。”
虽然书中并未提及这位奈西公主是否有未婚夫,但如今这个说法应该就是最接近真相的了。
按照年纪推算,大概率是拉塔巴的父辈间的事情了。
“大人,我觉得有一点点熟悉感……”阿曼特略显迟疑,但又觉得这种感觉实在是薄弱,说不上来具体。
伯伊淡淡地瞥他一眼,勾起唇角:“确实是熟悉。”
“让画师们连夜赶制,务必在三日内赶出三千份,”伯伊说,“商会那边也送一千份过去,一路发到孟斐斯去。”
“阿伊大人。”看门的随侍匆忙走进庭院,扶肩行礼道:“宫里传信说王后遣人去询问您的动向。”
阿曼特惊得头皮发麻,看向阿伊大人,但大人却是从容,如他所料,下一步就该是王后亲至了吧。
伯伊风轻云淡地抬手,手指曲起在匣子上敲了两下:“把东西收起来吧。”
阿曼特说是,但耐不住内心的担忧:“大人,王后那边……”
就算是现在赶回去,时间必定是来不及的,更别说路途泥泞,还需要沐浴更换衣服。
伯伊挑唇一笑:“再教你一个计策,小球战术。”
阿曼特屏息凝神地听着,不错过任何阿伊大人传授的知识。
“摆足架势,在对方以为你要出大招,回以一个轻飘飘的小球,”伯伊说,“打乱对方的阵脚。”
阿曼特似懂非懂,但他觉得也许今天过后,再重新纵观全局,自己就会明白。
院中疾风骤雨,吹得廊下之人衣摆翻飞。
“时间还早,吃过晚饭再回吧。”伯伊伸手,接住屋檐滴落的水珠,即便是大雨,依旧带着独属于埃及的燥I热。
“是,阿伊大人。”
芭斯泰特——
侍女对王后突然出行的决定有些惊讶,但仍旧低头说是,前去做出行的准备,通知前殿的轿夫备轿。
大雨天多有是不便,加上王后向来喜洁,侍女必要备好更换的衣服鞋袜,配套的饰品,伞具以及化妆用品。
宫殿里侍女忙碌,却井然有序,效率极高地将东西收纳进提箱中。
然不等她们备齐,前殿的随侍突然传报——
“王后,陛下亲至。”
梅丽特狭长的眼微眯,眼底闪过一抹愠色:“让他进来。”
“那王后咱们还要去麦涅乌吗?”阿娜卡抱着王后预备更换的外衫,不知道是继续收拾还是放回原处。
“去,”王后睨她一眼,“派人盯着麦涅乌。”
阿娜卡立刻将怀里的衣服放进出行的箱子中,其他侍女也继续忙碌起来。
梅丽特回到宫殿,拉赫里斯正坐在殿中,身边那个叫托德的小随侍立在他的身后,十分殷勤地从箱子中取出银制的杯子反复擦拭,倒上饮品,甚至还有水果和银制果盘。
反倒是把芭斯泰特侍女送上的饮品冷落在一边,生怕被下毒的样子。
梅丽特冷笑一声,她若是想要做些什么,何至于在自己的宫殿,果真是丢人现眼小家子气。
“陛下怎么来了?”
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中,她缓步走进宫殿,坐到上首的软榻上。
拉赫里斯端起银杯抿了一口,这才说到:“关于朝会的事情,我希望王后能驳回。”
梅丽特倚着软榻,闻言嗤笑出声:“陛下的婚事,反倒是叫我驳回,叫心系陛下的子民知晓了,只怕要戳我的脊梁骨,说我误了陛下好事。”
拉赫里斯偏头,看向身后的托德:“你先出去吧。”
托德低声说是,立刻提着箱子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拉赫里斯垂下眼睫,神情略有不忿:“我想王后心里明白,神殿无非是想要通过婚事一举让我亲政,王后当真甘心?”
梅丽特似笑非笑,布着褶子的眼尾满是嘲讽:“这不是正和陛下的意?难不成陛下不想得到权力?”
拉赫里斯紧紧抿唇,沉默良久才压抑着情绪说:“诺芙特生来饱受争议,出现在朝堂上,只怕每一日都是煎熬。”
神殿的人利用她,武将一派排挤她,天下子民越是敬重法老,越不能忍受法老与这样的天罚之女相合,骂声必然不小,幽禁行宫固然痛苦,但至少平静。
少年法老带着繁复的王冠,此时却对着抢走自己权势的女人低头。
梅丽特心头发笑,也不知美杜姆看到此情此景,会是怎样的心情,自己的子孙后代被打压,徒有法老之名,还养成了这般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性子。
“神殿这般为陛下筹谋,若是知道陛下并不领情,只怕要失望了。”梅丽特越想越是好笑。
固然神殿只需要一个傀儡法老,但要是知道法老是这般德性,为了自己一己之私,能把神殿的计划袒露在敌人面前,诺菲斯能气得当夜暴毙吧。
“这点事情也想扳倒我,”梅丽特笑得眼角的褶子挤在一块,像是张开的折扇,“神殿未免太小瞧我。”
当年她一举保下诺芙特,就是为了让这根刺长长久久地扎在埃及人的皮肉里,如今她拔出这根刺,时时刻刻放在这群武将的眼珠子前,何尝不是一件快事。
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拉赫里斯抬眼,与她对视。
彼此都很清楚,王后这是需要一个让她改变主意的理由。
拉赫里斯迟疑许久,终是想要帮助诺芙特的心思占了上风:“神殿手里有能扳倒王后的东西。”
梅丽特眉心一跳,身体略略前倾:“什么东西?”
拉赫里斯摇摇头:“我不清楚,但诺菲斯祭司似乎非常笃定对王后能有奇效。”
“奇效……”梅丽特在齿间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底似笑似怒,“好一个奇效。”
难怪晨时提出法老婚事,死牢里的人恰好就跑了。
“你先回去吧,”她说,“此事我会再作思量。”
拉赫里斯沉默良久,似是不甘心得到这般模棱两可的答案。
梅丽特可不想和他玩这种小孩撒泼耍赖的戏码,冷声对宫殿中候着的侍女道:“恭送陛下。”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再不走实在是丢人,拉赫里斯抿着唇站起身,跟在侍女身后离开了芭斯泰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