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沉默许久,“你是大祭司阿伊?”
虽然是疑问,但他已经很清楚答案了,法老离开底比斯巡游至今五年,期间和大祭司阿伊一直同进同出,关系十分要好。
细细一想,如果是大祭司阿伊,那今天的局面好像也就合理了。
不是他粗心大意着了道,而是他运气不好,遇上了阿伊。
有人曾评论这位大祭司为“被智慧之神托特选中的代言人”,足可见这人在民间的名声之大,丝毫不亚于当今法老。
伯伊微微颔首,挣开拉赫里斯的手,笑道:“幸会,我的这份保证麦德那首领可还满意?”
拉赫里斯垂眸,视线从自己落空的手上一掠而过,不高兴地抿起唇。
麦德那握着手里的刀,片刻后,手指一松大刀“叮当”落地,他朝着伯伊跪下说:“任凭首领差遣。”
当天夜里。
麦德那把自家的院落腾出来,想要用来招待法老拉赫里斯,却遭到了拒绝。
“我和卫兵住城外就好。”拉赫里斯说。
他们此行人多,村子里没有这么多床位,所以卫兵们还是扎营住在村外。
麦德那闻言也不敢多说什么,但还是把院子空着,法老若是想要住可以直接搬进去。
伯伊闻言瞥他一眼,但拉赫里斯却没有回应他,无声地头撇到了另一边。
伯伊在村子里只待了三天,把事情安排完就返程了。
这三天拉赫里斯非必要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即便是出现了,也不跟他说话,高冷的气质叫一众平日里剽悍豪爽的悍匪遇见他都得绕路走。
到底是什么人在谣传法老平易近人的!
从塔塔村回孟斐斯用了两天时间,期间伯伊和亲卫在前,拉赫里斯则是带着人远远跟在后面。
就连吃饭都分成两拨人,各自坐在一处。
卫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实实在在被陛下的低气压给影响到了,只觉得干粮越发难以下咽,迫切地想要回到孟斐斯。
抵达孟斐斯的当天,伊西听闻消息,当下酒也不喝了,拎着阿曼特和托德冲到城门口接人。
看到伯伊,三人眼睛齐齐一亮,伊西猛猛招手,和阿曼特围上前面的伯伊寻寒问暖。
托德撇撇嘴,心想,真真是谄媚!
他小跑到自家陛下身边,笑得一脸灿烂:“陛下这些天可还好,怎么看着都消瘦了?我就是吃干粮是不行的,陛下想要泡澡吗?吃不吃水果,我特意让厨房做了烤肉和啤酒……”
拉赫里斯仿若未闻,冷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托德:?
他看向后面的卫兵:“陛下这是怎么了?谁惹他不痛快了?”
一个亲卫苦着脸,小声地说:“咱们去塔塔的路上确实是遇上了悍匪,结果悍匪要求阿伊大人跟他们走。”
托德闻言皱起脸:“然后陛下把他们杀了?”
陛下和阿伊大人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收编塔塔沙漠的悍匪,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整合了孟斐斯周遭的几片沙漠地区,但阿伊大人都摇头说不合适。
要是塔塔的这么不长眼睛,敢动阿伊大人,被陛下肃清了倒也正常。
亲卫摇头:“不,阿伊大人跟着他们走了。”
“这是阿伊大人的计谋吧。”托德思忖道。
“确实是阿伊大人的计谋,”亲卫偷偷瞅了眼陛下走远的背影,把声音又压低了一些,“但阿伊大人没有和陛下商量,擅自主张把陛下惹生气了。”
虽然当时事发突然,阿伊大人的做法无可可摘,但并不妨碍陛下生气,一气就是好几天。
“那那,阿伊大人怎么说?”托德倒吸一口凉气,这这生气的陛下他也不会哄,不敢哄啊。
亲卫生无可恋地一笑:“阿伊大人压根不管陛下。”
以阿伊大人的聪慧哪会看不出陛下生气了,但人家就是摆明了态度,你要气就气。
托德:“………”
拉赫里斯单方面的冷战甚至连反应迟钝的伊西都看出来了,寻着伯伊问:“小陛下最近怎么不粘着你了?”
小法老对阿伊虽然嘴上说得不稀罕,但平日里跟个小尾巴似的,阿伊去哪儿他就要去哪儿,还美曰其名是监督大祭司的工作。
像这样几天不见人影的事情还真是少见。
伯伊却是淡淡一笑:“小孩儿闹脾气呢,不用管他。”
伊西啧啧两声,幸灾乐祸地想,小陛下这可真是踢到铁板了。
回到孟斐斯自是少不得庆功宴,很快法老的巡游队伍就会离开孟斐斯返回底比斯,拉赫里斯虽然贵为法老,但却鲜少摆法老的架子。
平日里同卫兵一起训练,每次前往沙漠伏击悍匪都是亲自带队,受了伤也不像普通贵族那般娇气做作,所以麦德查人的卫兵们对他除了敬重外,也有许多亲近。
这次庆功宴上,一众卫兵在队长卢巴的带头下,狠狠灌了法老许多的酒。
在埃及没有不会喝酒的人,哪怕是孩童稚儿也是端着碗喝酒。
拉赫里斯坐在上首的位置,喝空了面前的三个酒坛子,锐利的眼睛逐渐迷蒙,在又喝空一个酒坛子后,他站起身说:“不喝了,明天还要去训练。”
卫兵们哀嚎一声:“陛下,休息一天吧。”
喝了这么多,要明天还要早起训练,这也太残忍了吧。
拉赫里斯不搭理他们,径直走下高台,朝着自己的宫殿走。
即便是他酒量好,也扛不住喝了这么多,走在宫殿的长廊里,脚下踉跄了下,他闭了闭眼缓过一阵眩晕后,拉住从身边经过的随侍问:“阿伊呢?”
随侍一愣,回头指向不远处的宫殿:“大祭司正在宫殿里,似乎是要休息了。”
拉赫里斯哦了声,松开他,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随侍指的宫殿走。
“陛下需要解酒汤吗?”随侍有些担心,忍不住追了两步询问。
然而法老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越走越远,随侍犹豫片刻,大祭司应该会照顾好陛下吧。
这么一想,他又放心了,抱着酒坛子出去送酒。
夜深人静,走廊里只剩下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伯伊洗过澡正准备熄灯休息,宫殿的大门突然被拍得啪啪作响。
他自己是不喜欢喝酒,但却不拘着身边的人,所以特许了阿曼特和巴特巴尔休息去参加庆功宴,今夜不用他们在殿里伺候,几个人嘴上说着那怎么好,不可以抛下阿伊大人,但却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伯伊哭笑不得,埃及人还真是人人都爱酒,伊西这样的酒鬼还真是遍地都是。
半夜敲门,在这本来就没剩下多少人的宫殿里显得格外的嘈杂刺耳。
伯伊蹙眉,披上外衣,走过去打开门。
长廊上的烛光照进黯淡的室内,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喝多了酒站不稳,便用手抵着门柱,烛光给他的身形镀了一层金边。
暗金色的眼眸中带着酒醉的迷蒙,还有几分茫然。
明明是个比自己还要高上半个头的人了,此时却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受了天大的委屈来和家长告状。
伯伊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就突然压过来,伸手将他抱进怀里,眼尾染着红,声音里满是委屈:“阿伊,我好生气,你都不哄哄我!”
第29章 和好
深夜的宫殿里十分安静,烛火摇曳,只能听到少年伏在肩头发出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拂过脖颈,带起丝丝缕缕的痒意。
伯伊蹙眉,手指曲起敲打在这人搂着自己的手臂上。
拉赫里斯想要装作不知道,没有感觉到,伯伊加重了语气:“拉赫里斯。”
他没有叫法老的称号,也不是尊称,而是直呼名字。
拉赫里斯闭着眼,混沌的大脑有瞬间的清明,几乎是不需要伯伊再多说什么,他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把对方放开了。
“来我这撒酒疯?”伯伊挑眉。
少年再过几天就十六了,但有些行为在他看来还和小孩子差不多,就好比现在,活脱脱就是一个撒泼打滚的小屁孩儿。
拉赫里斯睁着迷蒙的眼,抿着唇:“我这么担心你,但你一点都不在意我。”
天知道,看到伯伊被那群人带走,他都想拔刀冲上去了。
“我有把握,”伯伊说,“你不相信我?”
拉赫里斯不高兴地说:“相信你和担心你是两件事,我不想你受伤。”
伯伊伸手在他头上囫囵地揉了两下,半是安慰半是敷衍地说:“我不会受伤的。”
他做的每一个决定,哪怕是时间仓促,也会把最坏的可能考虑进去,必然是一个他可以接受的结果。
拉赫里斯下意识用头在他的掌心蹭了两下,但很快又想起自己的目的,停下了动作,眼睛泛着粼粼水光,委屈地像是被带走的是自己一般。
伯伊看的好笑,心想,这是谁家醉了酒的大猫跑自己这来了。
他不说话,拉赫里斯便站着不走,铁了心要讨要个说法。
僵持了片刻,伯伊自觉这种行为实在是幼稚,主动提议说:“好好,都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和你商量。”
认个错不会掉块肉,但可以送走一直烦人的醉猫。
拉赫里斯顿时就高兴了,伸手又把人捞进自己的怀里,用脑袋胡乱地蹭:“那我们说好了,阿伊不能骗我。”
他这些年练武,不仅仅是拿刀舞棒的能力提升了,力气也大了许多,伯伊被他抱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赶紧滚去睡觉。”他一巴掌拍在拉赫里斯的背上,没好气地说。
小法老嗯嗯点头,但却没有松开,咕哝着说:“你都不哄我,那只能我来哄你了,生气!”
伯伊心想,果然养久了的猫,哪怕烦人也是有点可爱的。
带着酒味的气息喷在脸颊上实在是不舒服,伯伊微微偏头避开,这才发现,小孩儿已经枕着他的肩头睡着了。
呼吸均匀平缓,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下的青黑,显然这些天忙着生气闹情绪,都没有好好睡过觉。
伯伊:“………”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要直接把人推下去,让这家伙自生自灭,但最终还是把人扶着送到了正殿的软榻上。
床是不可能让给拉赫里斯睡的,能让他睡在自己的宫殿里,已经是身为饲养员的自己大发善心。
少年如今个头已经很高,小腿超出软榻一半还多,只看着都知道睡一夜必然会不舒服。
伯伊居高临下地观察了片刻,转身回屋休息。
不舒服也是这小子自找的。
烛火摇曳,将软榻上的人影拉扯得微微晃动,少年眼尾烧红,翻了个身朝向墙面。
在光芒无法触及的角落,他的睫毛扇动了下,阴影掩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伊西再次来寻伯伊的时候,突然发现,大美人身边的小尾巴又出现了。
“小陛下。”她朝着拉赫里斯行礼。
“嗯。”拉赫里斯点点头,神色冷淡,垂眸忙着手里的事情。
伊西看了他一眼。
伯伊见她不说话便也自顾自地看书,伊西收回视线看向伯伊:“阿伊,我是想来问一下什么时候返回底比斯?”
“快了,”伯伊合上书,捏了捏鼻梁说:“去塔塔沙漠前就在准备了,预计后天启程。”
返回底比斯的事情早就已经提上了日程,只等他们从塔塔沙漠回来。
伊西闻言松了口气:“那太好了,王后给我发了十二封密信,催我早些回去。”
前两年梅丽特王后病倒,虽然没多久便痊愈了,但王后对自己的身体却是越发焦心,甚至一度怀疑是有人想要害她,把身边的侍女和女官都换了一波,只剩下几个最为熟悉忠诚的。
伊西这一走就是五年,中间还回去过两趟为梅丽特王后进行身体检查。
如今已经超出了约定的返回时间,王后自然是着急上了。
要是巡游队伍还不准备返回,她就只能自己先行回去。
“神殿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走。”她说,“就是难保遗漏些事情。”
伊西是个不喜亏欠的人,五年前,拉赫里斯和伯伊救了她一命的事情她一直记着。加上她的酒水钱不少是伯伊给她出的,伊西自觉不好意思,主动提出给伯伊帮忙。
伯伊也不推辞,直接把神殿的工作交给了她。
事情倒也不多,最主要的就是为神殿调配圣水,分发给埃及的子民。
伊西很是惊讶:“圣水乃法老亲制,怎可交于我?”
伯伊说:“除了法老和神明的祝福,我还希望子民们能感受到魔法和草药的神奇。”
传说人们苦于天灾,神明不忍,便赐下了魔法和草药,交给心地善良的人代为保管。
伊西开始管理圣水的事情后,突然觉得圣水的配方有点眼熟。
仔细回想了一番,可不就是她给阿伊祭司提供的强身健体的草药方子么!
后来人们发现,只要是法老亲自赐下的圣水拥有神效,身体越发的健康强壮,偶有不适,也能在第二日康复。
自此但凡是法老巡游所在的城市,神殿门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伊西虽然经常喝酒误事,但自从那次火场事件后她也喝的少了,至少每次都是脑子清醒地走出酒馆,再也没发生过醉倒在酒馆的事情。
这次是要返回底比斯,很长一段时间大概都不会再来孟斐斯,所以她自是要把事情安排好再走。
伯伊嗯了一声,说:“卢巴会留在孟菲斯。”
相处了这么久,两人之间的关系自是比从前亲近许多,说话做事也十分随意。
伊西大伯伊十五岁,但从来不把伯伊当成比自己小的弟弟看待,两个人的相处反倒更像是朋友。
伊西点点头,忍不住又看了眼旁边的拉赫里斯:“小陛下,您剥这么多葡萄做什么?”
只见拉赫里斯面前的玻璃碟子里已经装了满满的一盘,堆得像是一座小山。
拉赫里斯剥完最后一颗,候在一旁的托德见状连忙递上打湿的巾子给他擦手。
他仔细地把手指擦拭干净,将碟子放到伯伊的面前笑道:“这一批的葡萄特别甜。”
果盘的边缘还放着叉子。
拉赫里斯拿起叉子插了一颗葡萄喂到伯伊的嘴边:“尝尝。”
伯伊偏头避开说:“又不是没长手,我自己来。”
拉赫里斯哦了一声,把叉子递给伯伊,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笑意:“还有好多水果,等晚些时候我让他们都送到你这边来。”
伊西两眼发光,钟爱喝酒的她,哪怕只是看到原材料也一样喜欢,伸出手想去拿一颗尝尝。
手才伸到一半,就被托德眼疾手快地拦住,笑眯眯地递上另一盘盛着葡萄的果盘:“伊西祭司也尝尝,这葡萄刚摘下来就送进宫殿来了。”
伊西不满意地说:“可我想吃剥好的。”
她的眼睛一直往伯伊面前的果盘里看,剥出来的葡萄晶莹透亮,个头饱满漂亮,看得人食指大动。
拉赫里斯暗金色的眸子微眯,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伯伊用叉子尝了一颗,赞叹道:“确实很甜。”
伊西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分自己尝尝,却见伯伊把面前的果盘往自己那边挪了两公分:“想吃自己剥,或者你可以考虑贿I赂一下托德。”
伊西大受打击:“阿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明明刚认识那会儿,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她先来,还夸她医术举世无双。
伯伊扬了扬眉,笑道:“陛下剥给我的,自是不能分给旁人。”
拉赫里斯刚刚还有些不高兴的模样,闻言眼睛一亮,偏头对托德说:“怎的没有眼力见,还不快给伊西祭司剥上一些。”
托德哎哎两声,连忙认错,拿过空着的碟子开始剥葡萄。
伊西还想说什么,一声突如其来的“陛下”打断了她的话。
卢巴脚步匆匆地走进宫殿,他已经很习惯寻陛下要来阿伊大祭司的宫殿,事实上,陛下只要是无事都会待在阿伊大人这里。
几人齐齐抬头看向他。
“陛下,”卢巴行过礼说:“麦德查人的比试马上开始了。”
在离开孟斐斯前,拉赫里斯组织了一次比试,准备在这次比试中提拔出一个副队长出来,配合卢巴今后的工作。
拉赫里斯颔首,站起身对阿伊说:“我过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伯伊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他如今已经不会再事事亲为,选拔这种小事他更愿意交给别人去做。
“你别吃太多,”拉赫里斯不放心地叮嘱两句,“不然晚饭又要吃不下了。”
伯伊睨他一眼:“适可而止。”
这小子如今愈发大胆,连他的衣食住行都想管上一手。
拉赫里斯跟着卢巴走了,伊西抱着手,全程围观。
等人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幽幽说道:“陛下对你倒是好的很。”
葡萄剥好了不说,甚至还要喂到嘴边来,跟伺候自家祖宗似的,这待遇真真是看得人眼红。
伯伊挑眉:“你若是羡慕,便也去找一只小猫养着。”
“我才不,要是运气不好,找了个白眼狼那多难受。”伊西撇撇嘴,才不给自己找罪受,“也就是小陛下如今年纪小,性子软由着你摆弄,大了可说不好。”
伯伊又插了一颗葡萄送进嘴里,葡萄确实很甜,汁水四溢,占满口齿腔壁。
他笑了下说:“调I教好了哪有不听话的小猫。”
法老十六岁诞辰这天,天还不亮,所有人就已经忙碌起来。
宫殿里,随侍和侍女脚步匆匆地搬运食材,酒水,将刚刚摘下的花朵铺在道路的两侧,桌案上,花瓶里,让芬芳铺满整个宫殿。
宫殿外,埃及子民换上了新衣,即便是没有新衣的奴隶,也会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配合着麦德查人清洁街道。
挨家挨户都在窗户上插上了芦苇和蓝莲花,将屋里屋外打扫得窗明几净,十分敞亮。
法老的诞辰后,法老也将返回底比斯,这将是他在孟斐斯度过的最后一个生辰。
作为宴会的主人,拉赫里斯自然也是早早就被托德叫起来,沐浴更衣,赶在太阳升起前,前往阿蒙神和工匠之神普塔的神庙进行朝拜。
“阿伊大祭司起了吗?”
托德正在为拉赫里斯佩戴法老王冠,听闻陛下询问,后退一步说道:“阿伊大人不用参加朝拜,大抵是还没起的。”
阿伊大祭司倒也不是懒惰,纯粹是不属于自己分内的事情绝对不会去做,同样不属于别人分内的事情,他也不会安排。
刚开始大家还有些不习惯,但时间长了,反倒是他管辖的范围做事效率最高,不少人寻着关系想要去他手下做事。
拉赫里斯眉头微蹙:“他是我的先知,怎么就不参加了?”
托德知道陛下这是不高兴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朝拜阿蒙神是只有法老,王后和最高大祭司才能参与的事情,其他人没有这个资格。”
内殿朝拜阿蒙神与常规的朝拜不同,内殿朝拜是法老与阿蒙神之间的对话,是聆听神明的声音,这是极其神圣且庄严的事情。
法老乃神明的化身,王后身为法老的妻子,而最高大祭司通常就是法老本人。
也就只有两百年前的一位法老曾经将这个位置赐予了自己的妻子,以及到了这一代,因为法老即位过于年幼无力治国,所以破格将诺菲斯从大祭司的位置提拔到了最高大祭司。
能够进入内殿朝拜的皆是被神明选中的人,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拉赫里斯神色微冷:“都是些陈年烂谷子的规矩,你去安排人伺候大祭司沐浴。”
托德觉得于理不合,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算了,不敢说不敢说。
但很快,托德又回来了,苦着脸说:“陛下,阿伊大人说他去不合适,让陛下自行前去。”
他已经说得非常委婉了,事实上,阿伊大人就只回了四个字——拒绝加班。
拉赫里斯脸一黑,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到了阿伊这反倒成了累赘。
半晌,他轻哼了声:“罢了,那就让他休息吧。”
太阳跃出地平线的同时,拉赫里斯在内殿完成了朝拜,在卫兵的护送下前往广场。
广场上已经是人山人海,所有人翘首以盼等待着他们的法老现身。
几乎是拉赫里斯出现的瞬间,所有人齐齐跪倒:“法老永恒!”
拉赫里斯穿过人潮缓步走上高台,精致的眉眼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尤为深邃,黄金做底,镶嵌宝石的饰品与麦色的皮肤相得益彰,艳丽的配色将人装点得矜贵又不失庄重。
有人偷偷去看法老,触及到他年轻英俊的面容和手臂小腿漂亮的肌肉时默默红了脸,多么健壮有力的少年,这就是他们的法老,埃及王朝最尊贵的人。
此时的高台上已经等候了许多人,拉赫里斯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站在最中间的伯伊。
许是为了配合这个特殊的日子,平日里素净的人今天也穿戴上了华丽的衣着饰品,玛瑙和宝石制成的项链垂挂在胸前,将青年勾画了眼线的面容衬托得越发耀眼。
出乎意料地,伯伊今天还戴了耳环,碧蓝色的玉石散发着莹莹冷光,随意游走的细纹如同翻涌的白浪。
拉赫里斯眼睛倏地一亮。
他快走了两步,走到伯伊面前:“你戴了这幅耳环!”
这是他五年前在阿赫米姆送给阿伊的,一种名为天河石的稀有玉石,和埃及追崇的色调截然不同,当时他便觉得非常适合阿伊。
伯伊浅浅一笑:“毕竟是你的生日。”
拉赫里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那幅耳环,越看越是喜欢,果然是非常配阿伊!
“陛下。”旁边的托德见陛下只顾着和阿伊大人说话,便小声提醒,这后面还有万千子民和大臣呢。
拉赫里斯敛住面上的情绪,转身面对广场上的子民。
所有人仰望着他,如同仰望着神明,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诚。
拉赫里斯抬起双手,沉声说道:“在光辉璀璨的尼罗河畔,阿蒙造就我,太阳神拉给予我力量。”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整个广场上的人,最后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我将用智慧和力量守护埃及,守护我的子民,确保尼罗河的波涛滋养着我们的土地,确保我们的生活充满和平与繁荣……”
广场上的人趴伏在地,姿态虔诚恭敬地聆听着法老对他们传达神明的教诲与祝福。
候在两侧的神殿祭司神色肃穆,高升吟唱,传递着法老的话语,随侍们端着祭祀用的牛羊猪肉走上高台,放置在阿蒙神的祭桌上。
大祭司们将鲜血撒在烧红的炭上,编织制成的人偶丢进火盆,火猛然窜起,将人偶瞬间吞没。
高台下的子民兴奋地欢呼,鼓掌,互相拥抱。
这是来年的风调雨顺,是一整年的幸福安康,神明依旧在庇护着爱戴拥护他的子民。
太阳完全升起前,拉赫里斯带领着高台上的大臣和祭司们离开,前往法老行宫,惯常进行朝会。
早在两年前,伯伊就在孟斐斯重新建立了小朝会,拉赫里斯也因此恢复了朝会听政,主理孟斐斯以及尼罗河流域的政务。
法老诞辰的这一天,大臣们会在朝会上总结今年的政绩,提出一些关于来年的政策方针。
朝会上左右坐着两列大臣,有底比斯跟过来的神殿祭司,也有这些年伯伊和拉赫里斯一路上搜寻重用的人才,以及孟斐斯的本土官员。
拉赫里斯坐在最上首,在他旁边还多加了一把椅子,同样黄金打造,侧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眼镜蛇图纹。
这是伯伊的位置。
恢复朝会的第二天,伯伊便命人打造了这把椅子,拉赫里斯什么也没说,只安排人将椅子放置在法老王座旁边。
政绩汇报结束后,轮到来年政策方针时,大殿上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下面有几人偷偷对视一眼,好一会儿,才站起身一个人朝着伯伊的方向行礼说到:“阿伊大祭司,我等认为,陛下如今已十六,理应亲政……”
恢复朝会至今,大多数的政策都是阿伊在做决定,大臣们送上去的密信进行批复的名义上是法老,但所有的印章都是大祭司的。
美曰其名是辅助法老,但这样的辅助和梅丽特王后又有什么区别。
早在朝会前,图赫已经打了好几遍腹稿,长篇大论,试图引经据典地说服阿伊大祭司放权于法老。
然而此时,他话才刚刚开口,却对上伯伊似笑非笑的眼神,准备了好些天的话就这么突兀地卡在了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拉赫里斯蹙眉,有些不高兴地看向说话的那人。
伯伊视线轻而慢地掠过殿下众人,片刻,他勾唇笑了下说:“各位应该很清楚,陛下亲政的难处从来不是在我这里。”
明日他们便要启程返回底比斯,路途遥遥,少说也得半年才能抵达,一旦回到底比斯,他们就是回到了王后的绝对势力范围。
“想必这将会是一场极为艰难的斗争,稍有差池,这五年的筹谋将付诸东流,处境只会比五年前更差。”
殿下众人神色各异。
即便有人觉得伯伊这是在危言耸听,却难以反驳,听闻王后和神殿这些年斗争十分厉害,不想王后如今身子已经大不好,具体如何无人知晓,但确实是动摇了军心,让本来势弱的神殿愣是和她打了个四六分的局面。
内部的纷争引得周边的国家蠢蠢欲动,这两年边境也极其不安生,屡屡有人来犯,米维尔将军在两年前被紧急派往边疆,至今没能返回孟斐斯。
内忧外患下,王后有心无力,纵使是知道孟斐斯这边的情况也难以分出精力来对付,倒是让他们有了充足的发育时间。
米维尔将军走的那天,拉赫里斯来寻伯伊:“这也是你的安排吗?”
“陛下未免太高看我,我只是一个奴隶,”伯伊说,“只是顺势而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