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喝下去了。”缪伊缪斯的语气听起来挺正常,令人分不清他醉了多少。
“……好。”霍因霍兹又无声叹了口气,末了补充道,“你几十年前喝了几杯酒后,当晚头疼得睡不着觉。”
从那以后,缪伊缪斯便对他的酒量有了深刻认知,没再折腾过自己的身体。今天怕是真的生气了。
霍因霍兹冷静盯着桌上烛光,知道对方想要问什么。无外乎当初塔顶上那一幕,无外乎他在深渊外所做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已经到了末尾,只差完美的收尾,这种节点上……
“霍因霍兹……我们这一个月里,有亲亲吗?”缪伊缪斯抱着酒瓶,微烫着脸问。
魅魔的脸被烛光映衬得红润,如水的目光强行照射进恶魔眼中。缪伊缪斯站了起来,上半身越过桌角,凑在霍因霍兹面前,坦荡极了。
第47章 情绪化
缪伊缪斯陛下已心有所属,这是整个深渊都知道的事情。恶魔们不会在魔王大人面前多嘴,只偶尔用那种“你知我知”的诡异眼神,发出无声的笑。
缪伊缪斯走在其间,对这些情绪并无感触。他知道的,当他和霍因霍兹站得比较近,又或是霍因霍兹俯身附在他耳边说些什么时,恶魔们的情绪就会顿时高涨起来。
年轻些的恶魔比如风信子与紫罗兰,会瞪着一双铜铃眼,以一种几乎喘不过气的憋笑状态,静静盯着他们俩。年迈些的恶魔,大多比魔王还要年长,他们视年幼的君王如同自己的后辈,见着两只恶魔相处的样子只一脸和蔼。
缪伊缪斯只能解读出这份欢喜的情绪,却理解不了其中的内涵。霍因霍兹懂得,但从未告诉过他与之相伴百年的魔王。
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呢?是不想徒生事端,还是害怕缪伊缪斯恼羞成怒,公开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霍因霍兹坐在椅子上,看着微醺的魔王,听着那单纯得令人发笑的提问,或许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他说:“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只是你当时神志不清,强行靠过来。”
此刻依旧神志不清的缪伊缪斯,抱着怀中酒瓶,坚定而固执地继续问:“亲了吗?”
“……亲了。”
“哇。”
魔王整个人都开始向外散发欢快的因子。如果他是一株树,这会儿也该蓬蓬冒出一大把鲜花,缀满沉甸枝头。他开始轻微地在椅子上摇晃起身体,小尾巴则最醉醺醺地一同摇晃,慢上几拍节奏。
“可以把酒瓶给我了吗?”霍因霍兹仍关心着当下最重要的一点。
他没有将缪伊缪斯的反应放在心上,也没有为之感到喜悦。这种孩子气的反应,简直不像是一只成年魅魔所该具有的。缪伊缪斯毕竟醉了,也许他也醉了,醉得开始想些没有根据的事情。
“如果你把酒瓶给我,我会再给你一个亲吻。”
“真的吗?现在就给?”缪伊缪斯停下摆动,他眼中的霍因霍兹却仍旧晃来晃去,甚至晃出了重影。
“真的。”
恶魔话音刚落,魔王便相当积极地将瓶子往前一推,推到恶魔面前。他指了指还剩大半的酒瓶,又指了指自己的脸,甚至将身子朝对方挪了挪。
霍因霍兹安静望着对方,他开口问:“为什么想要我的吻?”
如果缪伊缪斯处于清醒状态,他绝不会问。如果缪伊缪斯此刻的眼神不是如此期待,他也不会问。
“我……你上次亲我的时候,我没有感觉。我还想再来一次,想要好好感受一遍。”非常魅魔式的发言,不含一丝情|欲,银黑色眼眸清澈真诚,不似作假。
霍因霍兹垂下眼眸,短促地“嗯”了一声。随后他一只手掌撑在卓沿,身子离开座位一会儿工夫,魔王的一侧脸颊上便落下了蜻蜓点水的一吻。
当魔王在这转瞬即逝的时光中,眨了一下眼睛,再看时恶魔便已经端正坐回到原位。一切的一切来得太快,去得也太快,他伸手覆盖在脸颊那处“印章”,连一点湿润都摸不到。
缪伊缪斯皱起眉,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桌上的酒瓶夺回来,牢牢抱在怀中。他背抵着椅背,双腿悬空,脚踝交叠,像是蜷缩在椅子上似的,一双眼睛湿漉漉盯着对面恶魔看。
“……不是说好了,一个吻换一个酒瓶吗?”
“哪有什么吻,你刚才明明什么都没做。你没有证据,不许赖账。”缪伊缪斯十分无赖地哼了声,又指了指自己的脸,“快点,没有证据,我是不会认的。”
霍因霍兹先是怔住,随后食指与中指的指关节抵住眉心,从鼻腔笑出道气音。他缓缓摇了摇头,另一只食指立在桌子上,自上而下轻扣两下。
“那你就喝吧。明天我和恶魔们说,他们最敬爱的魔王陛下酒醉得起不了床。”
他知道缪伊缪斯是个好面子的恶魔,非常执着于“魔王的架子”。但这次的伎俩却不管用了。只见魔王眨巴眨巴眼睛,立即滚下来一串泪珠。
霍因霍兹嘴角的笑逐渐消失,他面无表情看着安静流泪的缪伊缪斯,想起了几年前的某一幕。
“他”翱翔于天际,与一条金龙在云间搏斗。龙啸之下,风雨席卷半数大地,宛如天崩地裂。他最终用利爪削下对方的半条尾,吞下一只眼。
龙的一只眼能看到过去,另一只眼能预见未来。一条龙代表着世界线的一种可能,整个龙族便是这大千世界中,所有的过去与未来。
他所吞下的龙眼,是这条金龙所编构的未来,魔王缪伊缪斯的未来。他看见那赤红色的身影被重重禁链锁于漆黑崖底,毒气啃食着残躯。
魔王成了地面的俘虏,作为魅魔的身份暴露,而胜利者要每日折磨这脆弱的生灵,摧折他的精神与躯体。他看见缪伊缪斯整日整日地哭泣,一日便流尽过去一百年都没产出的泪水。
吞下金龙的未来之眼后,他便成为了新的金龙。他眼中所写下的未来,将在遥远的时间线尽头成为现实。这条线中,缪伊缪斯会成为一名能独当一面的魔王,实现他所想要实现的理想。
百年的计划终于落下又一子。至少,缪伊缪斯不会那么可怜地哭泣。
现在,连喝果酒都会酒醉的魔王,还安安全全呆在深渊之下。房间外满是训练有素的强大臣子,房间内只有一名强大的魔王和一名把魔王弄哭的恶魔。
他把缪伊缪斯弄哭了,因为……他不给对方吻?
霍因霍兹下意识站起身,向前走几步,轻轻拢住了缪伊缪斯的肩膀与后背。他指尖点触着魔王的眼尾,沾染上湿润的无声的哭泣。
他其实很会安慰别人,会挂着温和而怜惜的神情,做最完美的倾听者,并说出对方最想听的话。但现在,当霍因霍兹真心实意想要安慰一只恶魔时,他却发现不知从何做起。
他只是这样抱着,虚虚拢着,学着记忆里形形色色人的样子。看见眼泪的一瞬,心口短暂地缺失了一块,又在怀抱住对方后收回,甚至比原先溢得更满。
他竟产生了一丝满足感,因为缪伊缪斯在为他而哭泣。缪伊缪斯哭了,因为他不愿给出吻。
“缪伊缪斯,你……”
霍因霍兹的话被打断在尖锐的利牙间,他伸出的手指被魔王咬在了嘴里,半叼半磨,对方甚至还挂着眼泪。
指尖微微刺痛,显然这次魔王用了力,或许是醉酒后掌控不好威胁人的力道。总之,霍因霍兹感到自己指腹被咬破了皮。
这回,他没再说什么“牙齿太脆弱”、“强行抽出会把牙齿弄碎”之类的话,只沉默接受着对方泄愤般的磨牙。
醉后的缪伊缪斯有些情绪化,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流泪,现在又突然生气。霍因霍兹看了眼对方腰间的宝石心脏,心里估摸着这几晚必须让其复位。
等见缪伊缪斯开始吮吸他指尖上的血珠,他才迟迟开口:“你要是再叼着我的手指,我就没法吻你了。”
一下子,魔王松开了嘴,舌尖舔舐嘴角,兴奋地抬起眼。
……还是一点情|欲都没有。霍因霍兹眼神暗淡下去。
第48章 亲吻
第一次的发情期对每只魅魔而言都是头顶重要的事。相应保障制度已十分完善的今天,即将迎来重要一刻的她们,会提前在长辈的看护下筑好巢,周围亦会有同辈的成年魅魔们陪同照料。
这些前来看护的魅魔均为志愿者,她们不会受到魅魔发情时气味的干扰,同时也能作为过来人提供经验。同类的气味将有效安抚躁动的血液,再辅以特制的药水,魅魔们不需要进入真正的某个“环节”,也能顺利度过这段时期。等熬过了第一次,后续每年的发情期便会更为轻松。
缪伊缪斯作为一只从未迎来发情期的“大龄巨婴”,早已提前筑好完美的巢穴,就在魔王宫地下,既安全又便利——虽然具体筑巢过程是霍因霍兹一手操办的。
这只魅魔的小窝里摆着专门的储藏柜,里头整整齐齐放有各种药水、道具,既有幽灵炼金协会的魔法产品,也有玫瑰十字街的魔药。储藏柜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标签贴纸,有新有旧,层叠不一。有的纸张已泛黄,有的还十分新。花花绿绿的标签上,优雅飘着同一份字迹,并刻意写得工整端正,便于辨认。
显而易见,负责整理储藏柜的恶魔,仍旧是霍因霍兹。这么多年,别说了解这些药水和道具的作用,缪伊缪斯就连储藏柜都没有打开过。反正只要霍因霍兹知道该怎么做就行了,到时候霍因霍兹会帮他处理好的……魔王一直这么想。
他从未思考过,当发情期即将来临时,霍因霍兹为他安排的“看护者”竟然不是这只恶魔本魔,而是魔王宫的侍从们。他也不会想到,当自己正要进入发情期时,霍因霍兹会头也不回地开溜,将他独自留下。
霍因霍兹……有这么讨厌他吗?
缪伊缪斯稍微有些伤感地梳理起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缪伊缪斯”异常兴奋地扬起脸,等待对方的主动亲吻。
处于醉酒状态的魔王大人,仿佛灵魂割裂成两半。其中一半是晕乎而笨蛋的自己,放置在最外面掌控躯体的行动;另外一半则安静坐在躯壳内,冷眼旁观周身的一切。
这个秘密,他连霍因霍兹都没告诉。霍因霍兹只以为他醉后会失去理智,清醒了也会断片——好吧,他确实忘记了,现如今终于想起来。
那大约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他第一次借酒消愁,将整瓶酒灌下肚子,杂乱的外来魔素在身体内盘旋,被排斥、抵抗。魔王的大脑本能地发出指令,要将这外来的魔素彻底清除,魅魔的躯体却太过孱弱,无法轻松实行。
于是,大脑出于求生意志,当即切断了与身体的链接,试图动用全部力量消化体内的魔素,只留下最本能的思维驱使这副躯壳的运行。
那天,他刚与霍因霍兹大吵了一架,至于吵架的原因则忘了,毕竟百年间的争吵实在太多。政策上的,生活中的,甚至可能仅仅只是某个很小的魔法难题。
吵完架后,他们便陷入冷战。他独自灌了一瓶酒,紧接着便晕晕乎乎拍开了霍因霍兹的房间,一骨碌爬到对方床上睡下。躺在陌生却又充满熟悉气味的被窝里,缪伊缪斯承认自己心跳有些加快。
他的身体自己在动,自顾自地钻到别人的被窝里,这分明是令人困扰的一件事情。可是,如果这个“别人”是霍因霍兹……
霍因霍兹晚上回房时,影子般悄无声息靠近,站在熟睡的他面前。他的身体睡得很香,他的理智却又十分清醒。霍因霍兹静静站了很久,视线就这么落在他脸上,他不需睁眼都能感受到这股温热的目光。而他全身都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来一颗脑袋。
那一刻,缪伊缪斯几乎对方已经发现了,发现他其实还“醒着”。
不知过了多久,两根冰凉的手指贴上他的脸,随后……捏了两下他脸颊的软肉。
清醒版的缪伊缪斯在脑海中瞪圆眼睛,恨不得立即跳出来和这只放肆的恶魔大打三天三夜,要把这恶魔两边脸都捏得通红。
笨蛋版的他自己则嘟哝着揉了揉眼睛,嗅到熟悉的气味后耸动鼻尖,仿佛在找寻什么。霍因霍兹停下了揉捏,像是怕把他惊醒,手指有抽离的倾向。
就在这一瞬,缪伊缪斯感到自己往床边挪了挪脑袋,主动用脸蹭起霍因霍兹的手掌。霍因霍兹的手于是停在了空中,既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就这么虚虚悬着。
在这半睡半醒间,缪伊缪斯甚至罕见地感知到了尾巴的存在。他的小尾巴也从被子里钻出,爬上了霍因霍兹的大腿,一圈圈缠绕上去。
霍因霍兹的的指尖抖动了下,恐怕也是被他的尾巴给吓到了。
失去视觉后,其他的感知是如此清晰。比如他能闻到霍因霍兹身上沐浴过后的清爽味道,比如霍因霍兹指腹间有薄茧,那大概是人类时期长期练剑所留下的痕迹,蹭起来有酥麻感。
再比如,从尾巴那头所传来的细腻触感。
他是魅魔,尾巴是他身上最敏感的部位,同样的感触落到尾巴上总会被扩大数倍。大多数魅魔会下意识忽略尾巴的存在,也是为了避免持续接收到来自尾巴的、太多太剧烈的反馈。
也许是正要入睡,霍因霍兹大腿上没有衣物的存在,这令缪伊缪斯产生了另一种联想:霍因霍兹上半身说不准同样裸着。这份猜想令他莫名紧张,但尾巴并不会产生同样的情绪,它只自顾自亲昵着,为主人带来陌生肌肤的感触。
缪伊缪斯出神地想:霍因霍兹的腿上力量还挺不错的,缠起来又硬又有弹性。
挂在肌肤上的几滴水珠自上而下滑落,沾染上尾线。桃心尾巴很爱干净地把自己身上的水擦干,又顺着水渍的痕迹攀爬而上,想要帮霍因霍兹擦干。
然后……恩将仇报的霍因霍兹重重掐住了他的尾巴,把他捏得几乎要当场醒酒,从床上跳起来。 !
这股恐怖的力道直击灵魂,贯穿大脑,就连昏睡的躯体都禁不住呜了声,脊背弯曲。可那令恶魔讨厌的霍因霍兹却仿佛聋了一般,一点也没放松力道。他可怜的小尾巴绷紧了想要逃跑,末端桃心却被死死握在对方掌心里。
魅魔的神经被捏得有些崩溃。他下意识想要夹紧双腿,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睡得昏沉的躯体却不允许他实行动作。缪伊缪斯只能闭着眼睛任由对方挤压桃心,并在内心里骂了恶魔数遍。
时间走得太慢,慢得魔王几乎想要抽泣,他都要怀疑霍因霍兹知道他清醒,故意实施惩罚。到后来,他甚至连那份清醒的意识也开始消散,逐渐在奇怪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潮水中彻底昏睡过去。
这种陌生的感触并非疼痛,魔王却宁可忍受疼痛。
其实时间只过去了十几秒而已。当霍因霍兹回过神来时,他发现魅魔饱满的桃心尾巴被他捏得可怜兮兮,对方眼尾甚至渗出了眼泪。他触电般松开手,那尾巴于是软塌塌垂下去,掉在了被子上。
霍因霍兹沉默半响,随后重新捧起那颗桃心,这一次很轻很轻地揉着,如同按摩,将尾巴侍奉得温柔极了。
“还疼吗?”黑暗中,恶魔不确定地小声问着,注定没有人回答。
等到第二天缪伊缪斯从自己的小窝里爬起来,他已完全忘掉了这段记忆。昨天晚上睡得相当舒服,只是今天脑袋晕眩,有些头疼,尾巴也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肿,变得好像比平常……大了那么一圈?
他困惑地将其抓在手心里检查,怀疑昨晚睡觉时不小心将其压到了。
早餐时分,霍因霍兹显得十分殷勤,亲自给他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还不时为他添上茶水。那时候的缪伊缪斯只当对方是想结束冷战,才会主动向他示好。魔王于是十分愉悦,早餐都好心情地多吃了几口。
“缪伊缪斯,你昨天喝醉了,今天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霍因霍兹状似无意间问。
“有点头疼。”缪伊缪斯诚恳地说。
“那以后就不要喝酒了,对你的身体不好。”
“噢……”
几十年过去的今天,再度酒醉的缪伊缪斯,终于想起了当初的真相。他旁观着黏糊又撒娇的自己,旁观着一副冷漠样子的霍因霍兹,没好气地在心底里哼了声。
两副面孔的家伙,只会欺负他的尾巴,连个亲亲都不给。当然,他也没有那么想要亲亲……可笑,他为什么要霍因霍兹亲他啊?不就是一个吻吗?弄得好像他很想要似的。
不过霍因霍兹竟然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摸过他的尾巴,这么说来他尾巴的“第一次”还是留给了霍因霍兹……哼,谁很在乎这种事情吗?连个亲亲都不给的家伙。
清醒版的魔王大人仍在脑海中咕叽咕叽,没留意外界的变化。他后知后觉注意到光线似乎暗了许多,有道影子自上而下遮盖住灯光。
回过神来的下一刻,他看见了霍因霍兹近距离放大的脸,以及唇上柔软的触感。
缪伊缪斯:!
脑海中的小人定住了,僵硬得不敢乱动,一句嘀咕都再也说不出来。与清醒意识相反的是,“笨蛋版”的他却笑弯眼晃起了尾巴,主动拥上前,抱住了正要退开的恶魔。
缪伊缪斯:!!
仿佛是同样被刺激到了,缪伊缪斯看见了恶魔眼中的愣神。随后,他感受到微张的嘴中有某样柔软的事物探入,那仿佛是下意识的某个动作。
缪伊缪斯:!!!
第49章 食髓知味
热意透过唇齿间传递,将彼此的气味打湿,而后缠卷入呼吸中。缪伊被吻得有些发晕,坐在椅子上没骨头似的,险些化成水瘫软在地上。他被霍因霍兹搂着肩与腰,仰着脸承接这份亲昵,几乎是陷进了对方的怀抱中。
魔王体内那点刚喝下去的杂乱魔素,在呼吸起伏的间隙中被相靠的恶魔吃得干净。
今天的酒有着浓郁的甘甜果香,掺了些许奶味,入口丝滑,稍涩,不算太过甜腻,会是霍因霍兹喜欢的口感……缪伊没来由地在心底里闪过这么一道想法。
霍因霍兹今天还没有动过酒杯,只在魔王的嘴中细细品尝了许久,此刻眼底蒙上雾霭,仿佛被酒味浸染得微醺。
抚着魔王单薄后背的有力手掌,逐渐上移,不知不觉间已插至对方柔顺的发间。霍因霍兹扣着赤红的脑后,将这份吻加深。
缪伊缪斯坐在椅子上,而恶魔则弯身站立,自上而下遮蔽了他视野所能及的所有事物,将他笼罩在怀抱中。霍因霍兹没有用上力气,亦没有禁锢他的手脚,缪伊缪斯却觉得自己被锁在笼中。
“现在身体好些了吗?”拥吻的某一个间隙,恶魔抵在他嘴角突兀问。吐出的热气摩挲着魔王泛肿的唇,像是拿指腹轻触临摹。
缪伊眨巴眨巴眼睛,用这双被吻得迷离的湿润眼眸,稍显呆愣地望向对方,没有回答。他其实已差不多醒酒,霍因霍兹却只当他仍醉得不轻。
霍因霍兹眯起眼睛,这一次真的伸出了手指,不轻不重摁压着面前鲜艳的唇色。带有薄茧的冰凉指腹,从微微上扬的嘴角,一路揉至中央软弹的唇珠,如同抚摸柔嫩的花瓣。
“以后发情期间即使身体不舒服,也不可以向其他人索要亲吻,明白吗?”
魅魔们在成年后,通常会很快找到一位恋人,以此来解决某些成几倍上涨的欲望。也有关系亲密的朋友间互相帮助,彼此给予安抚。
魔王陛下自然不会有这么一个恋人,身边也不存在可以信任的朋友。缪伊缪斯日常走在欢闹敬仰的人群间,却仿佛是孤寂地独行长路,没有能够与之交心的友人。他站在恶魔们的中央,如同站在孤高的山顶。
这一点,霍因霍兹很明白。
所以,当缪伊缪斯不安于身体上所发生的某些变化时,魔王自然会找上他解决需求,如同过去每一次遇到难题时一样。毕竟他站得近,且站得高,得到过魔王对“强大”的认可。缪伊缪斯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恶魔,他比谁都明白。
这时候恶魔忽的庆幸起来,缪伊缪斯经历发情期时,他阴差阳错陪在了身边。否则……或许这只魅魔真的会黏上其他人了。
霍因霍兹摁压嘴唇的力道,稍微加重了几分。他垂下眼帘,又重复了遍:“不可以找其他人。”
缪伊分明地察觉到霍因霍兹语气间的不对劲,那种黏糊而低缓的声音,他可从没有在这只恶魔嘴里听到过。霍因霍兹这是没睡醒?还是变异了?
魔王睁着一双清明的眼,体内杂乱魔素已完全消散,借由那绵软的细吻渡到了对面恶魔嘴中。他心底里产生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为什么?”缪伊缪斯试探着问。
“他们会伤害你的。”霍因霍兹将下巴搁到魔王的肩头,脸埋在赤红发丝间,紧贴着魔王柔软的尖耳。
好痒。缪伊呼吸错乱一瞬,他微微抖动耳朵,抓住恶魔垂下的长发,本能地想要将这贴上来的异物扯开,却又压下冲动,双臂反而将恶魔抱得更紧。
他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不满哼哼道:“你不是教我要信任别人么?”
说话间,缪伊用指头一圈圈缠着霍因霍兹的发尾,这没什么意义,他也只是无意识间把玩着手边的东西,毕竟霍因霍兹难得乖巧且黏人。
下一瞬,余光一瞥,缪伊见到那条恢复活力的小尾巴,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欢快的桃心尖把自己的线尾与恶魔的发尾缠到一起,如双尾交织。
缪伊缪斯:……他的思维什么时候和这条笨尾巴同步了?
霍因霍兹这时候回答,说话间热气飘至耳畔,带来更难耐的痒意:“不,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信任,也不存在真正的理解……缪伊缪斯,他们都会伤害你的,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整天教他真善美大道理的霍因霍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果然……缪伊拽了拽棕色的发尾,叹口气:“霍因霍兹,你醉了。”
“我从不喝醉。”
“你刚才吻了我。可能是酒夜中的魔素,和我……嗯,我口水中的魔素掺合到一起,对你产生了某种影响。”说到后半段,缪伊缪斯脸上微微燥热。
霍因霍兹没有回答他。缪伊缪斯感到肩上一轻,紧接着就见霍因霍兹用着比他更冷静的目光,凉凉瞥了他一眼,从他手中和尾巴中轻巧拿回小辫子,又蠕动嘴唇。
这眼神,这表情,这声音,缪伊缪斯完全觉得霍因霍兹打算嘲讽他,说些又冰冷又气人的话,结果落在他耳朵里的却是——
“你还难受吗?”
“……什么?”缪伊缪斯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想要亲吻吗?现在身体还难受吗?”
电光一闪间,脑海中那根弦终于接上。原来如此,霍因霍兹以为他仍旧受着发情期余波的影响,身体本能地渴求着亲吻,想要得到安抚……这个解释,令缪伊肚子里升腾起一团气。
他想要吻霍因霍兹,才不是因为这种低级的欲望。他只是因为,因为……啧,总之绝对不是霍因霍兹自作聪明以为的那样,仿佛谁来吻他都可以!
噌的一下,魔王很生气地站起来,头皮略有刺痛感。他低头,见到就方才那么一小会儿时间,霍因霍兹已经将他们两个人的长发编在了一起,手法精妙,辫子精致。
缪伊刚还十分上火的脸,转瞬复杂起来……醉后霍因霍兹的思维,已经和他的笨蛋尾巴同步了。
他从对方手中接过这条红棕相交的麻花辫,发觉凭自己的手工能力,不足以将其完美拆开。
捣蛋鬼还扬着一张无辜的脸,温声询问:“你还难受吗?”
——等等。
缪伊捕捉到某个关键,他抬起眼皮,慢吞吞回答:“有点难受……”
于是那细密的亲吻,又一次自上而下淋落,将缪伊缪斯浇灌在柔软的水中。
魔王僵硬着,发现恶魔眼中那抹专注与虔诚后,才缓缓放松身体,闭上眼睛,不着痕迹将自己贴得更近。
……反正,哪怕霍因霍兹事后回想起来,也不是他的问题。
霍因霍兹是千杯不醉的体质,这一点缪伊相当清楚。
深渊里的“酒”当然不会是纯天然酿制而成,这里可没有什么自然生长的东西。以魔力研磨的土壤,以魔力催生的植物,以魔力凝萃的酒水……几乎每一个环节都带着手工痕迹。
恶魔们也会醉酒,准确说来是“醉魔素”。不属于自己的魔素透过酒液进入身体,难免会产生体内魔力的混乱。越是魔力强大的恶魔所酿制的酒水,越能带给饮酒客如梦似幻的体验。
每家酒馆都需要获得营业证书才可开业,这是魔王所颁布的法令。在重重严苛检查下,百年间几乎从未发生过酒后暴乱。
唯独有一次是例外,那次例外事故在报纸上刊登了一个月,几乎成了家家饭后闲聊的话题。
当时,霍因霍兹在场。
酒馆的老板曾是个凶名在外的大恶魔,自所在层的魔王死后,便盘踞着魔王遗留下的城池,由内向外对周围恶魔实行驱赶。百年后,赤发魔王的旗帜赶到,将他揍醒,并揍得很惨。
后来,这恶魔进入到魔王的军队中,凭借一身魔力与谋略,爬得挺高。后来的后来,这位手持军权的大将军便递了封请辞信,孤身回到家乡,于某条小街道开了间酒馆。
对恶魔来说,短短几十年的在职经历实在太短,何况这位恶魔的种族相较十分长寿,恶魔又孤身一魔没有伴侣孩子,不可能这么年轻便要退休。
魔王怀疑自己军队中存在有某种职场问题,他便召来他最亲近的某只恶魔,询问这大将军离职前有无异常。
他“最亲近的恶魔”十分反常地不靠近他,独自一只恶魔坐在几米外的窗台上,连脑袋也不抬:“或许是想家了吧。”
魔王眯起眼睛,他怀疑其中有鬼,却没有证据。他说:“那只恶魔写来了信,邀请我去他新开业的酒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