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自然也就没吃。
到了县城,路就好走了。赶了一天路,终于在七八点的时候到了病房。
这个时间其实很多病人已经准备休息了,一些陪床的家属赶着打热水,进进出出穿着拖鞋和秋衣,嘈杂又混乱。
陆洵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拐个弯就是VIP病房,人少了很多,打地铺的也看不到了,就连空气都没有那么浑浊了。
他悄悄出了口气,一直走到看见骆翎名牌的病房口,仍然有点恍惚。
他早上还睡在大山里村委会的行军床上,晚上就回到他熟悉的城市,一墙之隔就是日思夜想的爱人——是的,爱人,这个词让他有点不好意思。报赧地笑了一下,只觉得安心。
之前想好的要怎么教训他都忘干净了,脑子里只剩下要好好抱抱他,这一个念头。
陆洵站在门外,刚想抬手推开,就听见骆翎说:“不要告诉他。不要让他来。”
“不要告诉他,”陆洵给骆宴说,“不要让他来。”
骆宴妥协了,他把陆洵的手塞进被子里,看着他闭上眼睛,走之前似有不甘地说:“你不让他来,无非自以为是地为了别人好。”
“你最好自己不难受!”
第92章 现实3
南方城市的夏天很难熬,准确来说,又潮又闷的湿热会滋生很多细菌,况且,市中心临近拆迁的老楼里常年不见阳光,光脚走在地上都能踩出一个湿脚印。
陆洵从老骆办公室出来,没走大路,绕进了一条小巷子,在巷子口买了杯绿豆冰。
他拎着冰爬上五楼,把汗湿的头发向后撸,漏出光洁的额头,上面有一个并不显眼的红印子。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给你买了绿豆冰,快来喝。”
屋内没有人回答。
陆洵把冰放进白瓷缸里,端到屋内,抬手打开了风扇:”这么热,不开风扇睡觉也不怕中暑。”
”快起来——”陆洵背对着床上那人,坐在风扇下面,直对着吹,”我今天遇到个特别好笑的人,感觉你们俩会很有共同话题。等我跟他混熟了,今年暑假喊他陪你看娘妻?”
”他年纪应该不大,长得很好看……我还是想不通,怎么会有年轻人喜欢看娘妻……不过他说他什么电视剧都看,不挑,很有试错精神。”
床上的人仍然没有动静,陆洵奇怪地扭头看了一眼,把后背靠在床角,拖长声音喊:”奶——”
一般他用这种无奈的语气说话,老太太就会憋不住笑起来,利索地起床接过绿豆冰,并对这个”长得很好看但品味不太好的年轻人”刨根问底。
但今天没有,陆洵喊完,她仍然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恍惚间连呼吸都消失了,整间屋子内只有电风扇咯吱咯吱的声音。
陆洵脸色微变,他把手搭在老太太的腿上,晃了晃,随即起身,伏在上方,盯着老太太的鼻翼和胸腹看了几眼,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脉搏跳动地很微弱,如果不是陆洵死死按着,几乎要摸不到了。
他猛地跳起来,从扔在地上的书包里摸出手机,打了120。
因为手心太湿了,几次没抓出来,电话接通之后声音却很平稳:”东湖路1排2栋3单元503,有老人晕倒,不是中暑。”
等救护车的过程中,陆洵把他奶的东西收好塞进包里,绿豆冰被他自己三两口喝完。
早上他走之前留的早饭已经不在桌子上了,说明他奶早上还好好的,甚至能起来吃了早饭,就算是什么急病也没发作多久,希望赶得及。
陆洵给下午的课请了假,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开始后悔。
如果他没有在教授办公室和那个男孩闲聊那么久,而是早点回家,奶奶也不至于躺在闷热的房间内等死。
救护车呜啦啦的声音响起,很多邻居探出头看,陆洵跟着担架匆匆上了车,医生的诊断是急性脑梗。
奶奶进去抢救了,陆洵交完费回来,坐在手术室的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更多的是在发呆,脑子里很空,毕竟他并没有送人走的经验。
爸妈走的时候他还太小了,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就和他相依为命快二十年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奶奶也消失了,他该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
那样不会太孤单了吗?
就像他现在,和周围的吵杂格格不入,就像看电影一样,医生、病人都在高声叫着什么,而他耳朵里蒙上一层厚重的尘埃,什么也听不见。
很孤单,很害怕。
直到一只手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陆洵惊觉回头,就看到早上那个漂亮男孩。他手里拎着药,正站在椅子旁边,疑惑地看着他。
对方问:”又见面了,你在这干嘛呢?”
陆洵张了张嘴,想回答,但是发现他出不了声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喉咙里,不上不下的,窝在心里疼。
他心里祈祷这人赶紧走,萍水相逢的关系,看到对方这么狼狈,有点情商的都不该再过来问一句了。
但对方非但没有走,反而在他身边坐下了,从手里拎的袋子里翻出一个冰袋递给他。
”贴上。”
陆洵没动,也没说话。他把后背靠在冰凉的椅背上,心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这感觉让他很陌生。
”早上不是撞门上了吗,额头还疼吗?”那双手又把东西往前递了递,”你吃午饭了吗?”
不疼,没有,你快走吧。
对方见他不接,也没强求,把冰袋放在他手边,自顾自的又从袋子里掏出一块面包放下,轻声说:”那我先走了,有事的话你就……”他说到一半卡了壳,有些突兀地停了下来。
陆洵半抬起眼睛看向他,嘴唇抿成一条缝,看起来有些苦恼,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陆洵冲他点了下头,声音非常哑:\”谢谢。”
对方松了口气,转身向后走了。
陆洵就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他不敢扭头,手术中的红灯映照在惨白的地面上,手边的冰袋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凉意,简直要凉到他的心底。
”哔——”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医生摘掉口罩出来,陆洵猛地回过神,迎了上去,还没来及开口,就听到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危险期十天,要是没挺过来……张芬兰是你什么人?”
”我奶奶。”
”嗯,年纪也不小了,做好准备。你爸妈呢?”
陆洵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没了。\”他的灵魂好像飘到了半空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听着医生和他交代注意事项,又看到他自己神游一样坐回到刚才的椅子上……那个走掉的男孩怎么又回来了?
”哎,送佛送到西……”对方嘀嘀咕咕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有事吗?吃饭去吗,我请客。”
陆洵没动,迷茫地看着他。他现在脑袋转不过来,已经木了,除了他奶躺在床上行将就木的样子,什么都没有。
”我叫骆翎,骆教授的骆,孔雀翎的翎,你有钱吗?”
陆洵说:”有。”他说着就要掏兜,但想起来自己带的钱大头都交医药费了,就还剩二十揣兜里,根本不够请人吃饭的。
骆翎拉起他,避开混乱的急诊室,走到医院后面的街上,一条街全是卖吃的的地方,他们随便选了家牛肉汤店,里面没什么人,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正在昏昏欲睡。
骆翎问:”吃什么?”
”粉丝汤。”
骆翎点了回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相对无言坐了一会,骆翎说:”我听我爸说,你想参加学校今年的夏令营?”
”嗯。”
”材料准备好了吗?”
”都提交了。”陆洵拿过勺子,用醋浅浅冲了一遍,权当消毒了,他递给骆翎,”……不去了。”
骆翎抬头:”嗯?为什么?”
”走不开。”陆洵还想再说什么,牛肉汤就端上桌了,他们俩都不再说话,各自埋头呼噜呼噜吃着。小门店的下午,没几个客人,空调虽然开着,但出的风很弱,再加上门窗紧闭,陆洵出了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也湿了。
但这么折腾一圈,他竟然也顾不上这些,只觉得喝了碗热汤倒是舒服很多——奇怪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在这个时候坐在医院门口,和一个刚认识没有五个小时的人,一起吃饭。
他说他叫什么——”陆洵,三点水的洵,”陆洵摸了摸口袋,起身想去结账,”今天谢谢你。”
”不用了,我已经付过了,就当我谢谢你早上陪我讲电视,”骆翎抬起脸,笑出一个小梨涡,”师兄。”
陆洵手一顿:”我还不算你爸的学生,我……”
”随便啊,”骆翎抓了张纸站起来,”反正早晚要是,我早点这么喊,你不介意吧?”
陆洵的一句”不介意”差点脱口而出,又被他自己咬着舌尖逼了回去:”现在这种情况,如果老太太再恶化下去,我可能就不读了。看病,康复,请护工,都要钱,早点工作也好。”
骆翎听完,沉默地一点头,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不笑的时候有种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半长的头发垂在肩膀上,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
”加个联系方式吧,师兄,”他还是坚持那么叫,”有事找我爸,没事找我聊天。”
他虽然这么说,但有事陆洵仍然谁也没找。
老太太的情况很差,十天危险期没有挺过去,第八天晚上走了。
陆洵当时就坐在床边,从未感觉时间那么难熬,难熬到他已经开始数病历上的笔画了,被心电监测仪尖锐的警报声唤醒的时候,在医生护士冲进来的前一秒,他看到了老太太青白的脸庞。
和所有电视小说不同的是,人死之前并不一定会有回光返照,或者是临别遗言一样的微笑,张芬兰女士很痛快地抛下了她唯一的孙子,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等到陆洵收拾好一切,领了安葬费,才忽然惊觉,手机已经有几天完全安静了——没有话费了,他也顺理成章进入了暑假。生活骤然回到之前的状态,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月而已,他却觉得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让他感觉太陌生了,不该是这样的。
这间从十年前就叫嚣着要拆迁的老房子,虽然还顽固地伫立在市中心,但在陆洵心里,它已经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堆灰烬。
夏令营他到底没去,之前他没骗骆翎,研究生学费不便宜,就算现在没有医疗费这种花销了,他去打工赚研究生学费依然很艰难,还是要贷款读书。
既然都贷款了,还不如把老房子卖了,凑个首付,贷款买房子。
他一直都不是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学生,如今孑然一身,毕业之后去哪个城市生活,倒成了他目前唯一苦恼的事情。
”这个,再拿一包大观园。”
”一共39,收您50找您……等等!找零……骆翎?”陆洵机械地扫码收钱,直到客人扔下钱就走,他抬起眼才发现,眼前穿着过分肥大的短袖,上面沾满颜料,头上戴着顶鸭舌帽顶年轻男孩是骆翎。
骆翎厌恶地回头,看到是他,倒有些惊讶,拆烟的手也停了下来:”师兄?”
陆洵问:”你吃晚饭了吗?”
”没吃的话,我请你吃盒饭?”
骆翎挑眉看着他,没说话。
便利店里还有新的客人进来,陆洵没时间跟他多解释,只打开了自己身后进出柜台的小板子:”吃关东煮吗?自己夹。”
等到这一波客人全部走完,陆洵闲下来才看到骆翎已经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昏昏欲睡了,手里还攥着一个小的纸杯,里面是他自己冲的豆浆,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陆洵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上面也蹭着一点颜料,已经干涸了,变得发硬,在他脸上像块陈年旧疤。
”醒醒,去客区睡,小心碰到后面的炉子。”
骆翎揉揉眼睛:”盒饭呢?”
”不吃盒饭了,”陆洵罕见的有些窘迫,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想的,竟然脱口而出要请人家吃到期盒饭,有些丢人,”我去给你买麦当劳行吗?就在拐角,很快回来。”
骆翎问:”店怎么办?”
”把我去洗手间的牌子摆一下,十分钟肯定回来了。”
”不要,不想吃麦当劳,”骆翎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勾着脖子往他藏在身后的盒饭上看,”麦当劳比牛肉汤贵多了。”
”跟牛肉汤比什么……”
骆翎拿起一盒意面,似笑非笑地说:”你不是为了还我牛肉汤的人情吗?不是的话,师兄,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啊?”
陆洵近距离看着他的闪动的睫毛。奇怪,这个距离已经完全超出了安全距离,再近一步,骆翎就能亲到他的下巴,但他心里并不反感,而是两颊发热,喉结微微一动,心底冒出一汩汩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
骆翎还在等他回答。
几秒钟后,陆洵挤出几个字:”是,为了谢谢你。”
”我吃这个……谢嘛,倒是该谢的,不过你没有去夏令营,”骆翎拆开意面的包装,转身放进微波炉里,他转身坐到一边的扶手上,有些好奇地看着陆洵,”而且也没有给我发过消息。”
”什么消息——”
又一声叮,微波炉的工作结束,骆翎没有动,陆洵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小小的柜台后面被隔绝出一片真空地带,让陆洵感到不自在。他低头翻了一下烤肠机:”啊,我挺忙的。”
骆翎耸耸肩,从微波炉里把意面拿出来搅了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看起来陆洵的答案并不重要,他低头,开始沉默地吃那碗面。
陆洵不知道那碗面有什么好吃的,能让他吃得那么认真。他垂着眼,动作仔细,神情认真,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让看的人也想尝尝味道。陆洵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变得很软,在安静的夏末,推开便利店的门外就是喧闹的大街,但他们躲在冷气很足的屋檐下,他看着他吃一碗廉价的意大利面。
”好吃吗?”陆洵问。
”很一般,其实我不喜欢番茄味的东西,”骆翎没有抬头,还在像小仓鼠一样进食,”不过其他的饭看起来更难吃。”
”那别吃了,我还是去买麦当劳吧,真的很快。”
”那这剩下的怎么办?”
”垃圾桶在外面,我帮你扔了?”陆洵从他手里接过塑料盒,往外走之前顺手递给他一杯豆浆,”你想吃什么套餐?”
骆翎问:”能选吗?”
”可以。”
”我想吃牛肉汤,”骆翎从扶手上跳下来,端着纸杯豆浆,像是在洛杉矶端着咖啡的街头艺术家,潇洒又羸弱,”但是今天不行,师兄,这么想请我吃饭,就在手机上约我吧。”
陆洵一愣:”你住这附近?”他说完了,还想接着解释一句”你看起来很随意,不像过来玩的”,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骆翎打断了。
”嗯哼。”
他态度太随意了,晃晃悠悠地往外走。路过陆洵的时候还往下按了按鸭舌帽,一双眼睛隐藏在阴影下,但嘴角是上挑的:”师兄,下次再见。”
陆洵透过他打开的门看到了夕阳,此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城市地平线之下,带走了夏末的余晖,也带走了过分的燥热。
随着门吱扭地合上,店里恢复成了白炽灯的惨白,刚才艳红的颜色好像只是错觉,但陆洵什么也注意不到,他觉得自己心跳很奇怪,咚咚咚跳得很快。
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把骆翎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师弟,他说话吃饭的画面犹在眼前,这是很可怕的。
他们差距太大了,况且,他没有多余的钱恋爱。
骆翎虽然承认了就住在附近,但之后一直到开学,陆洵都没再见过他了。那天下午那点飘出来的小心思就像一根小刺,扎在陆洵心底,不常想,但想了他就会点开手机,找到骆翎的名字,在上面徘徊一会,再重新关掉手机。
嘿,毕竟人家也只是开玩笑嘛,骆教授的儿子会缺那么一顿饭吗?
陆洵升入大四之后一星期只有两节课,他的时间空出来很多。
虽然没参加夏令营,但他之前还是拿过不少省奖的,成绩也不错,骆教授每次见他都会惋惜,还是催他提交保研申请材料,说总要试一试。
陆洵心里不报什么希望,本来读研也只是为了能给张芬兰女士提供更好生活,现在既然不需要了,他自己一个人过成什么样子好像都可以。
他每天奔波在打工的路上,直到十月中旬,录取名单出来,上面确实没有他的名字。骆教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声音很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甚至是陆洵反过来安慰了教授几句,静下来的几秒,他听见电话那头有个声音说:”我的打火机呢?”
紧接着就被人用无比严厉的声音打断:”你还敢抽烟?!你不想活了?”
”打火机呢?”
”你要是真这么想死,不如现在从楼上跳下去,咱们谁都不痛苦了。”
陆洵直觉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他下意识想挂断电话,犹豫了一秒,还是问:”老师,是骆翎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就先这么说啊,小陆。”说着,电话被挂断,陆洵看着重新亮起来的手机,抿起嘴,走进了辅导机构。
他今天是第一次来这个机构试讲,什么年龄段的学生都有,他主要帮助初中的学生写作业答疑。照理说,这个活应该轻松不累的,但陆洵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凑在一起讲小话的小情侣很碍眼,老板夫妇讨论女儿的家长会谁去很聒噪,就连并排放在一起的饮水机都是障碍。
他趁着下课,掏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给骆翎发了个条消息:【在吗?】
发完,他才松了口气,好像心里有块大石头落了下来,终于安心了。
但是一直等到晚上睡觉,他也没收到回音。陆洵躺在床上,把手机翻来覆去翻了一遍,好几次关上wifi又打开,他怀疑网络掉线了,最后不得不承认,骆翎确实没搭理他。
他笑了下,给手机充上电,翻了个身睡了。
第二天起来,手机上除了乱七八糟app发了的推送,还有一条骆翎三点半发来的消息:【想我了吗,师兄。】
陆洵回:【你怎么了?】
【你终于空闲下来了?】
陆洵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刚巧从床上坐起来,他的心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又猛地躺了回去。骆翎什么意思,这话真容易让人误会,就好像…… 他一直在等自己消息一样。
陆洵:【还行,只是确认保不了研了,不需要攒那么多学费了。】
【太好了,给我当苦工吧。】
【今天?】
【周末,去东平岛。】过了会,还没等陆洵查完东平岛在哪,他又发:【你和我,行吗?】
陆洵只好说:【那我请个假。】
【别告诉我爸。你住哪?】
周五下午,骆翎比原定时间推迟了快一小时才到他家楼下。他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穿了个薄薄的夹克,去海边肯定冷。
陆洵接过他的包,还想伸手拿他的画板,被骆翎侧身躲过去了,他问陆洵:”带厚衣服了吗?”
”冷?”陆洵一愣,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外套的下摆,但他没想脱下来,真是只是条件反射,他知道骆翎不会要带着他体温的脏衣服的。
果然——“不不,不要麻烦。走吧。”骆翎率先转身,绕过楼道边的大垃圾桶,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单薄,像只瘦骨嶙峋的猫仔,一双手就能环过他的腰。
“系好安全带哈!两个小时车程,中途停一次。还有没上来的吗?”
司机在前面声嘶力竭地喊,骆翎蜷再他身侧,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很不耐烦,他的手指一直在捻着什么,看起来想抽烟。
陆洵想起那天电话里的声音:“你有烟瘾?”
骆翎睁开眼:“没有。”
陆洵哦了声,竟然不知道能继续说什么。其实真想接话,他有很多问题,比如那天说你的人是谁?为什么说你抽烟不如死了算了。还有……你为什么抽女士烟?
但他不敢问。他们俩之间莫名其妙出现一条线,陆洵时时刻刻告诉自己,不能越了雷池一步。他尚且不知道自己这种状态就是太珍惜,只觉得好不容易挑起的话题又要就此中断,很可惜。
“我抽烟是偷偷学的……好吧,大家应该都是偷偷摸摸学的。但我只有画不出来的时候才会抽,你知道吧,我学画画的。”
陆洵点头。
“不知道别人,但我有时候,不,只有最近,会有那种无论如何都画不出来的情况。眼睁睁看着笔在我手里,东西在我脑子里,只要点下笔尖就可以出来的图,却画不出来。你可以想象吗,师兄?”
陆洵不懂这种感觉,但他能清晰地看到骆翎的痛苦。他说:“既然出来了,就好好休息一下,等到回去……”
“师兄,我能给你画幅画吗?”骆翎打断他。
第94章 现实5
”当然可以,画我吗?”在平稳的大巴车上,在前后座睡觉的呼噜声中,在骆翎那双不算亮的眼眸里,陆洵微笑着说。
他觉得骆翎和刚开始见的那天有哪里不一样了,看起来阴沉很多,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想要素描?”
陆洵说:”我也不懂艺术,你自由发挥挺好的。”
他说完,骆翎好像低声笑了一下,嘴里轻轻重复了一遍”艺术”,但这声笑并不是高兴的样子,反倒带着点嘲笑意味。陆洵就不敢再多说了,他把头转向窗外,没过多久,高楼逐渐消失,大巴车载着他们渐渐远离喧闹的城市,驶向波光粼粼的海边。
下车之后,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汽车站旁边就是片巨长的海岸线。
东平岛不算什么旅游地,本地居民大部分还是靠渔业和走出去打工为生,平时没几个游客过来。因此和他们同一辆班车的大多是本地人,车刚一靠站,呼啦啦的就走完了,只剩下他们俩站在汽车看导航。
司机探头看了一眼,觉得新奇:”来旅游啊?”
骆翎头也不抬地看手机,陆洵只能硬着头皮说:”对,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就海,还能有啥?”司机指了下海岸线,”那头好像有个景点,还要收费什么的,但是也没人去,还有没有人看着都不知道,混进去就行。”
陆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一团耀眼的黄色,那是夕阳在海面反射出来的亮光。他扭头对着司机笑了笑,权当回答了。
司机接了盆自来水回来洗车,又问:”你们怎么想起来到我们这玩?网上看见的?”
陆洵也不知道:”啊,是吧。”
”网上咋说的?难道政府终于要发展我们这了?”司机叼着烟,说话乌鲁鲁的,方言又重,陆洵要很仔细地听才能听个大概,”哎不对,难道你们是旅游公司来考察的?!小伙子,我跟你说,咱们这可好了,虽然冷了点,但是捕鱼期……”
”走吧,那边,”骆翎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指了指右边,打断了司机的话,”一会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
陆洵和司机同时问。
骆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陆洵,转向司机的时候表情很认真:”跳海。”
走出去很远了,骆翎还在笑,不知道哪件事戳他笑点了——”你看见那大哥的表情了吗?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把烟喷到我脸上骂一句死给。”
他顿了一秒:”啊不对,他应该不会说死给,应该骂我死艾滋什么的,反正这在他们眼里都是病。”
陆洵有些无奈:”他只是有点吓到了。”
”你呢,师兄?不好意思啦,把你也拖下水了。”
——骆翎说完跳海之后,还没等陆洵有什么反应,司机大哥就被长长的烟灰烫到了胳膊,他哎哟一声跳了起来,嘴唇嗫嚅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但陆洵看他的架势,好像很想把他们俩再塞回到大巴车上,运回去,省的玷污了他们的海。
”准确来说,我们是来殉情的,找个远离城市的地方,飘在大海中央,多浪漫。”
陆洵:”……”
司机大哥:”……”
他们走之前,大哥终于憋出来一句:”泡久了就成巨人观了……”
”没关系,我不害怕,只是……有点惊讶,但好像又没那么惊讶。”陆洵说。
”嗯,因为学艺术的就是爱胡搞。”
”不是,”陆洵把眼睛从他脸上错开,因为他发现自己不能再继续看着骆翎了,一种冲动,从他确定他们是同类开始,就在他心底酝酿,”因为你是自由的。”
骆翎一愣,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他快跑两步,指着前方一块巨石的背面:”就那儿吧!”
走进了才发现,骆翎选的这个地方确实不错。在后面搭帐篷,海风完全被巨石挡住,石头的侧方还有人工修缮的痕迹,只不过那栏杆的漆已经掉完了,生锈泛黄,露出一片片棕黄色的铁渣。
陆洵搭帐篷,骆翎捡了几块石头围成简易灶台,从包里翻出一团团拉菲草,下面还垫着几张画纸。他用身体挡住风,点燃了火。
陆洵问:”要干什么?”
”做点吃的,好冷,”骆翎嘟嘟囔囔地,虽然说着冷,但完全没有要从风口挪开的意思,”想喝点热汤。”
”带了什么?”
五连包的鲜虾鱼级方便面,还有一颗鸡蛋和两根火腿肠。
拿出这些,他那个包里仍然鼓鼓囊囊的,看起来都是些吃的喝的,没什么画画工具。
陆洵说:”煮两包吧,我还不饿。”
”你冷吗?”
”不冷,”陆洵打地钉打了一身汗,此时正往帐篷里铺防潮垫,顺手把防潮垫的袋子递给他,”你冷的话就罩一下这个,挡风。”
骆翎坐在地上,右手捧着一颗鸡蛋,左手握着火腿肠,很乖巧地仰脸,示意他没有多余的手接。陆洵犹豫两秒,还是走上来,尽量不碰到他,把袋子披在了他后背上,甚至贴心地掖进了他的领口,防止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