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又说了什么,陆洵没再看,他刚把汤煲上,大门的门铃忽然响了。
这一刻的心情很难形容。如果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昨晚才和骆翎见过面,没有必要很紧张,但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排练见到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他们算什么关系,前男友?
“叮咚”
门铃声第二次响起,不得不去开门了。
陆洵深吸一口气,他连显示屏都没有看,直接拉开门。
门外并没有老骆的身影,只有一个带着口罩帽子的极其瘦削的人影正靠在旁边的墙上,大口喘气。
陆洵的脚像是定在了原地,他灵魂都要升天了。
骆翎把口罩往下拉了拉,还是那双笑眼,看起来很委屈,他上前一步,抬手环抱住陆洵的腰,整个人都挤进他怀里。
他太瘦了,瘦得能隔着衣服清晰地摸到脊柱,原本一只手臂能搂满的腰,此时空荡荡地挂在腰侧。
陆洵慢慢抱住他,像是要把他摁进自己的骨骼里那样用力,一滴咸湿的水滴在了骆翎肩头。
”哭什么。”骆翎轻声说。
陆洵狼狈地抹了把脸,随手把湿漉漉的掌心在裤子上蹭了一把。他伸手想要捂住骆翎衣服湿的地方,却被轻轻地攥住了手腕。
骆翎把口罩完全摘了下来,他笑着问:”能进吗?”
陆洵退了一步,掩住自己的失态。接过他的一次性口罩,想都没想的就扔到了垃圾桶里:”你的拖鞋还在原来的地方。”
推门进去,屋内暖融融的,迎面而来的就是排骨玉米汤的香味儿,熟悉的家的味道瞬间包裹住了骆翎,仔细看,他连肩膀都放松了一半,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在里面一样。
陆洵给他把拖鞋放到脚边,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消失:”能自己脱吗?”
骆翎问:”不能呢?”
”那洵哥抱,”陆洵冲他张开双臂,他们俩没什么好客气的,他说要抱,骆翎就真的一动不动任他抱住,连伸手解鞋带都不需要,”饿吗?”
”本来不饿,闻着味又有点了。”
陆洵把他往上托了托,让他的腿盘着自己的腰,就这么抱着人往屋内走。
骆翎太轻了,基本没什么重量,甚至还不如陆洵刚刚处理好的排骨重。他像片羽毛似的趴伏在陆洵肩上,在他们家里左右绕了一圈,满意地说:”我的东西都还在。”
”没人敢动你的东西,”陆洵把他放在沙发上,”回家了,高兴吗?”
骆翎点点头,在他身边总是放松的,他顿了顿,轻笑着问:”你怎么把我的口罩扔了?我一会怎么回去?”
”回去?你还要回去?”陆洵微怔,随即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沙发布,他想问的很多,比如你可以不回去,让我陪着你治病吗?比如我一直爱你,你呢?比如我们……会怎么样呢?
但他一句都说不出来,他看着骆翎灰白的脸,只觉得如鲠在喉。如果得到的答案是他不想听的,又或者他们一直相爱,但骆翎不愿意再回来了,他该怎么面对这种被放弃?
他太害怕了,他不能接受没有希望的生活。
陆洵张了张嘴:”药箱里还有新的,你走……的时候拿吧。”说着,他就要起身逃去厨房,却被骆翎拉住了衣服下摆:
”好,一会你给我拿。可以开那辆雷克萨斯吗,里面我布置的装饰还在吗?”
陆洵愣愣的:”在。”
”嗯,我最害怕你这样。”他的声音有些抖。
”不是,”陆洵心下一颤,急声解释,“我很少开那辆车,收拾起来很麻烦,而且装饰都很好看……我也习惯了……这样挺好的,我真的没办法……”
”你不应该过这种生活的,”骆翎慢慢把自己蹭到他身侧,靠在他肩头,低声说:”我以为你会恨我,讨厌我,然后忘掉我。”
陆洵沉默了好半天,才苦笑着承认:”我真的做不到。”
骆翎明显地抽泣一声,变成闷咳,好悬一口气没上来,他像濒临溺水的鱼,仰躺在陆洵肩头,孜孜以求地吮吸着他的氧气。
”别急,别急!”陆洵轻轻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我在呢,我听着呢,洵哥在你身边呢,乖乖。”
厨房里的汤锅发出咕噜噜的沸煮声,香味儿越发浓郁,骆翎第一次在这种安逸的环境下倒过气,窒息感导致他的眼角泛红,泪花悬挂在眼尾,楚楚可怜。
”变成小花猫了,”陆洵用纸巾擦了擦他的脸,合拢双臂把他整个人裹裹,裹进自己怀里,”还是得装氧气机是不是?下午我就去买,还需要什么你跟我说,咱们好好把病治好,我就带你去看升国旗怎么样?”
骆翎点点头,窝在他怀里一声不吭。
本来是他该解释的,但陆洵似乎没有问的打算,而他又太累了,从离开这个家,到重新回来,这条路他独自走了几年,已经耗费了所有的精力,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就此在陆洵怀里睡过去,永远醒不来也无所谓。
”你不该不告诉我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洵忽然说。
这中间他好像抱着骆翎去了趟厨房把火关上了,但骆翎并没什么印象,他迷迷糊糊被这句话炸清醒了:”对不起。”
”不用道歉,”陆洵说,”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朝夕相处,我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你那么害怕的时候,还要瞒着我,在我面前假装开心……”
他停顿了一秒,问:\”你心里有没有祈求我自己发现过?”
骆翎抬起脸,摇摇欲坠的帽子从陆洵肩上滑了下去:”没有,我不想让你知道……不,不要低头,不要看我……!”
他在陆洵怀里挣扎起来,试图绕过他的的肩去捞帽子。
陆洵下意识地回头,却被骆翎凄厉的哭声硬生生钉住了身形,但他还是看到了——骆翎原先半长的头发早就消失不见了,现在只剩下不怎么规则的寸头,能清晰地看到青白的头皮和上面拉扯留下来的伤痕。
骆翎哆哆嗦嗦重新带好帽子,陆洵抬手仍然要抱的时候,他却拒绝了。他蜷缩在沙发角落,神经质地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脸埋在上面,不说话。
陆洵问:”不抱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他耐心等了一会,骆翎毫无反应。
陆洵也不敢贸然伸手碰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尽量靠近,还没等他再说什么,骆翎忽然抬起头,满脸泪痕,声音压抑颤抖:”你不要再管我了行不行,就当我们没遇到过。我真的后悔了,当初我不该招惹你,我不该留在国内念大学,我不该告诉骆宴,我有多想你。”
陆洵看着他崩溃痛哭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刀捅了不过瘾,刀柄还要在他的心头搅几下,把心都碾碎了。
”别说了——”
”我怎么办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我不敢让你看到我的样子,我去不了北京看升国旗,我连受点风都要发烧住院。”
陆洵逼近他,在他歇斯底里的哭喊中听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恐,这绝不是他想多了,骆翎一定想过去死。
”我不能……这样困住你的下半辈子,凭什么,就因为你爱我吗?那样太自私了,你不该……你没有义务扛起另一个人的人生。”
他把头抵在陆洵肩上,紧紧贴着,鼻音越来越重,嗓音越来越沙哑:”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忘掉我,为什么还要爱一个坏蛋?……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啊?”
陆洵抬手摸他的脸,想让他抬头给他擦鼻子:”对不起。”
骆翎整个人都在抖,他紧紧抓住陆洵的衣服下摆,似乎想从这个动作里汲取到更多勇气。他哭得开始打嗝,湿意顺着衣料黏在陆洵皮肤上,还带着骆翎滚汤的体温。
骆翎奔溃地哭了一通,终于累了,半歪在陆洵肩上睡了过去。
这次再要抱,他终于没法拒绝了。陆洵动作很轻地把他放到床上,淘了个热毛巾给他擦脸。
没敢再动他的帽子,擦好脸就坐到床边,定定地看着那张巴掌小脸。
他心里仍然在下着一场破天大雨,并没有因为骆翎安静地睡在他眼前而停止。越是知道真相,人越是痛苦,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骆翎又承受了什么?
胆子太大了,陆洵想,什么时候长大的?
不知道是不是闻着陆洵的气味,骆翎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一直从中午睡到傍晚。
他睁眼的时候还有些分不清自己哪里,几秒后,眼睛聚焦,他看到一个人影始终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睡觉前的回忆一股脑涌进他的脑海,霎时间他的脸就烧了起来。
骆翎张了张嘴:“水。”
陆洵也不说话,沉默地托起他的脖颈,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把吸管递到他嘴边。温度很正好的凉白开,喝起来很舒服。
骆翎吸了几口,松开嘴示意不喝了。陆洵把杯子重新放回到床头柜上,仍旧沉默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他们维持着交叠的姿势,极其亲密,但空气中却弥漫起淡薄的火药味。
骆翎熬过低血压,坐直起身,掀开被子想下床——他以为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以陆洵的性子不会再纠缠的,他们俩彻底桥归桥路归路了。
他低头苦笑一声,刚才被掀开的杯子又重新盖回到他身上。
只听陆洵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那么有主意呢?我同意了吗?”
“什么?”
“我以为分手至少要在两个人都同意的情况下,达成一致才行。而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尊重我,也看轻了你自己。”
骆翎僵在原地,愣愣地问:“哦,那你同意吗?”
陆洵把刚才随手盖的被子掖好:“不同意。”
“那怎么办?”
“不分,”陆洵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我不说你当我就原谅你了,现在是你的病更重要,其他的我们先不说了。”
骆翎唔了声,在陆洵的注视下快速伸手拽了一下他的帽子,躺回到枕头上,翻身背对着陆洵,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陆洵嗤笑一声:“你就这点出息,在那个什么精灵世界线上,不是还求着我要见吗?”
骆翎装聋作哑,一动不动。
“还是你笃定我不会同意?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骆翎瓮声瓮气:“没有。”
“那你就是嘴上没把门,我想问问谁会跟前男友这么撒娇?你嘴上说着‘你怎么还没忘掉我’,其实心里看到你一招手我还是颠颠地就来了,特别得意吧?”
骆翎蓦然扭脸,瞪着他,一脚蹬在他小腿上:“你是不是人啊?”
“你知道我不是最好了,”陆洵摸了摸被他踢到地方,“不是人还能和你绑一辈子,说起来是我赚了。”
骆翎看着他,似乎有些无奈。他的眼眶慢慢又红了。
陆洵想,他怎么跟水做的一样,哪来那么多眼泪?
”所以,现在愿意吃我做的饭了吗?”
骆翎躺在床上,眼泪顺着眼角落进鬓发,最后滑倒枕头上,在深色的枕套上留下模糊的痕迹。
陆洵出去把饭端进来,在床边架起一个小桌子。
这是骆翎熟悉的,因为这张桌子就是他买的。以前他们俩周末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起床的时候,总在这张小桌子上吃外卖看电影。
能看出来,他走后,陆洵的使用效率不高,桌子到处都没再多新的痕迹,甚至还保养的不错,滑轮的滚动还有润滑的影子。
陆洵把筷子递给他,自己坐到对面,调整了一下菜的位置,忽然想起来什么,问:”要不要看电影?”
”看什么?”
”最新的那个片子吧,你看过吗?”陆洵开始在床上翻找遥控器,投影仪已经打开了,但调节音量的遥控器却怎么都找不到了,”我记得就放在枕头下面的,怎么不见了?”
骆翎说:”看看有没有掉到床下面。”
”看一下你枕头那边。”
骆翎自然而然地趴到床上,勾着脖子往下看,不一会伸手捞出一只袜子,还有一小瓶已经干了的润。滑。油。
他举到陆洵面前:”你偷吃。”
”别胡扯,这是你之前藏枕头下面掉下去的吧?”陆洵接过,看了眼日期,确认了是几年前的东西,随手扔进垃圾箱,他拍了拍骆翎的屁股,”遥控器啊,你让开。”
”看到了!够不着,你把那个痒痒挠给我拿来。”
”要什么痒痒挠,你让让,灰重,别呛着了。”陆洵俯身过去,双臂撑在骆翎上方,他刚想挤到床边的缝隙里,谁知道骆翎听见他的动静,蓦然扭过头,双方都定住了。
离得太近了,还是在床上,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某些不可言说的姿势。
陆洵精了几秒,忽然凑近了一点,问:”给亲吗?”
骆翎抿着嘴唇,他只要一开口,就能碰到陆洵的嘴角。
室内的温度一点点升高,不知道是热菜散发出来的热气,还是两人相贴的皮肤沾染了对方的温度而节节攀升。只能看到这几秒被拉到无限长,他们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有几分像从前。
”嗯?不给亲就强吻你了。”
骆翎抱住他的脖子,再也忍不住似的,非常用力地吻上陆洵的嘴唇,他按着陆洵的后脑勺,十分专注。
这一刻他们的气息终于融合在一起,唇齿相依带来的幸福感几乎可以超越初吻的懵懂,不再需要语言的试探、肢体的抵触,就已经清楚地知道,对方心里究竟有多爱自己。
很久之后,两人略微分开,骆翎喘着粗气,双眼迷离地看着他,陆洵的手从他脸侧转移到头顶,宽大的手掌无声无息地抚摸他的额头,像是父母哄婴儿睡觉那般,温热又包容。
骆翎问:”洵哥,你真的想好了吗?”
陆洵笑了下:”还要我怎么跟你证明?”
”……”骆翎抿了抿唇,”我现在一个月要定期复查一次,但是基本上等不到一个月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住几天院。看病开销很大,我已经不画画了,闻不了颜料的味道,闻到就想吐。”他顿了一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你看,我再也做不成让你骄傲的画家了。”
陆洵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按着他的头放在自己颈窝,一下下捏着他后脖子:”你还是不了解洵哥啊。”
”我一个死读书的,懂什么画家不画家?我爱上你的时候你是在画画吗?”
骆翎歪着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但是我从三岁就开始画画的,你难道爱上的是个婴儿吗。”
他说完,空气中静谧了两秒,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他们笑点了,两人同时笑了起来。陆洵从骆翎身上翻身下来,平躺在他身边,呈大字摊开。好一会,直到他觉得再笑下去就傻逼了,才停下来。
陆洵把手搭在骆翎的帽子上面,轻声开口:”海边,东平岛的海边,我就爱上你了。”
”怎么可能?”骆翎惊讶地扬起眉毛,”那时候我像个神经病一样,没事还去跳了个海,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的我很可怕吧,不远远逃开就算好的了。你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
骆翎更加不解了:”为什么呢?我前段时间看了个心理医生,有必要介绍给你吗……”
”神经病吗,我不觉得。或许是病态吧,我那会儿应该也很病态,老太太去世让我感觉,我像孤舟,你懂吗?没有方向,没有去处,就是拴着我的那根绳被割断了。”
骆翎翻了个身,侧躺着,正面对着他,单手压在脑袋下面,很专注地看着陆洵。
”我和这个世界、社会没有联结了,虽然我每天出门上课兼职,和很多人说话见面,甚至是笑,但我潜意识里是站在旁观者角度的,看着我的身体做出符合人际交往的反应,其实心里觉得很恶心。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我们家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还是我克他们?”
骆翎整个人前倾抱住他,窝在他怀里:”没有,不是。你根本不是只有一个人。”
陆洵说:\”你走了我就是一个人。\”
骆翎很轻地”嗯”了声,在他手臂上抓了抓。
”但是我从没想过要去死,我不敢,不止是不敢,更主要的是,我想活。是不是特别伪善,嘴上一边说着‘为什么都死了’,心里一边觉得不值得为了他们去死。”
”不是,不是!”骆翎急声打断他,”不是伪善,活着的人总要为自己打算的。”
”所以你能想象吗,你跳海给了我多大震撼。我当时想,这是什么样的勇气啊,因为画不出画,因为生命之外的东西,可以这么毅然决然,是疯子吗?可是你又太脆弱了,我都不敢用力擦你的头发,生怕没注意把你擦碎了。”
”相比毁灭,我更想把你拼起来。你知道的,觉得一个人可怜,就是爱上他的过程。所以我不受控制地吻了你……”
话还没说完,骆翎忽然起身,叼住了他的嘴巴,用力咬了一下。
并没有多疼,两人身体紧贴着身体,近在咫尺的距离能听到对方压抑着的、沉重的喘息声,室内温度再次攀升,欲。望叫嚣着顺着脊骨爬上陆洵的脑袋,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骆翎的肩膀,双手脱离中枢控制,开始由某些难以言说的器官支配……直到他不小心碰到了骆翎的帽子。
骆翎瞬间清醒过来,他顿了一秒,抬手护住自己的帽子,推开陆洵,坐了起来。
留陆洵一个人看着升起来的旗,哭笑不得。
帽子,又是这个帽子。
他咬牙切齿地爬起来,心说把自己剖开的这种猛药都不行,骆翎这些年真是长进不少,听他表白完一大通,竟然还能亲一下就跑。
他沉着脸把摆满盘子的小桌子推过来,坐下开始吃饭。
骆翎吃不多,本来饭量就小,此时更是小猫肚,半碗汤都喝不完,怪不得瘦成这样。
陆洵半哄着喂了几块排骨,他躲他追,几块肉喂出一身汗,最后没办法了,陆洵坐在床边给他揉肚子,嘲讽地说:”你可真是个祖宗。”
骆翎哼哼唧唧的,想把刚才的事混过去。
陆洵沉默两秒,忽然问:”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骆翎蓦然睁开眼:”当然好。”
”现在呢?对你好吗?”
”也好。”
”那有什么区别呢?以前我照顾你也是从头到尾,现在一样不敢借别人的手。你就算健康到明天就能去参加铁人三项了,我依然会照顾你,这不好吗?”
“可是……”
骆翎短暂地怔了一秒,他想反驳,但感受着陆洵还在轻柔揉着自己肚子的手,可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陆洵态度温和,但算得上步步紧逼:“嗯?可是什么?编不出来了?”
“没想编,”骆翎咳了声,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的账户?”
“干嘛?怕我付不起你的医药费?放心,这几年除了房贷要还,其他全在卡里,我连吃饭都是在单位食堂吃的。”
“不是……哎算了,你能有多少钱?揭不开锅了就去卖我放在储物间的画,那都成我的绝笔了,炒炒止不准能卖上点价。”
“什么叫我能有多少钱…你到底要说什么?那个系统是怎么回事,还说做任务给的奖励能带走,我看也是假的吧。”
骆翎抓耳挠腮半天的话题被他直接点破,只能含糊地说:“也不算假吧。”
他不愿意多说,陆洵追问了几句,仍然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这事有什么好隐瞒的,陆洵并不觉有什么不好,如果没有系统和那一系列经历,他根本不会知道骆翎在面对着什么。就算知道了,他们俩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意相通,大概率还是要经过一遭无休止的争吵、寻找真相。
想起来都觉得累。
骆翎把他的手从自己肚子上拿出来,偏过头闷咳两声,语气有些严肃:“虽然感觉你的答案会是否定的,但我还是要问,而且你保证说实话。”
“你问。”陆洵的声音跟着严肃起来,他有预感,这个问题或许就是真正的原因。
“如果你知道,这一切,包括最后换你在病床上躺得那痛苦的几天,都是别人故意的,你可以接受吗?”
“和你有关是吗?”
“不,你听我说,这件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的声音不对,骆翎有些着急地做起来,咬牙解释:“我可以保证,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过……”
陆洵打断他:“是骆宴吧?”
第102章 现实13
骆翎还在说话的嘴微微张开,在空气中静止了几秒,随即深深换了口气:”是他。”
”哦?他还挺厉害的。”
”我一开始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被影响了,所以我求他让我也去,不然你会很难。”
”他就答应了?”
”我威胁他,他超生气,”骆翎歪了下嘴,说起来还有些后怕,”所以给你选了最后那个世界,就是你差点死了的那个。”
”前面几个呢?也是他选的?”陆洵伸手揽过他,”叫你气人。”
”前面是我选的!简单吧!”骆翎仰躺在他肩上,见他没有因为系统生气,眼睛亮晶晶的,肢体放松很多,”我到最后真的不想玩了,我好烦,见到你就提心吊胆的怕你盘问我,而且不见的时候还好,一见了,就钻心挠肝地想。”
”想谁?”陆洵问。
骆翎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往他怀里更深地蹭了蹭:”但是他不愿意,一定要你知道真相。我知道这个念头他已经酝酿了好久了,现在有能力终于可以实施了……不要怪他,洵哥。”
“不怪他,”陆洵拉起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折腾这么一圈好处多多啊,不过那些世界线里的人……”
骆翎笑了下:“那些都不是真的,但你要是想和系统再说说话,也不是不可以,它应该还没被回收利用。我听说小宴这个项目刚刚过了立项审批,大概和你的‘奉献’脱不开关系。”
陆洵问:“这是个项目?团队那么多人一起看我丢人啊?不是,这可不行……”
“你想哪去了?”骆翎似笑非笑地打断他,想了想,尽量用更加容易理解的话解释,”针对你的,是他自己完成的,因为完成度很不错,体验感也……呃,很逼真,所以版权被买了,只不过他加入了那个团队,跟他们一起把这个……游戏更加完善了而已。”
”游戏?基础是什么?世界线都是他自己编写的吗?”陆洵想了下,”还有一个问题我想不通,如果是他自己写的,为什么世界线还可以选呢?怎么选择的?”
他的问题把骆翎也问懵了,两人相对无言坐了会,骆翎比划了个长方形:”就像小时候玩的卡牌游戏那样,他给了我一摞。”
”都有什么类型的?”
”什么都有啊,种田的,打丧尸的,被吸血鬼吃的……就连当皇帝的都有,我没选而已。”
陆洵点头:”那就证明世界线不是他写出来的程序……我问问他。”
他说着,掏出手机就要给骆宴发消息,却被骆翎快了一步攥住他的手腕:”有什么好问的啊,这事都过去了,也没人受到伤害,就算了……吧。”
他说话下意识地开始撒娇就是心虚的体现。陆洵不想戳穿他,再跟他起冲突,只能先应付过去,起身把饭碗收拾了。
他去洗碗,骆翎躺在床上打开了投影仪,没看一会就有点困了。这间卧室给他的安全感是任何地方,任何人都给不了的。熟悉的摆件,柔软到能陷下去的床铺,和空气中丝丝缕缕陆洵的味道都让他无比怀念。
这一刻他心里什么都不想了,脑袋一歪,睡着了。
陆洵站在门口轻轻合上了门。
睁开眼睛第一感觉是自己又犯病了,好像回到了他和洵哥的家。
第二感觉是舒坦,这一觉大概睡了很久,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都在叫嚣着畅快。
骆翎愣了几秒,抬手扭亮了床头灯。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睡在家里。他怎么又睡着了?身边还一个人都没有。
骆翎费力地翻身坐起来,床头柜上放了个保温杯,打开喝一口,里面是温度正好的温水,喝下去很舒服。
除此之外,床头柜上其他杂物都被收拾干净了,就连原先摆的相框都被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巧的呼吸机,此时没有插电,摆在那里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骆翎点开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他去洗手间刷了个牙,又从衣柜里翻出之前留下的睡衣,上面满是柜子香包的味道,但是很干净,看得出来,保存的很爱惜。
这时,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非常轻的碰撞声,在静谧的环境里显得非常突兀。
骆翎披上一件衣服,慢吞吞地走出卧室,他尽量贴着黑暗走,想看看陆洵在外面干什么,突然出现吓他一下。
但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陆洵和骆宴的背影。他们关着阳台门,黯淡的月光笼罩在他们身上,一个站着,此时小臂搭在栏杆上,猩红的火光随着他的动作亮起又熄灭,不断闪烁在夜色中。
另一个正盘腿坐在地上的软垫上,腿上架着电脑,白蓝色的反光照出他冷漠的侧脸。
骆宴公事公办地说:“……许愿系统,是他的欲。望催生的,只不过我加工了一下而已。”
陆洵默默抽烟,他的脸藏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半晌,他说:“他许的什么愿望?”
“你觉得呢?”骆宴反问。
陆洵一直没回答,有一个答案就含在他的舌尖,但说不出来,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是一种凌迟——因为那意味着,在这段关系里,他被放弃了。
尽管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但要让他直面,真的有点残忍。
——“他希望你永远不知道。”
骆翎距离他们并不近,此时再过去,甚至来不及阻止他弟弟脱口而出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