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余的表情变得挣扎,但他依旧固执的看着明雪,重复道。
“告诉我,陆鸣沧……所有,所有事。”
明雪忧虑的看了他一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叹了一口气,继而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
明雪又再次把两年前的事全都讲述了一遍,从日中说到日落,说到声音沙哑。
她很担忧温余的身体情况,怕他又发生之前晕倒的事情,但这次温余并没有发生什么状况,从头到尾温余都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的坐着,静静的听着,从头至尾。
“在你们离开前,三少爷曾拜托我了一件事,他想要我找到曾经伺候他母亲的那位奶娘,我打听到了,那位老人家就住在北山另一边的小河村,只是我不知道三少爷找她是有何事,那位老人家也不愿意告诉我什么,所以我一直在等三少爷的消息,我想把这件事告诉他。”
明雪毫不迟疑的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她说了自己寻人的过程,说了陆鸣沧那些赠她的金银珠宝她都没有用,而是藏了起来,她说自己在等陆鸣沧和温余回来,她坚信他们回来。
而现在,她等到了温余。
“三少夫人,三少爷呢?”明雪小心翼翼的问道。
温余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的抬起头,漆黑的目光静静的看着明雪,许久,明雪才听见他很轻很轻的声音。
“他在一个地方等我。”
明雪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但很快她又有了疑惑。
“您怎么会……”
她想问温余为什么会是那种乞丐的模样出现在这里,但思来想去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妥善问出口。
没等她想好措辞,温余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拿出了那副已经破烂的画卷,轻轻的展了开来,即便画纸已经泛起了一层陈旧的黄,但那浓艳美丽的花朵依旧栩栩如生,叫人赞叹。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
温余清冷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明雪有些尴尬的解释道。
“其实我并不知道此花的名字,我只是见过三少爷画过,当时我莽撞打扰了三少爷作画,害得他画了一半的画作废了,我记得当时他画的就是这种花。”
说着明雪偷偷的瞄了一眼温余的表情,温余却表情淡淡,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
气氛有些凝滞。
正巧徐虎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
“饭都做好了,吃完再聊吧。”他乐呵呵道。
明雪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饭菜,满是歉意的悄悄朝他道。
“辛苦啦,娘那边没事吧?”
徐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
“没事,好着呢,团团倒是闹了一会儿,不过已经没事了,你也累了,声音都哑了,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再去端碗汤来,你润润嗓子。”
明雪露出了甜蜜的笑容,不过想到温余还在一旁,她很快就收敛了表情,清咳一声,转头招呼温余道。
“三少夫人,你也快吃点吧,你现在身体不好,大夫说要好好修养。”
温余沉默了一下,没有推辞,只是轻轻道了一声谢。
“谢谢。”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徐虎就请温余住了下来,他们小院里有一间空的侧屋,堆了一些杂物,明雪收拾了一番,勉强能住,她虽觉得太过怠慢温余,但此时也只能这样了。
温余倒是并不在意,他接受了夫妻俩的好意,并再次道了谢。
明雪很开心,晚上她和徐虎说了好多好多以前的事情,那些她藏在心里的,对陆鸣沧与温余的感激,直到夜深了,她才终于沉沉睡去。
没见到三少爷,明雪很遗憾,她想着明天一定要再多问问三少夫人关于三少爷的情况。
可当第二天她醒来,徐虎却告诉她,侧屋里已经没人了。
温余,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第196章
王大虎是清水镇上的屠户,这几年也算攒了点积蓄,在镇上买了一座小院,想着让一家人搬过来住。
媳妇和两个儿子都没什么意见,镇上到底比乡下繁华,虽然积蓄见底,好歹将来稳定,但到了自家八十岁的老母亲这边,王大虎犯了难。
自家老母亲早年间是一书香门第人家小姐的奶娘,后来那户人家家道中落,他母亲才被辞退回了老家小河村。
王大虎早几年前就计划着要举家搬去清水镇了,但他的母亲一直坚决的反对,倒不是阻止儿子搬家,而是她自己不愿意离开小河村。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王大虎知道,他的母亲在等着谁。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也没有到来。
王大虎不愿意继续等下去,今天他就是来劝母亲跟他走的。
王大虎深呼一口气,推开了自家的小院,鸡舍的围栏外,一个佝偻着身体的银发老妪正在慢吞吞的摸着路喂鸡,那颤颤巍巍的模样令王大虎倒吸一口凉气,他连忙冲上前去搀扶住了老妇人的手。
“娘!都说了让你别管这些事,你好好的躺着休息,或者晒晒太阳也好,这万一磕了碰了,可怎么办好!”
王大虎又忧虑又有些气闷的说,心里越发坚定的要把老娘带走。
瘦小的老妇人温和的呵呵直笑,像老顽童似的的辩驳道。
“我就是觉得太闲了,没事,这地界我都熟,不会撞到的。”
王大虎看了一眼老娘无神的眼睛,叹了一口气。
就在王大虎搀扶着老母亲去到门前的木椅子上坐着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年轻低沉的声音。
“您好,我找王大娘。”
王大虎转过头看去,惊讶的发现在他院子门口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但却仪表堂堂,极为俊俏的年轻男子。
男子说完上一句又很快表明了来意。
“我受苏暖夫人的儿子所托而来。”
王大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记得去年也有个女子跑来找他娘,托词也是这苏暖夫人的儿子,当时他娘非常激动,接待了她进门讲话,可很快那女子便离开了,而他娘当晚大哭了一场,好多天都一直郁郁寡欢,吓得他和他媳妇两个跟着担心了好几宿,没吃好睡好,现在这苏暖夫人的儿子又冒出来,王大虎忍不住就担心起来。
老人的反应依旧很激动,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朝着声音的方向就想走过去,王大虎连忙拦住了她,转头闷声闷气的朝男子道。
“请进说话。”
男子走了进来,他并没有在意王大虎锐利防备的目光,而是直直的看向王大虎身侧的王大娘。
“您好,老人家,我叫温余,是苏暖夫人儿子的……结发之妻。”
王大虎惊愕的瞪着面前的俊秀男子,满脸的怀疑,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男子怎么会是男子的妻子,不过想想,他又隐约记起了两年前隔壁景宁镇确实有个娶男妻的人家,当时这事传的挺大,王大虎在清水镇做生意多少也听到一些,只是他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和景宁镇那边的是不是同一个。
老妇人的脸上也是惊诧的表情,但很快她就整理好了情绪,并没有表现出不满或者异样,反而格外温和的问道。
“孩子,我相信你,只是有些事情老身不便随意开口,不知你是否有什么凭证?”
王大虎看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从脖子上解下了一块弯钩似的玉佩递了过来,王大虎看着他娘很仔细的摸了摸那像是一条弯鱼似的玉佩,然后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激动,她猛地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朝前摸了摸,声音有些颤抖道。
“孩子,好孩子,是这个,这个阴阳鱼玉佩,来,跟我来!”
王大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娘拉着那陌生男子的手,走进了房门,而他则被他娘严肃的勒令呆在外面不准偷听,虽然有百般好奇,也只能听话的守在寒风簌簌的外面。
这场谈话并没有持续很久,在王大虎觉得脸颊被冻僵前,门从内打开了,那年轻男子走了出来,男子朝他颔了颔首,便转身离开了,直到看着男子走远,王大虎才反应过来连忙走进屋子里去看老母亲。
他娘静静的坐在有些昏暗的堂屋中,表情格外的悲伤,双眼泛红,王大虎被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担忧的喊。
“娘!”
“都走了,全都走了,就剩我这么一个老婆子还活着……”
老妇人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
王大虎又怕又急,心里那叫一个后悔,他就不该让那男子进门!
“娘,你别吓我!”
老妇人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
“虎啊,走吧,我们走吧,娘跟你离开。”
王大虎又惊又喜。
“真的?娘,你愿意离开这里了?”
“该走了,我已经完成了小姐的嘱托……希望那孩子能好好的吧……”
“好好好,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带您离开,芳儿知道这事一定很开心,俩臭小子也是天天念叨着您呢。”
王大虎可不管其他人,老母亲愿意跟着他离开这里已经是达成了他此行的目的,至于那个离开的俊俏男子,王大虎虽不至于对他抱有怨气,却还是由衷的希望那人不要再来打扰他们的生活了。
他母亲等了他们那么多年,到如今,前尘往事,化作云烟,一笔勾销。
温余踉踉跄跄的走在山路上,从离开苏城后,他的状态便是时而疯魔时而清醒,往往是发疯的时候为常态,少有的清醒时候,他便一直在整理凌乱的记忆与纠正自己的路线上磋磨,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况了,所以在这样清醒的时刻,他必须抓紧时间去完成那人的愿望以及重新经历一遍他的痕迹。
那封信里,陆鸣沧向他许下了两个愿望。
一个是找到阴阳鱼玉佩的另一半。
一个是找到画中的那朵花。
如今阴阳鱼玉佩已经有了线索,而那朵花却依旧一无所获,无人知道那是什么花。
也许那根本就是陆鸣沧拿来骗他的。
他最会骗人了,尤其爱骗他。
温余一边赶路,一边默默的想着,周遭荒凉一片,枯草丛生,寒风凛冽,温余却冒了一脑门的汗,他的头很疼,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嗡嗡的响着,泛出针刺般的疼痛,但温余毫不在意,放任着这股剧烈的疼痛,甚至因为这股痛感,他的心反而变得平静了很多。
他要完成陆鸣沧的心愿,但他很清楚,其实他更想就这样结束掉这苟延残喘的性命。
他没有生的欲。望,这副身躯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尤其在知道那个秘密之后,温余甚至有一瞬间想直接从这山崖上跳下去,了却这格外残酷的一生。
他曾一直坚信着陆家是肮脏的血脉,所以陆家人全部都要不得好死。
爱上陆鸣沧,他不曾后悔,但负罪感也不曾消失,陆百川说的那些话,仇人之子这四个字总是反反复复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陆鸣沧是陆家人,他是陆百川的儿子,即便他是无辜的,是干净的,但不可否认,他继承了那肮脏的血脉。
于是他开始不断的做噩梦,他无法放开陆鸣沧,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而在爱欲、占有与积郁的纠缠中,在骨毒的催化下,温余几乎没有反抗的便萌生了一个阴暗的想法。
他想陆鸣沧陪着他一起死。
如果他无法活下去,他不想留陆鸣沧一个人呆在这世界上。
这既是他偏执的爱念,也是他扭曲的憎恨。
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而令他惊喜的是,陆鸣沧竟然也是愿意的。
那一刻,在如狂的喜悦中,他的内心其实升起了一丝迟疑。
但很快这股微弱的犹豫便消失了,他坚信,这是最好的结果。
混乱所有想法,抛弃所有杂念,一如他们约定好的,生同衾,死同穴。
可如今,有人却告诉他。
陆鸣沧不是陆百川的亲生儿子,他的体内从一开始便不是流的陆家的血。
这一刻,温余并没有觉得轻松与愉悦,相反,他那颗早就千疮百孔的心脏传出了刺骨的疼痛,那股强烈的,深重的羞耻与罪恶几乎让温余喘不过气来。
原来肮脏的,从来都只有他,陆鸣沧,他的爱人,他的夫君,是如水般清澈温柔的人。
他根本配不上他的珍爱。
温余陷入了浓重的自我厌弃中,他漫无目的的走着,脑子里充斥着疼痛与低落。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到了一座寺庙前。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观水寺里已经不见什么香客,只剩下几个和尚正拿着扫帚扫着地上纷纷的落叶。
温余愣了一下,还是跨步走了进去。
悠悠的钟声敲响,朦胧的香火缭绕,晦涩的视线中,那棵庞大的菩提树依旧如记忆中的那般伫立在院子中央,也许确实沾染了不少的佛缘,即便如此的冬天,那满树的叶子依旧繁多茂密,随着晚风的吹拂,纷纷扬扬的落下如细雨的叶片。
满枝桠的红色绸缎摇曳摆动,激起成片悬挂着的木牌相互敲击,咚咚作响,像奏着一首清脆的乐曲,令人心旷神怡。
温余仰着头静静的看着。
这棵菩提树寄托了那么多的愿望,他和陆鸣沧一起来了两次,却一次都不曾在上面留下什么,除了记忆以及……
温余伸出左手露出了挂在手腕上的那串陈旧的棕色串珠。
这是唯一的,他和陆鸣沧与此地相连的证明。
“施主可要许愿?”
身后传来一道脆亮的声音,温余转过身,一个拿着扫把的小沙弥朝他合手行了一礼,咧着笑朝他说道。
“这是一棵百年的菩提树,很灵的。”
似看到了温余手上的菩提串珠,小沙弥又恍然大悟道。
“看来施主已经许下过愿望了,今日是前来还愿的吗?”
温余愣了一下,轻轻的重复念道。
“已经许下过愿望?”
小沙弥看了这表情异常的男子一眼,看对方容貌俊美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莫名觉得眼前的男子有点眼熟,一边思索,小沙弥一边还不忘解释道。
“施主手上的菩提珠应该是我寺的赠礼,一般是送予在此留下许愿牌的贵客的。”
说到贵客两个字的时候,小沙弥眯起眼睛笑得更灿烂了,温余明白,他的意思是捐赠不少香火钱的贵客。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温余更多关注的则是留下许愿牌这几个字。
这是陆鸣沧送给他的礼物,所以这是不是代表着,陆鸣沧曾在这里留下过许愿牌?
这样的可能性令温余不由得心神激荡。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陆鸣沧许下的是什么愿望。
一定有别于那两个骗他的理由吧。
也许这才是他最想实现的心愿。
温余提起步伐,想要冲进那木牌的汪洋中去寻找。
即便千难万难,他也要找到陆鸣沧的愿望牌。
就在这时,那解释完后有些沉默的小沙弥突然啊的一声惊叫出了声。
“我记起来了!你是两年前那个人的……”
后面的话小沙弥纠结了一下没说出来,不过他很快又补充道。
“我记得他,姓……陆对不对?那位陆施主,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温余惊讶的猛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小沙弥,声音有些颤抖。
“你……你认识他?”
小沙弥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点点头。
“是的,我认识,他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有点怪,我还得他当时刻了一块木牌,然后随手就丢到树上去了,明明有想要实现的愿望,他却好似已经笃定了一般,不像是许愿,倒像是……留信,嗯,很怪很怪。”
小沙弥小声的絮絮叨叨,摇头晃脑,突然他像是记起了什么,又猛地抬起头对温余说道。
“对,就是因为那位陆施主没有好好的挂许愿牌,所以那许愿牌后来掉下来了,虽然这里也有其他的木牌掉下来,但我确定那一定是他的!”
温余的心一下子扑通扑通跳得极快,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夹杂着激动与颤抖。
“你能告诉我……他的木牌在哪儿吗?”
小沙弥毫无所觉的很快应声。
“能啊,我找找。”
他走进菩提树下,一边歪头思考,一边走到了一个角落,然后伸长了手指,指着一根露在最边沿的枝干说道。
“应该在这根树枝上。”
温余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那块有些陈旧的木牌。
是很简单的一块浅色的四方形木块,扁扁的,穿着一条有些脏了的红色绸布,一面刻着观水寺三个字。
温余翻过木牌,看向另一边,在之前的辨认中,他已经看过那段话了,是很简单的一段话,却似乎蕴含着什么令温余茫然的未知含义。
上面有陆鸣沧的姓,刻着。
快醒过来,我在等你。
——陆。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又是五年过去了,此时草长莺飞,春光明媚。
平静的扶江村里来了个陌生男子,模样长得极好,穿着一身黑色锦袍,身材颀长,眉目舒朗,不过因为他脸上神色淡漠,远远看着就似蕴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难以亲近,惹得村民没人敢上前去攀谈。
男子也并不停下和谁交谈,而是目的明确的直接走远了。
田埂上劳作的几人看着那个离去的瘦高身影,不禁相视一眼,脸上皆是茫然。
“这是谁呀?”
“不认识呀,村里好久没见此等气质非凡的人了吧。”
“哪家小公子迷路了?”
“等等!”
一个人突然叫了起来,满脸惊诧。
“我说怎么有点眼熟,他不是几年前来的那个外乡人之一嘛,那个住在村长家的傻小子!”
有了这么一提醒,众人纷纷有了记忆。
“哎,还真像,我记得来了两个外乡人,死了一个,还有个疯了跑了,他是那个疯子?”
有人不可置信道。
“不会吧,他这是又好了?看那身衣裳,是在外面发迹了吗?又来咱村干什么呀?”
有人低声猜测道。
“不会是来拿他那些个东西的吧?我记得那院子里值钱东西不少,虽然村长让封了院子,但还是有地皮赖子偷摸东西,这都几年了,这时候想回来拿,我看啊悬。”
“你怎么这么清楚,你也顺了东西?”
“嘿,你说什么话!那地方埋着死人呢,平时瞧着都瘆得慌,死人的东西谁碰谁折寿,我才不会去碰那晦气。”
“唉,咱肯定不会去拿的,但谁知道其他人,那段日子陌生人来得不少,我看就是想昧些值钱东西来的。”
几人议论纷纷,为首的一个汉子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言语,思索片刻下决断道。
“好了别说了,孙五,你去通知村长,让他老人家来拿主意。”
“好。”
汉子抬头看向远处渐行渐远的背影,眉间不由得轻蹙了起来,心头隐约升起了一缕不详的预感。
“吱呀”的老朽木门被推开,激起阵阵尘埃漫天飞舞,温余站在门外,抬眸望入。
破败的院落里到处都是衰朽的景象,杂乱而陈旧,那曾栽种着梅花树的地方如今已经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坑洞,显得那一旁凸。起的土包格外的突兀,孤零零的长着丛生的杂草。
温余提步慢慢的走了过去,站在土包面前,他黝黑的目光直直的注视着那一块地方,长久的凝望着,突然间唇角勾起一个浅笑,低沉的嗓音慢条斯理的自言自语。
“看,骗子的后果果然是不得安宁吧。”
手不觉的摸了摸手腕上了一颗的菩提珠,珠子在两年前断过一次,他寻了许久,把整个屋子都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丢失了一颗。
脖子上的阴阳鱼玉佩早已经不在了,在他知道陆鸣沧身世的当年,他找到陆鸣沧的生父,把玉佩交给了他,那年迈的男子哭得像小孩子一样伤心。
这几年里他辗转各地,却始终没寻到那红色的花朵的消息。
他放弃了。
因为他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
陆鸣沧这个骗子。
温余站了许久,看了许久,直到眼眶泛红,稳定的气息再次变得紊乱,才倏的收回视线,猛地转过了身去。
也许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屋子里一片昏暗潮湿,泛出一股腐朽的气味,也更加的凌乱不堪,一看就是被搜刮掠夺过的痕迹,不过温余并不在意,他面无表情的垮了进去,蹲下。身从肮脏的地上捡起了一个已经干瘪损坏的纸质魔方,摆弄了一下,努力恢复它曾经的模样后就揣进了怀中。
他继续往前走,从杂乱中拾起一个又一个东西,一粒黑色的棋子,一只已经干枯的草扎蚱蜢,一块石刻小印……
他走到窗前,桌子上的东西被翻的一塌糊涂,纸张扔的到处都是,有些甚至已经腐烂融化了,干黑的泥土洒了一层,深棕色的陶盆碎片落在四处,隐约能从中看到一截枯死的根苗。
那是那朵兰花的根。
温余抬起的手顿了顿,还是小心翼翼的捡起了那截根苗。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也许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结果本就可以预料到,但为何心里还是闷闷的钝痛不已?
手压入脏污的黑泥中,陶盆的碎片划开了皮肤,激起一阵刺痛,温热的鲜血蔓延而出,一下子便沁湿了土壤。
一片粘腻的漆黑中,一抹暗红映入温余的眸中。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棕色的陶盆碎片,看模样是盆的底部,而引起温余注意的是其上隐约的痕迹,似被人描画了什么东西。
温余的身体在此刻倏的紧绷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一行题字,那是陆鸣沧写在兰花图上的字。
兰花二号,吾心之底,不可诉也。
心微微颤抖,没有理由的,一种直觉告诉他,这里也许就是他想要找的答案。
他轻轻的捏起陶盆碎片,凑着窗缝的罅隙漏光,看向上面。
温热的鲜血划过指缝与掌心,滴嗒落在碎片之上,晕染开来。
恍惚中,似有一朵沁着血红的花在微光中绽放开来,伴着拥簇在一起,细小,模糊却熟悉的字迹。
仔细辨认,一字一字逐个念出。
【有一朵玫瑰花,我想,他把我驯服了。】*
许久的静默,悄无人息。
直到一瞬间,眼眶中热流涌动,潮湿成串的坠落,从滚烫到冰凉,洇入唇角,咸咸涩涩一片。
倏然间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撑,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决堤般崩塌破碎,温余佝偻着背脊猛地软倒在地上,他紧握着那片破旧的陶盆碎片,蜷缩着身体浑身战栗地失声痛哭。
当村长带着人赶过来的时候,那绝望而嘶哑的哭声依旧久久不曾止歇,仿佛哭到了天荒地老,要把身体里的所有泪水所有鲜血全都流干流尽,直至死亡。
村长将人带回了家,温余呆呆的躺在床上,直直的盯着屋顶,对什么都没有反应。
村长痛心却又无奈,他心里很清楚,男子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哀大莫过于心死,他的心已经死了。
“小公子,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无绝人之路,你又何必太过执着,不如放下执念,再好好的看看身边,我想还是有牵挂你的,等着你的人的。”
村长好声好气的劝慰道。
也许是被村长的劝导触动,男子无神的双眼轻轻的眨动了一下,村长心里一喜,又劝了几句,不过接下来不管他说什么,男子都没再有任何反应,村长最后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第二天,村长发现男子不见了,他心里一咯噔,连忙召集了村里的青壮年又赶去了山脚下的那座小院子。
小院的门大开着,杂乱的地上,黝黑的土坑一旁新堆起了一圈新土,众人走近,顿时惊叫声频起,一片哗然。
村长意有所感,慢慢的穿过人群,顺着众人的视线低头看去。
在凹陷的坑洞中,一个身着黑色锦袍的男子紧紧的怀抱着一具森白的骷髅,就这样以交颈的姿势静静的躺在其中。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浑身血液流尽,已经没有了生息。
这一幕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就在几年前,他也是这般的紧抱着怀里死去已久的男子,躺在不远处,众人花费了极大力气才将他们分开。
而这次,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没人会再将他们分离。
他找回了那颗丢失的心,他拥有了那个心尖上的人。
他微笑着离开了。
村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叫人给他们安排了后事。
一副棺材葬两个人,在这片院落中,栽上一棵梅花树,伴着青山绿水,冠以夫妻之名,许愿来生。
他们应是欢喜的吧。
“一辈子便是一时一刻都不能少,否则,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如诅咒般的诺言在耳边回荡,陆鸣沧猛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揩掉额头上冒出的细汗,陆鸣沧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紧紧的蹙起了眉头。
距离脱离幻境已经七天过去了,这段日子里他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都是温余的情况,连做梦都是他们在景宁镇的种种。
其实如果只有甜蜜的记忆倒还好,但每次他总会梦到温余浑身是血的站在他面前,流着血泪,直勾勾的瞪着他,不断的质问他为何失约,不管他如何解释,温余都听不见,每次他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温余鲜血流尽,像植物一样枯萎死去。
这个噩梦反反复复的困扰着陆鸣沧,叫他心神不宁,坐立不安,陆鸣沧甚至一度好几次孤身前往仙影之森寻找温余的踪迹,当然,结果是大失所望,败兴而归。
他找不到温余的存在。
他甚至不知道温余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脱离幻境了吗?
陆鸣沧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写那封信,不该留给温余那样的“要求”。
自己的一时之私实则于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