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同?也?看到室内空无?一人,目光落在那架巨大的金丝楠木拔步床上, 疑问:“你这?是?……在干嘛?”
“修行, ”戚长昀道,“有?什么事,直说。”
天同?道:“你可知道,萧继逃离一事?”
“知道。”
“他身上有?魔族血脉, 虽说第一时间封了山, 可里?里?外外也?找过几?轮,想?必早就……离开朝华宗地界了,”天同?哀叹一声?, “他靠自己是?无?法离开宗门的, 宗内一定有?内应……我听说,你曾经让你的弟子, 在水牢期间去看过他?”
薛应挽面?色早已苍白如纸,戚长昀低头看向他时, 嘴唇都咬出了一丝血迹。
天同?见他久久不回应,又问道:“霁尘?”
戚长昀用嘴型问他:“害怕?”
薛应挽抬起手臂,紧紧揽住了戚长昀脖颈。
他才沐浴过身子,似乎还带着一点温凉的潮意,手臂上的袖口滑落肘间,露出嫩滑如凝脂白玉的两?只腕子,距离靠得太近,几?乎闻到那股梨花味的胰子清香。
浑身都软绵绵地蜷缩在被?褥中,既害怕又无?助地,攀着面?前唯一能够救他的师长。
幔帐外是?与师尊谈话之人,一层帘子相隔,里?端却是?往日冷冽如霜。收人敬仰的剑尊与弟子紧密相贴,连呼吸都近可相闻。
薛应挽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
二人如今这?般,简直像是?……偷。情?一样。
戚长昀一只手绕到他身后,安抚似的拍了拍他肩背,出声?向幔帐之外的天同?回道:“不错,是?我让他去的。”
“你何时与萧继有?了关系?”天同?疑怪。
戚长昀答:“我徒弟与他曾有?交情?。”
怀中人瑟缩了一下。
天同?道:“是?,我今日来就是?因为这?个……有?不少弟子说,你那新收的徒弟入宗不久就替萧继出头,两?人关系也?近,前几?日萧继逃离,他更是?在当夜下山……”
“霁尘,我不是?故意怀疑你徒弟,只是?这?种种巧合加在一起……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反正你二人也?才成为师徒不久,我看,倒不如把他交给戒律堂,我用些法子让他只能说实话。若他与萧继逃离无?关最好,若是?有?关……那我们?也?多的是?法子让他供出萧继下落……”
薛应挽本就心虚,如今听见天同?长老语调沉沉,更是?吓得浑身一颤,喉咙发出几?道短促声?音。
天同?:“……什么声?音?”
戚长昀眼疾手快,捂上他口唇,掐了道噤声?诀。
“无?事。”
天同?心中本就有?事,并?不追究,来回踱步,又问:“那我的提议……你看……”
薛应挽抱着自己的手臂在细细发抖,戚长昀低下一点头,看到徒弟那双棕橘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盈着一点似有?若无?的水意,浓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一排阴影。
确实是?……害怕极了。
戚长昀面?色如常,答道:“不必。”
“可……”
“前日是?我让他下山的,他与萧继没有?关系,不用再问,也?不必再将念头打在他身上了。”
怀中人显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喷洒在指节的呼吸也?不再那样急促。
天同?发恼:“你才收下他一年,就这?么相信这?个徒弟?”
戚长昀答:“是?。”
既是?这?般回答,天同?也?无?法继续逼迫,只得哀叹一声?,拂袖而去。
待人彻底走远,戚长昀才松开捂着薛应挽的手掌,道:“你险些被?发现。”
衣物早就松散,露出纤长脖颈与皙白锁骨,满头青丝也?乱作一团,胡乱贴在脸颊,胸口,他就这?般乖顺地躺在身。下,目中涣散而失神,薄唇中探出一点润红舌尖。
薛应挽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讲不出话,便仰起头,主动去贴上戚长昀退开的手掌蹭弄,呼吸又湿又热,喉咙里?泻出几?声?断断续续,“啊、嗯”一样的呜咽。
鬼使神差的,戚长昀停在唇边的拇指略微上移,压过下唇,触到一点涎水的湿意。
薛应挽又张了张嘴,讨好似的,伸出舌尖,舔上了冰凉的指腹,示意师尊给自己解开噤声。
戚长昀眉眼压得很低,静静地看着薛应挽着急又无措模样,后颈被?修剪齐整的指甲一下下划过,像是?什么轻微的抓挠,甚至带来一丝痒意。
他指尖微动,替薛应挽去了术法。
终于能再讲出话的薛应挽长出一口气,低声?唤他:“师尊……”
戚长昀托着眼前温然漂亮的脸蛋,目光盯着他鼻梁上那颗极为显眼的小痣。
薛应挽声?音轻软,尾音黏黏糊糊地:“师尊为何……待我这?样好,甚至愿意,替我瞒过天同?长老。”
戚长昀生着粗粝剑茧的指腹依旧停留在他下唇,轻轻擦过嘴角,便晕起一片灼目的红。
“你这?样聪明,不明白吗?”
薛应挽眼睫簌簌而动,留在后颈的指尖紧了紧。
总归也?算活了百年的人,若还看不出谁对自己有?意,那说来可就是?笑话了。
只是?最初不敢相信,更不敢肯定,为什么戚长昀会?对自己抱有?别样心思?,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的。
初见?还是?收下自己,亦或只这?一年间的短暂相处间生了情?意?
他迟迟才意识到,其实前世的师尊,和如今的戚长昀,待他都是?同?样的情?感。
是?以,更加大为惊异。
为什么无?论换了身份,相见,戚长昀却还是?同?样的喜爱上了自己,甘愿为他放弃底线,无?条件地偏爱呢?
薛应挽不解:“为什么……”
戚长昀替他将粘连在颊上的发丝别至耳后,指腹轻轻摩挲着润白的耳垂。
“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做一个梦。”
“好像梦里?,你就曾是?我徒弟,很多年,我们?是?不是?……也?一直这?样亲密?我曾失去过你吗?”
薛应挽没有?回答他,因为那些时光,统共不过短短几?年,二人便疏远起来。他也?从未想?过能有?一日,师尊会?像现在一般主动,像是?……怕一次失去他一般。
本以为戚长昀是?想?起上一世记忆,现下看来,却只是?一点模糊的影像碎片。
可只凭借这?一点拼凑不齐的碎片,戚长昀还是?对他动了心,甚至在他到来前,日夜翻覆,时光流逝中早就已经思?念过千百遍。
“我不知,”他不好意思?地偏过一点眼神,抿着嘴,又问,“所以,只因为那几?个梦,师尊就心甘情?愿为我如此吗?”
戚长昀的回答十分简短:“嗯。”
又道:“自见到你,就十分……想?念。”
随着疑问得到确认,薛应挽更加控制不住地那股对自己行为的羞恼。
戚长昀也?明白自己……在刻意勾。引他,一次又一次,才敢这?样利用师尊的偏爱胆大妄为,做出私自放了萧远潮这?等大事。
甚至信誓旦旦,师尊会?保下自己。
是?不是?在戚长昀看来,自己就是?一个四下忙乱表演的蠢物,一举一动都被?看得清晰。
却又……甘愿入局。
他声?音很小,整个人窝进了戚长昀怀里?,后颈发耻得通红:“师尊会?觉得我这?样……很无?耻下作吗?”
“……不。”
戚长昀将他柔软的身体扣进怀中,掌心停在后腰,只隔着一层薄薄亵衣,冰凉透入温热的腰间。
徒弟身上的清淡香气再一次传来,他喉咙微滚,声?音喑哑:“我很喜欢。”
薛应挽享受着久别重逢的师尊拥抱,不由去想?,是?不是?如果前世二人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疏离,会?不会?也?会?这?样被?他惯宠偏爱着长大,不会?待在相忘峰百年,也?不会?再与一个叫越辞的弟子有?半点纠缠。
更不会?被?欺瞒戏弄,身边的人一一离去,连自己也?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薛应挽鼻尖发酸,好像有?很多很多问题想?要去问戚长昀,可到头来,只剩一句:“师尊会?不会?觉得,我与你梦里?的人不一样了?”
再不愿意承认,薛应挽也?知道,自己变了很多。
从前的他说好听是?纯粹,难听点就是?愚蠢没担当,总是?无?条件地信任人,将自己的一切倾送,总是?被?动,总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要做什么,被?欺骗也?理所应当。
可历经一遭生死,随着重新接触这?个世间,他一点点地去学会?如何周旋转圜,学会?用不同?的面?貌对不同?事与人,更学会?……如何利用别人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唯独当这?个人是?师尊时,他是?愧疚的。
颤抖的腰身被?搂得更紧,两?人近乎贴在一起,被?沉陷在绵软的被?褥中,戚长昀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慌乱,抬起一点头,去亲吻薛应挽光洁的额心。
“别怕,”他说,“怎样的你,都是?一样的。”
“你心地良善,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只是?学会?了一点技巧,这?不是?错。”
薛应挽眼睫早已湿濡,一绺一绺沾黏在一处,瞳中被?濯洗过一般澄澈,舀不住的水意顺着眼尾往下淌。
垂泪如珠,光华流转。
他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再也?不顾及其他,再次抱紧师尊,将戚长昀脑袋压在自己耳侧,不愿被?看到泣泪狼狈面?容。
两?种颜色截然不同?的长发如丝缎缠绕在一起,薛应挽撒娇一般地,小声?去埋怨:“师尊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这?样戏弄我。”
戚长昀很安静地任他抱着,嗅到发间浅淡好闻的梨花清香,开口时,嗓音已然有?些发哑。
“挽挽,”他说,“……你怎样利用我,都随你开心。”
第76章 既明(六)
大?概有?些失而复得的意思, 薛应挽缠他缠得很紧,即便隔着衣物?,整个人也像要被嵌进身体里一般, 交。缠的衣物?,发丝, 呼吸与体温,都证明着一切真的重来过?, 他还能与师尊,与师兄, 有?长很长的以后。
他的泪水淌到被褥之间, 汇成一块小小的, 深色的不成形状的痕迹。
戚长昀去亲他眼睛,和?他说:“挽挽, 别哭。”
薛应挽手掌挡住眼睛, 又被温和?地取开。
戚长昀看着他,问道:“挽挽,你愿不愿意,和?我结为道侣?”
“……师尊?”
薛应挽大?为惊诧。
谁人不知, 剑仙戚长昀修行千年, 相比同时期一样惊才绝艳的天才风流事迹,他则是极为洁身自好,别说有?道侣了, 连半点与女?修的传闻都不曾有?过?。
甚至还有?人怀疑过?, 戚长昀是否也去修行了那被世人指责谴怪的无情道,否则漫漫仙途, 怎会这么多年,都不曾动过?一点心?
薛应挽记得, 自己前世也听过?这些传闻,还特意跑去霁尘殿求问,好奇戚长昀是不是真如世人所说修行了那要灭亲杀妻的无情道。
只记得那时的戚长昀十分无奈,说道:“我并非无情无欲之人,也没有?修行……无情道。”
薛应挽又问:“那为什么我从没师娘?”
那时戚长昀只不发一语,直到百年后,直到隔了生死的一世,薛应挽才真正得到了答案。
他被抱得很紧,自然?,触感也极为分明,当下瞳孔微缩,目光不自然?游移。
确实……是有?情。欲的。
戚长昀摸着他后脑发丝,等着他回复:“挽挽?”
薛应挽还处于慌乱之中,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戚长昀继续道:“你帮萧继的事太过?明显,宗门?不会轻易放过?你,更大?可能,会瞒着我带走你……成为我的道侣,他们没有?办法再为难你。”
薛应挽真的被吓了一跳。
萧远潮在水牢与被行刑场面依旧历历在目,他也一向知道宗门?戒律堂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手段,光想一想就要头皮发麻。
“倘若……你不愿意,我也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伤害你。”
愿意吗?薛应挽自己也不太清楚。
好像自重新来到朝华宗后,他都快忘记以前的自己是怎样去喜欢一个人,动心的时候又是什么感觉了。
无论怎样努力去回想,好像心中就是少了一块什么东西?,空落落的,像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没有?雨水太阳,种?不下种?子,也冒不出?一丁点儿枝芽。
平静,漠然?,古井无波。
面对萧远潮是,面对越辞是,面对戚长昀……
他自小对戚长昀抱着敬畏的心思,自觉与其他情感亦是不同,甚至想过?哪怕自己不与人结为道侣,也会一直陪着师尊。
可当这份情感与二?人身份转变结合在一起,却让本?就一片混乱的薛应挽更加不知如何自处。
“我不知道,”他不想欺瞒戚长昀,喃喃道,“师尊,我真的不知道。”
戚长昀像是早就知道他的回答,道:“没关系,”他说,“我不会逼迫你,这几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师尊要走么?”
话方出?口,薛应挽便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戚长昀道:“不走,陪你。”他替薛应挽理好衣物?,将被褥拉到他胸前,又觉自己身体冰凉,想退开,又被薛应挽追上,像是不愿分离。
于是,便也任由他抱着。
好一会,薛应挽声音再度响起:“师尊,结为道侣以后……是要双修吗?”
戚长昀身体一顿。
“为什么问这个?”
“我是听说……那些结契之人通过?双修能提升修为,师尊在渡劫期也有?许久,若是,若是双修能有?助你我……”
薛应挽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他本?就是个面皮子薄的人,从未有?一天想过?这些话语能从他口中讲出?。可不知为什么,分明戚长昀并未强逼,也尊重他的选择,自己却没来由的烦恼。
分辨不出?感情,更讲不出?个所以然?,只剩下一个切切实实的想法——他不想让戚长昀伤心。
又想,是不是和?师尊结为道侣,那越辞也就不再纠缠了?反正师尊知道自己投巧,也刻意利用过?他,那他想要修为进益,师尊也应当明白的……
见久不回应,薛应挽又怕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一时脑热,扯了扯戚长昀袖口,颤颤发问:“师尊不是说……让我利用的么?”
戚长昀的瞳孔是如深海一般的湛蓝色,深邃而带着难以辨明的幽沉,他直直看着薛应挽,将人看得脸色一点点涨红,而后忽而羞恼发耻,扯上被褥盖在头顶,又极快拉下,起身要走。
他只坐起半个身子,便被一直冰凉而有力的手掌掐握腰肢拉拽回榻间,戚长昀低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你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么?”
“……知道。”
“从哪里知道的?”
薛应挽感受到自己被宽阔的胸膛从后拥在怀间,连一只手腕也被紧握着,喷洒在耳廓的呼吸激得他浑身战栗,讲话都不稳,只得断断续续颤声回答:“藏、藏书?阁,还有?和?宗门?弟子,闲聊时,有?说到……”
平日与戚长昀相处太近,都忘了戚长昀本就是天下第一的剑仙,被这般彻底桎梏在怀中,压制与极强的掌控感几乎将他笼罩。
戚长昀又问:“做过??”
薛应挽战战兢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若说曾经,他的确也与越辞做过?这些携云握雨之事,可……可那都是上一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能拿出?来算吗?
正在犹豫之际,戚长昀已然?捏着他两腮转过?脸,见到薛应挽委委屈屈,目中含泪模样,心一软,也就不再继续逼问了。
“想与我双修?”
薛应挽不敢看他:“双修……可以增长修为,弟子,弟子自然?……”
戚长昀与他距离极近,只一低头,便能触碰到双唇,呼吸更是密切可闻。
“那便是同意与我结契了?”
薛应挽脸上热得成了个滚炉,含糊不清地回答:“想要师尊修为……”
戚长昀像是很轻地笑了一声,道:“好。”
不知怎的,他又被带上。床了,毕竟将戚长昀当了这样久的师尊,忽而便从亲近再暧昧转成了这样的关系,心中莫名地也冒出?一股背德羞耻之感,一面心惊胆战,一面又多了几分刺激,两相交碰,浑浑噩噩。
他被亲得气喘不止,好几次濒临窒息,涎水从嘴角落下,眼睛也失神地看着榻顶。
亲够了,衣衫也有?些乱,薛应挽总算安下心,却是当真困了,干脆就这般钻到戚长昀怀中,慢慢沉入梦乡。
他和?戚长昀要结为道侣之事很快传开,宗内上下无一不大?为震惊,都说戚长昀从来不屑于世间情爱,怎会这样轻易就与一个才相识一年的人结契,遑论之人……竟还是他的徒弟。
一时间议论不绝,薛应挽花费好一番心思总算躲过?魏以舟的盘问,薛应挽觉得,自己实在该避着些人,否则一人问上一两个时辰,一日也就这么耗过?去了。
何况他该回答什么?
为什么戚长昀看上你?——不知道。
为什么你能打动戚长昀?——他没有?打动,是师尊主动的。
你们当真是两情相悦吗?——这个就更不知道了,薛应挽直犯迷糊,也老老实实和?戚长昀说也许他并不明白自己对师尊是什么情感,倘若哪一日后悔,戚长昀会不会怪他。
戚长昀给?的回答则是:“我永远不会怪你。”
薛应挽也想,自己怎么会有?个这样好的师尊呢,明明早有?情感,为什么上一世总是掩藏,不早一些和?他说……还要,将自己赶出?霁尘殿,让他以为师尊厌弃了自己,主动跑去那遥远的相忘峰,待了足足一百年。
第三日,争衡终于按捺不住那颗又想八卦又想与他比试的心,提着剑找上薛应挽,吵着要打一架。
薛应挽得了重昭,除却那日与戚长昀对试,还真的没几次机会施展熟悉,干脆应了切磋,邀了人在凌霄峰,足足打了一下午,仍觉不够酣畅。
争衡大?汗淋漓,却是极为雀跃欢欣:“不愧是好剑,打起来就是爽快。”
薛应挽拱手行礼:“师姐亦是好剑法,弟子自愧不如。”
争衡收剑入鞘,与他一道坐在小石桌处,低声发问:“有?没有?酒啊?”
薛应挽:“……那我得问问魏师兄可有?私藏了。”
不一会,他真的搬了一坛长溪酒肆的十里香来,虽算不上什么好酒,却也勉强能一饱口福。
争衡拍手称快:“好!有?本?事!”
薛应挽将一壶酒都让与了她,其时金乌西?坠,争衡就着酒意,七七八八讲了些宗内趣事,不多时酒意醺浓,一张脸攀上晕红。
“哎,”她突然?问,“你说说,怎么突然?,你就要和?霁尘真人要结为道侣了?”
除却魏以舟,争衡算是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薛应挽知道躲不过?,干脆也道:“都说双修功法有?助于修士双方进益,师尊要突破,我要提升境界,有?什么不好的?”
“就只为了这个?”
“……其他的,再说吧。”
争衡却是叹了一口气:“我之前听人说,越辞和?你走得挺近,我还以为他对你……”
薛应挽赶忙撇清:“我与他没有?关系。”
争衡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我只不过?是以为他终于不再纠结于那个没了谱子的前道侣而已,所以听说你俩扯上关系,还好奇了一会。”
薛应挽笑道:“我是与他有?过?接触——可正因如此,我反倒觉得,他只是装作神情模样而已,说不定连那个道侣都不曾存在过?,只是用臆想出?来的幻象,欺瞒了整个宗门?。”
“我这?样认为有?何不对?”
“虽说我倒是懒得在意, 可他对自己?从前道侣深情?一事宗门?皆知?,这?点还是无可否认的。”
薛应挽眉梢一挑,问道:“你是何时来的朝华宗?”
争衡道:“一百年前吧, 那会……我年纪还小呢,只记得他好一段都疯疯癫癫的, 见着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他道侣,叫薛什么……”
“薛应挽。”
“哎, 对!”争衡托着下颌,轱辘轱辘转着眼珠子回想, “有?师兄逗弄问他, 说‘薛应挽是谁啊’, 他就回答‘是我老婆’或者?‘是我道侣’,也不知?道老婆是个什么意思, 反正时好时坏的, 后来跳了一次山,被宗主救回来的时候一身血肉模糊,那时候变得沉默寡言了一阵,也不吵着要道侣了, 再后来, 修为突飞猛进的,就成了如今的大师兄了。”
薛应挽沉默了。
“哦,对了, 他那道侣还和你有?些相像呢!”争衡道。
“这?又是怎么知?晓的?你见过?”
“这?倒没有?!不过他之前有?给他道侣画过一幅画像, 当时到处拿着找人,宗内弟子都见过, ”争衡顿了顿,若有?所思端详他面容, “嗯,我记得,他有?颗痣,和你长在一个位置!”
薛应挽侧过脸,咳嗽一声。
“你不知?道,他成了大师兄以后啊,还有?人为了讨好,特意寻了长相相似之人偷偷带上山门?,送去他房间里呢!”
“他收下了?”
“没有?……那样的大美人,都脱得光溜溜的了,就这?么把人赶出?来了,那往房里送人的弟子还被提去刑罚堂受了宗法,之后就再也没人敢送了。”
“他要是收下了,也不配号称深情?了。”
“嗐……反正,大家有?目共睹的,而且每隔上一段时间,他都要下山,说是要去找道侣,满世界的跑,当然也是每个结果的。”
争衡喝下见底的酒,擦了擦嘴角,笑道:“越辞啊,看似对哪个弟子都很?好,实际上总是保持着一点疏离,所以当初你入宗后,是我见到他会主动亲近的第一个人呢。”
薛应挽问:“那你是因为他,才来与我亲近吗?”
争衡大大方方:“当然不是,我可将你当做好朋友,与他无关呢!你看着温柔漂亮,我一见你就喜欢!”
薛应挽有?些不好意思。
争衡挠挠头,许是吃醉了,嘿嘿地笑:“今天打得很?过瘾,我下次还来找你打,好不好?你别和霁尘真人在一起了,就不理我们这?些寻常弟子了啊!”
月上枝头,一地薄凉,薛应挽扶着她防止摔倒,低声道:“不会的,我很?开心有?你这?样的好友,往后什么时候还想切磋,再来找我便?是。”
争衡嚷嚷:“我可随便?上不来你们凌霄峰!”
薛应挽道:“我下次和师兄说说,让你也能随意进出?。”
“那说定了!可不许骗我,我下次……下次,也给你带酒喝……我还知?道山下不少好吃的糕点,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薛应挽道,“你送的都喜欢。”
他扶着争衡一路下山,本想着天色已晚,要不还是送回弟子居舍,只到半途,却看到了山腰上一个伫立的人影。
薛应挽一眼便?认出?了越辞。
那双幽邃的眼瞳望着他,其中似有?无数言语,最后只化作一句干哑地低唤:“挽挽……”
争衡感觉到薛应挽不走了,干脆挣脱他的手,三两步往山下走,一个踉跄踩了石头,被越辞上前半步,接下了晕乎乎的争衡。
争衡一看越辞,嘿嘿地笑:“困死我了,赶紧送我回去……”
薛应挽站在石阶高处,清透的月光从头顶落下,拉出?长长一道影子,满背乌发水墨般随风泼洒。他面颊润如莹玉,目光淡然地与仰头望着他的越辞对视。
知?道争衡有?人相送,干脆利落转身回峰,没有?留下半句言语。
越辞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正想前追,争衡弓着腰,像是要往前呕吐,只得停住脚步,转而去拍扶着岩石的争衡后背。
“喝什么酒啊,又不会喝酒学人喝。”
争衡朝他脸上“呸”了一口:“你管我呢,你算哪门?子东西,”眯着眼睛,好容易辨认出?了眼前人模样,朗声大笑,“哦,越辞……你没事干跑来这?干嘛……”
“你还是闭嘴吧。”越辞冷声。
越辞脸黑得不成样子,把人拽下了山。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已然了无人迹的千层石阶,两侧树梢叶动,地面在月光映照下散着莹莹白光。
昨日那一面令他莫名心生?烦躁,一夜辗转,分明?已经与越辞说得清清楚楚,为何还要在深夜来凌霄峰又不声不响,难道以为这?样会令他感到愧疚亦或同情??
他不喜欢别人自我感动,更不喜欢自己被当做故作深情的靶子,既然是朝华宗的大师兄,又做什么摆出那张故作落魄可怜的脸,像是别人亏欠了他。
分明?该是他亏欠薛应挽千千万万遍,已经好像不计较要撇清关系,却非要像只狗一样继续凑上来眼巴巴盯着乞求一点怜悯。
他手中长剑被既明自下而上挑动,攻势又逼得人连连后退,一下惊乱,躲闪不及,被锋利的剑气切断一缕浮空发丝。
戚长昀收起剑,问道:“为何心神不宁?”
薛应挽视线东飘西移,好一会,才支支吾吾答:“没睡好。”
“因为昨夜的事?”
薛应挽一顿,反应过来:“师尊,你怎么能监视我!”
“没有?,”戚长昀道,“他在凌霄峰下,阵法能感应到,这?些时日一直在,只是不上峰,便?不去理会。”
虽如此说,薛应挽仍旧觉着羞恼,偏过头不言语。戚长昀将他抱上后方小石桌,梳理被风吹得纷乱的发丝,薛应挽瞪着师尊,好一会,忽而低下头,贴上戚长昀嘴唇。
“……不许偷看我都在做什么。”薛应挽怪怨。
戚长昀轻轻扶着他腰间,哑声应道:“好。”
两人一时半会都没舍得分开,也贪着此处无人更加放肆大胆,薛应挽一双手臂攀着,整个身子几乎都要往前靠上戚长昀。
直到一声突兀叫喊响起:“戚师弟,你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