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是旧事,没什么好说的。”薛应挽敷衍过去。
“你很少敷衍我。”
薛应挽忽略越辞连番追问,低声道:“我身体有些不适,过几日你再来找我吧。到时我学了山下糕点做法,也给你做新的试尝。”
“先和我说说你和萧远潮究竟怎么了。”越辞没让他走,晚上一别,又将人捞了回来。
夜风吹袭,将薛应挽几缕发丝拂乱至颊边。他眉心微动,鼻梁小痣也隐在夜色中:“你总喜欢探究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寻根问底似的,就算我不说,你是不是也会去问别人?”声音越发遥远,轻哑的尾音被清风吞吃殆尽。
越辞“嗯”了一声,说道:“所以,宁愿让我去问别人,也不愿意告诉我?”
薛应挽抿了抿唇。
也不知是不是私心,他不希望越辞去探究自己的曾经。
可好像越与他亲近交往,越发觉得越辞像是个抓不住看不透的人,分明近在眼前,却不能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分明比他小那么多年岁,却像是自带一股压迫感,行事利落而凶狠,让薛应挽有时都觉得难以招架。
又似极为顺理成章,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让他无法阻止这个人一点点踏入自己生活,再挖出那些自己也不愿提起的,陈年的不堪过往。
越辞眼神邃然,静静看着他,掌心主动松开,被揉握已久的柔软手掌骤然抽回。
薛应挽肩背清瘦而笔直,转身离去时脚步有些匆乱,一袭薄薄的青色衣袍隐约勾勒出身形,及臀的满背乌发与发带被风卷裹着微扬,像一幅月色下泼洒的水墨画,温柔而缠绵。
越辞第二日早早去了灵兽园。
用一颗能做任务时得到的上品精髓丹和高邈师兄赔礼,顺便从他口中挖出了一段往事。
一段有关薛应挽和萧远潮,持续了百年的纠葛。
当时的薛应挽才入门,萧远潮也不过拜入门派半年,二人年龄相近,久而久之便交往密切,成为了好友。
很快,萧远潮便因在剑术一道上天赋超然,被文昌真人收作亲传弟子,平日也当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薛应挽虽比不得萧远潮,可那时天资也算尚可,很长一段时间内,二人几乎同进同出,关系极为要好。
他常跟着萧远潮,其余弟子也能看出他对萧远潮有意,萧远潮结丹之前,便是薛应挽日日为他做糕点吃食,陪他修炼拆招。
萧远潮剑法卓然,不过短短五年便结了丹,那时他不过二十年岁,还将自己家传的一枚玉佩赠予薛应挽,算作信物。
连宗内几位长老都说,二人竹马相伴,天生一对,往后结成道侣,也是一桩美谈。
直到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萧远潮的亲传师尊文昌长老,某日忽而在苦思殿中暴毙,连宗主也查不出缘由。
此后萧、薛二人于静室大吵一架,决裂关系,再不往来。
萧远潮天赋更为显现,薛应挽却因此事修行速度一落千丈,至今再无进益。
而后,向宗门申请下山历练。
下山三年,归来之日,却不是独自一人。
他带了一名样貌清丽,性情开朗的男子回宗,跪在宗主面前,声称自己找到了真心相爱之人,要与他结为道侣,共度一生。
此人正是沧玄阁阁主最小的儿子宁倾衡。
那时,薛应挽就站在宗主身侧,眼睫垂得很低,看着跪在殿上同心相携的二人。
萧远潮的本命剑“却风”本是薛应挽用上好材质,花费足月时间为萧远潮细心编织的红色剑穗,而今早已挂着另一只歪歪扭扭,走线粗糙,却看得出被极为珍重对待的青蓝色剑穗。
高邈讲出最后一段回忆:“此后,薛应挽便自请上了相忘峰照看药圃,他本就资质平常,能学习些草药炼丹知识也是不错。”
越辞随口一问:“为什么文昌真人在苦思殿暴毙,萧远潮却跟薛应挽翻脸了?那日还发生了什么?”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倒觉得,文昌真人的离世顶多是个导火索,大概是大师兄将文昌真人当作父亲尊敬对待,一时悲痛难抑,才会将情绪爆发在曾最后一个见到文昌真人的薛应挽身上。”
越辞抓住其中关键字眼:“文昌真人最后见过的人是薛应挽?”
“是啊,但薛应挽时常回去苦思殿,”高邈意识到他在问什么,惊讶,“你不会觉得文昌真人的死和薛应挽有关吧?”
越辞笑了笑:“只是随口一问。”
“你还是想点好的吧,虽然我看不起薛应挽,但文昌真人是分神期修为,因着死状可怖,也没有让其他人见过,宗主都查不出他离世原因,更不可能与当时还在筑基期的薛应挽有关联。”
“至于薛应挽和萧远潮……”他顿了顿,说道,“毕竟已成往事,连世间夫妻都不能走到白头,又何况当时只有十几二十来岁的他们?”
又笑,“不过,我要是萧远潮,我也不会选薛应挽,一个只停留在筑基期,喜欢做那些人界什么点心的废物,要是当了道侣,岂不是讲出去都丢脸?哈哈哈……怕是早就想要弃他而去了。”
高邈还沉浸在自己绝伦精妙的描述中,亦是同时,一名小弟子急匆匆跑来,低声在他耳廓旁讲些什么。
登时,高邈脸上多了几分看好戏的表情。
他道:“大师兄已经到相忘峰去找薛应挽了,好像……还带着他未成婚的道侣一起。”
第04章 宗门(四)
高邈带他一道往相忘峰御剑而行,飞剑之上,越辞又问:“所以,薛应挽平时不爱下山,除了丹药房也不爱走动,是因为怕遇见萧远潮?”
“谁知道呢,自己修为太低,没脸在宗门内待着也有可能啊,”高邈没好气道:“除了你们外门弟子居所,萧师兄可是大弟子,时常会到内门弟子修行的各峰查看教导,就算真遇见了,尴尬的反正是他。”
原来如此。
越辞随望着云层下山崖辽阔,朗风刮卷起衣袍:“连npc都有完整的感情剧情线,这游戏做得倒是不错。”
高邈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越辞扬眉,“不会打起来吧?”
“这倒不会,”高邈道,“大师兄是什么人,哪至于自降身份和薛应挽计较?”
除却移情别恋这件看起来似乎无关痛痒的小事,似乎哪里都配得上“大师兄”这个名头,也正因如此,才说不上究竟是谁对或错。
往常少有人经行的相忘峰下十数名弟子,想来都是多少知晓一点二人从前过往,又听闻萧远潮前来相忘峰,特来看热闹的。
不过那位传说中大师兄的真爱倒是不在,多半是小弟子为了夸大随口讲的。
这种场合,他自然也不该来。
高邈没能如平常一般落剑于峰顶,皱了皱眉,说道:“相忘峰落了霁尘仙尊当初留下的阵法,薛应挽不想让人入峰才开启的。”
怪不得这些弟子都在峰下等待。
越辞想起这些日子他在相忘峰待得久,也曾听薛应挽提及过,师尊替他落下了大阵结界,开启后除却允许经行之人,合体期以下皆无法破开。
当时他想着方便前来,半哄着,让薛应挽替他解了禁制,是以峰下所有人,唯独一个越辞能毫无阻碍穿透屏障,踏上入峰之道。
思及此,越辞顺着小道走上薛应挽在峰上的小屋,剩下百米路程,便隔着繁茂林叶,望见一个显然也才入峰不久的背影。
身形颀长挺俊,着云纹白衣劲装,身后负着一柄玄铁长剑,周身灵流盘绕。这般风姿气度,整个朝华宗,也唯独萧远潮一人而已。
一道清冽声音响起:“薛应挽,你躲我近百年,是害怕,还是愧疚?”
越辞才往前数步,剑光倏然,他身形偏转,剑意擦过发丝,落在身后劲竹。
“谁。”声音带着淬泉寒意,森然而至。
薛应挽看到了小道上的越辞,目中有一瞬惊讶,很快说道:“是我朋友。”
薛应挽担忧萧远潮还会继续出手,待越辞自然走到身侧,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越辞不以为然:“听说有不长眼的东西来找你,我好奇来看看,你们继续。”
话音方落,下一道剑气霎然而至,被薛应挽挡在身前,才悄然化解。
越辞半抬起的手重新放下,目光有些森冷。
“他只是个外门弟子,师兄不必如此。”薛应挽阻拦道。
“是吗,”萧远潮冷声,“这张嘴倒是会说得很。”
薛应挽声音多了几分强硬:“师兄。”
萧远潮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也不会对一个新入门的弟子真下狠手。冷笑一声,重新转回视线,看向薛应挽:“东西。”
指的是何物,自然不言而喻。
想是昨夜未能睡好,薛应挽今日面上不免显出疲色,一向轻柔的眉眼而今微微垂下,眼睫簌簌,乌发也被风吹扬,凌乱地贴在皙白的颈子上。
他身形稍顿,道:“师兄,我还有一事想问。”
“说。”
“关于一个弟子,名张齐焦,师兄可曾听过?”
“没有,”萧远潮道,“朝华宗弟子上千,我总不能每个人都知道。”
奇怪,那为何张齐焦说他进过萧远潮屋子,还在其中看到了他的……画像。
现在看来,估摸着是他手脚不干净,想进萧远潮屋中偷盗物件,才不经意发现的。
可画像一事,却是无法再提了。关于张齐焦,只能从他处寻其他线索。
得了答案,薛应挽也不再继续纠缠,缓缓从怀中取出玉佩。
是一块剔透而莹润的白玉,越辞在看到的第一眼,便明白当初这块玉为何会被赠予薛应挽。
太过适合与匹配,就像是为他而生一般,温润剔透,氤着浅淡的暖意,令人不自觉想去爱抚摸揉,或是将之仔细收揽,极近呵护照顾。
的确是好玉。
萧远潮显然不在意一旁的越辞,说道:“送出的东西再取回的确不合礼数,可此玉是我母亲所留下最后之物,于我而言意义非凡。”
接过玉佩之际,薛应挽掌心却停留在相触二寸距离,慢慢地问:“既如此重要,当初又为何赠送于我?”
萧远潮眉目坦然,对他却没什么好语气,甚至有些疏离:“当初年少,也不懂事,这些年我未曾取回,是想着送出便没有再拿回的理,可宁宁听说此物重要,便说让我取回。”
“总归是母亲留下,给后人之物,”顿了顿,继续道,“我和宁宁,不日便要在宗门成亲了。”
薛应挽心念微动,抿着唇,低低“嗯”了一声。
“原来如此,”他唇角扯起一丝很淡的弧度,看不出笑意,还是那副温和模样,端方有礼,“确实,结契在即,是当将家传之物赠予,如今留在我这处百年,也算替你保管了。”
玉佩被交还到萧远潮掌心,二人肌肤短暂相触了一下,很快分离,一点余温也尽数散去。
太过熟悉的东西或人,分别时,总也会有不舍。
像是割舍掉一个百年间日夜俗成的习惯,不适应地空落感恰如其时涌现。
恍然间,他想起这块玉佩最初时被送到自己手中时,二人关系还没现在那么差,甚至算得上莫逆之交。
那时的薛应挽修行速度并不算差,开了灵智后,短短数年便已筑基,只是他性格温善,喜好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看书习剑。
萧远潮是唯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为他出头,愿与之交好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在宗内几乎同进同出,看到薛应挽,那萧远潮定然也在不远处。
萧远潮的师尊文昌长老也对他极是喜爱,知道他爱做糕点,特意为他寻了山下集市的食谱,带他到小厨房,找了个小椅子让薛应挽踩上去,在灶台间一次又一次试验。
最初糕点咸了淡了,都是文昌长老和萧远潮一点点替他试出来的。
薛应挽本以为他会一辈子站在萧远潮身边,为他送食,擦剑,在同样的月色中对饮,眼神中情意不必言明。
直到萧远潮二十二岁,文昌长老离世,自请下山历练。
三年后,他带回了宁倾衡。
而后时移事迁,岁月更迭,薛应挽也逐渐明白了许多。
很多事不会如想象中一般顺利发展,保不齐哪日天降横祸,或横生枝节。
如果当日他没有做出在苦思殿的抉择,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玉佩脱手的瞬间,薛应挽忽而释怀了。
有的东西存在,是美好的寄托,而有的东西留存,则是一块压覆的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塌,会砸落成无数碎块,搅得人血肉模糊。
好在,这块石头终于被轻轻地放下了,没有震天动地的动静,平淡不过地落在了厚厚的砂石中,没发出一点声音。
薛应挽微低下头,向萧远潮行礼:
“那我便祝贺师兄,得遇称心如意之人,愿你二人往后万事顺遂,情意久存不减。”
一个挑不出错的祝福,与每一个表达恭贺的弟子一般,称呼也是最为普通不过的“大师兄”,而不是曾经在唇边舌间滚过一遍又一遍的“远潮”。
到此为止,刚刚好。
事情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了。
可萧远潮没有走。
他摩挲着掌心玉佩,道:“薛应挽,我们本不该到如此地步。”
薛应挽唇瓣微动:“过去之事,不必再提。”
“我倒是也想不提,也想忘记,”他说,“可是这么多年,每每入夜,我总会梦见当初之景,令我辗转愁思,不得安眠。”
“这百年间,我一直在想,我欠你一命,替你瞒下那日之事,到底是对还是错,”萧远潮嗓音更沉更冷,微咬着牙,却不像是对曾经好友,而是对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宿敌,“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及越辞在场,萧远潮随手施出一道风障,足够阻碍元婴以下弟子五感,包括听觉。
只是恰好,越辞才得了一件能令五感突破屏障的法器,不仅如此,还能放大视觉与听觉,将数里内声音与情境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透过屏障,能看见萧远潮与薛应挽对峙之景。
朝华宗内人人仰视的大师兄萧远潮,此刻将玉佩紧紧握在掌间,早已没了方才傲极模样,只恨极般怒目而视,从喉中挤出沙哑字眼,一字一顿,咬字铿锵:
“——薛应挽,当初我师尊对你这么好,将你当亲生孩儿一般对待,你那日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害他?”
第05章 宗门(五)
薛应挽神色和缓,被吹乱的发丝遮挡一点眼睛:“师兄,这件事已经了却多年,又为何今日要再一次提起?”
说是如此,指尖却紧紧扣在掌中:“何况当时宗主也已查清,文昌真人是突生恶疾暴毙而亡,我只不过筑基修为,如何能杀他?”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继续装。”
“你明明知道,师尊早年间修行有损,每逢月圆的前一日,都会丧失修为,他将你我当做孩子对待,才把此事当故事告知——竟不想,成了你害他的空隙。”
萧远潮继续逼问,“宗主相信你,长老相信你,可唯独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景象,你手握短刃,一刀一刀捅入师尊胸膛,浑身鲜血,可曾有假?!”
薛应挽没有直接回答,语气再平淡不过:“旧事重提,是因为你后悔向宗门瞒下当日所见吗?”
萧远潮一手握在剑柄,指尖紧扣:“我当日应下,就不会反悔。”
薛应挽继续道:“既不打算禀告宗门,又何必一次又一次与我在此事上纠缠不休?大师兄,我以为你今日来,只是为了取回玉佩。”
“你从前并非这样的人。”萧远潮眉目清傲,须臾,说道,“我很失望。”
薛应挽身形有一瞬发僵,他很快偏过眼睛,毫不在意似的:“师兄从前也并非这样的人,尤其今日,更与平常不同,是因为宁家小公子与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萧远潮道,“与他无关,是我自己想问。”
“何必执着于一个心中早有答案的问题,”薛应挽声音很轻,掩去不自然,“大师兄今日为玉佩而来,也还到了你手中,事情已了,还请离开吧。”
萧远潮犹豫片刻,抬起手,去了结界屏障。二人并未发觉越辞已然听完全程,表情皆是收不住的难看。
薛应挽先行开口:“不送大师兄了,愿师兄与宁小公子情意长存,也不要再来相忘峰打扰我这个闲散之人。”
无意间听到宗门秘辛,越辞尚在抽丝剥茧理着二人言语中信息,倒也正像是被结界隔绝之相。
一通争吵下来,饶是薛应挽的好相与的脾性,也多了些赶人之意。萧远潮平日在宗门里时时得尊敬,薛应挽更是极少会对他这般说话。
在印象里,自己的儿时玩伴一向是个温吞性子,从不会反驳与违背他的决定,这甚至近乎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而今身侧多了第三人,还是个区区外门弟子,薛应挽却就这样将他抛之身后,话语也轻慢。
种种情绪作用之下,竟只能将那些无法发泄的忿然尽数通过越辞这个第三人,成了与薛应挽两看相厌的憎恶讽刺。
萧远潮冷着脸,按在剑柄的指尖松开,以一种睥睨的姿态,居高临下看着直视自己的薛应挽。
“因为他?”萧远潮倨傲开口,一声轻笑,“离开我后,就找了这种人?多年不见,眼光倒是差了许多,”
此话落下,薛应挽心中竟是不知酸楚抑或难过,竟有一瞬,控制不住地抽痛。
最后,尽剩失落。
他二人关系实在复杂,像一朝故友反目成仇,又像满腔情重化为乌有,无论哪种,都无法再为外人所道。
可他千万不该,用他们从前的相近拿去羞辱薛应挽,刻意令他在外人前难堪。
像是为着那一口气,薛应挽直直回望,问道:“与师兄有关系吗?”
萧远潮眉心紧敛。
险些忘了,薛应挽从来就是看似柔软,实则坚定一件事便极少动摇,说得不好听,便是死板过了头。
当初也曾因为他与其他弟子争执,而被罚去思过整整三月,等被师尊放出来了,依旧死不悔改。
顾自执拗,又没本事,不堪折断。
变相承认之下,萧远潮说不出什么感觉,没来由地更加厌烦,目光轻鄙,声音冷冷:“整日溺于小事之中,怪不得百年过去,修为依旧毫无进境。”
这番话丝毫不留颜面,被曾经相知之人如此讽刺,薛应挽只抿着唇,嗓音发哑,依旧撑着股不落下风的气势。
“师兄还是处理好自己与宁公子的婚事吧,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
萧远潮眉目轻傲,目中蔑然,似是不满薛应挽这般对他言语,可也想到,自己已经没有身份再去对他说什么,而后,那些宣泄不出的莫名情绪化作一句冰冷的讽刺,为这场不合时宜的见面添上最后结尾。
“好自为之。”
话语如陌生人。
直到萧远潮拂袖转身,薛应挽一直紧绷的思绪才骤然松懈。
他早上匆匆梳了发,如今早就凌乱,张开手,掌心早就留下深陷的甲印,几乎要掐出血痕。
算了吧,就这样吧,不体面的告别,这样的人,不该被值得留念。
越辞本只冷眼,早一步发现薛应挽不对劲,道:“难受?”
薛应挽一时恍然,回过神来,小幅度摇头:“他不值得我难受。”
“的确,一个人渣而已。”越辞道。
薛应挽突然意识到什么,说道:“不要!”却还是迟了一步,越辞伸手摘取的叶片随着灵力灌注,化为一道凌厉的飞转刀刃,袭上已然离去的萧远潮后背。
少年音色朗厉,隐着一点疏狂的肆意:“谁准你走了?”
薛应挽抬起头,微红的双眼骤然睁大。
萧远潮正欲召剑御行的动作也停下,脚步一滞,依旧保持着双指并起姿势,望向出声之人。
“出尔反尔,羞辱师弟,行事不端,”越辞神色挑衅,环胸而视,言语间尽是屑邈,“朝华宗的大弟子,就这副德行?”
萧远潮眉眼沉下几分。
自百年前当上亲传大弟子一位,宗内弟子无不对他恭敬尊崇,已然多年没有人敢这般与他讲话了。
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外门弟子。
萧远潮心气高傲,自然不会忍受,下一瞬,冰凉剑鞘抵上越辞脖颈,声色冷沉:“你说什么?”
越辞不急不恼,话语含笑:“堂堂朝华宗大弟子,只敢威胁不敢做?”
萧远潮嗓音更冷:“你真当我不敢?”
“是,怂货,你不敢,”越辞同样沉下声音,“来,朝这砍。”
隔着乌金剑鞘,被握着剑柄的却凤已然铮铮作响,欲要出鞘。薛应挽见势不妙,忙念下阻剑诀,虽然不能直接制止,却也能令萧远潮注意到他的干扰而停手。
“越辞,”薛应挽握住他小臂,要将人拉至身后,问道,“你做什么?”
“让他和你道歉。”越辞同样坦然。
“你也配——”
“没必要,”萧远潮话语方出口,薛应挽便抢先截口,摇头示意,说道,“我已将玉佩还给了他,我与师兄如今两不相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越辞看见薛应挽瞳珠湿亮,眼睑泛红,说道,“不要为这种人委屈,我替你讨回来。”
声音抬高几分,嘲笑意味浓烈:“不问自取,意在侮辱,且东西既送到了你手上,那便是你的,还他是情分,不还也是本分。”
“我们那儿,是没有求人还摆着一副大爷样说法的。”
越辞笑意骤减,重复了一遍最初两字。
“道歉。”他说。
萧远潮给出的回答则是:“——你算什么东西。”
剑锋光芒更盛,似乎下一秒便要脱鞘而出。
萧远潮虽傲气,大多时候却极有风度,很少见他会这般对一个外门弟子讲出这番毫无礼教的言语。
“两三句话……就能被逼急的大师兄,依你的性情,这辈子都无法得道,这样的人,留在朝华宗内都是脏了地方。”
越辞眉尾微紧,似乎感觉到一股无形的灵流掐在了咽喉处。
显然,萧远潮虽被逼得气愤,却依旧顾及自己大弟子身份,无法在宗内对弟子下手。
越辞没有丝毫惧意,松动肩头,单手握上剑柄,继续说道:
“本来只想过个剧情,所谓大弟子的不要脸程度却让我大开眼界。”
“高高在上,理所当然,只在朝华宗当个大师兄,真的当出底气来了?”
“你……”
“你心里想的什么,真当没人发觉吗?”
萧远潮声音同样忿然,几乎压着嗓子出声,情绪激动:“我们之间的事,你懂什么?”
“移情别恋,装什么正人君子,大义凛然,”越辞一面与他招架对视,勾唇而笑:“你究竟是看不惯他有别人喜欢,还是觉得他只能喜欢你?该为你守节?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
“可以了,”还要往下讲时,薛应挽已然先一步握住他手腕,轻声道,“越辞,不要再说了。”
他拽不动身形比自己更加强健的越辞,只得任由他挑衅似的故意与萧远潮对视。
往日清风霁月般的大师兄被这些漫不经心,带着嘲弄意味的话语激怒,面上表情依旧冰冷,周身剑意却凛冽,气场爆发般涌现。
一股极强的气劲直直朝他面上而来,薛应挽意识到时已然太迟,更没有办法阻止,只得任由着灵气如刃般朝越辞肩头而去。
风声嗖动。
千钧一发之际,越辞却毫不在意,将欲要挡在身前的薛应挽推开,主动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势。
薛应挽瞳孔骤然缩紧。
“不要——”
他知道萧远潮向来有分寸,便是再被激怒也不会真正做出杀人之举。可他已然是元婴期,这般对一个尚未结丹的筑基期弟子出手,还是如此强劲的灵流,便是要刻意给对方一个教训,更甚也许会伤了根基,多年无法修行。
他不希望越辞因为自己而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可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到来,越辞也没有因为萧远潮突如其来的攻击而受到重伤,反倒是出手之人——原本还好端端站立的萧远潮,此刻竟捂着自己胸膛,口中缓缓吐出一口鲜血。
怎么……回事?
同样惊异的还有萧远潮,他以手背拭去嘴角鲜血,眸中有些许不可置信,嗓音含沙般发哑。
“你有法器在身?”
这回,便轮到越辞觑着萧远潮了。
器修稀少,法器本就珍贵,更何谈能反弹元婴境界修士的上品法器,除非是世家公子,才会从小佩戴法器防身。萧远潮显然没想到,越辞敢如此猖狂,竟是有这般后手。
方才一击用了多少功力,尽数还归了自身。他闭目稍作调息,缓过劲,声音冷冷,却是朝着薛应挽:“怪不得,原来倒是找了个世家公子。”
“屁话真多,”越辞不想等他彻底恢复,一拳砸上萧远潮脸颊,便侧过身子勉强躲避,拳头落下,只擦上一点皮肉。
“嗯?”越辞有些疑惑,下一瞬意识到什么,脚步向后闪避,恰与骤起的风墙错开。
萧远潮难得也乱了衣着,他修为高出越辞不少,因着大意遭了一次,自然不会再犯同样错误,当即剑柄脱手,借力挥出两道极为锐利的风刃。
夹带灵力的气流凶猛,越辞避无可避,还是被擦过脸颊,极细的鲜血开始向外渗出。
正是他方才想要击伤萧远潮之处。
越辞以手背擦过脸侧,唾了一声,眼神沉冷:“小瞧你了,还以为你真是个怂包孬种呢。”
“朝华宗弟子,修体本就是必备课程。”萧远潮将回手的剑鞘以柄相击,令越辞脚下踉跄,连连后退数步。
“依靠外物,终有一日,会自尝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