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当之时……可令之、自乱。”
掌兵挂帅数年,又明知道吕布毛病,他岂能一点准备也无。
况且,若是只依仗大将,无法直接控制兵马,他和何进、张温这样蠢死的大将军,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这仍然还是拖延之计。
“取,笔、墨、素帛……来。”
此外,归根到底,还是兵力。
片刻,笔墨便已备齐。
“含光,还有什么嘱咐?”荀彧凑近轻声问。
床上闭着眼的青年,似艰难的皱了皱眉,终于叹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睛,向荀彧缓缓伸出手,“文若……还请,扶我一把……”
“若有文书,不若由我代拟如何?”荀彧道。
荀柔摇摇头,只重复道,“还请……阿兄相助。”
堂弟气息促短而清浅,手几乎抬不起,语气却肯定,并无与他商讨的余地。
荀彧终于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助他翻转身。
软枕被推开,素帛铺展在褥席上,荀襄有些担忧的看着,再次闭起眼睛的叔父,小心翼翼将蘸了墨的笔,双手托起。
荀柔沉默的蓄了蓄力,再次睁眼,摊开手。
笔立即递了进来。
五指攥紧了笔管,下一刻仍然无法控制的重重戳在纯白的帛布上,落下一个张牙舞爪的墨迹。
他抿紧唇,未再将笔提起,就着那一处,缓缓拖动笔管,在帛书上画出一个大大的笔触颤抖、墨色淋漓的“招”。
太慢了。
荀柔闭眼,张开口急喘了几口气,将笔撇向一边。
“墨来……咳咳咳”
喘促变成咳嗽,苍白黯淡的面容瞬间染了一层绯红的血色,两侧菲薄的太阳穴,青筋突兀跳起。
细密的冷汗自鬓角、额头布了一层,隔着衣物也隐隐看得见背后起伏的轮廓。
荀彧露出不忍,“含光”
“……咳咳……墨来。”
于是,存着一层墨的石砚,还是被荀攸放到了床上。
荀柔喘咳稍定,伸出手指,在墨中搅了搅,落在帛上。
床榻柔软不好托力,但手指比毛笔还是要方便些。
君、入、京,不、尔、将、往
招君入京,不尔将往!
“加我私印,送给,张公淇。”
张机被连忙唤进来诊看,幸而只是脱力昏厥。
荀采令人备好夕餐送上来,荀彧将方才荀柔之言转告众人,其间,族中有几家使人来询问,都被敷衍过去。
高阳里门关闭,人心惶惶,他终究向堂弟隐瞒了董承带羽林军堵门的事。
“明日我便替含光上书辞去太尉之职。”
“信,我即刻着人传往汉中。”荀攸道,“名录也立即安排人去取。”
“上书一呈,里门便可开启,或有族人欲离此地……任其自去吧。”荀彧道。
虽也是示弱,但这话,又与他往日不同。
荀攸并无异议,“袁氏纵举大兵,非一时一刻即至,尚还有时间布置,倒是徐州牧,依含光之意,当眼下决定。”
“袁本初好谋少断,徐州若是一直不定,袁氏不舍中原,能拖延些时日。”荀彧想了想道。
“王司徒麾下无此能者。”荀攸道,“其性又刻忌而好权谋,我只恐其不能任用得人,徐州虽处东南,然与中原局势深切相依,又依山傍海,十分富庶,无论为哪家诸侯所得,将来后患无穷。”
“让我去吧。”
荀欷忽而道。
“关东形势,长安城内无人比我清楚,也无人比我合适。”
荀彧心中一动,觉荀攸似有意引导相激,暗向他看去,却见其垂头,全然守愚之态。
“朝中不会答应。”他摇头。
王允怎么会赞同荀氏子弟出任州府,即使是徐州。
“不必朝廷任书,”荀欷悄悄握紧拳,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只需叔父私印文书一张,并通关文符,我自骑一骑去往徐州。”
“叔父辞去太尉,依旧能影响长安,如此可见,能否掌控徐州,也不在朝廷一份官样文书。”
话虽如此,荀欷又是糜氏之婿,身份合适,然荀彧思忖他家只此一嗣,若是出事,他如何再见堂弟?因还犹豫不决。
“我……自知才能不足,”荀欷忍不住缓缓低下头,“对徐州,却也有两分看法。其位处东南,依山傍海,颇得地利,故民受其惠,安居而乐业,纵有豪强,徐州陈氏、糜氏等,亦重乡土。卢使君之才,非我所及,而其已除奸佞,整肃吏治。我若至徐州,但行仁政,与众姓结交,共御城池,定不让徐州失于人手。”
话说到这地步,就不好再拒,荀彧沉思片刻,“若臧霸攻来,你当如何?”
“举兵马相抗。”荀欷答到。
“若是,袁公路来,你当如何?”荀彧又问。
“亲至阵前,尽出徐州兵马相抗。”荀欷坚决道。
“若兖州曹孟德来,又当如何?”
“举兵相对,寸土不让。”荀欷再道。
荀彧摇摇头,暗自叹息,“若泰山臧霸来,你当遣说客说之,奉财帛钱粮,与之结交,若袁公路来,你当求援于兖州曹孟德,扬州刘正礼,豫州孙文台。若兖州曹孟德至,你以钱粮劳之,再结臧霸、袁公路,袭其后路若是袁本初有异动,你又当如何?”
“我……我求援于曹孟德?”
“你若见袁本初有意转兵中原,即刻飞书告知友若。”
荀欷一愣,终于垂下头。
见他冷静下来,荀彧细细解释道,“徐州形势复杂,内外交困,城中诸姓偏安于此,风俗亦别于他处,若求之钱粮则易与,若求之忠义效死,则难得。
“泰山臧霸占据一方,出兵一则试探,二为钱粮,不为据地,你初至徐州,人马俱不能信服,何以得重,以钱粮相结,可以为援。
“袁公路颟顸,兵马无序,劫掠地方,故其地豪族必尽起自保,孙文台与袁氏结仇,曹孟德、刘正礼与之相邻,成强弱对比之势,俱不愿见其坐大,遣人说之,必来相助,
“兖州曹孟德兵马彪悍,徐州郡兵不能掠其锋芒,然……观其人用兵,常有破釜沉舟之势,倾巢而动,其本必空,若袭其后,则军心动摇,必返而救,则攻势自解。”
终究再无合适之人,虽则担忧,却还是不得不选。
“你此去徐州,当进退常思保全,遇事集思广益,左右逢源,见机行事,万勿冲动,如此可明白?”
“是。”荀欷重重点头,露出郑重神情,“文若叔父放心,我必守好徐州。”
当前形势,堂弟也会答应族侄前往吧。
荀彧心中叹息,亦再无可说,辞去之前,又往探望了一回昏睡中的堂弟,归家后依旧在前院书房忙碌至深夜。
一则准备堂弟辞书,另一则,王司徒虽必要来总揽朝政,但庶务纷繁,他只要还做尚书令一日,终要尽职尽责。
风穿堂而来,吹得灯盏摇曳。
他连忙抬起手护住灯火。
灯焰在掌心中微微跳动,温度暖而不灼人。
荀彧凝视着那光芒,忽而心中一松。
前路纵使茫茫,幸而照亮的火焰还在。
此时,无论是他还是荀柔、荀攸,都以为总是需要韬光养晦一段日子的,谁都没想到,转机会这样突然,这样快就到来。
夜,已过半,天色尚且深沉。
空中漂浮着轻灵的晓雾,此时正是人们沉睡最熟的时候。
“呼哧呼哧”
寝室内,一道急促的喘息声,是激动还是紧张。
“滴答、滴答、滴答……”
有沉而钝的水滴溅落。
一盏床头灯台的火焰,并不足矣照透这最深沉的黑暗。
雪白的丝绸里衣贴着健壮宽广的胸口,此时却已无起伏,白色上锈色斑点画上的红梅,渐渐在系着结的衣襟处,汇聚成一片浓丽的艳色。
一只纤细的手指,沾着猩红粘稠的液体,伸进那片衣襟,摸索了片刻,握着一物,伸出来,凑到灯下。
铜虎比白皙小巧的手掌略长,被平稳的托起,糊满的红色液体滴落下来,在灯光下,显现出几丝微闪的金光。
“你回去,务必选一列悍卒来,悄悄走后巷马棚后那处小门,要快!告诉荀御史,我有办法让凤卿执掌城外五万兵马!”
这世上,看谁还敢给兄长委曲。
寒月将坠,晨霜覆在庭院的青砖与屋瓦之上,薄薄一层,将霰未霰。
早起的商贩与行客已经起身,长平侯府的大门还紧紧闭着。
深深宅院内的哭闹声,传不到街市上。
荀光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已换了沾血的里衣,披了一件翠色蜀锦长袍,梳了一个庄重发髻。
沿着走廊,都是肃卫的兵卒。
从荀家借来的兵丁,已在荀光协助,与荀襄的指挥下控制住了这座府邸。
吕布后宅的姬妾们,都被威胁住,不敢出声,在此时能如此纵情哭骂的,只有魏夫人。
“姑母,果真可以说服她与我们合作吗?”站在门外,荀襄小声道,“魏夫人似乎对长平侯,用情很深啊。”
都哭骂了多久了,都不累嘛?
荀光含笑摇摇头,很温和的道,“阿音少见魏夫人这样的女人,自然是不明白,最初自然是真情流露,可这足足哭了一个时辰,眼下,这哭声已经变了。
“真情还有三分,是时候,该想想前途了。”
说着,她便踏入屋内。
迎面一盏铜灯丢来,还未等荀襄拦截,就落下脚边。
只着单衣,鬓发蓬乱,满脸泪痕的魏夫人跌坐在地,怨恨的看着二人,“荀氏你联合外人残杀夫君,你六畜不如!”
“我姓荀,何为外人,何为本家,我心中自然清楚!”
“你当招天谴!”
“天若弃我,自当受之。”荀光缓缓蹲下来,“吕侯暴毙,我亦伤感,然私以为,魏夫人如今,还是该想想自己,想想宫中贵人,想想夫人之弟魏将军了。”
“你要魏氏向你俯首称臣,你休想!”
“所谓物极必反,话亦不可说绝。”荀光耐心道,“夫人纵不为自己考虑,当还是想保全宫中贵人的吧。”
“你们要做什么!她已是天子后妃,你们竟敢冒犯天子吗?”魏氏急斥道。
“吕侯已逝,夫人想保全富贵,保全贵人,保全魏将军,除了我家,再不会有别的办法。”荀光平静的劝说道,“当年何大将军一逝,若非我兄长护之,其家眷已受人欺辱,乱世之中,女子欲图自保,实在太过艰难。
“夫人也应该清楚,吕侯有癖,旧持勇武而慑众将,如今其已身故,夫人以为,这些将校心中还有几分回护之意?
“至于王司徒等人,对吕侯不过使之如剑,如今剑折不堪为用,其必弃之唯恐不及。”
荀光见其神色已有变化,当即又道,“我荀氏从未薄待功臣,吕氏出身并州,若非我兄之信任,何有今日?其背义如此,谁还能信重其人?至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
“今日,我来说服夫人,是想得全功,若夫人实在不愿合作,我只好私下与郝将军、成将军商议。”
魏夫人呼吸一滞。
“俱是为国效力,我家正欲得人,想来二位将军亦有功名之念。”
“……你想我如何?”
“吕将军暴病亡故,荀凤卿出身名门,忠勇善战,请以本部兵马托之,必不负君意。”
荀光将摊开手掌,虎符躺在掌中,光彩熠熠。
除夕夜宴,袁绍向麾下众文武道。
眼下新年将至,长安虽稍有云波,却未见实乱,荀含光卧病二月,荀氏依旧平常行事,眼见不死,此时再不起兵,更待何时?
群臣见他主意已定,虽有田丰、沮授二人心怀担忧,却又有众将热烈响应,终不能使他该变心意。
郭图进言,“明公以大义伐荀,扶持王室,必列数荀恶,驰檄天下,方名正言顺。”
袁绍称善,当即命书记陈琳草拟檄文,并使人张坛作祭,祷于上天,并使方士卜之。
三卜皆吉,袁绍踌躇满志,于是于新岁元日,举骑兵五万,步兵十五万,共精兵二十万,分两路向关中进发,又有南匈奴单于于夫罗部三万,乌桓单于蹋顿、难楼、苏仆延、乌延等各领本族,或一万,或数千,同来相助。
“拜帖?”
荀采缓缓执起竹片,又将之弃于案上。
“正是,贾祭酒道将赴河东,前来辞行。”侍童道。
“祭酒……军师祭酒,阿弟不知何处想来他不知家中无人招待么?”
“这……”侍童茫然抬头,“女君之意,是请贾公离去吗?”
“……罢了,请他正堂款待。”荀采唇角抽了抽,低头扶了一把发上木笄。
若无弟弟先前那话,原也无妨,如今不免心头添了一层不自在。
好在,贾文和的确端端正正的辞了行,言语举止克尽礼仪,荀采便也公事公办代弟弟说了几句劝勉之句。
几句话后,再无可说,贾诩也不多留,起身就走,她自此渐也从容,即当以主人之姿相送阶前。
走下最后一步石矶,贾诩忽而脚步一顿,回身望来,“放心。”
荀采抬眸一愣,未及言语,贾诩已垂眸,不再直视,只躬身垂袖一揖,“荀女君止步,就此别过。”
新年过后,春讯已近,虽未见绿意,风已悄然薄了冷峭。
尚书台内,司徒王允正翻看近日文书。
博山炉白烟袅袅,香味清远微凉,稍无烟气,嗅之身轻似已飞云端之上。
“怎么不见春耕安排?”他放下手中文书问道。
“去岁虫灾,秋后多令各地种薯、芋、胡麻等物,如今时节,天气又异,已请太学农学诸公往各处查看水土,待诸位博士归来,方才好定今春岁计。”荀彧回答。
“春耕乃是一年大计,如今还未定章程,延误至此,还要狡辩?”王允神色一厉。
“只恐今岁再起蝗灾,故需谨慎。”荀彧再次恭敬解释。
“你意今岁尤有蝗灾?”王允怒斥道,“旧岁蝗灾,俱是应荀太尉穷兵黩武,已有激起民变之实,如今政通人和,上天岂会再降灾异?”
众尚书站在堂外,低声议论。
“王司徒这是什么话。”
“先前朝贺之时,还不是这等口气。”
“不过是志得意满了,要弃荀太尉旧制。”法正轻哼一声道。
众人齐喑,继而共叹了一声。
“这几日,王司徒府中私宴,你们可有人受了邀?”一人低声道。
几个出身名门的尚书郎彼此看了看,都不作声。
“我倒是得了请帖,”又是法正,见众人都看过来,他才道,“不过未去实难奉承。”
他的话实在没法接,众人默了一默,有人忍不住开口
“听说长平侯先前也去了?”
“这等小人……”
“若非太尉赏识,吕奉先何有今日?”
“并州蛮哪知忠义。”
“但听闻这两日长平侯得了酒病,闭门不出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看不明白啊……”
众尚书虽近中枢,但官职卑弱,案牍劳形,再加之尚书令荀彧有意阻挡,于权势之争见影不见行,云山雾罩,多竟看不分明。
殿外议论并未传进屋内,堂中,荀彧袖中收着代堂弟辞官的表章,听了王允这一番话,却如何拿得出。
原本计划朝贺次日上表,因故耽误两天,又因正月事繁,总不得时机,今日王司徒至尚书台览事,本来合适,却未料对方如此急不可耐又刚愎自用,怎好与之相谋?
“族弟含光自拜太尉以来,无日不思重煊汉室,恢复社稷,连岁领兵在外,征程辛苦,司徒此言,未免太重了。”
王允勃然一怒,正待驳斥,忽得御史台传报至前
冀州袁本初,已于今岁元日起兵!
河东先闻消息,驿站快马,日夜兼程,刚刚传至长安。
只听得,王允惊呼一声,向后跌坐下去。
“……向者,强秦弱主,赵高执柄,专制朝权,时人胁迫,莫敢正言……及臻吕后季年,擅断万机,决事省禁……
“太尉荀柔,本系名门,然质性巧佞,奸柔媚上,以色见幸,翼以封侯……
“贪恋权位,父死不归……专制朝廷,兄弟并举……
“承资跋扈,流毒百姓,割剥元元,残贤害善……
“邢戮在口,爵赏专由……围守宫阙,外托宿卫,内实拘执……
随着举兵的消息,袁氏檄文也传至长安。
“……即日,幽、并、冀三州并进,书至,州郡各整义兵,举武扬威,并匡社稷……布告天下,咸使知圣朝又拘迫之难,如律令!”[1]
未央宫前殿内,黄门令高声宣读了袁氏檄文。
诸荀固然愤懑难忍,满座公卿更被袁氏“举武扬威”骇得震栗恐惧。
袁氏地广兵强,手下有田丰、审配、沮授等志士忠臣为谋,河北名将颜良、文丑,统帅三军,此时举兵,必然已做好充足准备,朝廷去岁又遭蝗灾,钱粮不足,何以克当?
不如与之和解?
可,如何与之和解?
隐晦的视线相互交错之际,彼此之间默契已生。
“陛下,舍一人而安天下,还望陛下应允!”有人出列伏倒。
“还请陛下应允!”立即有数位大臣应和。
“不!不行!”刘辩霍然起身,连连摆袖,旒珠乱颤。
元日朝贺时,他被众臣一逼,吓得逃了席,后来每每想来,都心情郁闷,且惧且愧且忧,惶惶终日,今日忽闻袁氏起兵,忽而就满殿众臣逼迫,他尚未明局势、轻重,慌乱之间,倒只剩这维护一心。
“袁氏反逆,檄文不过借口!”
“檄文皆系虚构,怎能枉杀忠臣。”
自然,荀氏在朝中也不是没有人说话。
“罪名果是虚构么?荀氏一族,把持朝政,阻塞言路,激起民变,难道不是事实?”又有人道。
“起奏天子,”忽而渤海王长史出列道,“臣弹劾荀氏,滥用私刑,以廷尉入私用,枉顾天子威严,私自**朝臣!”
荀彧眉心一皱。
荀攸从开始一直默默垂首不语,至此方才抬头。
“什么?”刘辩下意识道。
“荀氏私自羁押了前羽林中郎将董承!”
“董承私自出禁,伪造天子诏书,私招羽林郎,擅闯太尉府邸,数罪并在,按律下廷尉论罪而已。”荀颢立即起身回应。
“董君乃是宗室,廷尉为何不报宫中请旨?”渤海王长史立即道。
“董氏无官职,报兰台备案。”荀颢镇定道。
“谁知你报与未报,兰台也在你荀氏毂中!”
自渤海王长史起,陆续有人起身弹劾,荀柔及荀氏在朝者诸多不法事者。
事多系莫须有,大多是在先前朝贺之日,被拿出来说过,又被驳过的罪状,众臣之态度却与先前略带试探不同,全然一副针锋相对,拔刀相向之势。
“好了!”司徒王允忽然怒喝一声,“如今袁氏起兵,大军不知何时将至,不思应对之策,争辩这些,有何意义?”
堂中一静。
天子亦吓得一噤。
然而威慑了众人后,王允目光再次游过空置的吕布席位,既焦躁又郁怒。
他不知吕布怎敢在这样重要的朝会缺席,难道现下就仗着只有他一人能掌兵,就自骄自傲起来?
“袁军势大,且必准备充足,关中去岁受灾,又民怨沸腾,如今唯有和解一策,岂有他法?”
有人言道。
“袁绍,布衣之雄尔,外宽而内忌,多谋而少决,凭世资而饰其智,纵一时之势,不过更始、赤眉、绿林之类也,朝廷守崤函之险,岂用惧之。
荀彧执笏而起,向惶惶不安的天子敬了一礼道。
“周失其鼎,秦失其鹿,袁氏檄文一出,恐非袁氏,天下诸侯闻风而动啊。”司空杨彪叹了一声。
“自古成败,固非以一时之强弱而定,高祖之胜项羽,光武之胜更始,足以观之。”
“关中,龙兴之地,高祖应之以成帝业,昔者,王元说于隗嚣,称关中之地,泥丸封关,万世一时,纵千万兵马不能破关,此地利也,
“自朝廷西迁以来,安定人心,怀柔四海,百姓无不归心悦服,有志之士闻而远至,袁氏妄以矫檄之文,动摇社稷,岂可得之,此人和也,”
“自高祖以来,大汉历四百载,虽有王莽、董卓之乱,而江山社稷不断者,非得天时何以至此?”
“大汉得天时、地利、人和,纵复有袁氏诸辈,更有何惧。”
忽而,侍立殿外的黄门,扬了声报道
“声射校尉荀襄觐见天子”
这一声,将殿中公卿都说得迷惑了。
要说前来觐见的,也该是骁骑将军吕布。
荀襄的名字也有熟悉的,也不熟悉的,但总听得她的姓氏,知道的便低声向旁边人提醒一句,也都明白了如今朝廷中,女将本也只有这一位。
不等传觐,身着皮甲、胡服的身影已至殿前,摘了剑,却未脱履,抬步走进殿内。
不同于男子的窈窕身姿,秀美容颜,出现在议事的殿堂之内,让殿中众臣都不由得感到不自在。
无数躲闪、偷觑、惊慌无措的目光中,荀襄镇定的抬头挺胸,大步走到御阶前,向上首天子行了一礼。
“吕侯突发疾患,暴毙而亡,三军五营众将已推臣为首,听闻有反贼作乱,臣故来听候调遣。”
步出殿堂,一路走下石阶,荀襄一手扶剑,落荀彧一步后,问道。
虽说商议应对袁氏兵马,然出了这一桩事,众公卿哪还顾得,俱噤了口,也未议出什么,多为方才自己多嘴打点不着边际的圆场,然后草草散了。
“岂能至此。”荀彧摇摇头,驻步回首望去。
诸荀在朝者跟随荀彧之后,自然也停下脚步来回头。
许多官吏都围着王司徒,将之堵在殿前,或有注意到他们观望,也有犹豫着离了王允望这边来,只是见着荀彧身后的荀襄,终究逡巡,不敢过来。
荀襄见此轻哼了一声。
方才殿中,王司徒倒还记得问防御袁氏兵马,她不喜其行事,知道对方不曾掌兵,故有意胡诌,问左言右应付,说得对方只得默默。
此时但见他竟还颇受拥戴,心中又觉不快。
“君子当守谦谨之道,岂可得意忘形。”荀彧温声教导,“不要如此。”
“唯。”荀襄听他不曾提殿上无礼,知道已是饶过一回,连忙端正神色答应。
“非是王子师得众,”荀颢笑着凑近道,“向来群下多非其刚棱,乏温润之色,不过眼下诸辈各自忧惧前途,欲求其保全再寻不着第二个。”
“原来如此。”荀襄点点头,心领神会,与之相对一笑。
虽则收复兵马的过程并不容易,不过就同姑母所说,乱世之中,诸事皆从兵权上来,如今兵马在握,长安一切波澜,果然就此解了。
诸荀方才何不见殿中情境,也甚觉一解近来郁气,彼此目光交接,都轻松许多,只勉励维持着仪礼姿态,不得放飞心情而已。
“眼下,你需尽快整备兵马,前往河东抵御袁军。”荀彧不与他们欢喜,神色依旧凝重。
众公卿固然畏惧胆怯,但所虑之事,也非全无根由。
“长安可需留些人,待汉中兵马至?”荀襄问。
“不必,非但你的人马不用留在长安,待张公祺兵马至,也劝分些支援你。”荀彧摇头,“你勿要小觑袁绍,河北兵卒勇悍,名将颇有声威,你初掌大军,诸将亦未全驯服,应对绝不会轻松。”
荀襄听出堂叔语气中的郑重,也知道自己向来无军功,难让人信服,忙将骄矜之心收敛起来,低头应诺。
“出宫之后,我即刻就往营中,就与兵将同食同宿,整理军务,若叔父再清醒,就归家辞行,若未即等得,最多五日,我就领众将拔营起行。”
荀彧只点点头。
“……吾家凤凰,也挂帅了。”
寝室内,火盆不熄,帷幄中,药气难散,熏得呼吸间都是苦涩味道,荀柔躺在床上,侧过头,神色温温望向侄女。
自上一次清醒后,他又醒过两次,只是先前耗损了精神,都神思昏懵,无法视事,服过药就睡过去,故这中间发生的事,至此方知。
荀襄跪在床边,垂下头微露出些许腼腆,“叔父放心,我定会守好关中。”
荀柔心底无声一叹。
如何能放心?
他喘了一口气,实在目眩得厉害,只得仍旧闭上眼睛。
“你回营后,要向众将申明赏罚,功赏……可放手大方些。”
“粮草、军械……必不短缺,你也如此告诉诸将。”
“勿信左冯翊都尉杨奉。”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长安,难料阵前,战机,转瞬即逝,若有不决,多向钟繇、段煨、徐荣、贾诩请教。”
“意见不同,先弃段煨,次则徐荣,钟、贾二人……”
钟繇经营雒阳日久,熟知关东诸侯,贾诩则应变机巧非常人所及,论才华眼光,二人也难分高下,若此二人意见相左,必然是战局关键之机。
相较而来,钟繇性情旷达,却更善守,贾诩看似持重,偏能出奇计。
“……若建议不同……取贾文和之计。”他终于道。
关东局势变化,牵连南北诸侯,不止阵前,观以大局,还是贾文和稍胜一筹。
“唯。”荀襄倾听至此,见再无吩咐,当即点头道,“我记住了,定不负叔父之望。”
“去吧。”荀柔睁开眼,“此战,必使你天下扬名。”
“是!”荀襄露出一个紧张又激动的笑脸,在床前重重一拜,“叔父,我就去了。”
坚实有力的脚步渐渐远了,荀柔笑容缓缓淡去,“文若……”
“彧在。”淅索衣声靠近。
“粮库……总共还有多少存粮,可支持多久?”荀柔闭上眼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