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香草门庭by青山见晓
青山见晓  发于:2024年10月20日

关灯
护眼

什么叫日后见到?谁要见张角了?这话听着太奇怪了。
荀柔只觉得对方留下这句话,就是要将他架火上烤,背后种种视线如芒在背,让他不敢回头。
大家会相信他吗?回忆自己过去种种行径,一时竟觉得到处都是漏洞。
“典兄,你能一戟扔中这个贼头脑袋吗?”这时候,他听见背后荀谌低声同典韦说道。
“唔……不行,戟是用来砍的,不是用来扔的,且也太远了。”典韦想了想认真道。
一支长箭自身后射出,带着尾音,从荀柔耳边略过,直指城下,瞬间如流星飞驰而过,竟精准得直抵何仪头顶,将发髻一箭射穿,黄巾随之而落。
“友若你武艺得练啊,”荀衢一笑,甩着袖子,几步走上前,将荀柔按着肩膀往后一丢,“尔等反贼,若是畏威,自行离开,我等不追败卒,竟敢言天地道义,何其可笑!若是要战,便来战就是!”
也不知是为了方才承诺,还是真被荀衢所吓,何仪捡起头巾,竟不发一言,继续奔跑离开。
【光和七年,黄巾贼起,攻没郡县,至颍阴,柔至城上,贼见之,顿首拜于城下曰:有贤士于此,不敢犯也。于是自去。颍阴一县得全。】

战斗虽然比预计晚一些,但最终还是来了。
不是每一次路过颍阴的黄巾军,都刚刚打劫完县城,拥有充足的粮草和装备,从陈留郡、陈郡或者更远一些地方,迁徙到颍阴的黄巾,也并没有受过荀柔的恩德。
战争使得土地变得更加贫瘠,颍阴附近渐渐荒芜。
浩荡而来黄巾,渐渐变得越来越瘦,目光变得越来越贪婪凶狠。
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也聚集在一起,在走投无路中变成匪类,打家劫舍,扫荡乡野。
颍阴城中的人们,也渐渐变化,那些曾经看见黄巾就害怕得掉落兵器的温良庄稼汉,如果没有在战斗中死去,如今一定能面不改色的将长刀劈出,任热血飞溅到自己的脸上。
他们必须保护这座城,他们必须保护自己。
“忍住。”荀柔手上抱着布,将火盆中烧红的木炭拿出。
他面前,躺在地上满面血污的青年,口中塞着布条,被荀颢压紧手臂。
木炭降落在断臂的前端,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皮肉烧焦的味道很快散发出来。
青年疼得满头大汗,两额青筋暴起,口中呜呜,拼命挣扎,面上污垢,被汗水冲一道道痕迹,却由于被压得死紧,根本无法动弹。
这并非酷刑,只是止血手段。
高压的确有利于进步,荀柔在第一次黄巾攻城后,就成功的蒸馏出浓度更高的白酒。
但当使用起来才发现,那一点点艰难蒸馏出的酒精,用来清创消毒,远远不够。
如今这样的卫生条件下,要让伤口不感染极其艰难。
最后,木炭炙烤竟然是比酒精,更有利于存活的方法。
烤焦过后的伤口不再流血,含有鞣质的草木灰本身就能止血灭菌,不太炎热的春天,伤口包扎起来,还不太容易发炎,荀柔暂时已无法去想,到了夏天会变成什么样。
在过去他遇见过,最多只开出最便宜的药,也买不起的病人,那时候,他一般记下过后让人悄悄送去。
但原来比那更困难的是,没有药了。
什么也没有。
颍阴只是小县,城里只有一家小小的药铺,常用的一些品种很快就用完。
附近荒野的草根,都全被流民吃光,他有时候会趁着战隙,带着人走远一些,看能不能寻到藿香、柴胡、荆芥、蒲公英之类常见药材。
他不能告诉受伤的人,只能多喝开水,听天由命,于是只能在烧水的锅里,加上一把草木灰或者柴胡,伪装成这是一碗药。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现在所为和张角到底有什么区别,张角在施用符水的时候,是不是也有无可奈何。
他们期盼的、充满希望的、信任的望着你,认为你一定能够提供帮助,即使你不能,他们也绝不会怪你,只会觉得是自己命不够好。
然而,作为医者心里却清楚,很多时候能帮忙的,十分有限。
烧过止血的伤口,用煮过的麻布裹起来,等待身体自己修复成功,或者失败。
在这里,失败只有一个结果死亡。
士卒精疲力竭的躺倒,向他致谢。
荀柔沉默的点头,疲惫的眨了眨眼睛。
不知是昨日还是今晨起来,看东西的时候,视线蒙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昨日守城之战,他也曾出阵营地,他还记得,第一个迎面而来的少年,并不比他大多少,眼神狂热,高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冲上城墙,手中刺出的长枪,被血污浸得乌黑。
当他手中长剑,吻过少年脖颈,对面那双眼睛中的火焰终于熄灭了,凝固于最茫然无助的神情,向后倾倒。
荀柔突然惶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已如此熟练的出剑,收割一条性命,长剑挥出已不需要思考。
在与同类的厮杀之中,生命变得如此易碎,不是在眼前,而是在人心。
“阿叔?”荀颢关心的看着他,“你累了吗?不如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荀柔摇摇头,伸手揉揉眼睛,在小侄儿惊慌的眼神中,眼角滑出一滴眼泪来。
“阿叔?”
“无事。”他摇摇头,看着指尖上那一滴泛红的水迹。
视野已然清明,他才忆起,当时少年的热血,曾有一滴溅在眉睫,他手上握着剑,于是没来得及擦去。
无论开始是因为什么,这场起义已将越来越多的人,变得不再像人,这才是乱世的开始。
战争以前,先乱的总是人心。
“继续吧。”荀柔向他微微一笑,年少的阿贤还未上过战场,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天能尽量能晚一天到来。
他们走出病室,正看到阿姊荀采和几个妇人,抬着一只烧开水的大锅走过来,开水被倒进院中的水缸,升腾起一片白雾茫茫。
“阿姊。”“阿姑。”
叔侄两人连忙上前行礼。
“嗯,”荀采简单点点头,脸上露出放松愉悦的表情,带来一个好消息,“方才文若送信来,说朝廷以何进为大将军,兵分三路,任北中郎将卢植伐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进兵颍川,如今右中郎将朱儁已带三万精兵抵达阳翟,贼乱定然很快会平息了。”
荀柔愣了一愣,这才注意到院中众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显然消息一来,县令便让人传令全城,鼓舞士气。
“的确是好消息。”他点点头。
颍川全境此时已战事糜烂,朝廷的军队前来,的确可以给所有临近崩溃边缘的县城,一些心理安慰。
“朝廷来得真快,算起来,今年还来得及种上一回豆。”一个妇人带着欢喜的烦恼着,轻快的算计着,“家里的地也不知被那帮恶贼糟蹋成什么样子,大热天翻地可折腾人。”
荀柔神情一晃。
对,其实才四月,刚刚入夏。
仅仅两个月时间,原来这样漫长。
让人习惯了挥剑出血,习惯了残肢断臂,习惯了腥臭的空气,习惯了疲惫躺下一秒入睡,习惯了在战斗间隙,争分夺秒做着准备,但永远永远都不够。
“文若的信在伯父家中,”荀采一笑,“你忙完手中事,就早些回家,也换一身衣服。”
“……是。”荀柔连忙回过神来。
“另有,按你之前所言之法,豆子果然发芽。但此物能吃吗?田嫂可不敢做。”
“果真?当然可以吃!”荀柔振作精神,积极道,“我来,晚上我来做吧阿贤,晚上哺食添菜,你记得到我家来取。”
从去年冬天,几乎都没吃过几次鲜菜,每天都腌菜、腌菜、腌菜,就很痛苦。
“阿叔要亲手做菜?”荀颢立即捧场得表示高兴期待,“多谢阿叔。”
“你说如何做就行。”荀采嫌弃得明明白白,“别把田嫂这几日辛苦都糟践了。”
不,他明明不是厨房杀手,只是以前不会使用道具而已。
“……那我可以同田婶一道。”荀柔怂怂的坚持。
“好,快回去吧。”荀采无奈点头,不是很明白弟弟对厨房的执着,书里不是明明白白君子远庖厨吗?
有了动力,荀柔立即精神许多。
因为先前他向县令阐述过,环境可能产生疫病的严重性,城中道路除了有些血污,有些不明液体,还不算很脏。走过一户户人家都在忙碌着,看见他纷纷停手,向他问好,都挂着喜气洋洋的表情,仿佛下一刻,大军就会出现,让颍阴重新恢复安宁。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还未开门,先听见读书。
荀柔脚步一顿,心由是一静。
他在门口站了站,让许多虚浮的想法沉静下来,这才推门而入。
庭中树下铺着席,父亲向门跪坐,正教族中小童念书。
诸荀都在外忙碌,往日各家自教小儿,如今也没有功夫。
但不读书不行,于是父亲荀爽便肩负起园丁之责,将荀家这许多小花,都移栽到家里来了。
“父亲。”荀柔趋前问好。
一只只小白团子,都规规矩矩正坐端庄,扬起稚嫩小脸,睁着乌亮眼睛向他望来,有些学过礼仪,便一本正经拱手长揖
“叔父。”“叔祖。”
就很可爱,缺门牙也缺得很可爱。
荀柔向他们展颜一笑,一个小团子突然抬起手来,遮住熟透的脸。
“好。”荀爽认真看了儿子一眼,也无虚话,“清洗一番,换身衣服再走。”
荀柔垂头应诺,退到后院,谢过田婶帮忙,自己从井中打上一桶水来盥洗,换过衣裳,径直往伯父家去。
堂兄荀衍协助荀衢城防,不在家中,只有大概也同他一般,接到消息回来的荀谌。
“伯父,友若兄。”
荀柔上前施礼。
荀绲缓缓点点头,荀谌开口,“你也听到消息了?”
“是。”
“文若说,府君有意要再招族中兄弟入府,你可想去?”

荀柔茫然眨眨眼睛。
“是我未说明白,”荀谌道,“文太守已去职,新任太守是随朱儁同来的南阳阴脩。”
南阳阴氏?
荀柔忍不住皱眉。
他知道阴家并非都是阴母那样的人,但若可以,还是不想同这家再有来往。
“阴府君至,仍以文若为主簿,又欲举公达为孝廉,数次向文若说与我族姻亲相近,想提携我族子弟。”
他不由低了低头。
比起财货,这的确更难以拒绝。
如今党锢方解,颍川等着出仕的士人如过江之鲤,均翘首以盼,阴脩说出这话,与他家结交诚意可谓十足了。
“但是,阿姊已同阴瑜义绝,不能还算阴家人吧?”荀柔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问道,“文若阿兄的意思呢?”
家中真要为出仕,与阴氏重修旧好,他可以理解,况且阴脩本人也无错,就是心里有点别扭,就像,被……背叛了一样。
“文若同阴府君说,如今就说这为时尚早,贼寇未靖,就算上举也是秋后之事,况且采姊的确不算阴家人了。”荀谌忍不住拊掌而笑,“哎呀,好了好了,可算笑了。”
“友若兄你”荀柔嘴角一抿,瞪起眼睛。
这么逗他有意思吗?
他忍不住看伯父,伯父维持着荀家长辈惯有的态度,作壁上观,吃瓜看戏,就很悠闲。
所以,真要严肃认真谈话,伯父哪会让友若兄来,他这也实在关心则乱。
“莫气,莫气,采姊在阴家之事,族中未尝不含义愤,既然大归,再与阴氏无关,岂能再认作阴家妇。”荀谌抬手摸摸他的头,被荀柔一掌拍开,还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嗯,就凭他让阿善这般生气,也不会答应。”
“不是生气,”荀柔压住翘起的唇角,一本正经道,“如今婆母虐待新妇之事屡见不鲜,但这绝非礼法应当,乃是不慈,我族行为世范,当崇礼以纠此不正之风。”
荀谌忍不住痛苦面具,“别学文若说话。”
“阿兄认为,我所说哪里不对?”荀柔坐姿端正,一脸乖巧。
“……这是文若来信,”荀谌甘拜下风,将信纸递给他。
雪白的竹纸上,果然是荀彧端正挺秀的字迹。
和没正经的荀友若相比,信如其人,温温彧彧,宽和亲切,还在信中宽慰他,让他不用担心。
可以说是兄长典范了。
不过,荀柔看了信,也明白为何要让他去阳翟。
之前阿姊的事,可以说全然与阴脩无关,如此示好,他家若是直白拒绝,未免失礼人前。
不过,似乎兄长不是很欣赏这位府君的样子。
“你近来每日辛苦,正好出去走走。”荀谌道,“不是一直想去阳翟见文若吗?”
对啊,他去阳翟就能见到阿兄了!
“这样就欢喜?”荀谌调侃他,“方才还不高兴呢。”
“伯父,我这就下去准备,明日一早出发。”荀柔蔑他一眼,向荀绲俯首行礼道别。
“去吧,”荀绲声音低哑吃力,“路途当心,请典君护你同去。”
他眼瞳有些浑浊,但眼神仍然庄严有力。
荀柔再拜离开,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
有仆从端着汤药往堂中送去,经过他身边,低头行礼。
荀柔颔首致意,心中总有些担忧,伯父这段时日操心,一日比一日显出老态,但伯父为荀氏一族费尽心力,并不是希望他们只安守宅院,而是盼望他们建功立业,为门楣添彩。
所以,伯父哪怕生病,也决不许两位堂兄唤文若阿兄回来。
这其中,并无对错,只是取舍,只要是取舍,便终究有遗憾之处。
阳翟同颍阴相距几十里,就算一路顺利,也要近一天时间,荀柔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起来,带上一队护卫出城。
此时本时春耕正忙时,往日遍野麦苗豆苗葱葱郁郁,却都不见,沿途全是田地荒芜,村郭破败,人烟稀少。
他们在路途中遇见一个里落,停下饮食,却发现整个里中,只剩零星几个老年男子苟得性命,一看见外来有人,就害怕得发抖。
甚至白日天光,路途中竟遇一小伙盗匪上来打劫。
这不是荀柔从前见过的颍阴。
他至今还记得,初醒之日,那蔓延至天边的青翠麦田,如此丰饶富足,让他心魂俱震。
但如今却都没有了。
当他到达阳翟城,日头已经偏西。
门口守卫全没有他上次来时,那样自得悠闲而漫不经心,利箭的锋刃随时对着城外,护城河上的吊桥收起来,也不见当初行人来往的热闹之景。。
守城的小将,他没有见过,先一脸严肃问过他们身份,但还是谨慎的等到荀彧匆匆赶来确认过后,才将桥放下,让他们一行入城。
“久等了吧?”荀彧歉然道,“是我考虑不周,该早些出来等你。”
“这两个月,阿兄一个人在阳翟,一定十分辛苦。”
虽然兄长玄衣长冠,玉润冰清,笑容温煦,荀柔看见他,还是忍不住脑补兄长这一个月吃的许多苦。
他哥怎么会考虑不周,肯定是工作实在太繁重,脱不了身嘛。
哎,他哥身上都没有之前香了。
“我从家中还带了兄长常用的香料来。”
“你这是将家搬来了啊。”清爽的声音由远及近,郭嘉绕过他,走到车前,啧啧摇头,“你嫌我家苛待文若啊。”
“府君没有为兄长安排官舍吗?”荀柔顿时眉头一皱。
郡主簿虽只是三百石史,但位卑权重,按现代算,就是郡府办公室主任,负责一切杂项事务,乃是郡君副手,怎么也该安排一处二三进大院官舍,以及官婢下吏服侍。
“太守当然安排,”郭嘉扬起下巴轻蔑一笑,“阴太守恨不得让文若住到太守府里呢。”
果然奇怪。
荀柔抬眸目向兄长。
荀彧浅浅一笑,“是郭公怜惜,让彧借住,阿善先随我去安置休息,我还有一些公务尚未处理,晚些我们再叙,如何?”
“何必这样麻烦,”郭嘉道,“我带他去放行李,还怕走错地方吗?”
“是啊,是啊,兄长既然公务繁忙,就不必再为我费心了,郭家我去过许多次,自己都能找到地方。”他也来阳翟好多次了啊。
大概真的事情非常多,荀彧稍稍犹豫,便点头匆匆告辞。
荀柔望着他玄衣清瘦的背影,再次确认,阴脩不是人,是压榨劳动力的周扒皮,他哥这也太辛苦了。
“行啦,都走了还看,”郭嘉抬手在他面前挥挥,“都看十几年还不腻啊。”
“这位阴府君,到底是什么人啊?”到底是不是人啊?
一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郭嘉,这会儿却突然神秘一笑,卖起关子,“明日你去拜见,自然就知道。”
“贤侄果然俊彩风流,让人一见忘俗,有凤凰之姿。”
被阴脩热情握手的荀柔,强按住嘴角抽搐,“府君过誉,过誉。”
“我先前在洛阳述职,便听大将军说起贤侄,只可惜你我两家有姻亲之交,却始终未见过贤侄一面,甚是遗憾啊。”
所以是因为他认识大将军何进?
荀柔悄然看向兄长。
两兄弟自有默契,荀彧几不可闻垂了垂眸,肯定他的想法。
其实聊起天来,阴脩倒比前太守让人愉快得多,显然是个有多年治理地方经验的能吏,但荀柔昨天就听说,阴脩将兄长的主簿,和公达的孝廉作为结交荀氏的筹码。
却直接任张让族弟张礼为主记,举张仲为方正。
至于整个郡府大吏,宛如分猪肉,如辛氏兄弟这般,门第稍微差一点的,都没分上。
只有钟、荀、杜、郭、韩等郡中第一等著姓,和张氏。
按待遇,他家分了两块,还得谢谢明府提拔。
只是,阴脩一口提到何进,荀柔当即明白,对方为何举公达为孝廉。
先前何进为太守时,就十分欣赏公达,常请他参赞郡中事务,如今党锢全解,何进又成了大将军,阴脩估计是认为公达迟早要被何进征辟,青云直上,这才想先卖这个人情。
“阿善所言不错。”宴席之后,荀柔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荀彧,果然得到赞同。
所以,荀柔今天委婉表示,自家姐姐大归,他们同阴家只一般朋友关系,并不会影响荀氏的前途。
只是,这位太守一边想拉拢士族,一边又提拔张氏,想两头都占,未免想得太好些。
况且,此次太平道起事,有宦官内应,如今党锢解除,天子又要依靠士族替他守卫江山,正是士族向宦官发起攻击的时机,荀柔相信,能看到这点的不只自己。
“由此可见,洛阳之中,形势未明。”荀彧沉吟片刻,轻叹一声,“天子之意,实难预料。”
“其实,天子从来姿态分明,不是吗?”灵帝到死,都打压士人,依赖宦官,这还有什么可说,“阿兄,你不如给我讲讲,如今朝廷军队和黄巾之间,战事如何吧?”
荀彧轻轻一点头。
方来颍川,由右中郎将朱儁带领的军队,不时地理,与黄巾之间,只能说互有往来,并无胜负,不过,堂兄却对朝廷军队很有信心。
这种信心绝不是盲目的,而是因为他曾亲见黄巾攻城,又见过朝廷军锋锐,才作下的判断。
而事实的确如此,不久之后,左中郎将皇甫嵩至,与朱儁合兵一处,定下火攻之计,在长社,也就是钟繇老家,大败波才。
这一场胜利,是整个黄巾起义被镇压的转折点。

长社,春秋时,旧属郑国,因此地社庙内树木暴长,而得名。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黄巾在长社城外,依草结营,皇甫嵩于是定下趁夜火攻之计。
是夕,连上天都在助他,起了大风,火势蔓延,将黄巾营寨烧得干净。
自此,曾在颍川声势浩大、称雄一时,甚至和朝廷军队打得不落下风的颍川黄巾军,一夜之间竟完全崩溃了。
波才收拢残部逃走。
大概是由于失去了兵粮器械,在长社之战失败之后不久,波才冒险攻打阳翟,又一次被朝廷军队所破。
在这次战斗失败过后,波才神秘消失。
就像在长社失败后,波才明知阳翟难打,却还选择再攻此城一样,因为这里是他最熟悉、最了解的地方。
所以当他消失,也无影无踪,再难以寻找。
但他的亲弟波连还在,一直被关在颍阴的大牢之中。
“这么早开饭啦?”
牢门打开,波连头都不抬,手上抓着自己衣服下摆,看得专注。
“啪”一只跳蚤被捏死,冒气一缕淡淡烟雾。
脆声在空荡荡的牢狱中回荡。
颍川县衙牢狱中大多数犯人,在黄巾攻城时被临时赦免,提上战场。而守城之战,不存在俘虏,所以这里数月来,只关波连一人。
幸好,荀柔还记得让人每天给他送饭,这才避免今天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具饿死尸体。
但很难说,什么都不知道,被饿死在牢房中,还是活下来,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哪一个对这个青年更加残忍。
荀柔一时间沉默下来。
典韦已经习惯了他最近时不时的发呆,也不催促。
他们身后的裨将,乃是田农出生,对于士人心怀敬畏,以为他在想什么严肃的国家大事,一点不敢出声,生怕打扰。
裨将身后兵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安静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久久没有听到餐盒落地,波连抬起头来。
他看见荀柔先是一愣,又望向他身后几人,被关押的这段时日,到底让他改变了些直愣的性格,他隐隐察觉不对,贴住后墙,满脸胡须未曾打理,只露出一双甲壳虫一样乌亮的眼睛,试探道,“是我哥让人来赎我了?”
“公子,此人就是波才之弟吧?”裨将不理他,向荀柔拱手问道。
荀柔心下叹息,点点头,“正是。”
“那我就将他带走了。”裨将再次拱手。
“将军不必如此多礼,”荀柔垂眸,“路上小心。”
“不敢,不敢。”裨将连连躬腰,只觉得荀家这位小公子,果然如传闻中所说一般,真是神仙人物,“多谢公子关怀。”
他向后一挥手,两个士卒上前,一左一右将波连提起来。
青年开始奋力挣脱,将两人迸开,冲向牢门,“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
站在门边的典韦,一把抓住他,将他两条手臂提起来,并在一起,对士卒沉声道,“小心点。”
士卒们赶忙上前用绳索绑人,其中一个抬手给了波连一拳,打得他脸偏,“老实点。赎人?美死你!蛾贼都败了,你就等着受死吧。”
只要想起在战斗中失去的袍泽兄弟,士卒们就对这些反贼没有一丝好感。
“蛾贼?什么蛾贼?”青年拼命往上蹦着挣扎,只是这次士卒们已经先有准备,一人从他身后腿窝狠狠踢了一脚,另一个一拳打中他的下巴。
“什么败了?我哥呢?我哥怎么样了?”波连不顾疼痛,仍然大喊大叫,奋力挣扎,两个士卒竟制不住他。
典韦看不过去,眉头一皱,上前按着波连的肩膀,将他扑倒在地。
“此贼好生凶悍。”裨将道,“幸亏当初公子将他抓住,否则又添一悍匪。”
“小矮子!荀柔!荀柔你告诉我,我哥呢?我哥怎么样了?”青年的脸在污垢地面蹭得变形,自己却毫不在意大喊,“你快告诉我!”
屋内一静,裨将露出尴尬的表情,勉强自己张口,“此等无礼之人说话,公子不必理会。”
“你兄长现在还活着。”荀柔这次没生气。
迎接青年的未来会是哪一种?严讯逼供、作为诱饵还是被枭首示众,或者三者一个一个来。
“真的?”波连顿时一口气松下,不动了。
庆幸欢喜渐渐浮上眼睛,眼中渐渐泛起梦幻神采,似乎对自己的生死已再无所谓。
“是。”荀柔点头肯定的回答。
他有些同情波连,但很快,三天之后,他发现真需要同情的是他自己。
移动、颠簸、摇晃,晕眩。
疾驰的马蹄声,伴随着响亮的鞭哨。
荀柔醒过来,谨慎得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睁开眼睛。
防身武器被搜走了。
车厢内空气浑浊,天气炎热,杂糅了鲜血、汗液、泥土、腐败的蛋白质等混合的腥气在车厢内蒸腾战争的气味。
有一道粗重的呼吸声,一道轻一些的呼吸,都离他并不远。
记忆中,回闪过昏厥之前的片段。
只是个平常的下午,颍川大股的黄巾被消灭。
近日没有战事,已经有胆大的农夫,趁着白天出城去侍弄田地,把豆子点在干裂的土壤下,祈求它能够发芽,带来一点收成。
城中的气氛比先前轻松,连荀氏族中也商量着什么时候回高阳里。
一个老伯跑来找他,说他家邻居在战事中受伤,今天有些不好了,家里又再没别人,请他去看看。
战争中失去亲人很正常,邻里之间相互帮助也很正常,荀柔没有多想,就跟着去了。
然后,一进屋,他就被打晕了。
随着回忆,后脑勺应景的开始火辣辣的疼,而且疼痛范围,明显是杠似的一道。
谁能想到,颍阴城中竟还有太平道徒?一个普通、不起眼的小老头,在交战数月之中,竟然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他到底是进入三国乱世,还是碟中谍?
荀柔睁开眼睛,有暗淡的光,不知道是即将天黑,还是……
“公子最好不要打别的主意,”他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如今已至陈留国境内,离颍阴至少有一百里了。”
一百里?这就一晚上过去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