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资料,演出后我会看。”陆知齐说,“你来,别忘了合同。直接送到后台休息室,我们会在那里签约。”
“我办事,你放心。”
苏蕊对‘与未婚夫温存告别’一事毫无兴趣,径直挂了电话。陆知齐握着手机的右手轻轻落在扶手处,顺着光影的方向望向舞台。
现场的布景道具堪称华丽,高高的阶梯通过轨道左右飞梭,爆破性的明光混着干冰制造出令人血脉喷张的爆炸效果。无数惨烈的斗争,令人悲哀的曲调,画面由动转静,死亡的气息轰然而出。
血色的追光幽晦地萦绕在尸山血海中,静静地照射在身穿破烂囚服的青年肩上。他淌过死亡蔓延而成的河流,被人踉跄推向决斗场。
一人衣衫褴褛、一人铠甲银刀。
青年的身影几乎全被对手战袍的巨大影子埋住,他沉默着扑向无法战胜的敌人,一次,又一次,用血肉去抢夺最后的生机。
现场管弦乐队坐在正对舞台的次一级阶梯,一次、又一次地奏响了生命的抗争之歌。
小提琴一浪高过一浪的尖锐和弦琶音,终于,攀到了最高峰,戛然而止——珠崩弦断,空谷绝鸣。
两人同时倒下,如同相互依偎着土崩瓦解的山丘。
现场,所有人的呼吸都被扼住,他们凝神望着跌坐在尸体前的青年。淡而疲惫的呼吸声慢慢地扩散,如同闯过荒野的风。他轻轻地抚摸着对手的银刀,不是胜利者的姿态,而是,悲悯地替它拭去血迹。
他在庆幸自己的胜利,又对无尽的厮杀感到悲哀。
他唱飘零的身世,唱着边的战火,唱回不去的故乡,唱利益、背叛、牺牲与迷惘。曲调幽婉冷寂,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逼出了人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不少人都陪他红了眼眶。
乐章翻覆,由悲怆转为恢弘,他从血海中闯了出来,身披淬炼的银甲,夺回了所有的一切。
皇冠加冕时,他的身侧已经空无一人:亲眷去世,旧友长绝,副官殒命。他一人走向权力的顶峰,终于,举起了胜利的银剑,向着这片土地宣誓主权与敬畏。
“To the best of my mainland!”
从此,他将开辟新的时代,不再让血与火席卷任何一个家庭。
陆知齐坐在黑暗里,凝望着追光里的青年,右手一点点地攥紧金属座椅扶手。那人的念白嘶哑陌生,唱腔游刃有余,可一个人的声线和细微处咬字断句是轻易更改不了的。在这一幕幕陌生的戏剧中,独属于凌屿的点滴汹涌而来,一点点,汇聚成了陆知齐无法承受的汹涌大潮。
“...不像。”
陆知齐无数次否认着自己的推测。可既视感太过厚重,舞台上肆意挥洒的青年演员与旧时光里的高中生重叠,让他恍惚不已,甚至无法维持一贯的得体姿态。
那个曾经只能唱规定的三分钟设定曲的无名之辈,现在却成为了一首音乐剧当之无愧的中心人物,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绽放光彩。
“...不可能。”
陆知齐再次徒劳而苍白地自我否认。他多年前就已经戒了烟,取而代之的,是那板柠檬味的喉糖。此刻他本能地伸手入大衣外兜,指腹牢牢卡住锡纸板的边角,习惯性地阻断不切实际的遐想,过了很久,直到指腹隐隐发疼,才暂且压抑住心底那份隐秘的焦灼。他卸了手腕隐隐的对抗劲道,放松地任手掌沉入兜底,一如往常、游刃有余地轻轻环住整板喉糖,却在边角摸到了陌生的触感。
是一张折叠整齐的小纸条。
陆知齐取出,抚平,借着舞台光,清晰地看见了,几乎和他字体一模一样的笔迹。
‘今晚的一切,献给你。 ——Vince&凌屿’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跨过两年间无数思念的夜,兜兜转转,终于递到了陆知齐的手上。
陆知齐瞬间攥皱了那张纸条,几乎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这样唐突的动作却并不突兀,因为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起立,对台上的演职人员报以最热烈的掌声。
浓妆重彩的演员手拉着手向前跑跳,如同拍岸的海浪般,雀跃着向着观众行礼致意,垂眸的瞬间,千万欢呼喝彩响起,是观众的喜爱毫无滞碍地传递给了他们。
每一位主角依次在欢呼声中谢幕,最后,是那位征战领土的英雄。
青年腰佩银剑,戴着面具从最后缓步走来,从阶下囚到骑士,从将军走到帝王,Vince不再一无所有。他张开双手,深深地拥抱着现场的灼热与尖叫,单手抚肩,深鞠一躬,尽情地享用着专属于他的欢庆时刻。
下一秒,他缓缓起身,文质彬彬地单手抚面,又用力一挣!面具的丝线崩落,一张熟悉的脸出现,眉目锋利张扬,淡笑时,却又沉着韵味。陆知齐指尖微颤,用力捏着的纸条悠缓地落下。
“...凌屿。”
【作者有话说】
嘿嘿~再相遇啦~
今天是我生日哦!!这一章甜吧~我今晚也要吃蛋糕了!就吃陆总喜欢的草莓糖霜蛋糕好了。
第105章 未婚妻?你的?!
音乐声响起,那人重又献唱了高潮乐章中的唯一一首情歌。他的唱腔褪去了Vince的张狂与自傲,只剩下属于凌屿的坚定和执着。
'Touch me, feel me, call me softly(触碰我,感受我,唤我的名字)'
'Come to me, look at me, no more waiting(来我身边,看着我,不要再等待)'
他忽得转向陆知齐所在包厢的方向,他单膝下跪,轻抚左肩,如同最虔诚的骑士,唱尽所有不能言说的爱意。他微微仰着头,完全沐浴在金色的光中,此刻,他是所有人心中的英雄,却独独为陆知齐一人歌颂。
'Be with me, till the night falls. (抱紧我,直到夜幕将我们吞没)'
'Let me t沨ake you, every moment.(让我占有你,每分每秒)'
是掠夺,是请求,是不再纠结彷徨的爱,与坚定不移的心。
凌屿的五官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与稚嫩,轻熟而意气风发,这样的歌词从他口中念过,一字一句,诱惑执着,让人无法轻易逃避。
“今晚的一切,献给你。我的爱人。”
凌屿微阖眼睫,一滴泪倏然而落。没有面具的遮掩,是Vince的真实,也是凌屿褪去所有掩饰的坦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尖叫声此起彼伏,欢呼声、口哨声,如同一片没有边际的汪洋。
凌屿又游刃有余地微微欠身,垂眸笑了。此刻的他,无比闪耀,是舞台中最亮眼的存在。
喝彩声中,陆知齐缓慢地离席,与人流背道而驰。
穿过漫长的走廊,他如约而至。
陆知齐走过一排排挂着的戏服,用指尖轻轻拨弄,仿佛搅弄久别重逢的涟漪,又好像在心疼那孩子孤身一人走过的路。
最终,他坐在凌屿的化妆椅上,翻开手机,阅读那些关于‘Vince’的资料。
上面写,‘出身不详的天才’,‘无人知晓的过去’。无数溢美之词,拼尽全力夸赞那个青年的禀赋优异,却忽略了他宵衣旰食的努力。
陆知齐闭上眼就能想象得到,凌屿半夜缩在被子里被单词默念口语,一遍遍地录音再自我纠正。他会因为性格寡言内敛而受了很多委屈,却不服输地证明自己。他吃得苦比别人更多,常常会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可最终会变得比所有人都强。
强到——再也没有人敢轻易俯视他。
门外演员走来走去,散场后各自庆祝,又各自离开。陆知齐等了许久,这间休息室却始终无人进入,仿佛被人刻意遗忘。
陆知齐支着额角出神。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似乎在说,他们散场后要去庆功宴喝酒,其中,当然少不了‘Vince’的名字。
他又等了一会儿,连灯也开始一盏一盏地关上。
就在陆知齐以为凌屿不会来的时候,化妆室的灯忽然被关了。
室内骤然落下黑暗,只有门缝的光影影绰绰的,勾出了那个高挑的身影。
陆知齐张了张口,没能喊出那个名字。或者说,他不知道应该用哪个名字称呼他更合适。
“你没认出我。”
青年的声带有些疲惫,鼻音略重,除了重感冒,似乎还藏着隐隐的委屈。
“你演技精进了。是好事,值得祝贺。”
陆知齐的声线听上去一如往常,显得又好听又温柔。可是,偏偏在这样一场精心策划的久别重逢后,这样的克制隐忍便显得太残忍。
青年带着鼻音轻笑一声,似乎有些落寞。
他摸索着向前,两步后发出一声很沉闷的‘咚’,他忍耐地低喘,小声地喊了一句‘疼’。
“...夜盲症好像又厉害了。”
“怎么没坚持吃维A?”
陆知齐本能地快步上前去扶,却反被凌屿牢牢地抱住。
他把头深深地埋进陆知齐的肩窝,双手用力扒着那人的背,顺着脊骨,一点点滑到腰后,将这个怀抱收紧。
陆知齐的腰还是这么细,双臂拥抱时先挤出大衣的空气,才能隔着薄薄的衬衫摸到那人温热的皮肤。
那人身上的香味,一如旧日。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怎么会有人记得喂我吃维生素?”
青年混着酒气的吐息无赖地洒在侧颈,陆知齐有些站不住,向后退了半步,撞上半身矮的柜子,正好被凌屿推到着坐在了那里。
“你...”
陆知齐开口时,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微颤,他抿了抿唇,再想重新开口时,却被灼热的唇牢牢堵住了出口,所有的话都被含混地吞下。
凌屿微烫的手心扶着他的侧颈,一路向上,强势地剥下了陆知齐斯文的黑丝镜框。他反复吮吸着柔软的唇,又用舌头撬开那人半咬着的牙齿,试探又坚定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域。
一个成年人的吻,会用技巧撩拨起对方的情绪,而不再是单向疯狂输出自己的欲望。凌屿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陆知齐无法自控的喘息,与他手掌相贴的肌肤正不受控制地战栗。他安抚地轻轻吻了吻那人被齿尖蹭红了的唇角,带着极淡的鼻音呢喃:“我好想你。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再不回来,我要疯了。”
“……”
“你为什么不回答。告诉我,今晚的演出,你喜欢吗?”
“……”
陆知齐无法开口。
他所有的话都被凌屿强势地吞下,只剩几个支离破碎的音节在应和着两人的动作。直到空气被尽数剥夺,眼前一阵阵地晕眩袭来,凌屿才放开他的索求。
他单手搂着陆知齐的腰。那人的衬衫已经被他吻得乱了,西装衣襟半开,随着剧烈的喘息而轻摇。
“是这件。是我毕业时你穿的那件,你还没扔。”凌屿怀念地用手指抚摸着西装肩膀得体的剪裁,如同在描摹一幅画,“你到底是留恋它,还是舍不得我?”
“……”
陆知齐撑着衣架站起,推开了凌屿的搀扶。他摸到了电源开关,化妆镜的小灯亮起,余光镜子里,他的衣服已经凌乱不堪。
仅仅两年,听话的小狗就敢胆大妄为地反咬了。
他盯着凌屿很久,本想说点什么,如同往日的冷静从容,可脑海里偏偏都是刚才那灼烫的热吻,湿热的吐息勾得他阵阵轻颤。他半咬了下唇,虚弱地轻笑一声:“长大了。在哪儿练的?”
本是冷嘲,却因着喘息像极了质问。那人清冷的声线染上情态,微肿的唇微张,凌屿喉结狠狠上下滑动,呼吸愈加急促。
“想知道的话...”凌屿抓住陆知齐的手,“带我回家,我今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久违的‘家’这个词。
自从凌屿走后,陆知齐再也没有轻易说过了。
陆知齐本该抽出手,再次推拒,却因得这简简单单一个词,而与他纠缠在原地。时隔多年,两人再次五指相扣,指腹与掌心彼此轻吻,距离与隔阂仿佛都在这虚虚一握中轰然瓦解。
陆知齐冷冽的眉目终于松懈。
“...这两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凌屿站在一步之遥,用大拇指轻蹭他手腕:“你也是。你好像很累。”
“凌远峰的事...”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证据,为了你姐姐的案子。”
“你不怪我?”
“你没做错,是他错了。所以,没关系。”凌屿又轻轻拽了拽他的手,“回家吧,我陪你躺一会儿,你看着怎么这么虚弱难受?”
陆知齐极力隐藏的不安几乎要被凌屿这番宽慰的话抚平。可就在这时,化妆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知齐哥?你在吗?”
女声清丽,打碎了化妆间里的所有旖旎。凌屿微微蹙眉,过去开门,面前对上笑靥如花的年轻女人。
“知...oh!Hello Vince,你好~哦,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苏蕊,是陆知齐的未婚妻,我来给他送合同的。感谢你选择加入观星传媒,希望我们未来合作愉快!”
她大方地递出合同,却发现面前的人脸色一下子变了。室内灯光幽晦,那人的眼神却比之要更冷。
“...未婚妻?”
他回头,望向靠在化妆桌旁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问:“你的?”
“...嗯。”
陆知齐沉默了许久,终是没有否认。他承诺过的,自然作数。
他从凌屿身侧慢慢走向苏蕊,所有凌乱的衬衫和领带都已归位,妥帖一如往日。他礼貌又绅士地搭着苏蕊的腰侧,手指只刚刚好触碰到外套。
可落在凌屿眼里,面前的两人正是并肩而立的郎才女貌。
他几乎不可抑制地冷笑起来,低低地重复着那三个字。
“...呵。未婚妻。”
时隔两年,他又一次沦为陆知齐面前的笑话,毫无尊严地在那人面前展示着无能为力的丑态。
他好像永远也追不上陆知齐的时间轴,总是落他半步。
“天呐!你们打架了?!没谈妥?!”
苏蕊扒着陆知齐的肩,踮脚凑近去看那人嘴角的‘伤口’。
“改天再签吧。”
他用手背轻蘸了蘸红肿的唇角,银色的手表反射冷光,刺得凌屿狠狠地皱了皱眉。
“...抱歉。”
陆知齐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凌屿的不适,他用左手轻捂住表盘,抬头时,忽得看清了凌屿泛着红的眼角。
心软只是一瞬间的事,而他的话要比思考更早。
“吃饭了吗?要不要...”
还没等他反悔,凌屿便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话:“回家。我给你做。”
苏蕊微微睁大了眼睛,视线落在暗潮汹涌的两人身上,不解地来回扫过。
回谁的家?
警惕的陆知齐居然会放任一个陌生人拜访他的家?
谁给谁做饭?
挑剔的陆知齐居然会吃陌生人做的饭?
超市里,三人并排走着。
凌屿在最左边推着购物车,旁边则是挽着手的陆知齐和苏蕊。繁忙的苏小姐边逛边煲电话粥,而旁边的两人则一声不吭。
凌屿手肘交叠,搭在购物车上。他套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卫衣,扣着帽子,从侧面看,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梁和存在感很强的黑色长睫毛。他伸手拿下一盘切好的蔬菜拼盘,放在厚切牛排上面,又顺手捡了几个散装蘑菇,动作太大,滚了两三个落地。
陆知齐弯腰帮他捡起,动作熟练地投入塑料袋里。这是被柴米油盐细润磨砺过的默契,两人对视一眼,又极快地分开,仿佛在不约而同地掩饰着曾经。
一无所知的苏蕊终于聊完了天,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购物车里。
里面已经堆满了许多新鲜蔬菜和水果,那种东西平常在陆知齐家里的冰箱里算得上稀客。
“啊。Vince先生你不知道,知齐哥不吃这种花菜,他嫌菜里有夹生的味道。”
“加点豆瓣酱和葱爆炒。配牛排,他爱吃。”
“呃...这么中西合璧的吃法?是不是有点抽象?”苏蕊瞟一眼陆知齐,见那人竟然没表现出反对,她更惊讶了,于是试探地问,“其实...这个火龙果,他嫌味道寡淡,也不爱吃。”
“他只是又忙又懒。扒了皮,切好了小块,再淋上点蜂蜜,他爱吃。”
凌屿头也没抬,顺口一答,却无意中宣扬着无人可比的亲昵,听得苏蕊一愣一愣的。
“那个...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们俩之前认识?”
“是家人。”
凌屿毫不犹疑地三个字,看向沉默不言的陆知齐,压抑已久的火烧得更旺。他忽得勾了嘴角,意味不明地笑着揽住那人的腰:“是吧,陆叔叔?”
十八岁时打死也不愿意喊出的称谓,此刻被一个成熟的男人当作了宣誓亲密的武器,偏他喊得亲昵又自然,藏着两人心知肚明的秘密,耍着不怀好意的坏。
“哦~”
苏蕊隐约懂了。
这是来了个抢生意的劲敌啊。
她用力挽起陆知齐的手臂,宣誓主权:“未婚夫,再重新介绍一下?”
陆知齐警告地看了一眼苏蕊,又看向凌屿。
“再多话,今晚都别吃饭了。”
“这欲盖弥彰,有故事啊。”
苏蕊皱皱鼻子,眼底闪着不服输的干劲。没人可以搞垮她早就构想好的计划,即使是长得好看的帅气弟弟也不行。
她干脆利落地关了手机,断了其他商业社交,全身心地投入到买菜计划中。她用葱白纤细的手指捏起一盒包装精美的黑咖啡,朝着凌屿笑着晃了晃。
“昨晚跟知齐哥一起熬夜做计算的时候,我亲手给他冲了一杯咖啡。加了牛奶,他很喜欢呢~”
苏家大小姐说得太过理直气壮,仿佛‘替未婚夫把咖啡塑封袋撕开’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凌屿没有回应,只是在路过厨具的时候,不经意地往车里放了一台咖啡机、一包咖啡豆,还有去乳糖的牛奶。
“速溶咖啡太敷衍,尽管味道还不错,但到底不如手磨。如果苏小姐想学,我可以教。”
“……”
陆知齐转身就走,远离这场无厘头的闹剧。
苏蕊很快意识到陆知齐真的生气了,于是赶紧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凌屿点头,两人默契一眼,同时快步追了过去。
“想闹继续。离我远点。”
陆知齐淡淡地睥着两个活宝,在自助收银台前停了脚步。他正弯腰扫码时,凌屿从他手里夺过了商品,帮他一件一件地扫过去,弯腰再起来时,头顶的帽子不自觉地脱落,露出蓬松的黑发。他的耳垂咬着一颗极小的黑色方石耳钉,被收银机器的灯光映得一闪一闪的。
他没着急戴帽子,反而擎着那台咖啡机,一副挟天子令诸侯的架势,转过头问:“陆叔叔,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喜欢喝袋装咖啡还是手磨咖啡?”
“没完没了了,是吗?”
陆知齐的声音里压着最后的警告,但凌屿不再是当年那个一被吓唬就不敢多说话的小孩了。
“不急,我迟早会知道的。”
他轻轻笑了笑,笑容干净,带着不曾褪尽的少年气,轻易吸引了身边所有的目光。
旁边正好路过几个年轻的女学生,她们多看了两眼,小声地窃窃私语:“那个,是不是Vince?”
“不可能吧...平时都带着面具呢,你凭着下颌线和一双眼睛就敢认?”
“我怎么不敢?我给他做视频和高清海报的时候,看过无数次了...真的好像...”
“不是吧...我怎么看着,这人那么像一个过气网红...那个,当年给《黎明之前》唱歌的那个男高中生?”
她们一直挤在收银口、举着手机窃窃私语,导致围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陆知齐抬手扣上凌屿的帽子,单手轻按住了他的后脑,按得青年微微弯了腰。后者双手略撑着收银台,半挑起眼睛,好笑地问:“怎么了?多让人照照,明天就能传出Vince和观星董事长夫妻夜逛超市的消息。给观星涨涨关注,打压楚峪的气焰,这不是你想要的?”
“你很想被人围观?”
“怎么,难道我见不得人吗?”
凌屿一句句,针锋相对,半步都不肯退让。陆知齐的目光透过镜片沉沉地压了下来,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行了,回家吵。你们俩,去车上等我。”
看不过眼的苏大小姐发了话,一手一个,把他们推向出口,自己则留下打掩护。等到她摆平了现场,回车上时,发现两人一前一后坐着,一句话都不说,空气冷得要结冰,像是在北极。
她单臂撑着车门,颇为好笑地看着他们:“我说,你们俩之前睡过?”
“别胡说!他才多大。”
陆知齐皱眉否认。
苏蕊长长地‘哦’了一声,侧身坐进副驾驶,调了调后视镜的位置,正好和凌屿四目相对。
那个孩子的眼神带着刺,尽管沉默不语,占有欲却一目了然。
有些事,虽然没做过,但不等于没想过。
“确实。想想又不犯法。”苏蕊看戏似的弯起了眼睛,“可惜。长得太慢。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
凌屿抿唇,灼热的目光透过椅背,落在深蓝色的西装背影。那人的无名指还是空着的,可不久后,就要永远地被一枚戒指锁住一生。
光是想一想,凌屿就要疯了。
“不吃了。先送你,再送他。”
苏蕊转头问的是凌屿,回答的却是陆知齐。一声干脆利落的挂挡声接着油门,苏蕊感受到了极轻微的推背感。陆知齐开车很稳,几乎从来不会这样起步,这代表着,他正压着极度的焦躁与烦闷。
她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安。
本以为又是一个单方面纠缠不清的情缘罢了,可看他这样,苏蕊忽然有些不敢确定了。
错过了高峰期,车很快到了苏蕊家小区的楼下。
陆知齐亲自送她,走得比平时慢,脸色也不好。
等着电梯时,陆知齐一直低头看着手机,垂眸按了几下,把资料发到了她邮箱:“回去校对一下再给David。这一批新药临床效果不错,可以进行下一步的实验了。”
苏蕊还在出神,愣了一下才回神,颇为惊喜地笑弯了眼睛:“不愧是你。什么时候算完的?”
“在超市。”
陆知齐显然懒得提及那场幼稚的针锋相对,只三个字便不再说下去。
苏蕊小声地笑了笑,单手捋了捋耳边的发丝。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站稳,陆知齐绅士地微微颔首,她却卡住了电梯门,半只脚踏出,另一手抓住了陆知齐的手臂,终究是压不住好奇心,问道。
“Vince,他到底是谁?”
“凌屿。”陆知齐顿了顿,“...凌远峰的儿子。”
“什么?!”苏蕊捂着嘴,压着惊呼,惊恐地问,“那个...杀人犯的...儿子?”
“嗯。”
“那你们...”
苏蕊隐约猜到,陆知齐绝口不提的那年必定与凌屿有关。
这两个人的关系比她想象中要更复杂,不完全的仇恨关系,不完全的亲密关系,像是一座命中注定的断崖。
“我和凌屿,不可能有将来。我们中间,过去隔了姐姐的死,将来隔了他父亲的罪。我放不下,他应该也不行。那孩子现在这样,应该只是不甘心。等过一阵子,他应该就会觉得无聊,主动放手了。”
陆知齐的脸色又差了些,尽管他说得云淡风轻,理智又冷静。
“可是知齐哥,你看上去...真的很难过。”
“难过吗?怎么会。我其实根本不想让凌屿接触我身边那些危险的东西,现在的我也没有精力再照顾他。彼此互不干涉,这样对他对我都好。”陆知齐淡笑,“最重要的是,我已经答应过你了。我不会轻易反悔。”
“我当然知道...”
陆知齐有过分的责任感,一诺千金,她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跟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
苏蕊叹了口气:“但是...”
“没有但是。上去吧。”
陆知齐轻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安稳地扶进电梯里,又退后半步,温和地说了一声晚安。
电梯门阖上,陆知齐缓慢地倒退半步,背轻轻抵靠着墙,极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过了秋,骤然降温,陆知齐的旧伤又有发作的趋势,伤了的肺又开始闷疼,咳嗽时又连带着用眼过度的头疼,到了晚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本就不舒服,更别提骤然添了这么多‘意外惊喜’。
他歇了一会儿,勉强能忍下不适,才慢慢地走回车里。
凌屿还坐在那里,扭头向外,只露半张侧脸,不知在出神想什么。
“住哪儿?”
陆知齐打开了导航,却听得那人执着地要跟他回家:“刚回来,没地方住。”
“外面就有酒店。”
陆知齐冷漠无情的回复落下。
“两年不见,你让我去住酒店?”凌屿不敢置信。
“对。”
“为什么不能去你家?”凌屿略挑了唇,带刺似的调笑道,“哦对,我忘了。那里马上要变成婚房了,我去住不方便,是么?”
“……”
“……”
气氛又一次降到冰点。
凌屿微微攥了拳,又放开,稳了稳情绪,故作轻松地说:“我出国两年,你就没有什么想知道的?没有想问的?”
“...HTY-76的副作用减轻了?还会出现幻觉吗?还必须定期吃药缓解疼痛吗?”陆知齐脱口而出,又顿了顿,欲盖弥彰地遮掩着,“你也算Newlife的实验对象,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我很好。”
“...嗯。”
陆知齐只回答了一个字。凌屿坐在斜后方,牢牢地盯着那人的侧影,像是要穿出两个洞来,终是不甘心地追根问底。
“还有呢?除了你和苏蕊的新公司之外,就不想关心点别的?”凌屿忍不住扒着驾驶座椅,半边身子挤过中间,牢牢地抓住了陆知齐的手,想要与他五指紧扣,“...陆知齐。你想过我吗?哪怕一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