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规—— by茶叶二两
茶叶二两  发于:2024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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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蕊很识趣地点了点头。她可不想在陆知齐心情不好的时候触他霉头。那个人虽然不会发脾气,却会化身一座冰山,冻得人呼吸都不畅。
“好吧。你是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有事,记得找我们帮忙。不许再像之前那样,一个月内埋头写了半年份的工作量,然后一声不响地丢下我们离开。”
陆知齐说声‘好’,关了视频,客厅内一瞬间安静地落针可闻。
本是昏昏欲睡的王明霁反而清醒了片刻。他按了按眉心,刚要开口,便又看见陆知齐拿起了一页纸,专注地读了起来。
“……”
王明霁张了一半的嘴被迫合上。壶里的水已经被他喝干了,他去厨房开了冰箱,想新开一瓶装水煮水喝。入目空空荡荡的,惨白的灯光毫无滞碍地映照过每个架子,那里擦得干干净净,除了几瓶水,没有一点食物残留。
他低头看了眼垃圾桶,里面除了被捏扁的水瓶就是几包速溶咖啡的外包装。可桶外还有几个空了的透明玻璃瓶,是偏烈的龙舌兰。
这是...咖啡混着烈酒当饭吃?!
“要出事。”
王明霁快步走回客厅,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
下午的光强烈地射入玻璃,陆知齐皱眉偏了头,像是已经许久没见过阳光,本能地闪避着。他的侧脸透着虚弱的苍白,眼下的乌青隐约可见,从来都是整整齐齐的袖口被胡乱地卷了起来,被黑暗藏起来的狼狈此刻一览无余。
“我早该想到的。你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
王明霁蓦地想起许多年前的事。
被陆家姐弟当成家人的宠物病死的时候,跟他最亲密的陆知齐反而一滴眼泪都没掉。年幼的他安静地送走了那只狗,轻易回归正常生活,平静到仿佛情感寡淡,毫无波澜。
谁知道两周后,他在学校毫无预兆地昏迷。一场高烧猝不及防而来,一病就是半个多月,丢了小半条命。
王明霁猛地扣上陆知齐面前的电脑,半蹲在他面前,硬声问。
“你和凌屿到底怎么了?”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全部?!”
“嗯。”
陆知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虎口和食指被压出了一道深红的印记,他轻轻地揉着,声音渐低:“所以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
这样的结果,王明霁并不意外。
当时确实是一场别有目的的接近。王明霁本以为会他们会毫无愧疚地彼此利用,谁知纠缠成了一段孽缘。
“凌屿...他真会帮着凌远峰对付你吗?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对他?”
“我不知道。”
陆知齐的声音太过疲惫低哑,王明霁听得心疼。他伸手拉起陆知齐,低头约了一辆商务车。
“跟我出去吃点东西。吃完去医院看看。别再像从前那样,心里难过,最后憋出病来...知齐!!”
====
王明霁到底还是没约成那辆商务车,来的是救护车。
——陆知齐晕倒了。
初步诊断,病人是过度疲劳,情绪波动,长时间未进食导致的低血糖和心律不齐;肠胃有中度的发炎,还有拖了许久也没养好的伤风感冒,炎症交杂,高烧39.5度。
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病和累,在此刻全数跌落在陆知齐肩上,终于砸得他坐都坐不稳。
他侧躺在病床上,脸色透着虚弱的惨白。额头的冷汗覆了一层,右手攥拳抵着上腹,眼睫低垂,看起来很不舒服,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护士将橡皮带勒住他的手腕,拍打着手背,乃至于冰冷的针头刺进血管,陆知齐一动都没动,末了,还周全地说了声‘谢谢’。
一瓶消炎药注射完,护士来测体温,被高温吓了一跳,又赶紧给他补了一剂退烧针。药里面有助眠的成分,可陆知齐却没有睡着。王明霁坐在一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知齐清醒地硬扛着。
“睡不着?”
“昏过去的时候睡了一会儿。现在不太困了。”
“...你说得太平静了。听上去在讲鬼故事。”
“是这样吗。那我再试试睡一觉,您先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嘴这么硬?”王明霁半坐在床边,用湿毛巾替他擦了擦额头,“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吧。否则怎么会病成这样?”
陆知齐不答,挪了挪侧脸,半张脸伏在枕头上。他的黑发稍微凌乱地盖过前额,扎着针头的右手放在面前,苍白的指骨微蜷,半遮住了他的表情。
“是后悔了吗?”
额头滚烫的陆知齐,意识也被灼得粘稠。他仿佛听见王明霁在他耳边锥心一问,那声音忽远忽近的,浑浑噩噩间,又仿佛是凌屿在红着眼睛质问他。
‘陆知齐,你后悔了吗?后悔...遇见我了吗?’

第93章 凌屿的行踪
网络上,关于凌氏一家人的讨论始终没有停过。像是被有心人反复挑起,刻意不让热度熄灭。
同样都是话题中心,凌奇牧和凌屿的处境则是天壤之别。
即使有一些小道消息断定是凌远峰舍弃糟糠之妻、婚内出轨、又遗弃幼子,即使许多内部人员证实凌家非法集资,又有许多与他共事过的同事暗指凌奇牧表里不一,可这似乎对于凌奇牧而言没有任何的影响。
作为万千宠儿的小明星自有无数钢铁死忠粉帮助维护声名,凭借着大批量的刷屏和对路人无差别安利,成功洗清了大部分对他不利的‘谣言’。
微弱的真相被舆论的浪潮轻易压下,娱乐圈的风潮轻易证明了,人类族群的趋同性从未改变——事实从来都不重要,满足人类的猎奇欲望才是娱乐圈的本职工作。
昙花一现的凌屿只有一首歌留下。
尽管它足够惊艳,却也抵抗不了污言秽语对它的抹黑。大多数娱乐至上的人太喜欢主持正义。尤其是在网络上,恨不得将自己当成天神,用未经证实的谣言对他人口诛笔伐。他们最喜欢挑起骂战,然后不管对方说什么,都用污言秽语堵住了理智的出口。在偏激的人眼里,其他人都是小丑,只有他们极尽理智。可一旦真有人戳中了他们的痛点,他们又比谁都气急败坏,骂战因此永无休止。
但骂战也并非全无益处。至少,那场小成本直播综艺的热度已经翻天,视频点击率轻易以百万为单位计算。
坐在电脑后的陆知齐正缓缓滑动鼠标,视线落在凌奇牧粉丝剪辑的‘凌屿十宗罪’。画面黑红交织,凌屿的脸上被人打了许多红叉,五官全被挡住。下面的评论一条滚一条的谩骂嘲讽,凌奇牧的脑残粉以近乎胜利者的姿态宣判着凌屿的‘死刑’。
而下面的留言许多都是,‘真该死啊,私生子!’‘让凌屿退赛!’,‘内娱不需要这样的关系户!’,‘这种社会毒瘤应该送去再教育,别荼毒了观看节目的孩子。’,甚至波及到了游戏本身,‘玩游戏的人将来就会堕落成这样,我建议全面禁止十八岁以下玩任何网络游戏’,‘孩子就该学习,这些娱乐活动根本不该存在。’
“陆董,截至目前,节目热度收益远超预期。对于这样的结果,董事会应该很满意。”
新上任的总经理正向他汇报着近期的企业各个项目的收益流水,陆知齐接过,笔尖‘沙’地一声划重重掉项目收益,将文件递了回去。
“告诉凌远峰和程榕,这件事,到此为止。”
“什么?”
“观星绝对不能踩着大众的敏感底线赚钱,也不能刻意引导网络霸凌,肆无忌惮地进行人身攻击。这会让观星陷入极大的麻烦,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转达我的意思给他们。如果那两个人还不打算收手...”
陆知齐将笔帽极缓慢地合上,‘咔哒’清脆一声。总经理一凛,立刻低低地应了声‘是’,又犹疑地问了一句:“那这个节目的后续安排...”
凌屿获得了复赛投票断层式的冠军,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凌奇牧之所以这样猛烈地发起舆论战,也是因为他当时输得太过难堪。
如果总决赛的音乐会凌屿如约参加,不仅凌奇牧不情愿,他的偏激粉丝说不定也会掀起另一轮斗争,这会实际影响到《黎明之前》的收益和口碑。作为游戏赛道的龙头大哥,观星根本没有必要与他们对着干。
“凌屿不会在总决赛出现了。”
“...嗯?”
面对着总经理的不解,陆知齐没有解释,只是代为转达了凌屿的意思。
“让黑键方面,正式通知凌屿退赛的消息。”
“明白了。”
总经理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室内安静到能听到空调压缩机的‘嗡嗡’声,陆知齐慢慢摘下眼镜,单手撑开,二指用力地抵按着太阳穴,驱散晕眩和闷痛。
大病了一大场,却没能立刻痊愈,骨缝里软绵的疼着,像是孤身一人在潮湿雨季里呆久了。自从凌屿走了以后,他再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噩梦总如附骨之疽,甚至更胜从前。梦里,凌屿手里拿着一把枪,子弹对他毫不留情地射来,下一秒,那孩子却又被凌远峰射伤,浑身是血地躺在他的怀里。最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编织成更可怖的煎熬,让他再无一刻安宁。
陆知齐微扯松了领带,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一个电话。
“找到他了吗?”
“没有。他至少应该不在洛城了,否则我总该查出什么来。”
“...嗯。”
“你是在担心他拿走的资料?什么东西这么重要?牵扯你身家性命了?”
“……”
“知道了。我会插个队,给你加个急。咦?等等,这是...”时景忽得顿了顿,像是发现了什么,意外地说,“三天前,凌屿买了回老家的火车票。下午五点三十出发,硬座,始发洛城北。”
“哦,我知道为什么了。听说,有狂热的粉丝去凌屿外公家闹事,把老人家惊得住了院。凌屿舅舅去分局报案了。怪不得,他这么急着赶回去。小陆总,需要我派人把凌屿抓回来吗?还是,直接抢了他手里的东西,人生死不论?”
“不用!”
“...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
陆知齐的话尾略带颤,似乎在强作镇定,对凌屿这个小偷的态度暧昧模糊。时景若有所思地抬了唇角,笑着说:“行。知道了。有生意再联系我,老主顾。”
陆知齐即刻拿起内线,拨了出去。小秘书办事效率很快,两分钟内就把机票的行程信息分享进来。
他拿起车钥匙便要出门,正对上来送资料的谢念烟。她一愣,问:“这么着急要去哪?”
“我要请两天假,后天会准时回来参会。在这之前,还要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最近的几个投资案。”
“出什么事了?”
“有点私事要处理。”
“要不要找人跟着?我怕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之前也不是没有出过事...”
跟姐姐一模一样的唠叨,让陆知齐紧绷的眉宇稍微舒展开。他微笑着摆了摆手:“就两天。只是去散散心,不用兴师动众的。”
谢念烟望着陆知齐急匆匆的背影,皱了皱眉。
她到秘书处,问:“陆董的机票是到哪的?”
小秘书调出机票,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繁城。”
谢念烟愣了愣。
那不是知齐和思琢的老家么?
是家里老房子那边出事了?
她压下担心,又皱眉,严厉地看向小秘书:“陆董的行程不要跟其他人透露。入职培训是怎么学的?”
小秘书脸色一白,立刻起身,双手交叠,慌张地道歉:“抱歉谢总监。我以后会注意的。”
等到资深秘书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小秘书魂不守舍地撕着卫生纸,一条一条地。她把咖啡递了过去,叹口气:“又怎么了?是记错了行程还是少交了资料?”
“都不是...姐,我感觉,我又办错事了。每天就是在被炒的边缘试探。”
小秘书崩溃地捂着脸。
“怎么了?”
“我忘了,陆董的行程是保密的。有人来问,我就说了,我真没想这么多。谢总监...我感觉谢总监盯上我了...”
资深秘书背后一凉。
“什么意思?除了谢总监,陆董的行程你还跟谁说了?”
“楚...楚峪哥。”
小秘书眼看着对面前辈的脸‘唰’一下变了,她咬着下嘴唇,差点哭出来。
“姐,怎么办?”
“你跟谢总监坦白了?”
“没有...我没敢...”
“嗯。”
资深秘书立刻帮她删除了与楚峪的对话记录,抹去了发送机票的邮件。做完这一切,她的心‘砰砰’作响。定了定神,又正色道:“做好你分内的事。以后,少跟楚峪接触。观星的水,比你想得还要深。想要留下,就带脑子做事!”
“知道了...”
无暇顾及瑟瑟发抖的小秘书,她立刻给陆知齐打了个电话,确认行程安全无误,才暂且放下心来。
虽说楚峪是凌董的人,这些年又有某些很不利的传言,但,这种公司内部派系不睦的事,不至于闹出公司外吧?

时隔大半年,陆知齐又重回故乡。
只凭着一条模糊线索就奔赴一场没有提前定好的约,陆知齐很少这样冲动。坦诚地说,他并不知道凌屿现在身处何地;退一步来说,就算真的找到凌屿,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彼此。
多余的辩解无法更改既定的事实,恨意和愤怒又是实实在在地横亘在两人之间,杜绝了任何亲密无间的可能。
陆知齐很清楚,有些关系永远不会被修复,烙下的伤害或许一辈子也无法被抚平。可,无论如何,他们该好好谈一次。在那之后,就算注定分别歧途,也不会后悔。
星空疏朗,熟悉的夏日熏风迎面而来,旧时光暖意融融地蹭过他的侧脸,记忆抚平了些许焦躁。
他准确地寻到了凌屿家的老楼。才上楼,外墙凌乱的黑红油漆便极有冲击性地冲撞入眼帘。层层叠叠的粗粝甩印几乎铺满了外墙,有浅有深,仿佛是被擦了许多次,却总被锲而不舍地涂遍,最后,无力再管的屋主也只好放任恶意生长。
陆知齐沉默地凝视着那些污渍,仿佛自己也是推波助澜的刽子手,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明明凌屿是那样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带给他牵挂的血亲一点荣耀,可最终,却把他们一起拽向了舆论的污沼中。
“又来了,又来了!关门,快关门。”
刚爬上楼的年迈老妇看见陆知齐静静地站在凌家门口,像是看见了洪水猛兽,脸色大变,吓得跛着脚一颠一颠地奔向家门,险些撞倒门口堆着的旧报纸,一个踉跄向前栽倒,被陆知齐单手稳稳地扶住。
“您没事吧?”
“没,没事。咦,小伙子,你不是来泼油漆的?”
“不是。是来找人的。”
大概是陆知齐身上的气质谦和又温煦,大娘算是勉强放下了戒心。
“好哦。你来找谁哇?”
“凌家的那个孩子。您最近见过他吗?”
一句话,又让大娘提心吊胆起来。她‘呸呸呸’地连吐三声,像是赶走瘟神一样:“这娃子命不好,是会妨人的!你看,他克死了妈妈和外婆,克走了爸爸,原本家里不算穷,也被他弄得残兮兮的。他也不是不努力,但没用哇。好不容易唱歌出了点小名,结果被人追到家里骂,连外公都被他克进医院了!小伙子一表人才的哦,听大娘的,你最好离那娃儿远一点。”
陆知齐忽得觉得这世界荒谬透了。
明明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最后却在流言变里成了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那您,最近见过他吗?”
“见过,见过。”大娘左右看了看,小声附耳说道,“昨个晚上,我看见娃娃回来,傻站在家门口。家里那个酒鬼没让他进去,又是摔凳子又是砸碗筷的。后来他就走了,走的时候我看见了,娃儿眼圈都红了。哎,可怜的哇。”
陆知齐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进掌心,手腕控制不住地发颤,连脸上一贯的体面淡笑都挂不住了。
“...我知道了。多谢您。”
“哎,好。哎?小伙子,你走反了!这边,这边!”
大娘看着陆知齐黯然的背影,不解地嘀嘀咕咕着说,明明这个年轻人长得一副有钱又聪明的样子,怎么连方向都分不清了?
夜幕笼罩,晚夏闷热。
车内的人正坐在阴影里。他又解开一颗衬衫纽扣,扯松了衣领,单手扶着方向盘,垂着头,额头稍微抵靠着手肘,挡住了半张脸。他习惯了,即使身边空无一人,也要藏起所有的情绪外露。此刻,情绪压抑太过,到底是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的五指用力抓着方向盘,皮套发出‘咯吱’的不和谐低吼,终于,一短促低沉的喇叭声响起,陆知齐终于一根根地松了手指,脱力般倒向颈枕。
极度的疲惫与茫然袭来,他慢慢撑开眼,余光看向副驾驶。
那里空无一人。
‘嗡嗡’的手机震动响起。是未知信息。
陆知齐没打开。
信息锲而不舍地接连响起。第四次时,陆知齐终于收回视线,不耐地划开屏幕。
短信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我想你。’
几个字,攫住了陆知齐全部的心跳。
他屏着呼吸,抛却了所有的理智,几乎不假思索地回问。
‘你在哪?’
地址很快发来。
陆知齐只瞥了一眼,便将手机丢到副驾驶。
打火、起步,轮胎疯狂旋转抓地。黑夜仿佛被撕开一道思念的缺口,让他奔向他去。
====
陆知齐赶到时,视线被舞池里层叠的人墙完全遮住。
霓虹灯红绿变幻,酒气弥散,男女贴面热舞,低音炮轰炸,连吧台的玻璃杯壁都嗡嗡作响。
他穿过疯狂的男男女女,在盈满欢愉与失控的人群里寻找着凌屿的影子。他一贯喜欢安静,此刻被震耳欲聋的鼓乐声吵得晕眩,却在皱眉退了半步时,不经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凌屿正坐在角落,垂着头喝酒。那里格外安静,四周像是被一堵空气墙隔开,几个卡座都是空着的。凌屿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穿着一件浅色衬衫,松垮的袖口挽起,劲瘦的小臂露出,用力捏着玻璃杯时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一杯接一杯,凌屿喝得很快,新一杯还未调完,旧一杯就见了底,很是决绝。
陆知齐是在凌屿等酒的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凌屿没有注意身后来人。他手肘支着吧台,五指插进发间,小臂挡住了半张脸。手腕戴着的红绳缓缓地滑落,掉在他的眼眉处,蹭着颤抖的睫毛。
“酒量不好,怎么还喝这么多?”
凌屿没有反应。
陆知齐习惯了他的寡言与倔强,也不勉强,点了杯酒,坐在他的身边。
今晚陆知齐点了一杯清爽的长岛冰茶。烈度刚好不会让他醉,又不会让他太过清醒。
冰块撞着杯壁,仿佛敲碎了隔阂。陆知齐捏着杯壁,拭去凝结而淌下的水珠,不经意地开口说。
“你叫我来,又不说话。”
“……”
“最近的事,还撑得住吗?你外公...还好吗?”
“……”
“凌屿。”
“……”
凌屿没有说话,亦没有抬头,唯有一双睫毛抖得更加厉害。陆知齐犹豫地伸出手,轻轻地抹过凌屿的眼眉。
“不想看我。也不想跟我谈谈,是吗?”
“……”
凌屿的沉默往往意味着肯定。
陆知齐收回了轻抚的动作,转而握住酒杯,昂头吞下一口酒。舌尖滚过冰的凛冽,盖过了伏特加的辛辣,可,似乎还有什么极危险的味道蛰伏其间。
HTY-76!
陆知齐脸色一变,极快地泼掉了杯中的酒。可下一秒,他的后背已经被一块冷硬的枪口顶住。
“陆董。很警惕嘛。进来包厢谈谈吧。”
对方熟悉陆知齐的一切,显然是有备而来。
陆知齐看向沉默不言的凌屿,一时间,明白了许多事。
他安静地看着凌屿,缓缓地伸出手,揉了揉那孩子柔软的发顶。
“原来你找到买家了。恭喜。”

“进去!”
屋内一片黑暗,后腿窝又被重重地踹了一脚。陆知齐压抑着闷哼向前栽倒,手肘直接撞上了玻璃小几的边角,白皙的皮肤瞬间就青紫了一片。
“老板。人抓到了。您看要怎么处理?”
“灌。”
做主的人似乎没有到场,只通过摄像头和电话指挥着。那人话语简洁、又变了声,陆知齐无从分辨究竟那人是谁。
可他很清楚,这人必定与凌远峰和程榕有关。
陆知齐脑中飞速转着脱身之法,可对面那人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小喽啰粗暴地扭着陆知齐的下颌,用盛满高浓度HTY-76的细瓶子往他口鼻里灌。
“...咳...咳咳...”
浓烈的酒气瞬间袭来,陆知齐挣扎着避开,整个人狼狈地摔向一旁,即将要完全摔在地上,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攥住了衣领。
他艰难地睁开眼,眼前已经被酒淋湿,身旁那张脸也因此水淋淋地模糊着。
“...凌屿。”
被喊到名字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青年瞥了一眼陆知齐的狼狈,冷笑一声,抬手夺过行凶者手里的酒瓶,冷冷地觑向摄像头的方位。
“谈好的。我要亲自动手。”
“这么恨?”对面那人似乎饶有兴趣地笑了,“那好。你自己来。”
配好的HTY-76被凌屿捏洒了一小半。凌屿刚抬起手,后背就被枪口抵住。
“拿稳了。就这么一瓶。”
“……”
凌屿轻嗤一声,似在嘲他多此一举。
他稳稳地拿着玻璃瓶,一步步走向陆知齐,在那人面前半蹲了下来。陆知齐的薄衬衣被打湿,前额的发丝也沾了水,凌乱地贴在眉骨处。凌屿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替他拨开挡眼的头发。
而那人正不带感情地看着他,镜片后的双瞳平静淡漠。
几日没见,陆知齐还是老样子,即使此刻被背叛加害,怒极恨极,却也不会轻易从表情上看出分毫。
“你竟然会信三个字的垃圾短信?这么没警惕性,都不像你了。”凌屿说,“不过这次,是你自愿走进陷阱里的。落得这个下场,你怪不了我。”
陆知齐长久地看着凌屿,略带淤紫的唇角稍弯,吐出一句薄情的冷语。
“是啊。我正在后悔。”
‘后悔’二字又戳动了凌屿的神经。
陆知齐太知道如何伤他的心。
凌屿紧抿着唇,眉间积蓄起怒意,二指紧掐住男人的下颌。他从未敢这般俯视过陆知齐,他的手指抖得越来越厉害,手掌冷得像是烈酒里的冰。
“我恨凌远峰,恨程榕,恨舅舅,恨所有让我痛苦的人。可是,我最恨你。”凌屿声音也发抖,“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
陆知齐深冷的眼瞳难以察觉地颤动,随即挪开了视线。
凌屿凄然一笑。
“你果然还是不信...呵。到了最后,我们还是这样。算了...真的,算了。”
凌屿停了很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在与过去所有的爱恨做一场盛大的告别。
“既然如此...陆知齐,再见。”
说罢,他撬开陆知齐的唇齿,用力捏开他的下颌,递瓶口至唇边,强迫他全部咽了下去。
“唔...咳...”
陆知齐被迫不停地吞咽着,辛辣的酒气灼着他的咽喉,却并没有之前长岛冰茶里的那份异常的药味。
这里面根本不是HTY-76,只是一杯普通的酒!
他瞳孔蓦地一缩,模糊地看向凌屿,拼命地想要说什么,凌屿却灌得越发凶猛——是了。那孩子每次心虚的时候都会格外急切,动作不管不顾的,拼命想掩饰着所有的无措与害怕。
“凌...”
“死到临头还叫什么叫!闭嘴!”
凌屿低吼。那只托扶着下颌的手掌越来越凉,陆知齐这才想起,凌屿的手从来都是最暖的,从来没有像这样冷过。
又冰又颤...是在忍着疼吗?
陆知齐心口顿时一悸。
被看守的吧台,一瓶无色透明的药物原液;被偷天换日的液体凶器,无法被带走、也难以轻易逃脱幕后人的监视。如果他的这杯里没有HTY-76,那么药在哪里?!
“凌...凌屿...”
支离破碎的声音从陆知齐喉咙间传来,凌屿生怕他还要说什么,异常凶狠地掐着他的脖颈,单膝叩地扑了过去,俯身作势在他耳边急促低语,让他装死装晕。
极简短的两三个字说完,他猛地将陆知齐向后推向玻璃酒几,像是丢掉了什么脏东西,皱眉双手互拍。
“行了。就丢在这里。会有人发现尸体的。”
“嗯...别急。起效至少要十五分钟。”
摄像头后的人慢条斯理地说。
凌屿不耐地眯了眯眼,双臂抱胸,斜靠着门,语气冷硬:“他死定了,还浪费这个时间干什么?”
“这么急?”
“啊。”凌屿皱眉,“我懒得看他垂死挣扎。”
对方忽得轻声一笑。
“是你不耐烦看他濒死,还是...你要撑不住了?”
凌屿身体一僵,眼睫狠狠地闭上,又自嘲地张开。他卸掉强撑着的姿态,难掩虚弱地按着胸口,无力却又嚣张地坐在酒几上,单腿支起,冷淡地瞥一眼摄像头。
“被识破了啊。”
“差点还真被你骗过去了。不过...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凌屿稍微偏头,门背后的镜子映出了他微汗泛青的脸色——赫然是药性发作的前兆。
他轻‘啧’了一声,拍开了屋内五彩斑斓的灯光,掩埋着不正常的虚弱神色。顶着绚烂的光影,他潇洒地略扯了扯唇:“这不怪我。谁让陆知齐防着我,不肯教我这些。如果他在我身上多用点心,我怎么会吃了没文化的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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