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规—— by茶叶二两
茶叶二两  发于:2024年10月17日

关灯
护眼

似乎总是这样。
他跟陆知齐之间,从来都是陆知齐拥有着绝对的掌控权。他永远是被动的那一方,永远焦急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垂青。
他的心头忽得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反复转着手机,揉搓着屏幕,像是要极力压制什么不安。
“怎么,累啦?”祁青出现在他身后,单手搭在他肩上,“向楠马上就从化学实验室回来了,打个车一起走吗?”
“我还要陪着王叔把设备还回去,一会儿你们先回我家。”凌屿从口袋里掏出家门钥匙,反手丢了过去,“说好的,帮我布置告白现场。”
“你就使唤哥们吧。”
祁青翻了个白眼,捏着钥匙慢慢悠悠地牵了徐向楠的手走了。
凌屿咬掉拳身上缠着的红绸,低头整理着电线,跟王明霁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就在这时,铃声忽然响了。
凌屿猛地站了起来,强压激动地伸手掏出后兜里的手机,甚至没看清来电显示。
“陆知齐,我跟你说...”
“凌屿,是我。好久不见。”
一个娇柔的女声传来,凌屿却微微皱了眉。他快步走到东南角的一棵大树下,稳了稳声音,才淡淡地回道:“程阿姨。有什么事吗?”
“怎么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因为不是陆知齐打来的电话,所以很失望吗?”
“他还没跟你断绝关系?”程榕故作意外地说,“我以为陆知齐已经...怪我多事了。还是等他自己跟你说吧。”
欲言又止的,凌屿眉头皱得更紧。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知齐怎么了?”
对面的女人又笑了一声,似乎隐着讽刺。
“这么关心他?害怕他出事?”
“...你对他做了什么?!”关心则乱,凌屿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他紧紧地抓着手机,隐忍着愤怒到手背爬过几道青筋,“难道...难道他没钱也是因为你们利用观星内部职权压迫他?!是因为他照顾我,碍到你的眼了?!”
“知道的还不少。”
程榕明显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凌屿只是个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只可惜,那个小野种根本没抓住真相的重点。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次,是近乎怜悯了。
“凌屿啊,你被利用了还不知道?你不会真把陆知齐当什么救世主、大英雄了吧?你真是...唉...”
程榕有过挑拨父子关系的前科,凌屿对她早有防备。
可是,当她说起敏感的‘陆知齐’三个字时,凌屿还是宛若一瞬间被扼住喉咙一般窒息。仿佛心中深藏的不安被人一朝全数翻了出来,不能见阳的东西被堂而皇之地摊开,让人脊骨战栗。
他努力压抑住内心的不安,轻嗤一声:“你又想挑拨什么?你觉得我会信?”
对面响起了深深的笑声,愉悦地。
“你这么问的话...原来你早就怀疑陆知齐动机不纯了。是不是?”
凌屿本该立刻反驳她,可不知为何,他却没能及时说出一句坚定的话来捍卫自己的立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响起,他定了定神,努力维持着他和陆知齐之间摇摇欲坠的信任,不去想那些过于巧合的相逢与遇见。
“我相信他。你不用挑拨我们,没用的。”
“可是凌屿,你听上去很害怕。”
程榕压低声音给出建议,诚挚却恶劣。
“既然那么害怕,回去看看陆知齐藏起来的秘密不就知道了?”

“陆总...不,陆董,这份文件还需要您签字。”
新来的小秘书恭顺地双手递过一份文件,用余光偷偷地打量这位温文儒雅的新董事。
年轻帅气又多金,一人单挑董事会,最后以23.1%的绝对股权稳坐董事次席,仅次于凌董之下。
她无缘完全旁听这场血雨腥风,只在进来添水整理材料时,偶尔偷听了一会儿,仅仅几分钟,就被这位陆董的思辨力和口才深深打动,关键是他的姿态并不尖锐,温和儒雅,以柔克刚,让人在潜移默化中能被他轻易说服。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直到那个好听的声线又响起,小秘书才如梦初醒,抱着签好字的文件,飞速摇了摇头,又小心翼翼地问:“人事总监说,集团总经理的任免手续今天之内就能办完。她让我问问,这辞退补偿,是按照过失还是非过失来...”
坐在下首的凌远峰狠狠地剜了一眼小秘书,冻得她立刻噤声,不知所措地垂下了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害怕得惴惴。
“陆董,抱歉,她是新来的,不太懂这些。”
资深秘书赶紧拉走小秘书,门一关,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少见地气急败坏地低声责骂她:“你有没有脑子?这种事让人事自己来说,你替她冲锋陷阵干什么?”
“我...我说错什么了...”
“集团总经理,不对,‘前’集团总经理,他是谁的人?是凌董的人。陆董为什么在董事会上炒了他?很明显,这是要跟凌董对着干了!这烫手山芋,人事部不愿意接,你倒好,傻乎乎地帮人打冲锋,还...还当着俩大老板面前...你笨死我了!你要是被炒了,我也救不了你!!”
资深秘书越说越觉得晕,拉着双眼通红的小秘书走远。
门内的两人一坐一站,凌远峰神情冷肃地瞪着陆知齐,而对方只报以淡淡的微笑,游刃有余。
“凌董觉得,辞退王总经理,是该按过失赔偿,还是非过失赔偿?”
“陆知齐,你别太过分了!”
“我只是正当提起KPI年度考察。绩效不过,当然该辞退。更别提,观星这段时间连连亏损,几次的投资回报率惨不忍睹。我是从集团的利益考虑,没时间、也没兴致专门针对你。”
陆知齐‘啪’地一声合上了财报,稍微垂眸,睥着他。
明明一张周正清隽的脸,却让凌远峰恨得牙痒痒。
“你装得挺像,是我小瞧你了。我竟然还指望着你跟凌屿那个混小子烂在一起...没想到。好,很好,一个两个,转过头来捅我一刀啊!”
在听到‘凌屿’两个字时,陆知齐本是清冷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回暖,唇角微弯。
“凌董‘忍痛’送来这个‘人质’,我当然要心怀感激地收下。”
“陆知齐!”
‘啪’地一声,恼羞成怒地凌远峰双手拍在木桌上,震得玻璃杯里的水剧烈摇晃,洒出来几滴,沾湿了陆知齐的袖口。
陆知齐大度地没有计较,只是顺势抬腕看了看腕表,问:“凌董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一起?”
“滚出去!”
凌远峰的老脸已经要变成酱猪肉。
陆知齐系好西装纽扣,优雅退场,在走廊上正与程榕擦肩而过。面对董事会上程榕的提前离席,陆知齐没有表示出异议,而此刻对方也温柔地笑着颔首,两人仿佛从来没有过任何芥蒂。
“老凌。”
程榕进入会议室时,凌远峰已经把桌上的水杯扫在地上,碎片洒了一地,而他双手抱头坐着,气得脊背上下震动。
办事急躁又不动脑,出了事就只知道大发脾气。年轻时候还有惊艳的歌喉和脸蛋,现在老了,就只剩一副无趣的皮囊。程榕眼眸间转过一丝不耐和鄙夷,可却极快地压下,依旧温温柔柔地抚过他的肩:“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陆家老二比陆思琢还不好对付!!转眼就篡了我手里8%的股权!!”
“既然陆家姐弟这么像,那就用同样的方法送他走吧。”
程榕伏在凌远峰肩头,红唇微启,笑容似是沾了血。
凌远峰呼吸重重地颤了颤,肌肉僵硬,唯唯诺诺地,不置可否。
面对这副窝囊的样子,程榕更加不屑,终于难掩不耐地道:“当然,这次也不用经你的手。这次,我让楚峪亲自动手。”
“楚峪他要价太高了...”
“多少钱都给!你别跟一个喜欢追求刺激的疯子讨价还价。一旦吸引了他的兴趣,他会死咬住你,直到你死!”
程榕很少这样疾言厉色地对他。察觉到一家之主地位被挑衅,凌远峰本能地束起眉峰,却在妻子不耐的目光下吞回了斥责,厌烦地说了句‘知道了’。
====
彩带和气球飘在空中,地上洒满玫瑰花瓣,陆放正拎着LED小灯,踩在高凳上跟祁青说笑打闹。
“凌屿这个闷骚的。怪不得平常那些女生塞给他的情书他一封都没看,原来是喜欢男的。”
“怎么,在后怕么?怕凌屿搞到你身上?”
“给老子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徐向楠正专注地点着蜡烛,那两个男人实在是太吵,撩起的风把烛光吹得明明灭灭。她吼了一嗓子:“安静点,别喘气!吵到我了!”
因为太过压迫性,陆放应激地抖了一下,没站稳脚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
蜡烛翻滚落地,火舌攀咬着窗帘,又点燃了窗边的布艺手工,一瞬大火难控。三人目瞪口呆,各自慌张地去找灭火的东西,转身就看见凌屿面对着烈焰火光,面无表情地喷着泡沫灭火器。
一场潜在的危机消弭于无形,剩下焦黑支离的窗帘、变色掉皮的白墙和缭绕呛人的黑烟,精心布置的告白仪式被毁了一大半,恐怕难以短时间再复刻。
凌屿拎着的灭火器的手臂缓缓下垂,背对着三人,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污渍,像是在看什么无法修补的裂痕。
陆放心虚地凑了过去,小声嘀咕:“对不起啊凌屿,我不是故意的。那什么,要不,咱们换个地儿告白啊?”
“……”
“喂,凌屿,你怎么不说话?搞得我有点慌。”
凌屿依旧不说话,捏着灭火器把手的拇指青得发白。祁青察觉到了不对,忙接过凌屿手里的灭火器,低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事要确认。”
此刻,陆知齐书房的门已经被陆放撞开了一道缝,那人难得今天没有锁门。凌屿扶着书房的金属把手,默然而立,过了许久,才轻缓、迟疑地推开了那间屋子。
陆放还要上前,却被徐向楠虚虚拦了一下。
“老青,你去。别贫嘴,我看他心情很差,怕是遇上什么事了。”
“放心。”
祁青轻手轻脚地跟了进去,凌屿正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份租赁合同,地址正是这幢公寓。
租期只到高考的那一天,陆知齐十分果断地执行两人之间的协议,以高考为分界线,一分钟都不留情。
后来多出来的这些日子,原来陆知齐都是按天数付的。那个人付着高昂的日租费,是因为被他这几天低声下气的哀求打动了?
凌屿想起高考那晚陆知齐欲言又止的模样,忽得明白了什么。他扯了扯嘴角,眼底却藏着浓厚的悲哀。
他把合同缓慢地夹回透明文件袋里,随手丢在一旁,双眼凝视着放在书桌正中的那台电脑。
电脑屏幕被缓缓地掀起,没有断电,入目却不是寻常的锁屏界面。祁青看见,吃惊地说:“凌屿你别乱按啊!这台电脑里有保护程序,密码错三次就会自动格式化!”
凌屿置若罔闻,缓缓伏下身子,有力的十指叩响键盘,缓慢而坚决地输入了八位数字加六位特殊字符。
在祁青担忧的目光中,轻微的‘叮咚’声响起,待机画面一闪而过,简洁整齐的桌面映入了两人的眼帘。
祁青震惊:“你竟然知道密码?你以前偷开过?”
凌屿:“从来没有。”
他一直知道,却从未打开。他总是以为,这是他甘愿奉上的尊重;可实际上,他只是无比害怕接近真相而已。
陆知齐电脑里那些关于凌远峰的资料,还有各种各样的监控录像与看不懂的药品化学分析报告。
凌屿逼着自己忽略这一切异常,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可这一切静好温存,到底还是被人无情地戳破了。
程榕说得对。
现在的他,真的怕得要死。

陆知齐赶了半夜的飞机回到洛城,落地时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他没有带多余的行李,只从首都的家中带回一瓶红酒。它是产自拉图酒庄的红酒,被储藏了十余年,已经沉淀成为浓烈醇厚的陈酿,层次丰富。舌尖可以品出漫长时间留下的悠长气息,很适合夜谈对酌。
独居外国后的这十几年来,陆知齐从没想过与人共享夜晚。而因为凌屿的存在,竟让他开始学着期待。
陆知齐浅握着瓶身向着家门走去。长时间的低温储存,在指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凉意,让人很想念家里的温暖。
电梯‘叮’地落地,家门就在几步外,安静地等在那里。陆知齐左手轻扯领带,卸下了疲惫和防备,脚步越来越快,像是迫不及待。
一串清脆的电子音符响起。
门开了,可室内却是暗的。所有房间都没有开灯,只有惨淡的月光从窗格映进一角,照出地面堆满的杂物;空气中弥散着极淡的焦糊味,经久不散。
陆知齐松弛的表情立刻转为防备,曾经的经历让他习惯性地保持着最大的恶意揣测。
他安静地按亮了客厅的暖黄色轨道灯,右手正握红酒瓶纤细的瓶颈,无声又快速地依次搜查房间,最后,他警惕的视线投向书房,果断又敏捷地推开了门。
书房里过于凌乱,像是被人破门而入、洗劫一空,东西落得遍地都是,连落脚都困难。
杂物的那一边,是凌屿坐在飘窗边缘。他的手边散落着纸张,有一些已经被他揉得皱了。
陆知齐紧握着酒瓶的手腕松了力道,连绷着的眉眼也舒展开。他站在门口轻唤凌屿的名字,那人却不答。高挑的青年单臂撑着支起的腿,另一只手臂垂在身侧,手里虚虚捏着的合同滑落在地,被风吹起,落在陆知齐脚边。而随着门口的脚步声靠近,凌屿把头扭向窗外,下颌骨线像是要割破夜色般锋利。
“这是怎么了?”
陆知齐轻抚他的肩,却被凌屿猛地避过。陆知齐的手就那样被丢在原地,颇为尴尬地悬在半空。
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陆知齐收回了手臂,抬眸看着那个比他稍高的青年。
“怎么不说话?”
“恭喜了,陆董。”
凌屿稍微侧头,只露了半张脸。
陆知齐一愣,稍微好笑地说:“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从谁那里知道的?”
“程榕。”
从凌屿口中吐出两个极冷的字,让陆知齐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双手用力掰过凌屿犟着的肩,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那孩子的脸色过于苍白,眼神又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像是一柄淬了冰的冷刀,每一瞥,都要落下簌簌的冰碴,比一年前初见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跟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清楚,所以要你来告诉我。”陆知齐轻声求证,“她说了什么?”
凌屿紧紧地盯着陆知齐的脸,没有错过那人的任何一个眼神。近一年的相处,凌屿已经比所有人都了解陆知齐的微表情。
而正是这样,才让他格外心冷。
凌屿平常不愿意笑,此刻嘴角却是扬起了极小的弧度,极尽自嘲。
“...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一年前你帮我,只是想拿我当挡箭牌。现在让我赢了凌奇牧,也是为了扳倒凌远峰。”
“……”
“连对我解释一句都不愿意吗?”凌屿极轻地问,“陆知齐,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你还需要我的解释吗?不是自己翻过了吗?”
陆知齐余光扫着他凌乱的书房,语气已经不复之前的和缓。凌屿‘哈’地一声笑了。
“你又生气了?气我侵犯你的隐私?随便动你的东西?”
“你本可以直接问我。”
“你也本可以告诉我真相,而不是把我当成傻子一样骗!!”
凌屿猛地拿起桌上的红酒,砸向墙壁。‘哗’地一声脆响,玻璃淅沥落地,红酒慢慢地漫过彼此的立足之地,黑松木的气息飘在空中,彻底毁了陆知齐的心意。
陆知齐淡淡地看着满地的酒红,抬眸时,神情疏冷。
“我承认,我的动机确实不纯。可凌屿,你没资格朝我发疯。”
“...是啊。在你眼里,我从来都不配.我相信你、依赖你、甚至妄想一辈子陪着你,在你眼里,我可能就是小丑吧。”凌屿后退半步,脚跟险些扎了玻璃渣,“我现在懂了。我知道你在我高考完那天想要跟我说什么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是躲着我。因为时间到了。目的达到了。我这个挡箭牌也没用了。你要走了。对么?”
原来,陆知齐从开始就计划着要离开。
那人和凌远峰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又是一场有预谋的遗弃罢了。
陆知齐从来没有见过凌屿这样的眼神,像是被人反复抛弃后的无助,极尽愤怒后,只留下一滩死水,空洞而绝望。
他心头一痛,微微叹口气,终究是先卸下了剑拔弩张的冷言冷语。
“一天下来,只吃了早饭,我饿了。先吃点东西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凌屿并没有跟上来。
他又后退了半步,埋进了更深的狼藉满地。
“你不缺钱,也不缺我。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怎么配给陆董做饭?”
陆知齐扶着门把手,神情晦暗不明,声音冷了几度。
“气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会不会好好说话?”
“会。那我好好说给陆董听。”
凌屿用脚拨开倒扣着的厚重法语书,弯腰拾起移动硬盘,握在手里,朝他晃了晃,挑衅似的:“这里面的资料,是我从你的电脑里拷出来的。包括你暗中调查凌远峰的事,包括你手里的产业,还有很多你不想让人知道的商业机密。我猜,凌远峰和程榕应该很想要。你不是精明的商人吗?你告诉我,这些东西,我能卖多少钱?”
陆知齐愿意为凌屿破例,却并不会容忍他踩在自己的底线上威胁。
他敛了最后一点笑意,朝凌屿伸出手:“还回来。”
“不。”凌屿微微弯下腰,单臂撑在墙上,极恶劣地勾了勾嘴角,“我不仅要卖了它,我还要伪造你的签名,在程榕给的黑合同上签字。让你和凌远峰互相算计,像两条疯狗一样咬在一起。看你们这样,我就开心...”
话未说完,一声响亮的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凌屿的侧脸。
陆知齐悬在空中的手微微发颤,呼吸也颤抖;而凌屿偏着头,额前碎发尽数垂落眉眼,挡住他红了的眼眶。
两人无声地僵持着,很久,久到连桌上的合同都被晚风吹落,浸在红酒里。酒渍模糊了白纸黑字写清的租赁期限,仿佛过去一年的相处只是一场虚假的美梦,此刻一切消没,无可挽回。
凌屿用舌尖顶了顶口腔内侧,仿佛又深刻地回味着那一巴掌,末了,他轻声笑:“养出了一只白眼狼,你是不是很后悔?早知如此,你是不是当初就不会帮我了?”
“……”
“陆知齐,你后悔了吗?”
“嗯。”
那人一个简简单单的促音,凌屿的眼眶瞬间涨得通红。
他移动硬盘塞进书包,用力撞过陆知齐的肩,再不留恋地离开。
他只背着那个军绿色的小包,里面一件折叠整齐的高中校服,一个用了许多年的旧钱包,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带走。
从始至终,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少得可怜。
凌屿把那些贵重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在玄关门口,踩着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陆知齐还背对着他站在书房门口,侧影单薄,垂在身侧的右手攥成拳,依旧在微微地发颤,不知道是不是在为了那些高贵的秘密文件而担忧。
“放心吧。你的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暂时很安全。我会...会等一个合适的价码,不会随便贱卖出去的。当然,你也不用找我。你找不到的。”
仿佛觉得自己说的话滑稽极了,凌屿转身,低低地自嘲而笑。
“你怎么会想要找我呢?我又在自作多情了。家人...太奢侈了。我不配有。”
【作者有话说】
更加深刻体会到,吵架的时候放狠话其实只是没有安全感。
尖锐的措辞背后藏着小心翼翼的挽留,可惜自尊拉扯着,彼此都不肯低头。

第92章 病倒
凌屿的名字几乎要在互联网上沸腾起来。所有人都焦急地想要采访这个宛若天降的新生代素人流量小生,可偏偏无人能联系上他。
当他的原生父亲听到这个名字时,脸色骤黑,像是避之而不及;媒体也不知道他唱歌师从何处,而洛城特高又对学生的隐私保护严密,他们无法打听到更多。
就在这时,一个自称凌屿舅舅的人主动联系了他们,带着为数不多的合照主动爆料。自媒体和小报记者就像嗅到蜂蜜的群居狗熊,凌屿外公家的门框都要被他们挤烂。
老人家彻夜睡不好,酒鬼中年人却乐得拿钱出去花天酒地,等到花光了钱,便又拿消息出去换钱。一开始还是些温馨往事,后面发现这样的新闻过于平淡,他就开始编造一些子虚乌有的谣言,比如孤僻、逃课,甚至故意伤人种种,用以博人眼球。
眼看着凌屿的名誉都要被抹黑成焦炭,王明霁实在是坐不住了。他不停地拨通凌屿的电话,却只得到了空号的回复。一开始他只是以为这孩子因为压力过大,比赛完溜出去玩了,可长时间的失联却让这件事变得蹊跷起来。
他又给陆知齐打电话。结果是类似的情形,长时间的忙音转接了语音留言。
“什么情况?”
摸不着头脑的王明霁不抱期望地敲响了楼下公寓的门。
敲了半分钟,意料之中的没人理他。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屋里很暗,陆知齐站在阴影里,声音微哑。
“您怎么来了?”
“还问我呢。你怎么不接电话?”
王明霁探头往里望,找人的动作过于明显。陆知齐淡淡地开口道:“凌屿走了。不在这里,不用找了。”
“走了?什么叫走了?去哪了?”
“我不清楚。”
陆知齐口吻冷淡得像是聊起一个陌生人。王明霁一愣,复而凝重问道:“这小子又犯轴,离家出走了?”
“家?”
陆知齐没忍住轻笑一声,但实在听不出愉悦的意思。
王明霁沉吟片刻,说:“进去说。”
等到进了家门,王明霁得以一览屋内黑漆漆的全貌。厚厚的窗帘被拉起,桌上地上全是打印出来的资料,一摞摞摆在地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备注,而靠墙的纸盒子里还堆着尚未拆封的材料书,高度几乎没过膝盖。
王明霁差点以为陆知齐把凌屿高中没用的教辅材料都拿回来堆墙角了。他刚要问,客厅的音响传来温柔清丽的女声,声音很大,混着电流的滋滋声,被扩音器推得嗡嗡作响:“You've spent quite a lot of time getting the stuff you need. Are you alright(你找东西找太久了,你还好吗?)”
“Don't be a drama queen Alice, just 2 minutes. Lu is always like that when he's with us. Or, you've missed him soooo much'(别这么戏精,Alice,两分钟而已。陆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这样。或者说,你有辣~么想他?)”
“shhhhhhhut up David (David你闭嘴啊啊啊啊啊)!”
客厅那段的网络会议吵得像菜市场,陆知齐叹了口气。
“王叔,您先坐,稍等我一下。”
陆知齐略带歉意地欠了身,又重新坐回了那一堆资料中。王明霁努力寻着落脚的地方,艰难地坐上了沙发。
他斟了壶茶,稍微倾歪着身子,借着落地灯的暖黄光看清了那些纸上的一行行化学公式。他依稀记得,陆知齐在国外修的是理工科。当年的陆思琢严厉拒绝陆知齐接触任何金融和经管类,怕他因为太过接触家族事务而让小时候的绑架枪击案噩梦再现。
谁料到,最后的最后,陆知齐还是自学了经商管理和所有的一切。可能在命运面前,有些努力注定是徒劳的。
王明霁有些感慨,随手拿起了一本宣传册。本子厚重有质感,封面是在研讨会上汇报新药研发的陆知齐,他的右手边站着一位甜美明丽的女孩和金发蓝眼的高大帅哥,而几人背后的巨幅幻灯片上印着公司的正式注册名称。
“你大学原来修的是药学?NewLife LDA?你在国外自己开的公司?”
“嗯。之前跟几个朋友合作办的小公司,很久没管了。最近有空,多做些计算。”陆知齐没抬头,修长的手握着笔依旧在写写画画,“幸好修了这个专业,略懂些知识。否则,我根本不会注意到姐姐是因为被人下了药才导致的车祸死亡。”
“……”
“不说了。您先喝茶。等我算完,再跟您聊。”
陆知齐极快地岔开话题,在电脑里做着模拟运算,神态专注,五指飞快。王明霁虽然担心,却也不想打扰他工作,于是便耐心地等了下去。
那边的几个人一直在吵吵闹闹的讨论,陆知齐只听着,轻易不说话,只在他们遇到了瓶颈,需要他的建议时才开口,言简意赅,两三句话便解决了问题。会议开得很长,因为时差的关系,对面的团队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陆陆续续有人下线休息。
Alice留到了最后。
视频那边,她打了个呵欠,随手拉起发圈,把束起的马尾放下,黑长发披肩,发尾微微卷曲。她轻抚着发尾那段蜷曲的弧度,盯着视频那边的陆知齐。
“知齐哥。你没事吧?”
“嗯。”
“看起来不像没事。一年前,你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表情跟现在一模一样。之前是姐姐走了,这次...你又遇上什么事了?”
“苏蕊,你该睡了。”
没其他人在的时候,他们还是习惯于称呼彼此的中文名。陆知齐合上手里的文件夹,不轻不重地搁在桌面。这代表着他想要结束这段对话。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