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齐:“...只是顺路。不会留他很久。”
谢念烟:“知齐,我知道你心软。但是,那孩子是凌远峰的种。玩玩可以,别陷得深了。别让思琢走得不安心。”
“……”
陆知齐唇边的笑容隐去几分。挂了视频电话后,飞机不久便起飞。陆知齐没有再说话,独自望着窗外的层层飞云沉默不语。
而旁边座位的凌屿已经放倒了椅子,准备休息。他偷瞄了旁边的陆商人好几眼,见那人始终不说话,便踢了毯子,单臂搭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身体朝陆知齐的方向倾倒,在一众陌生的空气里,本能地贴向他最熟悉的温度。
“怎么,你不高兴?”
陆知齐微微侧了头,望向他的目光复杂。凌屿不解,复又恍然,红着耳根硬声解释道:“哦。那个鱼片就是个意外。下次不会了。”
“确定?”
“...至少,不会飞这么远了。”
凌屿诚实地说。
陆知齐撇开头,抬手揉了揉额角,修长白皙的手掌遮住大半张脸,神情未知,这让凌屿心中惴惴,又喊了一声‘陆知齐’。
陆知齐没有回应。
凌屿更加不安,指甲扣着两人之间的隔板,抿着唇悄悄探头。却在错开角度时,隐约看见了陆知齐上扬的唇角。
“...哼。”
明明没有生气么。
“你给我的?那没事了。”
凌屿明显松了口气,陆知齐伸手,用骨节轻轻敲了敲某个想象力过剩的高中生的脑壳:“你一天到晚都瞎琢磨什么?”
“谁说我瞎琢磨。”凌屿不乐意地推开他的手,末了,吞吞吐吐地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嗯?怎么说?”
“我...刚听见你又说股权,债权什么的,还说‘危险’什么的。是你生意上的对头?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该听的不听,没用的听了一堆,还在脑袋里发酵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见陆知齐表情一言难尽,凌屿更加笃信自己猜对了。
“你告诉我。我能保护你。”
“...保护?”
电光火石间,陆总忽然想起凌屿昨晚偷偷摸摸搜索的关键词。
——‘豪门恩怨’,‘绑架下药’,‘商战’。
案例极其血腥,手段究极残忍,想象力极端丰富,剧情胡诌八扯却跌宕起伏。
陆知齐目光里的防备一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揶揄。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陆家的对头真不少。小学时候,我的午餐里被下了迷药。醒过来以后,我已经被绑走到一间废弃的工厂里了。对方要赎金,我姐姐带钱来赎我,可是那个犯人发现了四周埋伏的警察。然后...”
陆知齐故意拉长尾音,制造悬念。凌屿紧张得呼吸都要停滞了:“然后?”
陆知齐慢条斯理地牵着他的手,笑着,用他的指尖轻轻戳了戳锁骨下方:“这里,就多了一颗弹孔。”
凌屿一瞬间眼瞳收缩。
陆知齐吓唬孩子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他慢慢贴近,在凌屿耳侧低声说:“说不定,这架飞机上就有杀人犯,伺机对我下手。对了,等枪响的时候,记得离我远些,千万别被牵连进来了。”
偏在这时,飞机剧烈颠簸,行李架板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不偏不倚地敲打在凌屿紧绷的神经上。
他下意识地行动。
凌屿果断拨开两人之间的挡板,长臂一揽,把斜靠在枕头上的陆知齐抱在怀里。少年的胸膛坚硬,心跳急速、呼吸紊乱,二话没说,紧锁住陆知齐的腰,力道颇大。
陆知齐:“...凌屿。”
凌屿:“闭嘴,在我怀里趴好!”
陆知齐:“我就是...说个笑话。你不至于...反应这么大。”
凌屿:“……”
空姐:“旅...旅客?”
凌屿面无表情地滚回了座位上,抱着软枕,拉高毯子盖头,动作熟练,行云流水。
空姐:“??”
陆知齐忍笑摆摆手,让空姐去忙。
他稍微扯松安全带,伸手去拉凌屿的被子,遭到了更加强烈的反抗。陆知齐支着额角,看着巨型虫卵,边戳边笑。
“好了,别把自己闷死在里面。”
“……”
“不丢人,倒是挺感人的。我感动到想哭。真的。”
“……”
凌屿依旧一动不动。
陆知齐笑得连侧颈都发红。
凌屿被激出被窝,只露了一只脑袋,语气冲得很,像是吃了枪药。沨
“你再这么骗我,我就不相信你了。”
“知道我骗你,还乖乖上当。”陆知齐抬眉,“是我狡猾,还是你太笨?”
“……”
“好了,别怕。什么商战,什么对头。哪有那么多危险。再说,就算有危险,也是冲着我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知齐的安慰依旧没说到重点。凌屿半支起身子,犹豫许久,才硬声问道:“你的肩膀...真的有弹孔吗?”
跟那人相处久了,凌屿逐渐明白,陆知齐喜欢说七分真掺三分假。可凭他的心智和阅历,根本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要么,全都相信;要么,一个字也不信。
陆知齐没想到,被戏耍了这么久的凌屿,还在挂心他的旧伤。陆知齐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落了一声轻笑。
“怎么这么好奇?想亲自检查一下?”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模棱两可的。凌屿早已习惯了陆知齐的回答方式,他失望地裹着被子,背过了身。
飞机航线很长,足有五个小时。发动机的轰鸣声吵人心烦,凌屿还要挂心身后那个身有旧伤的陆商人,脑袋嗡嗡地胡思乱想着,只能说是乱上加乱。
身后那人衣料摩擦声不时响起,像是那人辗转反侧,失眠成性。
凌屿终于撑不住了。他翻了个身,与陆知齐面对面躺着。
“陆知齐,你睡不着,是不是因为害怕?因为心理阴影?”凌屿低声说,“就像以前,外婆病重的时候,我不敢睡觉。怕外婆趁我睡着的时候走了。”
“……”
“那什么,你握着这个...辟邪。”
凌屿磨磨蹭蹭地,脱下了外套,把带着被窝温度的运动服袖子推了出去。
衣袖被洗得泛了白,线头开裂。本是在凌屿手腕上的红绳,此刻被他拴在了衣袖上。
凌屿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出人意料的偏执。不会表达,又藏着炽热的真诚。
“这是你外公送你的。你不是很宝贝吗?”
“嗯。借给你。”
凌屿稍微转头,侧脸轮廓晕着窗外的夕阳。
他的睫毛很长,眼神真诚而澄澈,眼瞳黑亮,像跃动着一团火。火焰中心,陆知齐的剪影隐在其中,像是被供奉的吉光片羽。
不经世事的少年眼光还不够广阔,只能看见天地的一隅。
这方寸之间,盛下的那个人,便是他的所有。
陆知齐有些承受不住,偏了头,说。
“别操心成年人的事,照顾好你自己就不错了。”
“...哦。”
凌屿的好意被拒绝,他眼睛里的光又黯了黯,转身抽走那不值钱的红绳,忽得,对面的人竟然伸手握住了那浅白色的粗粝衣袖。
两人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陆知齐轻咳。
“要不...我试试?”
“你...你试。”
飞机摇晃,陆知齐二指磨着粗糙的红绳纹理,像是起了静电,酥酥麻麻的,又泛着暖。
旅途漫漫,摇摇晃晃,好梦悠长。
第43章 停电的夜(1)
陆知齐在洛城特高附近租了一间位于十层的精装公寓。两卧室一书房一杂物间,宽敞的厨房,客厅有一片巨大的落地窗。
凌屿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夕照正好漫过落地窗,视野辽阔。目光所及之处,车流奔腾、人影繁杂,高楼林立、尽是光明。
不常出远门的高中生双手撑着玻璃,安静地向下眺望。他的周身笼罩在阳光下,像是与这座城市的呼吸与温度融为一体。
身后有脚步走近。一步一步,温缓稳重。
“看你的样子,是喜欢这里。”
“...嗯。”
“那就努力留下。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要靠自己。”
陆知齐喑哑闲散的声音仿佛也浸着光,听着凌屿心里暖洋洋的。
“我知道。”
那天下午,凌屿一直坐在窗前看书,累了就靠着窗打盹。像是久居岩穴下的小动物,一朝见了阳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等他再醒来时,身上已经披了件运动服外套。阳光烘得布料微烫,凌屿轻轻地摸着,于无人处垂眼笑了。
时光飞驰,两人迁居洛城,已经一月有余。
这段日子,凌屿把自己关在家里,白天出去打工,剩余时间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背书,学习到凌晨。往往是陆知齐洗漱完后,还能透过门缝看见凌屿的小屋里亮起的微弱台灯光。
尽管陆知齐说自己目前还不缺钱,可是还是拦不住凌屿将打工赚来的零碎塞给他。看见凌屿来去匆匆的身影和拼命的姿态,陆知齐也不好意思花钱大手大脚地。他一改平日的奢靡购物习惯,按照凌屿的要求,将日用品都换成了几块钱的平替。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类型,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是一人一屋,刻意给彼此留出空间,维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舒适关系。
这样的距离感被一次停电打破了。
似乎是整个区域的电缆被施工挖断,灯火通明的高楼一瞬灭了下去,偏偏又是乌云遮月的天气,竟然透不到一丝光。
凌屿用脑过度,带着眼睛又酸又涨,骤然停电的一瞬,他差点以为自己失明了。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现状,放下手里的书本,脱力地靠在椅背上歇息了一会儿。他在桌上胡乱摸着手机,想用它照明,却愕然发现手机电量告急——旧手机电池的通病。
他无奈,只好轻敲陆知齐的房门。
“陆知齐,那个...”
话还没说完,几乎同时,屋内的门就开了。黑暗里,只能勉强看清一个轮廓,只有那人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能证明他的存在。
“怕黑?”
那人声音喑哑温柔,像是暗色的月光,听得凌屿心痒。
“我...没怕。”
“你平常不来打扰我的。停电了,却来得这么快,真的不是因为害怕?”
“你开门开得也快,难道你是在等我找你?”
凌屿习惯性地顶嘴,面前那人却不说话了。
一片黑暗里,沉寂显得格外让人心慌。凌屿以为自己的话有点过分,把人惹走了,慌忙上前两步,却意料之外地踩到了柔软的脚背。
原来陆知齐没走。也许,他没有生气。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过弯,凌屿便一个趔趄,向前两步,生生把对方扑倒在门框上。
“……”
“……”
“从我身上起来。”
陆知齐的声音喑哑,凌屿青涩慌乱,收回相当唐突的一个‘拥抱’,向后退得太猛,后脑磕在门板上,‘咚’的一声。
“你...真是。”
陆知齐的声音相当无奈。
下一秒,凌屿被一只微凉细腻的手牵起。陆知齐在前,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像是在黑色的水藻里优雅起舞;身后的凌屿却磕磕碰碰,走得惊天动地,桌子被他踢得微晃,椅子被他碰得乱位。
“就这么两步路,看你走的。”陆知齐轻轻捉住他的手腕,稍微下沉,稳声指挥到,“到了,坐下。”
凌屿毫不怀疑地按他说的做,果然安安稳稳地陷进了沙发间。
片刻,身旁的坐垫轻微陷落,像是陆知齐也坐在了他身边。
凌屿抿着唇,稍微抬起腰,悄悄地向陆知齐挪了挪,正好与他的腿相碰。幸好夜色浓,藏起了他不敢示人的依赖与占有欲,陆知齐并没有察觉,反而握住了他的手臂。
“看不清?知道自己有轻微的夜盲症吗?”
“...以前没留意。现在知道了。”
“多买点胡萝卜吃。”
“没多大事,不吃。”
“吃。”
陆知齐只落了一个字,温温柔柔地,却不容人反抗。凌屿抓了抓侧颈,小声说。
“其实是我受不了那味。”
“多大了,还挑食?”
“...哦。”
凌屿百般不乐意地答应。
他单手支着侧脸,困倦在黑暗里逐渐发酵,身旁的香味淡淡的,好像在夜里盛放的一朵暗色幽花,闻着便觉得安心惬意,更想睡觉了。
凌屿困得头不住地侧歪,直到侧脸轻轻擦过陆知齐的肩,才猛然清醒,硬逼自己坐直;可惜过了不久又困了,重复同样的动作,终于,在第三次撞到陆知齐肩膀的时候,那人开口了,声音颇有些无奈。
“困了就靠着我睡。”
“我不困。”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陆知齐冰冰凉凉的指节准确地落在凌屿的脑壳上,“在模拟钟摆的空气阻力与往复运动?这么好学啊?”
“...哦呵呵。”
凌屿捧场地干笑两声。
最近,陆知齐的笑话是越来越冷了。
凌屿敷衍的笑还没收起来,膝盖上忽得一沉,是一张厚实的毯子盖了过来。
“你先在这睡一会儿。如果还是想要看书,等来电后,我叫你起来。”陆知齐顿了顿,关切地说,“最近看你白天都没什么精神,还是早点睡。学习也不差这么几个小时。”
“...不,我很缺时间。”
凌屿从前心灰意冷地觉得,他的人生已经毁了,高考如何并不重要,反正他的未来一眼看得到头。
可现在,每一秒钟对他来说都是珍贵的冲刺。
他被落下太远了,想要追上大部队的平均水平,必须得熬尽心血、宵衣旰食。
小孩认真起来倒还挺像那么回事。
陆知齐本来不想插手,只想口头勉励几句。可看着认真的凌屿,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变成了这样一句:“我虽然没在国内上过高中,但基础数理化还勉强过关。有什么不会的,倒是可以问我。”
而坐在对面的凌屿显然也有些错愕。
他记得,陆知齐曾说过,不会再帮助他考试的一应事宜,能否考上,全看他自己。
“我答应过,不会总是依赖你。我说到做到。”
“...嗯。倒是很有干劲。”陆知齐轻笑,“那我拭目以待。”
凌屿双手抓着膝盖上的毛毯,鼓足勇气,故作不在意地问道:“那么,我考上了以后,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来的人是张秘书。
“陆总,我已经跟电力公司确认过了,恐怕至少八个小时内不会通电。我就先帮你买了些应急的充电宝和蜡烛,还有些吃的喝的。”
“谢谢。”
陆知齐接过,看见熟悉的夜宵包装,愣了愣,却没多说什么。他接过蜡烛,安置在餐桌上,用打火机点亮。
灯影摇曳,凌屿终于看清了陆知齐的轮廓。他穿着一件灰色毛衣,宽松肥大,闲适暖和。凌屿却蓦地想起,刚才把陆知齐抵在门框时,他单臂就半圈住了那个人纤细的腰,甚至,还能再往里勒一圈。
“...这么细。”
凌屿困惑地环着臂展,愣愣地比划着那人的腰围。直到陆知齐喊他两声,才回过神来。
“啊?”
“啊什么?过来喝碗酒酿。”
陆知齐拿着三只钢勺,站在蜡烛前,弯腰分发着。
“哦。”
凌屿扯开膝盖上的毛毯,快步跑了过去,接过他的动作,主动替张秘书摆好餐具。
那人瞥了一眼凌屿,没把乡下来的乡巴佬当回事,只看着陆知齐汇报工作。
“陆总,我手里有观星过去七八年的招标和投资案例,还有旗下艺人的基本资料。历年的经济报表也已经帮您提炼出几份总结,您看还需要我做点什么?”
陆知齐瞟了张秘书一眼,没回答,只对凌屿说:“你忙乎什么?坐好了,快喝。”
“我不是看你...”
凌屿说了一半的话,见陆知齐神色淡淡、不似寻常,便咽了半截的顶撞,握着勺子,乖乖地落坐。
张秘书殷殷地望着陆知齐,又旧事重提,丝毫没有读出陆知齐半遮掩的不悦:“陆总,我刚才说的...”
“我似乎没有请你办过这些事。”
陆知齐终于开口,却是婉拒。他捏着勺子,沿着碗壁轻轻地滑弄着粘稠的酒酿边缘,拒绝的意味已经过于明显,可对面的人却毫无察觉。
“啊,您迟早都要回观星的嘛。”
“谢谢你替我着想。”
“不敢不敢,这都是我分内的工作嘛。”
“...呵。”
陆知齐温声笑了。可凌屿却侧目,看戏般朝张秘书挑眉:“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啊?”
张秘书愣了愣。
陆知齐在桌下踹了凌屿一小脚,后者撇撇嘴,又低头专心喝起了外卖。
“这家是全国连锁的老字号。味道跟二十年前一样。辛苦你晚上跑这一趟。”
烛影摇曳,陆知齐那双温柔的眼睛很能让人放下防备。张秘书得意地拿起银勺,大口舀进嘴里,颇为放肆地说:“我听说您最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这家的酒酿。嗯,味道确实很好,您下次需要,我还给您去买。”
“...听说。有心了。”陆知齐搁下勺子,抬眼微笑,“也替我向谢念烟总监表达谢意。”
“好的好的,您放心...”
张秘书话说到一半,狠狠地咬了舌头。
陆总怎么知道...他是谢总监专门派来的人?
他惊恐地看向淡淡微笑的陆知齐,额头后背一瞬间被逼出了一层冷汗,刚咽下的酒酿糊在喉咙里,粘粘的堵得他快要窒息。
凌屿正专心喝酒酿,呼噜呼噜一碗下肚,果然对面面如土色的张秘书、以及微笑不说话的陆知齐。
那两人之间涌动的气氛很不寻常,凌屿想了想,自动自觉地离开餐桌,准备回屋,却被那人温然叫住。
“拿支蜡烛再回去。你还想再把膝盖磕出几个淤青?”
凌屿干咳一声,遮掩尴尬,随手拿了一支回去,留客厅的两人对峙。蜡烛少了一支,光线更为昏暗,却衬得那双视线陡然凌厉,如同藏于暗处的剑锋。
“我并不喜欢被人侵犯隐私,也不喜欢副手太过自作主张。尤其不喜欢一个人拿两份全职工资,替两家办事。况且,这不合规矩,对不对?”
“陆总,陆总,对不起!但是谢总监没有要害您,她只是不放心您一个人,所以,所以才让我跟着您...我不敢有别的坏心思啊!!”
“那取决于你做了什么,要做什么。”
陆知齐又慢慢地舀了一勺,勺子碰碗壁的声音像是催魂铃。
张秘书冷汗直冒,衬衣都黏在背上,有种即将失业的恐惧。他本以为面前这人只是个不谙世事的落魄家族的小少爷,可现在这一番你来我往的试探,他哪里敢再有半分轻视,赶紧麻溜地把自己做过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生意往来、暗中监视、拍照等等,丝毫不敢隐瞒。
“...陆总,真的就只有这些。”
“嗯。”陆知齐又问,“凌屿在我这里的事,你也告诉谢总监了?”
“我就提了一嘴!凌屿这样的土包子,还不值得我专门汇报上去。”
张秘书总是往坑里踩,一句话说完,发现本已经饶过他的陆知齐忽然又冷了眼睛。
他一时没留意话里的哪几个字又触怒了陆副总,思来想去,忽得明白了,大概是自己话里的嘲讽意味太过浓郁,显得有点不尊重人。
于是他赶紧小心翼翼地圆了回来:“我是说,陆总的事,包括凌屿,我以后都不会再向谢总监汇报了。”
陆知齐终于舀了半勺酒酿圆子,慢慢地咽了下去,温和地说:“下次,辛苦再帮我多加点糖。我确实喜欢吃甜食。”
张秘书愣了半天,才品出陆知齐‘下一次’的宽恕意味来。
他汗流浃背地说着感谢,又很自觉地双手奉上陆知齐的家门钥匙,表示以后再也不敢自作主张地干涉陆总的私人生活了。
就在这时,凌屿的房间方向传来微弱的响动,像是门锁的咬合声。
陆知齐送人出门,又向‘小贼’的方向投了视线,略微扬起声音说:“什么时候养成了偷听的习惯?”
没有回应,凌屿似乎用沉默抵死不认。
陆知齐扭动门把手,屋内的凌屿正坐在桌前,像模像样地握着笔,埋头疾书。
他双手抱胸,眉梢稍抬,戳破了凌屿的故作无视。
“偷听成瘾?”
“没想偷听。”
凌屿嘴硬又倔,陆知齐则不想惯他说谎的毛病。他上前吹灭了蜡烛,逼凌屿停下手中的笔。
“为什么总是偷听?”
凌屿抿着唇,抬起头。
阴云散出几个窟窿,月色从中滑了出来,映得凌屿的眼睛黝黑又湿,里面藏着一抹故作轻松的生硬。
“我没偷听。你们说什么我不关心。我只是怕他出卖你、伤害你。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算了,我无所谓。”
陆知齐才发现凌屿手边搁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盒,上面还留有淡淡的手印,像是被谁牢牢抓在手里,当作简陋的武器。
陆知齐竟一时语塞,无可奈何时,只好又拿出火机,把蜡烛重新燃了起来。
两人一时无话,烛芯噼啪,更添了几分不信任的隔阂。凌屿轻轻推走陆知齐的手臂,表示他挡光了,影响他学习。小孩言辞冷静,肩背却是塌了塌,看上去多少有些被误解的委屈。
陆知齐知道自己理亏,少见地讪讪失语。他坐在凌屿的书桌对面凳子上,翻了翻手机,指尖随意点了两下。
不多时,凌屿手边的连着充电宝的手机屏幕亮了亮,消息提示,是陆知齐给他发了几个复杂的链接。点开,发现里面是高级讲师的内部公开课录像。
被问起时,陆知齐只漫不经心地随口说是手滑误发,绝密勿看。
凌屿内心腹诽,这怎么可能是手滑。
这种专家内部课程,一座难求,网上根本没有资源,就算是陆知齐,也得费一番心思才能辗转拿到。
这种‘手滑’的拙劣借口,也不知道是在骗谁。
“...每次都这样。先给一巴掌,再赏块糖。”
凌屿把手机架在眼前,轻哼一声,却还是没出息地点开链接,趴在桌上,认真地听着考点总结,余光瞥着陆知齐,瘪着嘴逞凶,却不难看出是在藏着笑。
陆知齐用指节叩叩桌面:“你是在学习还是在打游戏?笑这么开心。”
“看娱乐圈八卦新闻。”凌屿一本正经地回他,“否则我该看什么?你发给我的视频?你不是说‘绝密勿看’?”
陆知齐被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也不生气,只纵容地摇摇头。他的视线落在凌屿的本子上,被那一手‘飘逸’的‘狂草’惊了片刻。
“凌屿,你是打算把自己的卷面分捐出来做慈善?”
凌屿低头看看笔尖撞出来的鬼画符,真诚地说。
“我觉得还行啊。很丑吗?”
陆知齐嘴角微抽。
“现在给你找字帖练习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要字帖...你写给我示范就行。”
“我的字?”
陆知齐有些讶异,不知道这小孩怎么又把鬼主意打在了他身上。凌屿的视线半落不落地搭在陆知齐修长的手指上,心思翻涌,想起陆知齐第一次在车上递给他那张写有他名字和电话的纸条。
那字真好看,像是拔地而起、纤细有力的几节青竹。
可惜那张纸不知被他丢在了哪里,他找遍了书包衣兜,再也无迹可寻,每次想起来,都会有隐隐的遗憾。
话都推到这个份儿上了,凌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猛地把笔塞到了陆知齐的手里,笔杆子上还沾着他的体温,热乎乎的。
“对。你写给我示范。”
“写什么?先说好,岳阳楼记我可背不全。”
陆知齐手肘撑在桌面,二指轻夹着笔,笔尾闲闲地悬在空中,袖口挽起的小臂连着黑亮的笔杆几乎成一线,手臂线条流畅又好看。
每次陆知齐摊开书或是拿起笔,那种骨子里的矜贵儒雅都像是要溢出来。凌屿牢牢地盯着他的手腕骨,看了一会儿,低声说:“写你的名字。”
“怎么,要模仿我签名?”
“……”
凌屿想起陆知齐时有时无的戒心,料到此刻某个总裁必定又是警戒线高筑,指不定以为他凌屿又藏了什么坏心思。比如模仿签名,趁他不注意在某些重要文件上签字等等。
念及此,凌屿忽得没了心情。
他收起桌上的空白本子,低声说:“算了。免得你又怀疑我不干好事。”
“……”
说中了。
陆知齐本来警惕戒备,但被凌屿这么一说,他忽得又心软了。他按住凌屿的手,叹了口气。
“行了。别闹。写这里?”
“...嗯。”
凌屿愣了愣,才点点头。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眼神里的雀跃却瞒不住。陆知齐轻笑,说了声‘真好哄’,便一字一顿认真地写下了三个字。
陆知齐绝对是有书法功底在身上的。说是铁划银钩、名家风范确有夸张,可横竖之间自有韵味,细腻流畅,烛影在纤细的笔触晕染了浓厚的阴影,让人觉得安稳。
凌屿眼神挪不开,又被陆知齐轻轻敲了脑壳。
“只看不写,你怎么进步?”
“……”
“算了,还是教你点有用的。”
陆知齐换了一页,认真、工整地写下了两个字。
‘凌屿’。
“考试的时候,至少把自己名字写得漂亮一些。”
陆知齐把笔还给凌屿,对面的小子迟迟没有动,喊他也不理,只盯着那两个漂亮的方块字,像是魂魄被谁勾了一样。
“怎么了?”
“...这两个字原来能这么好看。”凌屿怔怔地看他,“我也能...这么鲜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