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祀的目光扫过一个个不同高矮胖瘦和年龄层的男男女女,最后落在一位抱小孩的妈妈身上。
他疑惑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怎么了?”马楼的爸爸冷不丁问。
马楼的妈妈也跟着看过来。
沈祀唔了一声,不答反问:“马楼的墓地选在哪儿?”
马楼妈妈报了个地址,沈祀打开手机导航看了看,是沪城郊外的一处公墓。
“很快就能到了。”马楼爸爸大概怕他等急了,对司机说,“师傅,麻烦等下稍微开快点儿。”
沈祀赶忙说:“不急,安全第一。”
话音未落,绿灯亮了。
灵车再次飞奔起来,视野中的人和物如走马灯般掠过,等到下一个红灯,原本安静坐着的沈祀忽然站起来。
马楼妈妈一惊:“你要干什么?”
沈祀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的男人,最后看向女人怀里的骨灰盒,无比冷静地说:“我要下车。”
女人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又恢复如常,咬着牙问:“为什么?”
男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沈祀竖起手机,把上面的地图展示给他们看:“现在的导航很智能的,每个路口的红灯持续几秒都会有显示,像我们之前经过的那个红灯时长是40秒。”
女人冷冷道:“那又如何?”
沈祀叹了口气:“但实际只持续了38秒就结束了。”
两秒钟的时差。
灵车里静了静,男人艰涩开口:“也可能是你的导航出了问题……”
没等他说完,沈祀又指着窗外说:“这对母女我上车以后见过三次了。”
一次是在游/行的队伍里,一次是过马路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见女人准备说什么,沈祀挥手打断了她的辩驳:“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以前见过她。”
马楼父母以为他说的是母女中的妈妈,谁知顺着青年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的却是被抱在怀里的小姑娘。
“大家都在沪城生活,哪天街上遇见了不是很正常?”马楼妈妈不以为然。
沈祀摇头:“不正常,因为我不是在街上看见她的,我看见的是她的照片,两年前的照片。”
周小宁被父亲周建波拐走的当天,游乐园里有一个小女孩在小卖部旁哭花了脸。
这一幕被沪大的一名学生拍下来,上传到了校内论坛,沈祀调查兔子玩偶案的时候恰巧看见了那张照片。
“两年前她应该五岁左右,然而两年过去,她一点也没有长大。”
沈祀又看了眼女人怀里的骨灰盒,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浅笑:“这里不是现实对吗?”
根据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理论,梦是现实与潜意识的映射,因此梦里的一切不可能凭空产生,只能基于当事人的记忆和经验。
沈祀平时走在大街上不可能注意每一个人的身高长相,所以在梦里无关紧要的路人面孔应该是模糊的,一旦变得清晰,就会是曾经见过之人的模样。
“马楼父母”脸上的悲痛之色如潮水般退去,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沈祀也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说变脸就变脸,立刻伸手去按售票员座位上的开门按钮。
女人尖叫着将骨灰盒丢向他,沈祀闪身躲开。
骨灰盒落到地上,啪嗒一声摔裂了,黄色的沙子从里面洒出来。
沈祀啧了一声:“道具组扣大分。”
“快开车!”男人朝司机大吼。
灵车再次启动,惯性让车内的人都站立不稳,沈祀顺势蹲下,抓起地上的黄沙,跌跌撞撞跑向车头。
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女人尖叫起来:“拦住他!”
男人艰难地伸出手,可惜晚了一步。
沈祀拍拍司机的肩膀,后者下意识回头,然后被撒了一脸黄沙。
司机被沙子迷了眼,灵车顿时失去控制,在大马路上扭出了S形。
“废物!”女人咒骂一句。
沈祀一把将司机揪起来,自己坐进驾驶位,然后猛打方向盘,刚刚站起来的“马楼父母”再次被甩飞出去。
继泥头车后,沈医生也没想过自己还有开灵车的一天。
瞬息之间局势扭转,从此刻起,这条马路这辆车以及车上的人,就都归他管了。
然而正当沈祀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在耳边炸响,瞬间将他惊醒。
梦境破碎,周遭的一切如泡影般湮灭,女人歇斯底里的表情还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沈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被他的动静惊扰到,纪浮光微微蹙起眉,隐约也有醒来的迹象。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持续。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二十三分。
他没叫外卖,也没有网购,房租前两天刚交过,不明白这个时间会有谁来找自己。
沈祀穿上拖鞋出了卧室,有过之前外卖小哥忽然发疯的经历,开门前他特意多留了个心眼,警惕地问:“谁啊?”
门外响起苏七月熟悉的声音:“沈医生,是我。纪总在你家吗?”
沈祀紧绷的神经微松,打开防盗门。
十月初的天气,胖助理跑出了一身汗,习惯性地用他那块小手帕擦脖子:“我打他电话没人接,只好找过来了。”
“有什么事吗?”沈祀边问边把人让进屋。
“嗯,一些失去心脏死亡的员工家属要求按工伤赔偿。”苏七月一个头两个大,“已经闹到公司楼下了。”
沈祀蹙眉:“这不是讹人吗?”
那些员工吃了心理医生的药才会变成“空心人”,怎么能把责任推到纪氏头上?
苏七月害了一声:“现在这种情况,还有多少人是理智的呢?没有彻底疯狂就算不错了。对了,纪总呢?”
“我在这里。”
纪浮光已经起床了,除了发丝稍显凌乱外,眼底一片清明。
“纪总,快跟我走吧!”看苏七月的表情简直快哭了。
纪浮光没回答,转而望向沈祀。
沈祀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推了他一下:“去吧,我等会儿就睡着了。”
纪浮光伸出手用力抱了抱他,轻声承诺:“我会尽快回来。”
“好。”
两人走后,出租屋的门被重新关上了。
沈祀一个人躺回床上,想到刚才的梦,他给马楼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响起前室友没心没肺的声音:“小四?怎么忽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沈祀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没什么,闲着无聊,所以问问你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替人算命呗。”
沈祀惊讶:“现在还有人找你算命啊?”
马楼嘿嘿一笑:“小四你不懂,乱世人们才更相信命运,好多人都来我这儿问自己还能活多久。”
沈祀更惊讶了:“你算得出来?”
马楼:“当然算不出来。医生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沈祀:……
“那你怎么跟人家说的?”
马楼一脸深沉:“我说,如果只剩下一天的寿命,你就不活了吗?命是自己的,该咋活咋活!”
沈祀:“……马大师,我悟了。”
确认马楼还好端端地活着,沈医生把手机放回枕头底下,再次闭上眼睛。
之前的梦里他并没有见到虞罂,不知道是对方还没来就被苏七月的敲门声打断了,抑或是已经来了,只不过没出现在自己面前。
当然还存在第三种可能,虞罂来了,并且就在他身边,只是沈祀没认出对方。
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虞罂扮演的又是哪个角色?马楼妈妈,马楼爸爸还是司机?
从沈祀的角度看妈妈的概率更大,因为最开始联系自己的就是那个女人。但也不排除另外两人的嫌疑,甚至连路上的行人都有可能是虞罂。
沈祀在脑子里把上一个梦认真复盘了一遍,这就导致想的事情太多,更加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索性又坐起来,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
仁爱医院的巡逻小分队埋伏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这次领头的又换了,不是牛头也不是马面,而是夜游神乔邺。
对上他的视线,乔医生举了举手里的大屏手机。
隔着这么远,沈祀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无非是问他怎么还不睡。
沈祀倒是想睡,可他真的一点睡意也没有。
几分钟后,沈医生认命地出了门。
他噔噔噔小跑到一楼。
天很阴,没出太阳,飒飒秋风将地上的一只塑料袋卷到半空中。小区里的居民日渐稀少,没了大妈大爷们坐在楼道口嗑瓜子唠嗑,莫名多了几分惆怅萧索的感觉,
沈祀搓了搓短袖下的胳膊,低着头往前走,徐桂芳悲痛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入耳朵。
徐航死了,今天是他的头七。
屋内依旧布置成出殡前灵堂的模样,正中间的墙上挂着男生的遗照,相框两边缠满长长的黑纱,蜿蜿蜒蜒一直垂到地上,八仙桌上摆着水果,饭菜和香烛。
徐桂芳边烧纸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航,是奶奶害了你。要不是我带你去看那个医生,你也不会走了,呜呜……”
沈祀见她太伤心,忍不住劝道:“小航已经去世了,您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谁知老人不听这话还好,一听他开口瞬间破防:“果然你们心理医生没一个好东西,骗子,杀人的刽子手,应该让警察把你们统统抓起来枪毙!”
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崩溃地嚎啕大哭,邻居们见状纷纷从家里出来,安慰老人,谴责沈祀。
沈祀:……
他不再逗留,直奔楼下那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
原本沈祀还担心法则崩坏,加上“空心人”出现,药店可能已经关门了,所幸他过去的时候,一眼看到了里面的药剂师。
“一瓶褪黑素。”沈祀掏出手机扫码。
药剂师趴在柜台上,闻言不甘不愿地站起来,然后慢吞吞走到某个货架前,拿了一个墨绿色的瓶子:“三十二块五。”
沈祀付完钱,接过药瓶,药剂师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摆烂的样子和福伯如出一辙。
想到老管家,沈医生不由有些失笑。
沈祀回到出租屋,服了一粒褪黑素,板板正正地躺到床上,这一次睡意很快涌上来。
然而下一秒——
防盗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咚咚咚!
沈祀:……
这觉大概是没法睡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纪浮光回来了,但又觉得应该没这么快,那会是谁?
沈祀疑惑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气喘吁吁的张风开:“沈哥,快跟我来!”
沈祀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见他不动,娃娃脸同事丢出一个深水炸弹:“谢主任找到虞罂了!”
沈祀愣住:“什么时候?”
“就在十分钟前。”张风开抹了把脸,“边走边说。”
沈祀依旧不动,而是继续问:“怎么找到的?”
“他们先找到了柳蝉,柳蝉供出了虞罂的藏身之所。”张风开三言两语说明情况,“沈哥,快跟我走吧,虞罂现在不肯说出井眼的下落,非要等你去了才肯开口。”
沈祀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说得还挺真。”
张风开急了:“你不相信我?”
沈祀没点头也没摇头,他淡淡开口:“那你叫我一声爸爸。”
张风开:……
“怎么?不愿意叫吗?”沈医生轻挑一眉。
张风开无奈:“沈哥,大敌当前,你别开玩笑了。”
沈祀叹气:“我没开玩笑,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跟你走。”
张风开暗暗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整张脸憋得通红。
沈祀啧了一声:“明明以前叫得很痛快的,所以你不是张风开。”
话音刚落,眼前熟悉的娃娃脸和“马楼妈妈”一样变得扭曲狰狞,尖利的指甲抓向青年,沈祀立刻甩上门,后退两步。
咚咚咚。
咚咚咚。
砰砰砰!
敲门声逐渐疯狂,仿佛外面不止一个“张风开”,而是有千百个“张风开”在同时撞击防盗门。防盗门不堪重负地颤抖,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来。
沈祀把桌椅沙发推过去抵住,就在这时梦境再次四分五裂。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出租屋的天花板本应该是纯白的,但因为小区年代久远,楼层与楼层间经常有渗水的情况发生,于是他家的天花板也被洇出了一大块淡黄色的水渍。
沈祀盯着那块水渍看了片刻,确定是记忆中的形状没错,知道自己又醒了。
他侧过头,看向蹲坐在床头柜上的小黑猫。
余淼淼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猫形摆件。
沈祀伸出手,小黑猫犹豫了下,才一脸嫌弃地顶了顶他的掌心。
褪黑素不能多吃,沈祀闭上眼睛,放空大脑强迫自己入眠。
意识渐渐变得朦胧,耳边一切细微的响动都随之远去,一缕淡淡的烟味钻入青年的鼻尖。
他微微皱了皱眉,潜意识认为是在做梦,然而烟味越来越重,很快到了呛人的地步。
沈祀捂着口鼻咳嗽,楼上楼下传来邻居们惊慌失措的大呼小叫。
“着火了!”
“有没有人报警啊?”
“呜呜哇,妈妈!”
滚滚浓烟伴随火舌从窗户缝和门缝里钻进来,很快充满整个出租屋。沈祀被熏得眼眶发红,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刚出卧室,他忽然想起还有余淼淼,又折返回去一把抄起小黑猫。
客厅里到处都是烟,沈祀好不容易摸到防盗门打开,瞬间又被扑面而来的熊熊大火逼退回去。
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扯起床单放到淋浴头下打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秋季干燥,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他不由有些着急。
“小祀!”门口响起纪浮光焦急地大喊。
沈祀立即回应:“我在!”
纪浮光脱下身上的高定衬衣扑打周围的火焰,等火势小一些后,沈祀把湿床单随意一裹,带着小黑猫冲了出去。
纪浮光拉起他,飞奔下楼。
这时火警也赶到了,消防员拉出长长的水管对着居民楼一阵狂喷。
“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起火?”沈祀疑惑。
纪浮光低低咳嗽:“我刚才上来的时候听说好像有人烧纸,不小心把灵堂点了。”
沈祀瞬间想起徐桂芳烧的纸钱,还有徐航相框上那些飘来荡去的黑纱。
“公司的事情解决了?”他问纪浮光。
纪浮光笑道:“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苏七月,他能搞定。”
说着他顿了顿,看着沈祀的眼睛轻声道:“我说过会尽快回来陪你。”
沈祀眉眼微弯,随后又有些苦恼:“出租屋着火,没法继续睡觉了。”
纪浮光摸摸他的发顶:“没事,我带你去别墅那里睡。”
沈祀欣然应允:“好。”
纪浮光的SUV就停在小区门口的临时停车位上,沈祀坐进副驾驶位。
纪老师发动车子,大奔在僻静的小马路上行驶。
他瞥了眼身旁安静坐着的青年,提醒:“系好安全带。”
沈祀却没有动作。
“怎么了?”纪浮光不解。
沈祀略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
沈祀看向他,语气无奈:“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纪浮光安慰:“等抓到虞罂就好了。”
沈祀摇头:“我的意思是,这个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第65章 虞罂
SUV缓缓停下来,身旁的“纪浮光”指尖轻轻摩挲着方向盘:“啧,我自以为模仿得很像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沈祀唔了一声:“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不是他。”
“纪浮光”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原来我那么早就暴露了吗?”
“嗯,你刚才扑火的时候把衣服脱了,这里……”沈祀指了指自己的锁骨,面不改色,“少了点东西。”
“纪浮光”想问是什么,下一秒反应过来,脸都绿了。
沈医生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没谈过恋爱吧?”
“纪浮光”:……
沈祀奚落完对方,心情颇好地问起正事:“说说吧,到底为什么三番两次地想抓我?”
“纪浮光”,或者说虞罂,唇边浮起一抹讥嘲:“你当真不知道原因么?”
沈祀一头雾水:“我该知道吗?”
虞罂恨恨咬牙,半晌又释然了,低声喃喃:“算了,你在人类中间待了太久,早就被世俗蒙蔽了双眼,连自己的原身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原身?”沈祀心底升起一个不妙的预感,“等等,你不会想说我不是人吧?”
青年惊愕的表情显然取悦到了虞罂,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被沈祀打断:“停停停,你先变回你原来的样子。顶着别人男朋友的壳子招摇撞骗,简直忒不要脸了……”
虞罂:……
他额角一阵狂跳,恨不得当场撕了面前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然而不可以,现在还不行……
“等着。”虞罂沉声道。
浓郁的黑雾丝丝缕缕地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如茧般将之整个包裹住,几秒后黑雾散去,露出男人的真容。
有一说一,虞罂长得并不难看,相反,还挺俊秀的。他眉骨很高,眉峰犀利,双眸狭长,琼鼻薄唇,是十分典型的古人长相,放在千年前,完全称得上一句美男子。
当然和纪浮光比,还是差了一大截,毕竟纪老师在沈医生心里有滤镜。
“现在满意了吧?”虞罂咬牙。
沈祀敷衍地哼了哼:“还行,你继续说。”
虞罂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沈祀,你就是轮回井。”
沈祀:?
他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一百块三件的廉价T恤,搭配市面上随处可见的牛仔裤。原本有些偏瘦,这几个月被福伯好吃好喝地喂胖了一点,但绝对和井搭不上边。
见他一脸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虞罂赶忙解释:“确切地说,你是轮回井化成的灵体。”
大概怕沈祀不明白,他打了个比方:“看过西游记吗?里面的玉面狐狸精,孔雀仙子都是动物得道化成的灵体。”
沈祀恍然:“你的意思是我成精了?”
虞罂:“……也可以这么说。”
下一秒就见青年再一次蹙起眉:“既然我就是轮回井,为什么阎院长他们没发现?”
轮回井在地府待了千万年,照理阎青廷谢必安等人应该是对它最熟悉的,没道理认不出来。
虞罂嗤笑:“轮回井作为连通六道的关键性枢纽,凌驾于众生之上,区区地狱道的鬼差又算得了什么?而且他们一直以为轮回井失去力量是因为没了井眼,根本连它修出灵体的事情都不知道。”
沈祀听出他对鬼差的嘲讽,忍不住提醒:“你现在也是地狱道的……”
甚至还不是鬼差。
虞罂一噎,反驳:“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很快就可以脱离低等的地狱道,飞升至天神道。
“你想成神?”沈祀戳破了他的心思。
“对。”事到如今,虞罂也没了隐瞒的必要,“我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神。”
沈祀想起阎青廷给他讲述的虞罂过往,深深拧起眉:“如今正值太平盛世,你就算成功跃迁至天神道,没有人们的信仰和供奉,终有一天还是会消失。”
虞罂挑眉:“这是阎青廷和你说的?”
沈祀点头:“她说你为了活下去,几次降下瘟疫,最终招来六道法则的惩罚。”
虞罂冷冷道:“她知道得还挺多,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沈祀之前了解过,虞罂想要利用轮回井的力量实现层级跃迁,首先要做的就是解封轮回井,所以他找上了自己。
可一旦轮回井重启,崩坏的六道法则也会渐渐恢复,到时候虞罂依旧逃脱不了制裁。
除非……
沈祀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除非虞罂卸磨杀驴,成神后第一件事就把自己这个轮回井的灵体灭了。到时候轮回井重新封印,法则也将彻底崩溃,自然不可能再惩罚他。
沈祀垂下眼眸,装作不经意地问:“井眼呢?我都按你的要求主动来见你了,让我看看井眼总不过分吧?”
虞罂似笑非笑:“别急,你等下就能见到它了。”
沈祀:……
他暗暗骂了句老狐狸。
虞罂打了个响指:“好了,答疑环节结束,我们该走了。”
沈祀心中一紧,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去哪儿?”
虞罂笑了:“当然是去找你的本体。”
沈祀才不想去,他才二十三岁,有满意的工作,刚谈上恋爱,男朋友帅气多金,器大活好,前途一片光明,怎么能在梦里英年早逝?
“等下。”沈祀忽然开口,“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沈祀绞尽脑汁,半晌才憋出一句:“为什么谢必安他们都管你叫虞三?你排行第三?神也会有排名吗?”
虞罂看了看他,似笑非笑:“你在拖延时间?”
沈医生诚实地点头:“不过我也确实挺想知道的。”
虞罂啧了一声,看在双方目前还处于合作阶段的份上,决定大发慈悲地告诉他:“和排行无关,我诞生在草长莺飞的三月份。”
沈祀不解:“那为什么不叫虞三月?”
虞罂:……
“你觉得一个大男人叫这名字好听吗?”他问。
沈祀:……其实还行。
“我有个男性朋友就叫七月。”
虞罂:……
“还有其他问题吗?”他的耐心显然不多。
沈祀摸了摸鼻梁上的小痣:“真的不能给我看看井眼吗?我又不会抢你的东西。”
“不能!”虞罂严词拒绝。
“小气鬼……”沈祀话说到一半,猛地拉开车门,拔腿就跑。
虞罂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他之所以宁可用迂回的方式,骗沈祀跟自己走,就因为清楚对方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份,肯定不可能再乖乖配合。
沈祀一路狂奔,随着他的步伐,周遭熟悉的小马路和法国梧桐一点点虚化消失,最终沦为一片彻底的黑暗。
忽然他脚下一空,身体不受控制地急速下坠,沈祀本能地伸手想要去抓可以攀附的东西,却只是徒劳。
不会摔死吧?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眼前便出现了一点模糊的光亮,紧接着澎湃的水声传入他的耳膜。
沈祀调整姿势,努力扭过头去看,下方,一条波浪壮阔的黑河宛如咆哮的怒龙,奔流而过。
这一幕让沈祀感觉有些熟悉,刚入职的时候,他曾透过保安亭的小窗口,看到过这样一条黑河。
彼时,沈医生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把一切归结为夜班上多了产生的幻觉。
而现在,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地狱道的标志性景点之一,和彼岸花,奈何桥,孟婆汤,三生石,轮回井,孽镜台,并称地府七大特产。
沈祀又惊又疑,不是在他的梦里吗?怎么来地府了?
“轮回井是连通六道的枢纽,把你的梦和地狱道连接并非难事。”
虞罂浮空而立,一头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再搭配他那张颇具迷惑性的脸,还真有几分电视剧里大反派的样子。
“跟我走吧。”他伸出一只手,作出邀请的姿态,“神明因为信仰而生,也因为信仰的消失而灭。你身为轮回井的灵体,如果哪天轮回井不被需要了,你以为还能继续存在下去吗?”
虞罂循循善诱,沈祀没有说话。
虞罂心中一喜,又说:“轮回井被封印,阎青廷就搞出了那个轮回系统,六道法则崩坏,你觉得她会没有后手?跟我合作吧,沈祀,我保证跃迁成功以后,轮回井依旧可以照常运转,而你也不会消失。”
沈祀啧了一声:“这年头连鬼都学会画大饼了吗?”
虞罂:……
“敬酒不吃吃罚酒!”
虞罂的耐心终于彻底告罄,那只虎口纹了血莲花纹身的左手直直抓向沈祀的脖颈,下一秒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弹开。
“功德金光!”虞罂一惊。
沈祀此时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一粒粒金色的光点汇聚成薄雾笼罩在他的身周,好似有生命般欢快跃动着。
轮回井度化无数冤魂厉鬼,积攒的功德足以凝成实质。
虞罂眼中闪过一抹嫉恨,即便他所受香火最旺的那几年,拥有的功德也不及对方的百分之一。
有功德护身,虞罂伤害不了沈祀,但也并非无可奈何。血莲花纹身从他的手上飞出,化作一条长长的红绸,将青年从头缠到脚,强行牵着他往前走。
看不见的阴煞之气顺着红绸流向沈祀,虞罂敏锐地感觉到了,不由皱眉加快步伐。
沈祀被裹成了一个粽子,视线被阻隔,看不清前路,只能听见黄泉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虞罂终于将红绸松开一点,沈祀眨了眨眼睛,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一口青砖砌成的古井。
古井看上去平平无奇,和古装电视里的水井没什么两样,然而沈祀在看到它的瞬间,脑袋好似被大锤重重敲击了一下,一阵头晕目眩。
与此同时,数以亿计的记忆残片如洪流般涌入他的脑海,奈何桥上的冤魂,黄泉路上的鬼差,饱受食欲折磨的饿鬼,美丽与丑陋并存的阿修罗,畜生道上的蝇营狗苟……以及,高高在上的六道法则。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轮回井的本体。只要把你和井眼投入其中,封印就会消失。”虞罂得意地介绍。
而他也将借助轮回井的力量从低等的地狱道跃迁至至高无上的天神道!
虞罂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因此并未察觉出沈祀眼底的讶异。
他扬起手里的红绸——